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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7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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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話沒忘了吧?”

尹天成剛一露出懵懂的表情,他就狠狠掐了一把她的腰,問他為什麽這麽著急趕過來,他倒仍舊真誠:“想你了唄。”

車子在路上亂轉,問去哪裏,尹天成茫然。想到自己還沒有吃飯,向時晏故弄玄虛道:“請你去個好地方。”

到了一看,大紅燈籠高高掛,四處不是鞭炮就是舞龍舞獅。

哪裏是什麽好地方,就是個小型化的中國,唐人街,向時晏請她去其中一家,叫紙燈籠的中餐館吃飯。

他近年應該很少再來這地方,托了一張俊臉的福,穿旗袍的老板娘一眼認出他,親切地用廣普喊他的中文名字。

向時晏跟他們一家熱情擁抱,介紹尹天成的時候,故意盯她看了眼。

女孩也正看著他,眼神帶著極明顯的意味。

向時晏哪裏還敢耍滑頭,笑著摟過她肩膀:“是我女朋友。”

“年紀很小啊。”

“年紀小才好騙嘛。”

老板請他們坐進最好的包廂,向時晏卻執意在大堂裏靠著窗坐。

點的東西也十分簡單,宮保雞丁,麻婆豆腐,華人世界裏最受歡迎的幾道家常菜,再配上一個蔥香豬油飯。

向時晏將那泛著油光的飯遞到尹天成面前時,她是拒絕的,她從沒有見過這東西,也發誓自己愛不上這樣高熱量的事物。

只是稍微想一想,就已經覺得是犯罪了。

向時晏說:“從來沒吃過?”

尹天成搖頭:“聽都沒聽過。”

向時晏笑:“也對,你這樣的大小姐,生來就是錦衣玉食。別說沒吃過這樣的東西,恐怕連這樣的餐館也沒來過。”

開在泥濘處,帶著煙火氣。

她點頭,但也不覺得不安:“現在來過了。”

向時晏說:“跟你說過我之前年輕的時候很窮吧,開一輛不知轉了幾手的老爺車,一踩油門就亂咳嗽。不過我已經很滿足,起碼來這兒打工,不用再擠到處是流浪漢的地鐵了。”

尹天成拿著筷子往飯裏戳了戳,說:“你在這兒打工?”

“嗯,不止是這兒,這條街上大大小小的店都呆過。有時候一天做好幾份,轉得頭都發昏。有次回去太晚,車又拋錨搞不定,就推著車停到路邊的沙地裏,一直等到天亮。”

“怎麽不喊專業的人過來幫你?”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知道這兒的人工費多貴嗎,大小姐?修一次的錢夠我買輛新的了,別說舍不得請人,就連汽油我都舍不得燒,硬是熬了一晚上,早上起來關節都凍硬了。”

向時晏將尹天成面前的飯端過來,扒了兩口,說:“那時候滿腦子就想著吃一口這飯,可惜早上回去翻遍廚房都找不到豬油,就伴著色拉油吃了一頓冷飯。”

“那時候活命都成問題,怎麽能想到,十幾年後,還能帶一個女孩來吃飯。”向時晏逗她:“年輕漂亮,家世又好,前輩子修來的福吧。”

他話說得十足幽默,尹天成卻看不出他有絲毫笑意。一瞬之間有種奇思,覺得需要陪伴的仿佛並不是自己,夜色裏等待的那個其實是被渴望。

人在某種特定的時刻,特定的場景,總是會有些驚人之舉,尹天成將手牽過他時,也未曾想到自己會說出這樣赤`裸`裸的話。

“那我這輩子就一直陪著你,當你上輩子的福報。”

向時晏瞳仁一收,眉頭似蹙,隨即自我解嘲地笑起來,說:“你這話換成男人來說,應該算是求婚的前奏了吧。”

尹天成便如入定的老僧,是有幾分下自成蹊的意味了,點頭道:“你說是就是吧,換你了,你想不想娶我呢?”

沒有很好,也沒有很壞。盡管前途不明,但長得不賴,家世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不能決定你巔峰的高度,全力支持你攀登的能力還是有的。

再偉大的感情,落到地面的一刻,也依然是世俗的。每個人具化成一個個分類嚴謹的Excel表格,按照各自條件依次打分。

綜合的比拼裏,尹天成確實是眾多人選中得分最高的那一位,可是向時晏覺得好奇:“你這樣的女孩,不應該更看中愛情嗎?”

尹天成埋著頭,一直等到菜都涼了,方才訥訥道:“可是跟那比起來,我更不想離開你。”只是用嘴說一說,就覺得心開始痛了。

向時晏放下筷子,認真問:“哪怕這個人不愛你?”

尹天成一怔,隨即茫然道:“你真的不愛我嗎?”

與風雨欲來的尹天成相比,向時晏一張臉忽如收斂烏雲的晴空萬裏,他帶著一點笑,問:“什麽時候去見你父母?”

☆、Chapter 34

開玩笑的未必是假, 認真說的也有疑慮。

向時晏懶散的口吻教尹天成一下瑟縮, 方才心底一動吐出的話,此刻倒真的有些不好收場了。

她埋頭下去喝了口水, 小心地舔了舔嘴唇。向時晏伸手過來摸一摸她頭發,再往她面前夾一點菜。

方才的事,方才的話, 就都像是沒發生過一樣。

尹天成淩晨到家, 恰好趕上媽媽進廚房倒水。她披著一身露水開門進來,晃進一瞬正好遇見關冰箱門的她。

“剛才去哪了,不在家裏?我跟你爸爸以為你去睡了。”

尹天成隨手指了指外面, 說:“去透了會氣。”

她匪夷所思地看過來,扔過來幾張廚房用紙,說:“寒假有沒有什麽打算,想好要去哪裏玩了嗎?”

尹天成將頭發跟臉都擦幹凈, 脫了厚實的大衣,說:“沒有。”

“這一兩天就好好休息,過幾天我帶你去街上逛逛。”

“懶得逛。”

“哪有不愛逛街的女孩?”媽媽說:“去吧, 給你買點新衣服。”

她一雙保養得宜的眼睛上下掃了下尹天成:“你看你每次都穿這幾件。”

尹天成默不作聲的上樓,等洗過澡, 吹幹頭發,累得關節酸痛地仰面躺在床上。手機上, 向時晏發來信息道晚安。

尹天成問他有沒有到家,他發了張躺在床上的照片過來。

是她熟悉的裝修,櫃子上, 他媽媽在照片裏靜靜的笑。尹天成想了一想,打一個字就默念一聲地道:“我是認真的。”

向時晏時差沒倒,正是精神足的時候,所以有閑情逸致和她閑扯:“女孩子這樣可不行,還是要學會欲擒故縱……你以前不是做的挺好。”

尹天成說:“以前也不是故意那樣。”

“是想看看自己到底喜不喜歡男人,反正有免費的餌送上門來,看起來不錯,丟了也不容易可惜,所以選擇不吃白不吃。”

尹天成想了想:“……差不多吧。”

“……”向時晏問:“那現在怎麽變了。”

尹天成回覆道:“其實我也不知道。”

很難說清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吸引,大約是情緒低潮的時候,你恰好就在,大約是寂寞孤單的時候,你正好趕來。

但人卻總能第一時間分辨什麽是心動,只是單純想著有一天要分開,心就會不由自主地疼得揪起來,這大概就是沈迷了。

尹天成有點透不過氣,問:“你來這幾天要做點什麽?我可能沒什麽功夫陪你,我媽媽說要帶我出去。”

向時晏說:“你忙你的,我也沒那麽多閑工夫找你。有好幾筆生意要談,外國人可不過中國春節的。”

尹天成恍然:“原來你是為了這個過來的。”

向時晏反問:“不然呢,以為我是專門為了你?”

尹天成:“……”

過了會,向時晏打來電話,笑道:“傻不傻,說什麽都信呢?”

尹天成不吭聲,他繼續道:“放了點東西在你外套口袋裏,有空去翻翻?”

尹天成立馬從床上下來,拽過自己的大衣,一個絲絨面的盒子從裏面滾出來。

她赤腳去撿,就這麽隨意地坐在地上。

盒子裏是一條璀璨的項鏈,有張紙條飄下來。

他筆記工整地寫:生日快樂,我的女孩。

尹天成的項鏈帶了沒幾天,就被媽媽看出來,盡管是特別定制的款式,還是保留了品牌最顯著的特質,低調又奢華。

她問:“什麽時候買的,你爸爸這回出手挺大方的,到底給了你多少壓歲錢,能讓你買得起這種牌子。”

尹天成順著她視線看到自己項鏈,隨即抓著墜子塞進毛衣裏,說:“十元店裏買的仿品,沒事花錢買這個幹嘛。”

媽媽特意湊過來,又將那條項鏈抓手上看了會,說:“十元店能做得這麽逼真,設計這麽考究?連重量都實在。”

尹天成轉身避開她,說:“不要小瞧中國制造。”她拿日程岔開話題,說:“你不是要帶我出去轉轉嗎?”

媽媽說:“嗯,今天可以,沒有安排客戶,也沒什麽應酬。想去哪兒玩,帶你到這邊的購物中心?”

只是剛剛逛了沒多久,媽媽就因一通電話改了行程。兩個人走進這邊一間考究的西餐廳,邊喝東西,邊等一位重要的客人。

尹天成實在不自在,預備拿著自己大衣出去。只是剛剛站起來,身邊一陣風過,有個男人的聲音爽朗響起來,說:“不好意思,來晚了。”

她立時一怔,看到自己媽媽站起來,一臉格式化的笑容後,伸出手來和那人交握。她向人介紹:“這位是我女兒,帶她一道出來逛逛。”

“那更是我的不對了,實在是時間緊,安排多,影響到你們的活動了。下午茶我請,兩位女士想吃點什麽?”他眼睛直視面前低頭的女孩。

尹媽媽說:“她叫天成。”

尹天成這才硬著頭皮去看這男人,高眉深目,鼻如懸膽,不是向時晏又是誰?巧是真巧,她想,這男人果然沒有說謊,真是談生意來的。

向時晏這時微傾下身子,拉近與她距離,手指點到桌面,幾分疏離幾分親狎地說道:“哦……是佳偶天成的那個天成吧?”

向時晏裝糊塗,尹天成也跟著配合他演出。媽媽剛一向她介紹過,她立馬客客氣氣喊他一聲向先生。

是他演得不太好,抿著嘴唇偷偷笑,不像是個事業有成的成熟男人,倒像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夥子。

媽媽問尹天成要不要來一份甜點,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對面向時晏揮手招來了侍應生,說:“這裏有的,每樣都來一份。”

尹媽媽略顯愕然,說:“挑一樣就可以了,不用那麽多。”

向時晏說:“反正頭一次來,省得選來選去。”

尹天成懶散撐著下巴,將菜單還過去,說:“就這麽定吧,反正你請客。”

尹媽媽尷尬:“我這個女兒啊,被我們寵壞了。”

向時晏勾著嘴角看向尹天成,話裏有話道:“沒有,我就喜歡率真的。”

沒過多久,桌上擠滿了小盤小碟,侍應生連忙移了另一張桌子拼起來,陣勢之大,引得其他用餐的紛紛側目。

尹天成每樣都嘗一點,枕在胳膊上聽向時晏跟自己媽媽說話。她不懂商業上的事,對一身銅臭的商人也無甚好感。

不過向時晏說話,她就愛聽,薄薄的唇瓣一說起正經話,吐詞造句,都是極有邏輯條理的,聲音像一口幽深的暗泉,緩緩流進人心底。

只是餐廳的空調開得太暖,沒過多一會兒,尹天成便在這輕松的氛圍裏眼皮漸沈。趁著沒徹底招來瞌睡蟲,她支撐著挺直了腰,說:“我去洗手間。”

尹媽媽正忙著溝通細節,頭也不擡地點頭,說:“去吧。”等了半天卻不見身邊人有動靜,轉頭一看,尹天成還在,只是一張臉紅得燒到耳朵根。

平靜的桌上,色香味俱全,桌子底下,卻暗藏洶湧。尹天成兩手抵著桌沿,雙腿正被向時晏緊緊卡住,想動,他如巋然的山峰,死死壓著她這條小蛇。

尹媽媽納悶:“不是你說的要去洗手間?”

尹天成小心咬上下唇,既要不動聲色,又要抽身而出,急得後背額頭都滲出汗。她心一橫,索性喊自己媽媽。

尹媽媽擰眉:“又怎麽了?”

尹天成張了張嘴,要說什麽,向時晏已經松了兩腿。她收力不夠及時,前胸磕到桌邊,惡狠狠瞪一眼過去。

始作俑者慢條斯理地理著領帶,仍舊道貌岸然。

尹天成謔的起身,說:“沒事。”

只是剛剛走出幾步,身後不遠處的男人道:“我也去下洗手間。”

尹天成步子極快,向時晏也同樣大步流星。洗手間外的鏡子裏,一張臉紅,一張臉白,視線匆匆交匯過一秒,尹天成就被他拽著按到洗手池上。

她掙紮幾下,膽戰心驚地看向這人身後,說:“你別這樣,讓我媽媽看見!”

向時晏一手掐著她腰,一手摸過她項鏈,在她鎖骨上反覆揉搓,笑著問:“看見就看見,你上次不還說要帶我見他們嗎?”

尹天成兩手抓著他西裝前襟,呼哧喘氣道:“我現在後悔了,行不行?”

向時晏說:“行,你是小姐,你說什麽都行,只要記得答應我的那件事就好。”

尹天成撅著嘴:“哪件啊?”

向時晏露出狡黠,嘴唇擦過她臉蹭到耳朵上,輕聲說了句什麽。

尹天成捶他前胸,說:“你怎麽成天就想那種事?”

向時晏笑起來,起伏的胸腔震得尹天成一陣心癢,他溫熱的手從鎖骨撫至脖頸,再按到她下巴,往上輕輕一提。

他旁若無人地在墻角吻她,高大的身軀如個致密的罩子,將她整個包裹在其中。明明是放著音樂的餐廳,近到咫尺的距離,就只剩下口中涎液交換的聲響。

尹天成那一點點的膽怯和羞恥,被這男人身上濃重的荷爾蒙氣息所壓倒。兩手穿過他腰,抓到他寬闊的脊背,甘心沈浮在這波瀾乍起的海面上。

回來的時候,兩人也是一前一後入座。

尹媽媽隨口問了句:“怎麽花了那麽長時間?”

尹天成瞪了眼對面的人,說:“有點事。”

尹媽媽說:“你能有什麽事。”

尹天成又看了看向時晏,抓著叉子的手,忍不住戳了戳面前的甜點,說:“我想跟你說一件事,挺重要的。”

“有什麽話回家再說。”尹媽媽向對面使了個眼色:“媽媽還要談生意。”

尹天成說:“不耽誤你多久時間的,就是跟你介紹個人。”

尹媽媽連忙向向時晏抱歉地笑了笑,扭身去按上尹天成肩膀,低聲道:“你怎麽回事啊?什麽人這麽重要?”

尹天成說:“是我男朋友。”

尹媽媽一怔:“啊?誰啊?”

對面向時晏忽然站起來,態度恭敬,說:“是我。”

作者有話要說: 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Chapter 35

前幾秒的發懵之後, 尹媽媽回過神來, 不禁又看了身邊的尹天成一眼。她略略低頭,卻沒有躲閃地回望過一眼。

尹媽媽就知道這件事不是說了玩玩的而已。

她環顧四周, 確認沒有多少人看過來,向面前站著的男人招手,說:“你先坐下來吧, 別弄得這麽高調。”

她像是大多數聽聞孩子戀愛的家長一樣, 下意識問:“你們怎麽認識的?”

尹天成立馬去看向時晏,後者也轉頭看著她。

有一點戲劇化的開始,緊接著就落入不光彩的陷阱。

尹天成喝了口熱飲, 說:“就那麽隨便認識的。”

尹媽媽似乎也無意刨根問底,迅速運轉的大腦,還糾纏在這件事本身。真正接收進這一消息的第一反應,不是震驚, 倒有幾分是解脫。

在此之前,感情是母女之間交談的永恒禁區。

她始終不敢問的恰恰又是最關心的——以往多年的共同生活,哪怕尹天成有過抵抗, 但她確確實實是厭惡的嗎?

她有過這樣的朋友,理智上, 約束她們維持著正常的社交生活,思想上, 卻又時時刻刻不被真正的喜好所控制。

她甚至不止一次的想,天成是被玷汙了。

知道她與普通男人戀愛,這讓她不禁松了一口氣, 只是這樣的情緒還沒維持多久,她緊接著就被另一重擔憂所取代。

這個男人的年紀是不是大了些,名聲是不是壞了些,這麽貿然又緊急地公開兩個人的關系,又是怎麽樣的心裏……

身為一個商人的敏感終於站到上風,連帶著兩個人的戀愛歷程都不想再聽,對人的詳細調查已經發給助理落實。

尹媽媽心不在焉地與對面男人聊了幾句,無非是家庭愛好的東拉西扯,生意也不再談,最後一個禮節性道別,隨即帶著女兒尹天成匆匆告辭。

回程路上,她才有機會表示不滿,說:“你們串通好的?怎麽搞這樣的突然襲擊,弄得我非常被動,你看我壓根沒話跟他說。”

尹天成臉色平靜,擺弄著手機跟向時晏發信息。

他問是不是因為他被家裏人打了。她剛一肯定想要補償,他緊接著就不正經地調侃:“下次來,叔叔幫你治一治。”

尹媽媽的一張臉猛然湊上來,尹天成燒紅了臉,驚得將手機關了塞到自己口袋裏,說:“是我們在談戀愛,我跟他有話說就好了。”

尹媽媽搖頭,說:“……他比你大十幾歲吧。”

尹天成當聽不懂她話裏的深意,簡單說:“嗯。”

“你這麽著急把他介紹給我,是為什麽呢?”

“我們想結婚了。”

“……”尹媽媽確認:“你說什麽?”

始料未及,尹媽媽扭頭盯著尹天成看去。年輕的女孩面色平靜,兩只手交疊著搭在膝蓋,整個人有超出年紀的沈穩。

尹天成再次道:“我說我們想結婚了。”

“是你提出來的,還是他?”尹天成這才略帶迷茫地看她,問著“重要嗎”,尹媽媽很嚴肅的點頭,道:“這很重要。”

尹天成稍一遲疑,她便道:“是你提的。”隨即便嘆一口氣,低聲道:“我就知道他那樣的人,怎麽會和你這樣的小丫頭結婚。”

白天刮起的一陣氣流,在尹建國回來的時候,醞釀成一場劇烈的風暴。

早已形同陌路的婚姻,在突如其來的危險面前,忽然成為兩人締結同盟的最後一道防線,尹媽媽將一份資料扔到自己丈夫面前。

最初的爭吵和埋怨後,她開始冷靜,指著那沓文件道:“我就說怎麽突然就冒出個跟你女兒結婚的,果然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她冷冷哼一聲:“原來是那個姓秋的女人的兒子,怪不得陰魂不散。”

翻開的第一頁,便是向時晏近期的照片,財經報紙上剪下的一塊,哪怕像素不高,依稀能看得出俊朗的一張臉。

跟記憶裏的相比,成熟許多,也油滑許多,一雙眼睛探不到底。不再是那個清秀的小男孩,桀驁還是克制,都一五一十地寫在臉上。

尹建國說:“他這是怎麽突然竄出來的。”

“說是無意認識的,你相信嗎?”她過去將那張照片捏手裏,再看了看,說:“跟他媽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我一開始怎麽沒發現。”

尹建國起身道:“我去看看天成。”經過妻子身邊時,他腳步一頓:“這件事先不要跟她說,她還是個小孩呢。”

尹媽媽一嗤:“你做的那些臟事,我才說不出口。”

尹建國不想跟她爭吵,大步走出去。

尹天成房間門沒關,他仍舊是敲了兩下,等裏面的人拿一張笑臉面向他,這才說:“我能進來嗎?”

尹天成剛跟向時晏結束視頻通話,今天匆忙,他沒能看見她戴項鏈的樣子,她脫得只剩個貼身的毛衫,露出修長的脖頸給他看。

他方才拍著手,笑著道:“再脫,再脫。”尹天成嫌他不正經,轉而就將通話中斷了,尹建國坐到她身邊的時候,他恰好又再撥來。

手機上的頭像是向時晏小相,尹建國看在耳裏,問:“是你那個男朋友打來的吧?”尹天成點頭,轉手就掛了,問他:“什麽事?”

尹天成一張巴掌小臉漸漸紅得透徹,時間將她雕刻得姣好窈窕,脖子上的項鏈將她襯托得典雅高貴……

尹建國這才意識到,她早已不是那個總是喜歡纏著自己,會在電話裏撒嬌賣乖的小女孩,而是出落成一個成熟的女人了。

他十分憐惜地摸了摸她後腦,感嘆:“我的小女兒也有了自己的心上人了。”

她抿嘴笑,害羞卻不吝惜自己的誇獎,說:“他是一個很好的人,如果你見到他,也會跟我一樣喜歡他。”

尹建國說:“我當然相信我女兒的眼光,我就是覺得有一點失落,不想把我唯一的珍寶,這麽簡單地交到另一個人手裏。”

隔天,向時晏接到電話。

尹建國親自打來,聲音低沈地說:“有沒有時間出來見一面?”

向時晏說:“時間,地點。”

掛了電話,向時晏維持著原本的姿勢又再坐了會。

櫃子上的照片每一張都笑靨如花,他盯著看了一會兒,終於起身,將它們一一推倒,蓋在櫃面上。

那些過往的畫面卻揮之不去,在他眼前一張張劃過。

童年的生活總如浮光掠影,在他原本以為記憶已然鈍化之後,時不時地跳一兩幀出來,再次牽動他的神經。

那些回憶裏,母親溫柔,父親堅毅,人生中一多半的美好時光,是因為在他們身邊。直至巨變忽至,一朝更替。

父親的離世,對任何家庭而言,都是巨大的打擊。他和年幼的妹妹,見慣母親的淚水,也頭一次感到世界的炎涼。

捉襟見肘的生活維持了很長的一段時間,直到他看見疲憊的母親從一輛車上下來,拎回了一個精美的蛋糕。

那天不是兩兄妹任何一人的生日,他們卻像是迎接一段新生般,煞有介事地點了蠟燭,唱了歌。

燭火搖曳裏,溫柔的母親抱著妹妹,又用柔軟的手摸了摸他額頭,說從今以後,我們再也不會挨餓。

母親從不食言,他們重新搬進大房子,有了新家。不必為一日三餐煩惱,也有閑錢可以去做想做的事。

風言風語裏,卻多了許多不那麽中聽的話。母親從不曾辯護,也沒有解釋,照常陪伴年幼的孩子,看似平穩的度日。

他第一次看見傳聞中的男人,是在這裏,他以為自己申請到了心儀的國外學校,卻沒想到這只是方便他來訪的一場刻意安排。

他穿著簡單內衣褲與他撞見,略顯臃腫的身體無情透露了年齡,他已經不再年輕,是個開始走向夕陽的男人。

他卻還風華正茂,留著精致的發型,五官精致,氣質幹凈。

這一場架的勝負不用多說,他將中年男人掀翻在地,騎在他身上惡狠狠地給他一拳,這件事的輸贏卻不在於此。

與母親對峙的時候,他知道自己根本早已經一敗塗地。

他那時候還天真,覺得她是被逼無奈。

她走去五鬥櫃,將一家三口的照片推倒在櫃面。

疲憊又消沈:“是我自己選擇了妥協。”

經年再見,男人換上了考究的西裝,貼身的剪裁將身形修飾得挺拔健壯,只是兩鬢的白發還是訴說歲月變遷。

他與多年之前相比,更老了一點。

尹建國在一家高檔的中餐廳設宴,古典的音樂裏,穿著旗袍的女人展示茶藝,將新泡的碧綠茶水遞到兩人手中。

尹建國說:“你比以前成熟很多。”

向時晏一笑,說:“你也老了。”

兩個人真像是一對舊友,寒暄之後,客氣地問候著現狀。

只是平靜之下,彼此間的漩渦,就像是房間裏漸入高潮的音樂,帶著絲竹齊鳴的尖銳棱角。

尹建國又飲了一杯茶,揮手要面前的女人出去。

只留兩個人的空間,一切劍拔弩張都顯露出來。

尹建國放下杯子,說:“你出個價吧,要多少代價,才能讓你放棄天成?”

作者有話要說: 這幾天重感冒,好幾年沒感冒的我,終於在家裏家外二十四小時的感冒病毒裏倒下了……好像把身邊感冒的一起拖走槍`斃,正紮著小人的我如是說。

☆、Chapter 36

尹建國說:“要多少代價, 才能讓你放棄天成?”

意料之中的對白, 向時晏沒有多少驚訝,從兜裏摸出一根煙, 甚至有心閑散地問對面的人:“要不要來一支?”

尹建國擺手,見他開了火,濁白的煙霧升起來的時候, 他說:“你是不是一直都習慣這麽明碼標價地解決事情?”

尹建國將桌上的煙灰缸推過去, 說:“那也要看值不值得。”

向時晏倏忽一笑,感慨:“看來天成在你心裏分量不輕。”

“當然,天成是我唯一的女兒。”尹建國說:“我知道你名下有公司要上市, 不過一直運作不好。我恰好在這方面有熟人,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幫你引薦。”

“我要是點頭,你女兒如果知道的話, 是不是會傷心?”

“長痛不如短痛。”

向時晏將煙磕了磕,說:“篤定了我是來騙你女兒的?”

對話終止了一段時間,尹建國站起來, 往房間裏走了兩圈。

再回來的時候,帶上中年人特有的淡然從容。他一手拍在椅背上, 說:“我知道你對你媽媽去世的事,一直都耿耿於懷。”

向時晏眉梢快速一挑, 隨即恢覆原樣道:“你別提她。”

尹建國說:“以前我對你們母子如何,你心裏應該清楚。我很尊敬你母親,但有很多事, 你要知道,我也身不由己。”

向時晏說:“你適可而止。”

“你有今天,可不是你一個人的力量。我知道你有傲氣,不肯花我的錢,二話不說就搬出去。可你也不想想,是誰帶你們來的這兒,同一條船上坐著的人,是你想撇清就撇清得了的?”

尹建國說:“在我跟你母親的問題上,你也有誤解。你之所以不喜歡我,是覺得我強迫了你母親,可你也不想想,如果她真的從心底裏厭惡我,又怎麽會一直跟著我走南闖北?”

向時晏立刻將煙掐了,謔地起身,一把揪住尹建國領口,道:“我跟你說了,不許你提到她!”他緊鎖著眉,雙目圓睜,說:“就算她是自願的,她的死跟你也脫不了幹系。”

尹建國掐著他手腕,說:“對,如果有什麽錯,也是我一個人的。你不用把氣都撒到我女兒身上,她對這件事一點都不知情。”

“難道她不知情,就一定是無辜的嗎?”

向時晏呼吸急促,蜷緊的指甲掐入掌心,僵持幾秒,他方才將人松了,坐回原位上,又點起一根煙,不由發笑。

“你這種時候倒是想起自己父親的身份了,天成被獨自留在國內應付你那個妹妹的時候,怎麽沒見你這麽上心?”

正整理領帶的尹建國,手下忽然一頓,掀著眼皮向上看他。

“疑惑我是怎麽知道的家醜?”向時晏翹起腿,表情明顯放松下來:“那你又知不知道她孤立無助的時候,是誰一直陪在她身邊?”

他笑起來:“跟你們比起來,我就算是別有用心,也好歹是用了心的。”

回去的路上,尹天成打過來電話,她對兩人的會面一清二楚,問:“我爸爸應該沒有為難你吧?”

向時晏解了扣子,松開一直抵著脖子的襯衫,說:“沒有,還很熱情地給了我一張空白的支票,讓我自己填數字。”

尹天成訝異一聲,問:“那你接受了嗎?”

向時晏說:“想,但沒那麽蠢。還沒娶你就有大禮收,我要好好留著養肥了,等以後再挖個大的。”

尹天成低低笑起來,說:“還算你有遠見。”

“你那邊呢?”

“我還好。”

向時晏毫不意外:“這世上有人能拗得過你嗎?”

尹天成輕輕嗤一聲,問:“你什麽時候回去?”

“就這幾天。”

“那回去再見。”

尹天成一直等到臨開學前,才開始準備回國的事宜。最後一項任務是給朋友買禮物,其他人的都可以馬虎,唯獨李丹跟楊思語的要費一點腦子。

一個人沿街逛了半天,最後還是決定買個保守又老套的,燈光璀璨的首飾店裏,她指了一條雪花墜的項鏈——

旁人有人搶在她前面說:“給我拿這條看看。”隨即一同怔了怔,擡頭,對視,都帶著相似的遲疑。尹玉清囁嚅著:“天成?”

那件事後,兩人許久沒見。恍惚又是一年冬,尹天成出落得更加動人,尹玉清倒像是抽走了一縷魂,老的不僅僅是臉。

尹天成大約知道她近來的狀況,不依不饒的母親將她掃地出門,身為兄長的父親卻不能真正狠心跟她斷絕來往。

她丟了工作,輾轉過幾個地方,過得不算太好,也不算很糟。實在走投無路,蒙受尹建國福蔭,還能在這異國他鄉紮根下來。

尹天成要了兩條項鏈,等衣著光鮮的服務生替她包好。

尹玉清踟躕許久,還是忍不住來碰運氣,說:“聊聊好嗎?”

兩個人就近找了一家咖啡廳,尹天成忙著跟向時晏交代行程,尹玉清便在旁邊等著,直到她將手機擱在桌上,擡起頭來。

尹玉清方才說:“年是在這邊過得?”

尹天成點頭:“媽媽一定要我過來。”

尹玉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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