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亦歡被那一句“我娶你”弄的晚上還做了一個光怪離奇的夢。

她一回北京就被親媽拎著到處跟些長的磕磣的富貴公子相親吃飯，陸舟在新疆沒法回來。

她反抗不得，被押著去相親，結果被陸舟知道後又惹毛了他，緊接著北京那位陸有駒陸將軍也出馬反對他們。

她和陸舟好像跌入了什麽家長裏短的闖關小游戲，前面重重阻礙，磕磕絆絆，走的特別艱難。

她猛的從夢中醒來時外面天還黑著。

被夢中亂七八糟的東西嚇的一抖，陸舟立馬就醒了。

極其自然的搭了搭她的背：“怎麽了？”

沈亦歡沒說話，腦袋蹭了蹭他繼續睡。

——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陸舟已經不在身側了。

沈亦歡雙手撐著坐起來，就著那個姿勢放空了幾分鐘，頭發有點亂，眼睛半闔著一邊打瞌睡一邊適應光線。

“陸舟。”她睡眼惺忪，聲音也透著未睡醒的倦意喊了一聲。

然後便迷迷糊糊的看到男人赤著上身從浴室裏走出來，一邊往外走，一邊把衣服套上，精壯又肌肉勻稱的小腹被重新擋住。

“該起床了，再晚那裏人多。”

等沈亦歡收拾完和陸舟到酒店大廳，男人站在前臺做退房手續。

她剛要給邱茹茹和顧明輝打電話，兩人就從電梯走出來了。

兩輛車，還是兩兩分組。

就因為怕兩男人又因為什麽打起來，邱茹茹和沈亦歡覺得非常委屈，難得見一面還不能在一輛車上。

一路過去，太陽漸升上頭頂。

天兒也熱起來，今天天氣格外好，加上無風，竟有了剛來新疆時的那種暑熱。

沈亦歡脫了外套，上面是一件鵝黃色的寬大襯衫，上面還有幾朵紅花，明明是很容易穿出土味的衣服，到她身上就漂亮的不行。

鵝黃色將她的膚色襯的極白，領口寬大，開了兩顆扣子，肩線平直瘦削，兩條長長的耀眼耳墜垂下來，將脖頸修飾的長又細。

為了能在沙漠中拍出好看的照片，底下穿了條紗裙。

他們已經開車出了城市，靠近庫木塔格沙漠。

天空幹凈的沒有一片雲，車轍拉出一條長長的痕跡，像是在天地間畫下了一條飄逸的曲線。

遠處的沙丘被塑成平緩的波浪，沒有一絲漣漪。

沙漠綿延開去，將目光所及之處的廣袤土地都吞食遮蔽，從腳下，無限延伸至遠方。

黃沙漫天，其他的什麽都沒有，除了幾點偶爾的綠，找不到第三種色彩。

沈亦歡看呆了。

第一天來的時候她也已經領略了這般美景，可經歷了軍營裏的這幾天，經歷了這裏的生命，再看到這些，才覺出這片荒涼背後的熱忱與傲骨。

再往前開一段路，便看見許許多多的游客，以及成片的白色越野車。

“這是在幹嘛？”沈亦歡問。

陸舟說：“沖沙，他們在租越野車問價錢。”

“沖沙？”

“就是坐越野車在沙漠裏沖浪。”陸舟手指伸出車窗指著前面一人拿著的照片，“他手裏的照片就是拍的沖沙。”

沈亦歡探腦袋看了眼。

白色越野車在廣袤黃沙中疾馳，在漂移的瞬間揚起大片塵土的定格。

沈亦歡來了興趣：“我也想玩，我們也要請個司機來嗎。”

陸舟：“不用，你想玩我開就行。”

沈亦歡眨眨眼，吃驚：“你還會這個啊。”

陸舟笑了笑沒說話。

他們倒不是專門練的什麽漂移飛車，而是有時候逃命時刻必須把車開成那樣，完全是救命的技能。

車開到空地。

陸舟檢查了兩輛車的油箱，如果一會兒要深入沙漠去玩沖沙，再加上回去的路途，那些油不一定夠。

他和沈亦歡說了一聲，從車後拿出油箱走去一旁的補給站。

沈亦歡和邱茹茹兩人坐著抹防曬霜，太陽曬的沙漠很燙，沈亦歡飛快抹完就站起來，還推著邱茹茹不讓她起來。

邱茹茹笑罵了幾句。

她們找了個沙丘，又背對陽光，便開始拍照。

互相給對方拍完，沒帶三腳架，沒法拍雙人照，才終於想起顧明輝來。

邱茹茹往四周掃了一圈：“顧明輝人呢，別是和陸舟約架去了吧。”

沈亦歡打了她一拳：“說什麽呢。”

“不過他們上次為什麽打架啊，我看之前上學時候顧明輝再怎麽看陸舟不爽也沒真動過手啊。”

沈亦歡掃她一眼，有點無奈：“因為這次是陸舟先動的手。”

“……”邱茹茹楞了楞，吐出個感嘆詞“謔”，停頓一會兒，才問，“為什麽啊？”

“我沒跟他說一聲就走了，後來看到我和顧明輝在一起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吧。”

沈亦歡低著頭看相機，聲音很輕，在沙漠中更是轉瞬就飄散一般，“後遺癥吧，上次我和他分手就是一張機票就走了。”

邱茹茹嘆口氣。

“不過，櫻桃啊。”邱茹茹稍收斂神色，認真說，“你真的想清楚了？我覺得吧，陸舟不是那種你要是後來後悔了能和平分手的人，他的性子，說實話有點……”

邱茹茹沒說下去，沈亦歡替她說：“偏激？”

“對。”

讓她覺得，如果再來一次從前那樣的分手，陸舟指不定會做出什麽失控的事。

“你確定了嗎？”邱茹茹問。

沈亦歡看她一眼，笑了：“確定了。”

說實話，她在北京再次見到陸舟時還沒確定，當時的接近只是陸舟這個人對她的吸引力罷了。

可這些天，在這片土地上，沈亦歡確定了。

她不是個能忍受束縛的人，從前不是，現在也不是。

這是她和陸舟在一起需要面對的問題，她在過去那些年實在沒有給陸舟留下什麽值得他信任的理由，現在她就需要讓陸舟學會相信她，就算她暫時離開也會回去找他。

陸舟也需要放下過去的心結。

想明白了，很多事也就都清晰了。

以後該何去何從，媽媽那裏又該如何，這接下來的大半輩子她該以什麽樣的態度度過。

有陸舟在，她好像就有了驕縱的理由和底氣。

一個人能夠驕縱，首先就得有人能夠容忍你的驕縱。

她想。

從前那樣的日子算個屁，她沈亦歡又憑什麽要過那種日子。

陸舟深入敵營，受了無數的傷都要從那裏殺回來。

她沒理由放任自己去過那種誰都不樂意過的日子。

——

沈亦歡最後在不遠處的一塊空曠地上找到顧明輝，她走過去，顧明輝背對她，正在打電話。

她在靠近時聽到顧明輝說了一句“別讓他再露面了。”聲音淩厲，跟他平常插科打諢時的很不一樣。

沈亦歡楞了楞，再次確認這背影的確是顧明輝才開口。

“你這工作了就是不一樣啊，訓人訓的這麽霸氣。”

身後突然響起的聲音讓顧明輝猛地回頭，看清是沈亦歡後又不著痕跡的對她笑了笑，掛斷電話，恢覆了平常的模樣。

“公司的一個職員犯了點兒事，太煩了。”他抱怨。

沈亦歡也沒興趣了解這些，直奔主題，把手裏的相機遞給他：“那給你個不煩的工作，幫我和茹茹拍照吧。”

……

陸舟從補給站出來，把油箱放進車後座，去找沈亦歡時就看到這一幕。

顧明輝站在前面，拿著那個掛著他們昨晚買的娃娃的相機，給兩個姑娘拍照，三人笑著，看上去關系非常好。

實際上關系也很好。

畢竟是那麽多年的朋友了。

顧明輝對沈亦歡的情感，沈亦歡是當局者迷，陸舟卻清楚。

從高中起，顧明輝看他的視線一直都有敵意。

……

陸舟就倚在越野車門上，嘴裏咬著煙，沒點火。

手臂搭在身後，卷起的袖子下肌肉線條流暢，微瞇著眼，目光很淡。

站了兩分鐘，沈亦歡的笑聲脆生生的傳到他耳邊，微風把她的長發吹亂了拂在臉上，她捋了把頭發，從前向後，手指插著發根把頭發往後捋。

明眸紅唇，勾人的笑。

陸舟跺了跺腳下的軍靴，拿下嘴裏的煙，走上前。

拎過沈亦歡的衣領，後背擋住鏡頭，沈聲問：“拍好了嗎？”

沈亦歡看著他，誠實回答：“還沒。”

她挽住陸舟的手臂，戳著邱茹茹，讓她給他們倆拍照。

陸舟平靜的揚了揚眉骨，沒什麽別的反應，只唇角勾了一下。

沈亦歡作為小有名氣的攝影師，拍過不少模特明星，對於擺POSE這種事兒完全沒有壓力。

扯著紗裙往後一揚，微擡下頜，迎著陽光視線向下看鏡頭。

自然天成的羈傲。

而陸舟站在一旁，他站立就是習慣性的軍姿，昂首挺胸，因為陽光輕蹙著眉，讓人不由就想到了這沙漠中的胡楊。

“我操。”邱茹茹嘖嘖幾聲，搖頭晃腦誇張極了，“拍的太好了！我覺得你應該慶幸我沒去當攝影師，不然就搶你飯碗了。”

沈亦歡看了眼，的確不錯。

一邊顧明輝說：“不是要玩沖沙嗎，上車吧。”

陸舟淡淡掃了他一眼。

邱茹茹說：“我們一輛車還是兩輛，誰會開那樣的車？”

“我會。”顧明輝說。

邱茹茹揚了揚眉：“您還有這技能呢。”

“去迪拜的時候玩過。”

陸舟說：“一輛車吧，自己進沙漠分開可能會迷路。”

他這麽說，自然沒人有意見，畢竟對於沙漠他們沒有人比陸舟更了解。

最後決定是顧明輝開車，顧少爺作為一個職業紈絝，對於這一類飆車的玩意兒最擅長不過。

沖沙飆車漂移本就是個炫技的東西，陸舟沒什麽興趣開車，也不想到時沈亦歡往顧明輝身上倒。

專業沖剎車在前面的起伏沙丘區域活動。

不斷進行加速沖頂，緊接著又是下墜失重，黃沙漫天，即便是關閉車窗也能聽到裏面傳來的笑聲與尖叫聲。

顧明輝一路疾馳，越野車在松散又凹凸不平的沙漠上向前，開過游客眾多的區域。

時間已經不知不覺到了下午。

正是熱燥的時候。

顧明輝把四扇車窗都關閉，車門落鎖，前面就是一個沙丘。

他一腳油門踩到底，轟然一聲，因為急速背都緊貼在車座上，加速沖頂的感覺特別爽，隔著車窗都能聽到外面呼嘯而過的風聲。

車後高高揚起一層黃沙，直奔夕陽而去。

像一顆溏心蛋。

沈亦歡和邱茹茹在車沖上坡頂下墜失重的瞬間歡呼出聲，緊接著又是下一個沙丘。

小姑娘眼裏滿是雀躍的光，笑容揚到最大，這種速度下看不出任何的驚慌害怕，瞳孔像是亙古的宇宙星河，壓著一份不管不顧的放肆與張揚。

陸舟看向沈亦歡。

只覺得仿佛時光倒流回到那八年前，小姑娘成天歡欣雀躍的到處鬧騰，風風火火的個性，在那樣的年紀已經不知不覺帶上了張狂與傲氣。

他無意識的吞咽，喉結上下利落一動。

在呼嘯風聲與漫天黃沙中聽到了自己堅定的心跳聲。

——

不知玩了多久，刺激感終於過去，就開始覺得顛的腰酸背痛了。

顧明輝把車停在平坦的平地上。

車窗搖下來。

剛才疾馳下的車轍痕跡已經迅速被揚起又落下的沙土遮蓋。

沈亦歡已經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了，問陸舟：“你還認識回去的路嗎？”

陸舟微微瞇眼，看向夕陽的方向，又往沙丘坡面方向看，說：“認識。”

邱茹茹從車後拿了車頂帳篷出來，顧明輝幫著一塊兒裝好。

越野車頂是紅色的小帳篷，夕陽西下，大片火紅的光芒將黃沙都映照的通紅，在陽光下閃著細微的光。

兩個女人就在帳篷裏玩鬧拍照。

陸舟坐在不遠處，風吹過他，衣服向後繃緊，這裏是萬年不變的景致，枯黃的大漠，蒼茫的戈壁。

他是守護這片土地的隊長。

而顧明輝就坐在車裏，懶散的坐著，雙手插兜，半闔眼打瞌睡。

他們看似和平相處，實則卻是暗流洶湧。

看完日落，天空一下子暗了許多。

他們重新啟程回去。

換陸舟開車。

沙漠裏晝夜溫差巨大，太陽一落山，地表溫度迅速揮散，大家都穿上外套，陸舟開了空調。

“我們現在是往什麽方向開？”邱茹茹問。

陸舟：“往西。”

“你都不會在這裏迷路嗎？”邱茹茹有點吃驚。

難道這就是學霸的力量？

陸舟轉方向盤，加了點速：“有指南針。”

邱茹茹：“……”

沈亦歡沒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那要是沒有呢，會迷路嗎？”

“有可能。”

但是一般不會。

陸舟在這裏三年，只迷路過一次，就是剛來這裏的第一次任務，他從敵營逃出來回軍營時，需要在沙漠中徒步好幾天。

白天可以靠日影推測方向，晴夜可以看北極星、啟明星、獵戶、蠍子、獅子一類，都能夠推斷出來，再不濟，對季風也能猜測一二。

可那天晚上是多雲的無風夜。

加上陸舟剛來這裏不久，在野外生存能力不像如今完備，差點就死在這裏。

——

夜靜極。

陸舟盡量都走平地，車輛顛簸不嚴重，大家都在外一天了，上車沒一會兒就睡意上頭。

沈亦歡還特地跟陸舟說：“你要是困了就換我開車。”

結果自己沒一會兒就睡過去。

……

沈亦歡不記得自己是被什麽吵醒的。

只記得她是被一個在靜夜中極其突兀的巨響從夢中嚇醒，身子一抖，半秒不到的時間，就被壓著後腦勺摁到了座位下。

陸舟沈聲：“別動！”

砰！

砰！

砰！

沈亦歡聽到了黑夜中的響聲，但不敢相信這就是槍聲，離她生活實在太遠，除了電視電影上聽過，現實生活中她從來沒有聽到過槍聲。

“是什麽？”

陸舟眉頭緊鎖，眉眼間閃過陰沈與暴戾，緊握方向盤的手臂肌肉緊繃。

“有人朝我們開槍。”

他聲線冷漠，透著隱約不易察覺的怒意。

沈亦歡茫然之餘就是震驚，立馬叫醒車後座還睡著的邱茹茹，顧明輝已經醒了，黑沈眼底緊盯窗外。

沈亦歡有一瞬間覺得自己好像不認識他。

邱茹茹也立馬蹲下來，把頭壓到車窗以下。

這個點，游客全部都已經回去了，他們白天時將車開的遠，沒有路燈，只車大燈投出的兩道光線。

“這裏不是景點嗎，怎麽會有人開槍啊？”邱茹茹整個人都輕微顫抖。

顧明輝沈聲：“我們已經遠離景點中心了。”

“現在怎麽辦？”沈亦歡問。

陸舟沒說話，唇線抿的平直。

她看著陸舟嚴肅堅毅的側臉，平日裏的冷淡平靜都被盡數掩蓋，潛藏在深處千錘百煉出來的氣質在此刻透上來。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陸舟直面危險時候的模樣。

沒辦法同高中時候那個坐在她身邊白凈高瘦，各科老師口中的好學生聯系起來。

她想。

過去這幾年，你都做過什麽呢。

又是幾聲槍聲，陸舟判斷了開槍方位，東南西北四個方位都有人開槍，而西側人手應該是最多的，槍法也最準。

“逃不出去。”他果斷判斷。

漫漫黃沙，與世無奇。

仿佛天地間只剩下他們這一輛車，像被上帝遺留在人間。

幸好，他們開的這輛車是陸舟的那一輛。

陸舟回頭：“幫我拿一下後面的箱子。”

邱茹茹遞給他，沈的她差點摔下去。

陸舟打開，五官輪廓在月光下越顯鋒利，那是一個武器箱。

沈亦歡就看著他，動作嫻熟，前後不過幾秒，他組裝好槍支，再次沈聲警告他們：“蹲下，頭壓到車窗下。”

而後果斷的將車窗搖下一條窄縫。

“砰”一聲！

直擊耳膜。

陸舟也開槍了！

他眼睛輕瞇，一推一拉，子彈再次上膛，眼尾狹長，窄窄的眼皮壓出一條很淺的褶皺，勾勒從凜冽異常的氣場。

砰！砰！砰！砰！

陸舟一連開了四槍。

不知道是不是沈亦歡的錯覺，她好像聽好了遠處的哀嚎聲。

這一瞬間，她真切感受到這三年中的日日夜夜，在他們之間堆砌出了怎麽的鴻溝天塹。

她註視著陸舟，一時失神。

直到陸舟擡手摸了摸她的發頂才反應過來。

陸舟問：“怕嗎？”

“不怕。”

“白天的沖沙好玩嗎？”

她一楞：“什麽……”

陸舟舌尖頂了下牙根，掛擋，踩了兩腳油門，轟轟作響，眼尾拉扯出不近人情的冷感和淡漠。

他開口嗓音平靜——

“再帶你玩一次。”

越野車疾馳向前，飛速沖頂，騰起空中，哐當落地，速度絲毫不減，再次加踩油門，繼續加速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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