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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旅途寂寞,閑敲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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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

陳三郎站在甲板上,看著周圍景色,意氣飛揚:一考中舉,而且是第一名的解元,任他再沈靜,也忍耐不住內心澎湃。

突然間,他若有所感,遍體生寒,好像整個人被浸入冰桶裏似的,入骨的冷。

這個感覺,似曾相識,在鄉試考舍內便經歷過一次。

當即意念馭動,腦海《浩然帛書》書頁大放光華,猶如朝陽升起,帶來一股溫煦暖意。

溫暖驅寒,寒意消褪,再無異樣。

他擡起頭,目光熠熠:上一次是杜隱言,這一次是誰?

自從被道士施展秘法加身,心頭便隱隱有了某些玄乎的感應,一如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道遠,來,咱們下一盤棋。”

葉藕桐在船艙內叫道。

古臨川顯得垂頭喪氣,走到陳三郎身邊,哭喪著臉說:“道遠,他棋術非常厲害,三盤,我盤盤大龍被殺,丟盔棄甲……”

他們一行人離開揚州,坐船奔赴南陽府——這船是揚州吳家商號的大船,滿載貨物,同時也帶客。

旅途無聊,便找些消遣,比如下棋。

葉藕桐先找古臨川對弈,但兩人水平不在一個層次。古臨川招架不住,葉藕桐贏得也沒甚意思,就找陳三郎。

常言道“琴棋書畫”,都是文人雅士必須精通的技藝,但對於出身寒門的讀書人來說,筆墨丹青尚可苦練,但琴棋兩項就顯得不足。畢竟欠缺條件,主要心思都沈浸在經義文章當中,哪裏有多少閑心逸致?

葉藕桐不同,他出身大族,自幼好學,學習的環境非常好,各種技藝信手拈來,都是上佳水平,否則怎麽稱得上是才子?單憑吟幾首詩詞,是很難成為被人公認的才子的。

古臨川又道:“道遠,你有沒有信心?沒有的話,不如找個由頭推掉算了。”

他怕陳三郎會輸,雖然只是朋友之間的消遣娛樂,可葉藕桐心狠著呢,半點不留情面,輸得難看,面子過不去。

好歹陳三郎眼下是堂堂解元。

古臨川甚至懷疑,鄉試屈居亞元的葉藕桐有心找回場子,考試考不過,要在棋盤上揚眉吐氣。這樣的話,他一定不會放過肆虐陳三郎的大好機會。

陳三郎呵呵一笑:“無妨,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就下一盤吧。”

考完試後,功名就手,心頭大石頭落地,只覺得渾身輕松,這個時候,書是根本看不進去了,偶爾寫寫字還行。

進入船艙,見葉藕桐早把棋子收攏在棋罐裏,坐得端正筆直,一絲不茍。圍棋乃君子技藝,有著許多規矩講究。在他身後,站著兩人,一個是十六、七歲的小廝,是葉藕桐的書童,名叫“來文”;一個是中年漢子,手長腳長,孔武有力的模樣,這是伴當加保鏢了,叫“來武”。

一文一武,陪伴少爺趕赴京城參加會試。

此去京城,千山萬水,諸多坎坷,身邊沒人肯定不行。其實參加鄉試的時候,一些有條件的士子都帶著伴當來的。孤身一人,有個頭暈身熱什麽的,都沒人照料。

葉藕桐一伸手,做個“請”的手勢。

陳三郎在他對面坐下,古臨川則在一邊觀戰。

圍棋又叫做“手談”,言下之意便是全靠手來運作,忌諱開口說話。“觀棋不語真君子”,看的人插嘴發表看法的話,更是大忌。

開局之前,葉藕桐微笑問道:“道遠,以前經常和人下棋不?”

陳三郎搖了搖頭:“極少,幾乎沒有和人下過。”

聞言,葉藕桐啞然失笑,都不知該說什麽了。本想找個好一點的對手,哪料到陳三郎比古臨川還不如。棋逢對手才有樂趣,虐菜有甚意思?哪怕這顆菜是新晉解元公。

古臨川鼓起眼睛,問:“道遠,你沒有和人下過棋嗎?”

陳三郎點點頭,沒有否認。

他那個時候在涇縣,性格自卑內向,又屢屢被人嗤笑,一個朋友都沒有,能找誰下棋去?

葉藕桐幹咳一聲,沈吟道:“這樣的話,不如我讓子吧。嗯,讓三十六子。呵呵,就走一盤。”

若非顧著陳三郎顏面,這一盤他都不想下。好比大人去欺負小孩,一點爽感都體會不到。

這個讓子數目簡直讓到了極致,在葉藕桐眼裏,等於把陳三郎當做是完全的新手了。

陳三郎望著他,問:“你確定?”

葉藕桐笑道:“走一盤,無妨。”

古臨川放下心來,葉藕桐讓這麽多,就算新手也有一戰之力。若葉藕桐敢讓自己十子,自己都有贏得把握。

陳三郎也不多說,執黑先行,右手食、中二指拈著棋子,嗖嗖嗖,不假思索就落在棋盤上,占據星位。只片刻功夫,三十六子下完,形成一個陣勢。

葉藕桐和古臨川兩個探過頭來看,倒吸口涼氣:這陣勢扼要奇駿,處處占據先機要地,互成犄角,好像將整個棋盤都籠罩住了一般。

葉藕桐拈起一粒白子,舉得手都有點累了,硬是放不下去,感覺處處危機四方,這棋子無立足之地。連棋盤上最為偏僻的旮旯角落,都找不著個地方容身。

但大話放出去了,要是自己一粒棋子都下不得,面皮往哪裏擱?

瞪大眼,咬著牙,終於將手中的棋子扔出去了。

啪!

棋子剛離手,陳三郎就順著托了一下。

葉藕桐眼皮子一跳,繼續下。

但他只堅持了半刻鐘,第十五手無論如何都下不好了。整個棋盤局勢完全被黑子主宰,回春乏術。

“大意了……”

心裏哀嘆一聲,實在讓太多,彌補不回來。陳三郎畢竟不是那些剛入門的新手,從開局擺出的陣勢來看,起碼是浸淫過棋藝,讀過棋譜的。

幹咳一聲:“這一盤,我輸了。”

陳三郎笑道:“讓的不算,再下一盤?”

葉藕桐雙目一亮:“不讓?你確定?”

“走走看嘛,反正是消遣。”

“好。”

葉藕桐很麻利地收拾好棋子,不過轉念一想,要是一點不讓,最後勝了,也勝之不武,就道:“不用猜子了,你繼續執黑先行。”

“那就多謝啦。”

陳三郎不廢話,拈起一粒黑子就放中央的天元位。

葉藕桐一見,心裏嘀咕道:這道遠真是膽大包天,一開局便想搶占中原腹地,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裏呀……哼,給你個教訓!

拿起白子,不慌不忙,見招拆招。

前面幾十手,兩人下得很快,走馬燈籠般,你一手我一手,一刻鐘功夫,棋盤上黑白兩色棋子縱橫,犬牙交錯,開始了正面搏殺。

葉藕桐落子的速度開始降慢,可陳三郎一如既往,對方一下,他手中的黑子馬上就到位,仿佛不需要考慮,而或早就想好了似的。

這般又下了十數子後,葉藕桐感覺身子有點熱,要流冷汗,屁股坐的地方硬邦邦的,很難受。

棋盤上的局勢看著覆雜,可他心知肚明,自己已經完全陷入陳三郎的節奏,從見招拆招,變得亦步亦趨,處處掣肘。

旁邊古臨川更是看得眼花繚亂,稍一走神,便覺得撲朔迷離,看久些,腦袋昏沈。

“我輸了……”

突然間,葉藕桐就此罷手,悻悻然道:“不過道遠你不地道,你這般棋藝,先前居然哄騙我說很少下棋,太狡猾了。”

陳三郎棋術分明勝過他一籌,如斯精深,非老手不可得,怎麽可能很少下棋?琴棋書畫,都是練出來的學問,就算天賦非凡,也得經過苦練才能成為大家。

陳三郎一攤手:“我可沒說很少下棋。”

葉藕桐忍不住跳起來:“陳道遠,你自己說過的話,還要抵賴?臨川,你剛才也聽見了,評評理。”

古臨川搔搔頭,雖然他是陳三郎這邊的人,可在這件事上也覺得陳三郎不大地道,對弈而已,沒必要刻意隱瞞,扮豬吃老虎,就低聲道:“道遠,你先前確實說了,極少和人下棋。”

“對呀,我是很少和人下棋。”

陳三郎相當無辜,一字字道:“我很少和人下棋,但不代表我很少下棋。”

“啊,這個?”

古臨川被繞糊塗了。

葉藕桐冷聲道:“不和人下棋,那你怎麽下?”

“自己跟自己下棋不行嗎?”

聞言,葉藕桐不禁呆住。

陳三郎慢悠悠道:“以前我經常一個人呆在書房裏頭,讀書寫字,以及下棋。左手對右手,其實這樣,也挺好的。現在回想,那一段日子應該是我過得最為平靜的時光,從此以後,恐怕再沒有這麽安靜的時候了。”

葉藕桐作聲不得。

他沒想到真相是這樣,一個人的書房,自己跟自己對弈,那是何等寂寞。但唯有耐得住寂寞,才能將技藝打磨精深。怪不得陳三郎的棋藝如此了得,那麽陳三郎的字,應該也寫得很好。

棋逢對手是樂趣,難找對手是寂寞,可當找到一個能輕易把自己虐菜的對手,卻是痛苦。

當連輸三盤後,葉藕桐就和先前的古臨川一樣,垂頭喪氣,趕緊借口吃飯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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