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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海的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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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海的凝望

鯤殺死了塗山心心,出於真摯的感情,他應當為那只愛自己的小狐貍報仇,但以他的能力,沒法殺死鯤,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殺死莊沐。

你殺我所愛之人,我也殺你所愛之人。

覆仇達成那一刻的爽快和釋然,讓林仁確信,雖然自己並不會在言語和行動上表現出來,但自己的確是喜歡塗山心心的。

或者說,愛她。

這便是自己找到的生命意義。

“你殺了我吧。”語氣像是嘲諷,但實際上林仁表達出的感情是十分真摯的,他的生命已經完成意義的賦予,沒有其他任何想要做的眷戀的事情。林仁張開雙臂,露出滿足的微笑,對鯤如是說道。

似乎只是從莊沐死去的熱血濺到她臉上的那一刻起,鯤才恢覆了自己的意識,或者說,是爾達斯看準了這一刻才故意把自主意識還給鯤。鯤沒有說話,只是看著,看著,沈默著,沈默著,突然一個瞬間,消失在原地,只看見一道轉瞬即逝的光芒,然後鯤就來到了林仁的面前,以任何人都來不及做出反應的超高速從背後探出一根海藍色的緞帶,如砍刀一般利落地切下林仁的腦袋,然後伸出一只手提起抓住,平舉到與自己視線齊平的高度。註視著林仁釋然的笑容,鯤的表情依舊凝固,仿佛看著一塊骯臟惡心的抹布,不能感到更加的厭惡,然後便甩手一扔,同時緞帶再次刺出,深深地紮進去,表面裂開縫隙,分成三根小緞帶,旋轉著扭轉開來,如一朵鮮花,帶著血腥味綻放開來。

失去頭顱的屍體下墜,猛地撞擊在冰凍的海面上,隨後便失去了任何反應,如同一具屍體應該表現出來的一樣。

沒有白光,沒有凝聚,沒有覆活。

悲劇性的淒涼收尾,也許這就是林仁命中註定的結局。

“林仁他……死了。”許久,楊語風緩緩說道,肯定的語氣中帶著疑問,仿佛他本人都不相信眼前的事實,他比白月林先回過神來,意識到不能再這麽繼續呆滯下去,因為鯤已經把冰冷的目光轉移到他們身上了,“月林,鯤朝我們這邊看了。”

可是白月林仍處於極度震驚的狀態中,她沒有聽到楊語風在說什麽,大腦下意識屏蔽了所有的外界信息,只有一個例外——“林仁死了”——因為CPU沒有辦法理解,所以也沒有辦法處理這樣的信息,無意義的執行重覆命令嘗試解讀,卻陷入了和空轉毫無差別的死機循環。

為什麽沒有覆活?林仁不是雙星嗎?他不是被爾達斯灌註了不死的永生詛咒嗎?不是說每一次死去,都會覆活,唯一的差別只是人格重新隨機抽取——誰管那些!為什麽沒有覆活?真的死掉了?完完全全的死掉了?和紅絡薇一樣,和雷虛子一樣,和塗山心心一樣,和艾莉茲一樣,和餘之泉一樣,和莊沐一樣,永遠地失去生命擁有的一切,任何痕跡都沒有留下嗎?這怎麽可能?是爾達斯的神諭,那樣虛無縹緲的東西讓林仁在一次次死亡之後一次次重生,現在怎麽又……

原因很簡單,因為爾達斯不想讓他繼續活下去了。

哦,原來如此。

鯤來到仍處於呆滯狀態的白月林跟前,海藍色的瞳孔帶著琉璃倒轉一般的流質,閃爍著光芒註視,同樣的,註視著,註視著,拉回了白月林神游太虛的意識。

這是一雙怎麽樣的眼睛啊!白月林剛剛從震驚的深坑中爬出,卻又陷入另一個震驚的泥淖中,越是掙紮就越陷越深。被那海藍色的目光聚焦,能夠真正感受到透過心靈之窗看到的完全不一樣的奇異景色,每一扇窗戶展現出的,窗戶的主人所擁有的內心世界的景色。

鯤的世界是海藍色的,靈動的海藍色,活躍的,充滿生命力的海藍色,就如同生育養育她的海洋,她被浸染上同樣,甚至更深邃的顏色。瞳孔中構成虹膜紋路的線條是藍色的,是流動的,就如海洋隨信風而起的波濤,裹挾生命前往彼岸甚至更遙遠的地方,生命的流動永遠沒有盡頭。最中心的最深處,蘊藏在海藍色中的那抹黑色,就幾乎和深海之底,陽光無法照耀之地所呈現的深淵般的黑色一樣,註視中帶著無底的深邃,根本無法看透,也不知道其中究竟蘊含著什麽。

流動的海藍色中又有光芒映射出來,那是一個璀璨耀眼的光點,金色的小太陽透過水的折射拉出長長的一條細線,那是無數的顆粒凝聚連接形成的線,由源頭到盡頭也並不是很長,所以能夠清楚地看到由粗到細的變化。海洋中有這樣的光芒,從海面以下照射出來嗎?定乎是沒有,正因為如此,才體現出鯤的那雙瞳孔是世界上最獨特的海洋,就像她所做的那樣,她的海洋淹沒了世界,甚至淹沒了太陽,海水侵蝕的地方,海平線吞噬的地方,就是她的世界。

仿佛只過去了一秒,又仿佛過去了一萬年,白月林才掙紮著從鯤的註視下掙脫——林仁也曾接受過這樣註視的考驗嗎?他作何感想呢這就是“神”的目光?還是說只是爾達斯賜下的又一個“祝福”?又或者只是同鯤額頭上的印記一樣,是“神”的印記,一種證明?

因為是大魚鯤,因為是海神,所以是碧海青天一般的藍色,那麽,妖姬所擁有的綠,也是這樣有著某種象征意義的表達嗎?我也曾經給出過這樣的註視嗎?我眼中映出的景色,透過心靈之窗看到的世界,也像這樣靈動而充滿生命嗎?

有些後悔,為什麽,沒有好好照過一次鏡子。

白月林始終沈溺在自我幻想中無法自拔,因為在她的潛意識看來,任何的掙紮抵抗都毫無意義。一切的最終結局早已註定,與其作徒勞的行動,不如作徒勞的思想,倒還輕松許多。

鯤依舊沒有說話,在某種角度來說,這一點和爾達斯有些相像。那三根小緞帶重新聚攏成為一根,緩慢地挪動到了白月林的跟前,輕微刺破她的下巴,然後就停住了:“人類,你當初為何,要踏上綠嶺的青石階?這本與你無關,你本該隨著方舟一並毀滅在洪水中,卻茍延殘喘,活到了現在。這個舞臺,不應該有你的戲份,如此之多。”

這是鯤的聲音,這是鯤的提問,再一次,白月林被要求回答這個問題。

於是再一次,白月林無奈地給出不可能改變的回答。

“我葬,我自己。”

只感覺身體被一股突然出現的力量拉開,然後看到一個人影從視角的邊緣出現,模糊而清晰,隨後又從整體分為部分,化為無數顆粒,解離分散。同樣的,有鮮血濺到她的臉上,只是和鯤不同,白月林自知自己的憤怒是軟弱無力並毫無意義的,所以她並沒有憤怒,甚至沒有嚎啕大哭。一次次失去重要的人,傷痛一次次加重,內心也一次次麻痹,林仁死去的那個瞬間徹底動搖,隨後又扭曲地恢覆,現在,楊語風死去的瞬間,完完全全地放棄,放棄所有的一切。

緞帶再次如長槍頂住了白月林的咽喉。

所以啊小風,明明知道是徒勞,為什麽還要白白浪費自己的生命呢?難道你認為面對海神,還有一命換一命的選擇嗎?不對,根本不算是為了救我而犧牲生命,因為無論有沒有拉我那一把,最後還是要被殺死——這是理性被感性取代的結果麽?那為什麽我感受不到自己的感性?我為什麽不為重要之人的死去而感到悲傷?是因為理性嗎?也不對,心中充斥著剪不斷理還亂的思緒,我已經不能思考,也不能分辨了。

好累。

“你殺了我吧。”說出林仁曾經說出的那五個字,白月林的心已經碎了,同時,她也略微感受到林仁釋然的那種超脫,有些可以理解他的選擇了,“我累了。”

然而這一次,鯤沒有選擇殺死白月林,似乎是因為所認知的一切人物——這個被洪水淹沒的世界裏所認知的一切人物,一切剩餘的角色,只剩下她們兩個。實際上,鯤也要陷入工具人的末路境地,殺死了白月林,就是殺死了最後一個存活的人類,就是完全消滅了人類文明,恢覆了自然的榮光,達成了爾達斯的神諭。自己是爾達斯手下最強的棋子,最有價值的工具人——當然,在殺死白月林完成最後的任務之後,所謂的最高價值也便失去了價值。

要殺嗎?如果不殺,留著幹什麽?

鯤在思考,她想要得出一個結論。鯤沒有讓白月林等待太久,她收了緞帶,控制身體略微後退,以給白月林一點喘息的空間和時間。恰到好處的六秒之後,她在成為海神回到這個世界後首次開口,問道:“白月林,想活下去的話就回答我,你,還是爾達斯的祭司嗎?”

白月林楞了一會兒,然後才反應過來,細細思考了自己代替艾莉茲成為烏玄祭司之後,獲得妖姬的光環之後,失去妖姬的光環之後,每一次的獻祭——似乎,爾達斯都沒有拒絕自己的祈禱和祭品。

“我想,可能還是吧。”略有遲疑,白月林如是回答道。

“很好。”鯤微微一笑,她的笑容白月林還是第一次看見,很漂亮,但卻令人膽寒,“祭司,為我做你生命中最後一次獻祭,祭品就是你自己。”

“那,你要向神求告的問題是……”白月林下意識地咽了一口口水,無法反抗。

“問爾達斯,它肯不肯把莊沐還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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