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文明的棄子

關燈
文明的棄子

公元2176年年初,方舟計劃宣布圓滿結束,兩千艘方舟載著兩億人,完成所有的裝配工作,預備在77年初全面啟航。76年,春,三月,世界政府召開緊急會議,討論有關於處置白月林的相關事宜。

其實白月林早就應該預料到的。那個凱旋歸來的晚上,小區裏的人們,看自己的眼光就不太正常了,甚至連那個女仆對自己的態度都變得更加謹慎了,只有楊語風還和以前一樣,無憂無慮地和自己玩著。

白月林並沒想到是自己妖姬的身份暴露導致的,當初自己能把自己的服裝和體表特征包裝起來不被認出,這次也就能夠這樣,所以白月林從方舟甲板上的那一覺醒過來之後,是披上了偽裝再回去的。然而,第二天中午的時候,楊廷玉就帶著全副武裝的士兵沖入了小區,小心翼翼而又態度強硬地從自己這裏奪走了楊語風,就好像從恐怖分子手中奪回人質一樣。當時白月林沒有反抗,因為當時已經從楊廷玉夾雜恐怖不安懷疑的覆雜目光中隱約猜出來端倪,為了不傷害到楊語風幼小的身心,白月林也就任憑父親帶走了兒子。

不出三天,白月林就後悔了,沒有辦法聯系上楊廷玉,哪怕是找餘和春後者也只是含糊其辭隨便搪塞,而王孟柯的電話則一直打不通。一想到自己有可能永遠地失去了楊語風,白月林就感覺坐不住,她直接控制妖姬的力量附體,滿世界亂飛,不顧一切地尋找,事後才反應過來,這是自己被感性沖昏頭腦所做的最蠢的一件事。

全世界的人都看到,有個人影以二十馬赫的超高速在高空亂飛,所過之處攪起一片碧綠的色彩席卷。雖然說沒有造成什麽實際損失,卻也引起了巨大的恐慌。人類對未知的恐懼和抵抗是來自基因本源的,輿論媒體的瘋狂施壓迫使代表尼采的餘和春交代了有關於白月林成為妖姬的一切,於是整個世界陷入沈默,隨後爆發各種各不相同的呼聲。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因而也有不同的意見。有人認為,既然方舟計劃和新人類創造計劃都已經完成,那麽也就沒有什麽地方還需要白月林了。妖姬對於已經完全有能力在洪水中存活下來的人類文明,就是一個高度不可控的危險因素,就算妖姬的力量強大,但不見得一定要有白月林才能擊退蓋亞,諾亞號的空中花園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更何況,白月林還是一個時間旅行者,她知道另外一個時間軸的世界是如何變化的,雖然說這個世界的未來如何變化,已經和白月林所知道的世界完全不一樣,但兩個世界的過去對於白月林來說就是完全一樣的——據白月林本人所述,記憶中原本並沒有的各種細節都被爾達斯強行塞進來了,就和一本書裏面白紙黑字寫的一樣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這就很可怕,因為這意味著,無論白月林本人是否有這個意願,她都嚴重侵犯了全人類的隱私權,以及對未來無限可能性的期待,這可能對社會的精神狀態產生極大的消極負面影響。

可也有人說,白月林即使作為兩世為人,年齡加起來也不超過三十歲,心靈仍是一個需要愛和呵護的小女孩。因此,獨自一個人能夠做到這樣的事情,能夠走到這一步都已經很不容易了,更不能拿更高的標準去要求她。總體來說,白月林所做的事情還是功大於過,如果沒有她,就不可能有現在的方舟計劃和新人類創造計劃,將功抵過也是一個可以考慮的選擇。

大致來看,就是一方認為要制裁白月林,因為白月林本身的存在,無論作為妖姬還是作為時間旅行者,對於現在的人類文明來說都是不必要的定時炸彈。而另一方則認為,應該給予這個孩子理解與同情,妖姬的力量能幫助人類做到更多,不能自毀長城。

還有第三種類似踢皮球的觀點,認為法律和道德吵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就進行全民投票,讓民意來決定,少數服從多數。

最終,第三種方案被采納,因為這種方法是全體負責,也就是誰都不負責——這對於在審判處理過程中如履薄冰,害怕白月林以武力報覆的各個高層來說,是最好的結果。

全民眾投的結果是,流放,死刑,無罪,五比四比一。最終判決,流放。

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

怪不得尼采從一開始就要極力隱藏自己是妖姬的真相……

白月林戴著鐵鐐銬,站在面對千萬人的高臺上,接受無數目光的註視。

心中五味雜陳。

白月林下意識地露出了笑容,嘴角微微一笑,是誰都能明顯看出這是嘲諷的笑,只是不知道是在嘲笑誰。

我為你們做了這麽多,最後卻被你們拋棄。

我只是個工具人,並不是任何人的同伴,只是用於完成任務的一次性工具,用完就丟進垃圾桶,連回收的機會都沒有。

真諷刺。

“她拋棄了父母,還殺死了自己的舅舅!她就是個惡魔!白眼狼!她還笑得出來!”不知道是誰喊了這麽一聲,“快看她!兩只眼睛的顏色不一樣!不是惡魔就是妖精!她不是自己說自己是妖姬嗎?多麽驕傲的態度!她就是虛辰□□的聖女!”

隨著第一個西紅柿砸到了白月林碧綠色的長裙上,又有無數的咒罵落地了她的臉上。

“去死吧!魔女!我們不需要你!兩面做派的中山狼!”

“人渣!”

“我們不需要你!”

啊啊啊,原來,二十二世紀的良好市民,都是些烏合之眾……

白月林被帶刺的鐵鏈捆綁著,她背著厚重的石板,赤腳走過炭火鋪成的,宛如紅色荊棘的道路。

夾道兩旁的,依舊是叫罵與詛咒,那些惡毒的言語。

人們不滿足於丟小東西了,他們開始丟石子磚頭,甚至是潑大盆大盆的熱水。

白月林是妖姬,她的身體素質遠超常人,所以,其實她的腳並不疼,背著石板也不感覺沈重,燒開的熱水對她來說也完全破不了防——只要她願意,她隨時可以掙脫鐵鏈,把石板打碎,將這群烏鴉一樣聒噪的人群驅散。

她也可以飛到天上享受屬於自己的自由,或者摧毀這個背棄自己的文明。

但她不會這麽做,因為白月林首先是一個人,然後,她才是一個妖姬。

她是一個有社會屬性的人,她離不開社會,即便這個社會如何造作她,傷害她,她也只是,怨恨,心涼,麻木……

無奈地陷入絕望。

……

人群散去的時候,已經是午夜,白月林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失去了意識,也許是掙脫鐐銬又失去怒氣的事後,也許是從高臺上被拉下來的時候。當時,只感覺有很多東西砸到自己的身上,很多很多,很痛很痛,然後,也許是太久沒休息,感覺很累很累,沒有力氣和怒氣抵抗,於是便蜷縮成一團,在漸漸消融一切感覺的世界中昏昏睡去。

醒來的時候,世界空了,身體仍是妖姬的姿態,不過也只是一具空殼,沒有任何力量。身體在那些刁民的拳打腳踢下變得淤青紅腫,甚至四肢裸露在外的地方出現了好幾處刀劍砍傷,看著血肉模糊,又因為火焰灼傷,甚至出現了感染潰爛。

感覺在下雨,白月林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感覺很痛,尤其是雨點親吻在傷口的地方,她一步步地走著,又感覺肉身上的傷口在緩慢修覆,而心上的傷口卻慢慢潰爛,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二十二世紀的國際大都市,暴雨,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是那麽遙遠,由始至終,傷痕累累步伐踉蹌的白月林沒有看到一個路過的打著傘的人對自己伸出援手,甚至連尼采的那些人都沒有。可能是因為暴雨的緣故,街上的行人不是很多,白月林從空曠的市中心一直走到邊緣,走進兩極分化嚴重的貧民窟,轉入小巷,找到了一個正好被上方雨簾擋著的地方,於是坐了下來,蜷縮著,在寒風中瑟瑟發抖,避雨。

呼嘯的狂風斜吹而過,把豆粒大的雨珠全部吹到了白月林的臉頰上。十四歲的小女孩感覺全身發熱,又不想在這中環境中昏迷過去,只好咬破手指,用疼痛和鮮血刺激自己。

又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狹窄的雨巷中跑過一個人,他很匆忙,一腳狠狠地踩在白月林的小腳丫上,後者下意識地叫了一聲,然而那人沒有道歉,一句粗□□出來,頭也沒回地繼續向前跑。隨後,白月林看到那人跑到轉角,突然就被一根探出來的生銹水管敲中了腦袋,倒地。兩個不良青年從拐角走了出來,摸索幾下,似乎是因為沒有收獲而嘟囔了幾句,然後就要將人拖走。

這便是二十二世紀社會表層之下的真實面貌,這是最好的時代,這是最壞的時代,這是文明的時代,這是最野蠻的時代。

“誒嘿嘿嘿。”白月林又想到了那些良好市民對自己的咒罵和圍毆,露出了變態的笑容,以自己沒有意識到的自言自語道,“烏合之眾。”

“嗯?這裏還有個小妞?”一個不良青年拿著生銹水管走了過來,在雨中,只能看清他兜帽下的面龐,端正的五官帶著囂張驕傲的表情,左眼下面有一道月牙型的傷口,“喲,小姑娘幾歲呀?臉蛋不錯嘛,給小爺笑一個。”

說著,擡起一只腳踩在了白月林的肩膀上,把她摁在墻壁上,同時把水管貼在了白月林的臉上。他剛要說些什麽,在看到白月林那雙獨特的異色瞳之後,呆滯了那麽一個瞬間,然後凝固的笑容才恢覆,就仿佛之前什麽都沒有發生:“你叫什麽名字?從哪裏來?”

“沒必要告訴你這種小混混。”白月林收斂笑容,一下打掉青年的腳,裝了一個自認為很不錯的酷,“離我遠點,廢物。”

“嘿,還挺橫,我喜歡。”那青年出奇地說道,露出□□,“跟我回去快活,我保證沒條子找你麻煩。”

暴雨仍把泥濘甩在人的身體上,現在白月林和那兩人一樣臟了。

“馬爾科,別廢話,這妮子身體都沒發育好,留著幹嘛,直接解決掉。”一旁的另一個青年說道,他正擡著那個先前被他們敲暈的人,走近前來,卻被不知道有意無意地擋住了視線,看不見白月林的臉,“這人太沈了,快過來幫我一把。”

“等會兒,我馬上處理掉。”這個叫做馬爾科的青年笑吟吟地放下被白月林打掉的腳,然後揚起水管,“不好意思,小妞,誰讓你不跟著你家大人到處亂跑呢?跟我們走一趟吧。”

還沒有等白月林反應過來,就是一陣破空的勁風,下意識地閉上眼睛,但是卻並沒有疼痛落在自己的身上。慘叫聲從馬爾科的背後傳來,然後就是一聲清脆的骨裂聲,一切歸於寂靜。

“馬爾科,你為什麽……”那人還在□□,然後又被一下重擊敲在頭顱上,失去了生命。

哐當一聲,馬爾科放下手中的生銹水管,他閉上眼,擡頭,仿佛在用雨水洗臉。喘息平覆心情好一陣子,然後,他把手伸進兜帽,點開了無線電通訊器,在白月林的註視下,若無其事地開始對暗部匯報。

“這裏是不死鳥,確認發現妖姬,無第三者在場,即刻帶回深淵,請做好接應。”馬爾科如是輕聲說道,聽起來比白月林還要身心疲憊,“願福音與在。”

雨聲很大,落下的帷幕很致密,但白月林完全聽清楚了,也完全看清楚了,倒不如說,是馬爾科故意讓她見證。

“你到底是誰……”她的大腦陷入死機,只能這樣問道。

“如你所見,我只是一個小混混,但我們都是文明的棄子。”馬爾科蹲下身來,對著白月林露出笑容,這次與之前不同,充滿看不透的深意,“我來自深淵,那裏有很多與我一樣被拋棄的社會渣滓。我接受了洗禮,所以,你也可以稱我這類傑出的廢物為……”

白月林的心漏跳一拍。

“傳教者。”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