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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小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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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小產

於徐懷安而言,今日鎮國公府的這場花宴無異於淩遲般的折磨。

花宴才開始,秦氏便將陸家、朱家、劉家的閨秀都領到了他跟前,含笑著說道:“多俏麗水靈的女孩兒們,可惜我這肚子不爭氣,這命裏只得了幾個討債鬼似的哥兒,沒有各位夫人這般好的福氣。”

貴婦人們聞歌弦知雅意,體悟到了秦氏遞過來的風聲後,嘴裏都嗔怪般地提起自家閨女的缺點,卻只是自謙之詞而已。

“哪有秦夫人您福澤恩厚,您家哥兒才多大的年歲,便已官至四品,可是前途無量呢。”

秦氏便順勢瞪了一眼徐懷安,只憂心忡忡地說道:“也不是我王婆賣瓜、自賣自誇。我家的安哥兒雖已及冠,可身邊連個通房丫鬟都沒有,咱們梁國公府還有年過四十方可納妾的規矩,我又不是那等嚴苛不容人的婆母,可懷安的親事卻這般艱難。”

徐懷安可是京城內炙手可熱的香餑餑,若不是玉華公主和朱薇公主兩人鬧出來的動靜太大了一些,其餘的世家大族怎麽可能隱忍不動?

且聽著今日秦氏話裏的口風,好似是要棄了兩位金枝玉葉而在花宴上替徐懷安擇一佳婦的意思。

貴婦人們個個心領神會,摩拳擦掌地要在秦氏跟前露出幾分自家女兒的好處來。

其中陸中丞家的嫡次女陸夢嫣最是出類拔萃。她不僅容貌上佳,回答秦氏問話時語態落落大方,一顰一笑間皆是端莊閨秀的風雅之姿。

秦氏心中甚為滿意,便攛掇著徐懷安與陸夢嫣兩個小年輕多說上幾句話,若是彼此間皆有意,那便盡早將婚事定下來。

徐懷安卻是怎麽也不肯挪動自己的步子。他不是沒有瞥見秦氏滿含著暗示的焦急眸光,更能從陸夢嫣含情怯怯的眸色裏覷見她藏在心裏的小女兒情思。

陸中丞又為人正直舒朗,是清流文官裏的領頭之人。這樁婚事擔得起門當戶對這四個字。

可徐懷安總覺得一樁相攜此生的婚事裏不該只有“門當戶對”這四個字,須要心悅心愛、相知相守才好。

他與陸小姐,不過只見過一回而已,婚姻大事尚且不可操之過急。

“好。”眾目睽睽之下,徐懷安必定不會落了陸夢嫣的臉,便先應承下了秦氏的話語,與陸夢嫣一前一後地走去了鎮國公府內花園最僻靜的角落。

這等動靜必然瞞不過玉華公主,這便有了她盛怒之下欲使毒計暗害陸夢嫣一事。

許是千尊玉貴的玉華公主行事肆無忌憚慣了,即便是在鎮國公府府上做客,言語間也染著幾分盛氣淩人的傲氣。

蘇婉寧急急匆匆地要救陸夢嫣於水火之中,又不願意得罪了這位囂張跋扈的堂姐,便想著要尋個臉生的丫鬟去給陸夢嫣報信。

沈思之下便不曾留意到拐角處挺步而來的徐懷安,兩人不期而遇,本就清瘦如弱柳的蘇婉寧更是結結實實地撞進了徐懷安的懷裏。

“嫂夫人,您沒事吧?”徐懷安擔憂著問她。

倉惶之下,蘇婉寧甚至忘卻了回答徐懷安的問語,而是手腳並用地從他懷裏立起了身,環視廊道一圈後見四下無人,才舒出了一口氣。

徐懷安仍目光灼灼地註視著她,那雙沈靜又明澈澈的眸子裏仿佛鍍著千萬分的愧怍,這愧怍著實太過顯眼,連蘇婉寧也覺察到了。

“是我沒有看著路,不小心撞到了徐世子,還請徐世子不要見怪。”蘇婉寧往後退卻了兩步,劃開個彬彬有禮又克制有度的距離,笑著對徐懷安說。

徐懷安卻怔惘了一會兒,似是有口難開的模樣。

蘇婉寧愈發疑惑,她再度環視了廊道一遍,生怕她與徐懷安說話的景象會被鄒氏身旁的婆子瞧了去。

她心清明如玉,卻見識過流言蜚語的兇猛,不敢在這內宅裏行差踏錯一步。

所以蘇婉寧便斂下了那雙霧蒙蒙的美眸,朝著徐懷安斂衽一禮道:“招待不周,還望徐世子海涵。”

說罷,她便要朝著內花園的方向走去。

“嫂夫人。”徐懷安出聲喚住了她。

這一聲呼喚來得如此突兀,裏裏外外都透著幾分不合時宜。蘇婉寧的心裏湧起千萬種猜測,一方面總是相信徐懷安不是那等孟浪之人,一方面又抑不住從四面八方湧出來的惱意。

這世上的男子哪裏知曉內宅裏的女人處事之艱難?未嫁之女將名聲看得比天還要重要,已嫁之婦更要恪守女德、克己覆禮。

況且這成國公府如龍潭虎穴般滿是算計與爭端,蘇婉寧竭力權衡著各方勢力的傾軋,才為自己掙得了一寸喘息之地。

徐懷安也是享譽盛名的世家公子,難道連這樣的道理不明白?若是讓府裏好事的婆子瞧見了她與外男在廊道上說話,風言風語甚囂塵上,她的努力便會功虧一簣。

思及此,蘇婉寧與徐懷安說話時便染上了幾分不虞,“徐世子還有什麽事?”

她頓下步子,怒凜凜地直視著他。

徐懷安卻是一楞,兩人視線交匯時是他心裏的蹁躚思緒先落了下乘。他與蘇婉寧之間不過兩人的距離,離得近,所以瞧得見蘇婉寧張牙舞爪的惱怒模樣。

即便是心有不忿,她卻還持著一副端莊大方的得體儀態,連蓬勃的怒意也只流連在她顰起的柳眉之中,姣美的面容裏卻又是一番竭力壓著火的模樣。

這是徐懷安瞧見的第二個蘇婉寧。比起大婚那日流著淚的無措模樣,還是如今這個敢怒不敢言的她更生動鮮活一些。

徐懷安沒有見過這樣的大家閨秀,哪怕生著氣也能如此彬彬有禮。

他驟然憶起方才撞見的那位回春館的大夫,心裏愈發不是滋味。

“徐某喚住嫂夫人,是為了給嫂夫人提個醒。”徐懷安怕她當真著了惱,便直截了當地與她說:“今日的蓮心閣內只怕會有血光之災,還請嫂夫人切記‘明哲保身’這四個字。”

說罷,徐懷安便先一步朝著蘇婉寧行了禮,之後便轉身朝著內花園的方向疾步而去。

蘇婉寧一邊在思忖著他這番話裏的深意,一邊又怔惘地註視著他離去的背影,久久未曾回過神來。

*

花宴至尾聲時,許湛方才從應酬裏脫了身,趕來內院拜見了幾家相熟的伯娘後,便立在湖畔朝著涼亭裏的徐懷安招了招手。

徐懷安左右無人,正立在欄桿處凝望著湖畔裏躍來躍往的錦鯉群,目光悠遠又淡漠,配著那一身石青色的對襟長衫,瞧著便像是滿懷心事的謫仙一般。

“慎之,你怎麽一個人在這兒盯著魚發呆?”許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揣著笑走到了徐懷安身旁。

徐懷安攏回神思,回身與許湛說:“春日漫漫,看魚兒在池中嬉戲只覺得分外有趣。”

許湛聞言便從徐懷安手裏搶過了那雕紋紅漆木的魚食盒,也學著他氣定神閑的模樣,朝著湖池裏撒了一把魚食。

“哪裏有意趣了?我只覺得分外無聊。”許湛撂下那魚食盒,便湊近到徐懷安身旁,笑著端詳了他一番,道:“慎之,你到底是更中意玉華公主,還是朱薇縣主?”

冷不丁聽得這一番沒頭沒尾的話語,徐懷安便蹙緊了眉頭道:“兩位貴主都是金枝玉葉,不容你我二人議論。”

許湛瞥他一眼,只道:“連我也不能告訴嗎?”

徐懷安避而不答,只擡頭覷了眼這明媚盎然的春色,而後才望向湖池裏交.纏嬉戲著的魚兒,道:“其實我與這池中的魚兒並沒有什麽不同,生死奪權都在他人手中。”

這一番似是而非的話語聽得許湛一頭霧水,幸而他也是天資聰穎之人,約莫聽出了徐懷安是借著魚兒暗喻自己的婚姻大事,便道:“區區婚姻之事,如何就能與生死攸關的大事扯上關系了,從前還不覺得,近來只覺得你分外多愁善感。”

說著,許湛便湊到了徐懷安身前,神色真摯地打量了他一回。

明明徐懷安光明磊落,並未做任何對不起許湛的事,可被他徹亮的眸光一盯,卻下意識地想要去回避。

“不過是與你說兩句糊塗話而已。”徐懷安含糊其辭道。

許湛見狀也不再追問,兩人一同賞起了春景,後因許湛手癢起了下棋的心思後,便讓小廝們拿來了棋盤。

他與徐懷安兩人席地而坐,聚精會神地對弈。

第一句是許湛險勝,第二句是許湛大勝,第三局時許湛便瞪著徐懷安放下一句狠話:“你若是再故意讓我,我就不跟你下棋了。”

徐懷安這才拿出真本事來與許湛下棋。只是許湛於棋藝上並不精道,在棋盤上的意圖被徐懷安拿捏了大半,不過片刻便已成了死局。

“回回都是這樣。”許湛洩了力,懊惱不已地說道。

徐懷安瞥他一眼,目光掃過涼亭後的內花園,淡笑道:“再來一局。”

往常都是許湛央求著徐懷安陪他下棋,今朝徐懷安卻主動提及要再下一句,許湛見狀也不得不打起幾分精神,再度與他博弈一回。

這一回,許湛與徐懷安在棋場上平分秋色。

許湛專註不已,驟然意識到這一回他因小心翼翼的布局而占盡先機,說不準就能將徐懷安斬於馬下。

他如此定心聚神,乃至於貼身小廝著急忙慌地要稟告他一件急事時,他也只是皺著眉說:“先別吵我,不管什麽要緊事都要等我下完這盤棋再說。”

許湛既發了話,小廝們也不敢造次,便只得再涼亭外不停地來回轉圈,以此來消弭心中的擔憂。

徐懷安覷見小廝滿頭大汗的情狀,卻仍是不急不緩地擲下棋子,約莫等了一刻鐘之後,才在許湛給他布下的“天羅地網”裏落了一子。

“慎之,這一回是我贏了。”許湛頓時離地而起,歡喜不已地笑道。

這是許湛第一次在棋場上真正地贏下徐懷安。自小到大父母雙親暗地裏的嘆語、京城人的議論、乃至下人們的非議,皆是在說他處處不如徐懷安。

徐懷安及冠之年時便已連中三元,簪花游街是何等的意氣風發。更別提他在翰林院裏如魚得水,年紀輕輕便已官至四品,引得貴女們哄鬥爭搶。

縱然許湛不是小肚雞腸之人,此番痛痛快快地贏下了徐懷安,他也覺得分外高興。

“前幾日輸給你的棋債總算是還清了。”許湛拂了拂自己的長袍,撂下這句話後便走到了涼亭外,問那小廝究竟發生了何事。

那小廝這才苦著臉說:“蓮姨娘見紅了,正等著爺拿主意呢。”

許湛聞言也慌了神,責罵著小廝:“這等大事,怎麽才告訴我?”

說罷,又添一句問話:“夫人呢?”這等內院裏的大事,該有蘇婉寧來做主才是。

那小廝怯弱地說:“夫人為了花宴操勞得病倒了,如今正在松雲苑安歇呢。”

隨後,許湛與小廝間的說話聲越飄越遠,直到再沒有了聲息。

和風徐徐而來,拂往人心時牽起暖洋洋的喜意。

徐懷安勾起唇邊一抹清淺的笑,將手中的棋子擲在了白玉棋盤上,而後便輕聲說:“我欠她的債,也還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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