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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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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淵

雨還在下,ph大概在5.0左右,比標準的酸雨還酸一點。二十二世紀的都市經常下酸雨,只不過白月林還是第一次這樣暴露其中,體驗沒有耐酸雨傘的微微苦雨。

“你為什麽要殺死你的同伴?”白月林首先打破沈默,她略微坐正,開口問道。之前馬爾科揚起水管明顯是要打在自己的太陽穴上,卻一下子轉身打在了那個人的身上,又趁他沒反應過來,一連串的猛擊,毫不猶豫地葬送了一條生命。

“那不是我的同伴。”馬爾科似乎並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結太久,隨口道,“傳教者沒有同伴。”

空氣有些凝固。

“你能起來嗎?先跟我走。”馬爾科直接把白月林拉了起來,然後直接走在了前面,“別跟丟了,知道嗎?”

白月林聽話地跟上,她知道自己如馬爾科先前所說,已經被文明拋棄。妖姬的身份暴露之後,包括自己的親生父母在內,都沒有再認同自己,也沒有任何人來拯救自己。因為沒有地方可去,所以變成了一個漂泊的失路之人,也就只好,先跟著馬爾科走了。

“所以傳教者到底是……”白月林剛要發問,又被馬爾科打斷。

“你有沒有帽子或者別的什麽可以遮住眼睛的東西?你眼睛的顏色太明顯了。”馬爾科突然停下來,回過頭來問道。

白月林楞了一下,才發現原來是一開始的那次四目相對改變了自己的命運。於是她趕緊從儲物戒指裏拿出那頂草帽,戴在了頭上,又扣好,使得帽檐剛好遮住眼睛,又不至於擋住視線:“這樣,怎麽樣?”

“……你不怕被酸雨腐蝕掉嗎?”馬爾科似乎是在吐槽,然後又接著問道,“你剛剛還想問什麽來著?”

“我剛剛問,傳教者是什麽,你是什麽人,要把我帶到哪裏去。”白月林弱弱地問道。

“你還是妖姬嗎?誠實地回答我,這樣我才能決定要不要把事情跟你說清楚。”馬爾科出乎意料地反問道。

白月林點了點頭:“只剩下這一身衣服和軀殼了,原本妖姬的力量都沒了。”

“當真?你沒騙我?”馬爾科的懷疑在白月林看來是理所應當的,因為他畢竟認出了自己是白月林,自己欺騙全世界的事情也已經是先例了。

“不騙你。”說實話,白月林現在也沒有心力編制謊言了。

沈默,恰到好處的六秒。

“那我就告訴你吧,要是一下子給你看到這麽多,也怕你不太好接受。我現在也不方便全部告訴你,只是希望你能自己慢慢去探索這個世界,了解你未曾了解的部分,這樣才能不至於手足無措。”馬爾科如是說道,“之前也說到過,傳教者聚集被文明拋棄的可憐人,他們的組織是世界臭水溝裏的一朵白玫瑰。我們信奉自然的虛辰論,被外界稱為虛辰神教或者虛辰□□。我們和蓋亞不一樣,組織的構成部分很雜亂,也沒有嚴明的紀律或者明確的目標,這麽一個松散的組織只是為了存在而存在著。因為與世無爭,隱藏得好,即使被歸類為□□,也就沒有受到政府或者尼采的針對。

“就我個人而言,我是一個傳教者,至於傳教者,簡單來說,就是字面意思,為世界上的失路人傳播福音。我們其實並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宗教,因為沒那麽多神聖莊嚴的東西,正與之相反,你也看到了,我們是骯臟的。星神教的生存空間和資源通過殺戮和掠奪獲得,我們也通過□□拓寬渠道,之前你看到的那個人,他並不是我的同伴,所以為了防止你被發現,我只能殺了他。

“白月林,這是你的名字對吧?現在全世界都認為你死了,所以最好不要活著出現在公眾面前。我會帶你回到相對安全的組織總部,深淵比蓋亞尼采都要安全。你的衣服還好,畢竟也沒有緞帶亂飄了,但眼睛太明顯,很容易暴露你的身份,之後跟著我遇到別人的時候,不要擡頭,也不要說話,無論發生什麽,信任我,明白嗎?”

白月林點了點頭,然後又問道:“那你們又為什麽需要我呢?我已經不是妖姬了。”

“就因為你是白月林。”馬爾科簡短地回答道,“白月林,我先告訴你,現在所有善待你的人都想利用你的殘存價值,包括我在內。所以,放下天真,拿起疑心,學會生存,做好心理準備,明白嗎?”

“什麽意思?”白月林的腦子還有點暈乎乎的,只是這樣問道。

“意思是……你以為這個世界是很美好的,所以你要拯救它,或者讓它變得更美好,對吧?實際上,這個世界分兩面,光明面,也就是你生活的那一面,的確很美好,那裏閃耀著人性和科學的光輝。但陰暗面,我所生活的,大多數人生活的那一面就不是這樣了。”馬爾科平靜地說道,“光芒有多閃亮,陰影投下的世界就有多黑暗。階級固化和兩極分化把大部分的人,也就是生活的失敗者拖入絕望深淵,那裏沒有你向往的秩序和希望。無論你是不是妖姬,有沒有拯救世界,那裏的人們都不會尊重你,他們依舊那樣骯臟——你以為你可以拯救所有人,但其實你並不能。”

空氣有些凝固。

“反正你已經被他們拋棄了,幹脆,一起變臟吧,妖姬。人就是這樣,其實貧民窟外的人和裏面的人一樣臟,只不過臟的,體面點,他們都是從不懺悔。所以我說,做好心理準備,明白嗎?”

“明白。”白月林看到了冰山一角,她知道,馬爾科雖然沒有全部告訴自己,但也告訴得足夠多了,這比先給自己希望然後再一棍子打死多少是要好受一點的。

大城市的貧民窟,處於極端的邊緣地帶,即使有上面的領導來視察,他們也不會特意繞到這裏面去——甚至可以看到有水泥澆註的高墻圍住,只有在邊緣的邊緣才能發現隱蔽的出口入口,更還有亡命之徒把守。因此,如果不是真走投無路,一般人就算是偶然間知道了,也絕對不會進入這種地方。

馬爾科沒有出示身份證明,就直接帶著白月林走進了高墻的小門,那兩個守衛仿佛就沒有看到他們一樣,或者說是看到了馬爾科,即使也同時看到了白月林,也當做沒有看到。進入貧民窟的範圍之後,仿佛就是回到了二十世紀經濟大蕭條的美國,又仿佛來到了尚未處理殘垣斷壁的拆遷現場,到處都是仿佛被轟炸過數次的倒塌的建築物,時不時還能看見有嚙齒類或者爬蟲經過的聲音。跟著馬爾科走在沒有標準分界線的道路上,白月林低著頭,不敢去觀察四周,她聽到了遠處和不遠處各種此起彼伏的混雜的聲音,有撕裂聲,有碰撞聲,有叫罵聲,有□□聲,有歡呼聲,有咆哮聲,一切混雜在雨中,帶來寂靜的未知的恐怖。白月林感到有些不安,她更加不敢擡頭了,於是只好緊緊跟在馬爾科的身後,甚至牽住了他的手。

“我現在不能為你回頭,別跟丟了。”感受到白月林顫抖的小手,走在前面的馬爾科略微放慢了步伐,另一只手插在兜裏,緊緊握著不知道什麽東西,輕聲說道,“就當做什麽都沒聽見,什麽都沒看見吧。”

路上他們甚至還碰到了幾個專門來找麻煩的人,但是看到是馬爾科牽著這個小女孩之後馬上就灰溜溜地逃走了。然後他們來到了一處廢棄的建材加工廠,外面的小廣場上堆著成百上千的生銹水管,沈重的鐵門半虛掩著,馬爾科直接推開,迎面而來湧出的腐臭的血腥味讓白月林差點透不過起來,然而她還是低著頭,心中的不安更劇烈了。

“馬爾科,你回來了……安德呢?”一個聽起來像是首領的老者的聲音響起。

“我們碰到了幾個人,便上去突襲他們,但沒想到很難解決。安德犧牲了,我把他們全都幹掉之後,就把他們的孩子領了過來。”馬爾科平靜地說道。

然後白月林聽到了靠近的腳步聲,和另一個聲音:“這麽小的孩子?毛都沒長全吧?給叔叔看看?”隨後就是沈重的打擊聲,以及倒地聲,白月林低著頭,什麽都看不到,但猜測那人應該是被馬爾科放倒了。

“連條子都帶不走她,這是我的獵物。”

白月林緊緊地握住了馬爾科的手,空氣有些凝固。

“你要帶她下去?”那老者問道,“其他的收獲呢?”

“按照規定,出現人員犧牲,戰利品歸小組所有。請不要攔著我了。”

“……你下一次出去,是什麽時候?最近組織人手和資源都有點缺,貧民窟裏競爭也更激烈了。”老者如是說道,“你也聽說了,方舟計劃已經完成,我們急需資金在黑市購買船票,那些黃牛已經倒賣好幾次了,現在的價格超出尋常的高。”

“不知道,看情況吧,記得把補給送下去。”說著,馬爾科拉著白月林走到邊上,進入了電梯。

白月林明白了,這個松散的□□組織更像是一個拾荒者聯盟,所有的成員如幽靈游走在各個司法盲區,進行殺人越貨的生存游戲。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是因為社會階級固化,沒有能力在社會中生存下來更沒有能力去改變什麽才來到這個組織混生活,他們都是真正的地痞流氓,刀尖上舔血的亡命之徒。

然後,就可以理解之前馬爾科所說的,關於宗教和□□的關系了,這兩者是互相依存的——前者需要後者搜刮的資源與生源,而後者在骯臟世界中生存則需要前者的精神滋養。這種半合作的關系讓雙方都在某種程度上受益,因而才會出現像馬爾科這樣的傳教者,在外面活動。

由□□進入教宗的入口,就是這個位於廢棄工廠的升降梯,選擇下降到底部,輸入密碼和指紋虹膜信息完成身份認證花費了接近五分鐘的時間,於是白月林問馬爾科這是要去哪裏,然後就得到了這樣的回答。

“去黑暗的最深處,光明與火焰的炙烤無法到達的地方。”馬爾科認為自己已經說的很清楚了,所以便又用了這種類似傳教的隱晦語言,“看不見太陽的地方,也沒有月與星光,是一片自由的天空,我們信奉的是看不見的虛辰。”

地下,的確是此前從未有人類涉足的區域,二十二世紀,科技發達到了這樣的水平,人類文明對於地底的開發也就僅僅止步於地熱能,至於建築物,也深不過五百米。然而現在看來,升降梯早已達到了超過七百米的深度。

如果不是這樣,也絕對不會有人想得到,這也是一個絕佳的躲避洪水的方法。無論是蓋亞還是尼采,亦或是柯藍重工,都只是把目光投向天空。只有那些總是低下頭顱的人,才會尋找大地的慰藉。但實際上,這個方法也有一個致命的漏洞,如果洪水不消退的話,巨大的水壓封住出口,最後所有躲在地底的人都得因為缺少補給而死。

兩人獨自的升降梯中,許久的思考與沈默,不知道過去了多久,迅速下降帶來的略微失重感才完全消失。白月林知道,自己已經來到了底部。厚重的金屬門緩緩打開,白月林只感受到一種從未體驗過的令人難以描述的空氣的味道湧入鼻腔,與之前加工廠的血腥味完全不同,這種味道給自己一種舒適的感覺,有點小清新。

偌大的殿堂,穹頂距離地面至少有十米高,空間充斥糊成一片的黑色,估摸著大概有幾千米見方的大小。白月林和馬爾科走出電梯,然後身後的電梯門就迅速關閉,沿著向前方蔓延的黑色,兩行仿佛圖騰一般的圓柱點燃火焰,昏暗的光芒依次向前傳遞,點亮了視野,讓白月林看到了那一排排筆直站成兩排,朝著殿堂盡頭分開,形成歡迎列隊一般的灰衣人群。

平臺仿佛神臺,上面懸浮著一個鏤空的立體的六芒星,由兩個個正四面體的鏤空框架交錯構成,被眾星拱月一般圍在中間,最中間的空間則是一個晶瑩剔透的球體,閃爍著白色的光芒。這似乎就是虛辰的象征圖案。直到現在,白月林才松開一直握著馬爾看到手,她下意識地朝前走去,感覺那球體似乎在呼喚自己。走近前,把手放在上面然後就有無數的璀璨光芒映射出來,形成了一幅幅躍動的畫面,呈現出外界各個地方的現時畫面。

是爾達斯。白月林看到了尼采,看到了柯藍重工,看到了蓋亞,看到了烏玄,看到了南域,看到了北冥,看到了這個世界,看到了那個世界,看到了過去,看到了現在,甚至看到了未來。

“這是觀測之眼,自然神爾達斯對於深淵的定位是,觀測者。所以我們這裏沒有神諭,沒有祭司,也不算是偶像宗教,因為實際上,我們信奉虛辰而非爾達斯,然而爾達斯也是知道這一點的,我們之間維持著微妙的平衡。”馬爾科的聲音適時響起,“從這裏可以觀測一切,等待一切的開始與結束,這裏是醫治受傷心靈的寂靜之地,這裏是最安靜的處所。

“這裏是深淵,由暗面觀測表面的神臺。爾達斯設立深淵,賜予這唯一的觀測神器的目的,這就是讓人類有機會觀測自己,見證一次次毀滅,感受自己的弱小與無力改變的無奈。現在,也應該讓你知道我們虛辰神教指引你前來的目的了。”馬爾科走上前,在神臺下仰望,正色道,“白月林,自從你第一次踏上綠嶺的青石階開始,就一直有無數雙眼睛在觀測著,從另一個世界到這個世界,以及未來有可能的另一個世界,我們已經充分認識到你作為‘主人公’對故事的重要性。因而,躲在暗處看遍一切骯臟同時也變得骯臟的我們也迎來了最終的任務,將這觀測之眼賜予你。

“將觀測賜予你,將見證賜予你,將改變的機會與最終無法改變的無奈賜予你,將自由意志賜予你。將,深淵,賜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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