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馬

雖是拒絕了趙芫的提議，但趙安雪第二日還是邀了他去踏春。

趙芫此時正是年少叛逆的年齡，怎麽說也是她弟弟，平日裏確實拘在家中難以出門，英勇侯府很多事情在趙安雪身上反倒像是反了過來，身為五公子的趙芫需要勤勤懇懇的在家學習，難以出門，然而身為四小姐的她卻隨時都能出門玩耍，只要帶了侍衛，英勇候一向是不拘著她的。

曾經趙安雪也問過寧氏，英勇候為何如此寵溺她，但寧氏只是朝她笑了笑，有幾分戲謔之意，反倒沒回答她的問的問題。

那是趙安雪第一次看到自家母親用這麽打趣的目光看自己，頓時便起了幾分好奇，可惜寧氏怎麽也不肯說與她聽，還道若她想知道，便直接去問英勇候罷了。

久而久之，趙安雪也就不糾結這個問題了，反正也不是什麽大事。

再者，其實不僅趙芫，便是連她自己，也很久沒有打馬而過，踏盡春風的時候了。

那些年少的肆意仿佛早已退去，鮮活的顏色都一點一點雕零，哪怕趙安雪表面再像個少女，哪怕她最親密的人都看不出來那份區別，可她自己是明白的，她的心早已滄桑。

因此她答應趙芫，其實也只是想從那份肆意之中找回一些從前的自己，畢竟她現在只是個十五歲的豆蔻少女不是嗎？

和系統在一起的那些世界裏，無論是什麽身份，她都無法像在這裏一樣肆意策馬，飛揚明媚。

因此第二日一大早，趙安雪就從床上爬了起來。

她自從回到這個世界之後，早晨的時候總想著多睡一會兒，大概是從前擔驚受怕的後遺癥，很難得像這樣毫無顧忌的沈眠，但今日卻起了一個大早。

讓丫鬟梳了一個利落的馬尾，明月為她取來一身紅色騎裝，不是在宮中，這顏色便無大妨礙，趙安雪望著那顏色頓了頓，隨即在明月說的‘小姐天生貌美，穿這紅色最是明艷不過’的話中接過了這一套騎裝。

她現在才十五歲，年少飛揚，有什麽不可以呢？

趙安雪唇角有笑，眉眼愉悅之間隱隱可見當年風光。

利索的換好一身輕便騎裝，趙安雪走出了房門。

她的五弟趙芫正眼巴巴的等在她院子外，看那摸樣似乎生怕她反悔一樣。

趙安雪含著絲笑，壞心的拍了一下他的腦袋，在趙芫捂著自己腦袋幽怨看著她的目光裏笑意更加惡劣起來，這一刻她仿佛真的成了從前那個心有小惡劣，還喜歡偶爾欺負一下自家弟弟妹妹的侯府天之驕女趙安雪。

“走，你上前開道！”

趙安雪馬鞭一揚，在自家弟弟詫異的目光中大步走出了院子。

她騎的馬自是極好的。

而實際上趙安雪這匹雪白的俊馬也確實是一個名貴品種，還是英勇候給她千方百計尋來的，她取名為踏光，意為踏著光彩而來的意思，可見趙安雪心中驕傲。

趙芫的馬就沒有那麽名貴了，但也算得上是一匹好馬，他望著自家姐姐的踏光，心裏非常羨慕，但卻不敢把這羨慕表現出來，因為他偶爾有些壞心腸的姐姐會直接動手教訓人，雖然她不打妹妹，可對於這幾個兄弟，大概除了大哥之外，其他人都被她教訓過，還美名其曰男孩子就是要糙養。

趙安雪小時候連她二哥趙旦都打過，更別提趙芫了。

據說這些年來，趙安雪的性子已經是極為收斂的了。

趙芫不知道這些傳聞的真假，但是一點也不妨礙他對這位嫡姐的畏懼。

眼看著趙安雪的馬鞭在空中一揮，而後他這位姐姐英姿颯爽的踩著馬蹬便一躍而上，趙芫突然覺得憑空裏多了幾分帥氣來。

這感覺很奇怪，他們家明明是侯門勳貴，家中的嫡女卻如此颯爽，莫非是趙安雪骨子裏繼承了外公家的豪爽？據說寧氏豪門一家都是將才，這倒也不是沒可能。

趙芫咽了咽口水，艱難的爬上了馬背，似乎能感覺到自己身上被四姐不屑的目光所籠罩著。

可實際上，趙安雪根本就沒看他，她握著馬鞭，騎在馬上，視線高了一些，仿佛放眼望去，天地都在腳下，心中似乎有一腔熱血即將沸騰。

但她知道這不過是錯覺而已，她也沒那個興趣去和皇室爭天下，之所以有這樣的感覺，不過是因為她之前有個世界扮演的是一個巾幗不讓須眉的將軍，武功蓋世，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因為那個世界實在兇險，她差點就死在了那裏，想她一個原本養在深宅裏的千金大小姐突然要上戰場，別說是戰無不勝了，便是殺第一個人的時候，她都偷偷的吐了好幾回，可後來呢？

趙安雪坐在馬背上，細細回憶了一番。

後來她為了活下去，強裝著鎮定，直到殺了第二個人、第三個人、第四個人······頭顱飛起，鮮血染紅了她一身，血腥味彌漫了整個呼吸之間，原來戰場是真的可以讓人麻木的。

而為了活下去，沒有什麽是不可以做的。

再後來，連趙安雪自己都有些不敢置信，她真的成了那個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巾幗將軍。那個時候，她就如現在一樣，騎著高頭大馬，天下盡在眼前，仿佛只要揚起馬蹄，就能征服整個世界。

好在一切都已過去，她現在沒有了絕世武功了，騎術倒是真的不錯。

“四、四姐？”

一旁的趙芫看著突然間陷入沈思的趙安雪，試探著問了一句，便見趙安雪扭頭過來看他，那一刻裏，趙芫仿佛從她眼睛裏看見了無數屍山血海，連成一片，他嚇得差點從馬上滾下去，不過那感覺只有短短一瞬，仿佛錯覺一般，他再看去，便見自家四姐果真不屑的看著他，微微撇了撇嘴，冷聲道：“等會兒在街上你敢掉下去給我丟人，我就讓夫子關你一個月的禁閉。”

趙芫：“······”

他就知道四姐果然在鄙視他。

趙安雪收斂了心思，揚起馬鞭，重重的揮在馬屁股上，在趙芫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策馬飛奔，紅色騎裝像一道火焰，飛快的離開了英勇候府。

而趙芫此刻才反應過來。

“四姐你等等我！”

他連忙手忙腳亂的揮鞭跟了上去，而身後是跟隨的兩個侍衛。

大央朝的帝都街道和歷朝不太一樣，因為整個街道分為左右兩邊，中間還有石柱隔離，青石板的道路建的寬大無比，右邊便是帝都的達官貴人們策馬而行的地方，左邊才是人行道路，也免得策馬之時傷了行人，不得不說，在律法這一部分，當今聖上英明無比。

趙安雪從城西打馬而過，肆意飛揚，仿佛尋到了些微當年的年少輕狂。

只是苦了趙芫和那兩個侍衛，跟得十分辛苦，想來從前也沒見他四姐有這麽好的騎術啊，怎麽今日就如此厲害？

趙安雪沒理會他們，她唇邊帶著颯爽笑意，眼眸似烈陽灼灼而又熱烈，行在另一邊的行人們幾乎要看不清她的身影，只能看見一抹烈焰般的紅色從眼前掠過。

直到行程過半，趙安雪才逐漸減慢了速度，騎著馬緩緩踱步，等著趙芫和兩個侍衛趕來。

相比於她依舊英姿勃發的模樣，趙芫可謂淒慘，連發冠都有些歪扭，呼吸急促，顯然適應不了這麽快的速度，沒被馬甩下來都算運氣好了。

“四姐，你······”

他哭喪著臉，本想委屈幾句，話還沒說完，卻突然被身後驚慌的聲音打斷。

“小姐！”

趙安雪循著視線看去，在他們來時的那一邊，也有一女子騎著駿馬急沖而來，而她身後跟著一個面色驚慌的侍衛，只不過和他們顯然不太一樣，那女子的馬似乎受了驚嚇，不僅奔跑的速度極快，且看著像是要把那女子甩下來。

趙芫睜大了眼睛看著那邊，趙安雪卻面色平靜的策馬到旁邊，把寬大的街道讓了出來，顯然並無什麽救人的想法，陌生之人對她而言什麽也不是。

身邊看著她的動作也極為有眼力的趙芫同樣策馬走到旁邊，只不過他微微皺眉，喃喃道：“四姐，好像是寧氏嫡三小姐，也不知怎麽就驚了馬······”

他話音還未落，趙安雪目光卻猛得一顫，而此時那女子的馬正好從他們身邊沖過。

趙芫以為自家姐姐既然做了躲避的動作，便不會多管閑事，可沒想到就在那女子的馬從他們面前沖過去的時候，趙安雪突然揚起馬鞭，同樣策馬追去。

“四姐！”

趙芫嚇了一跳，這可是一匹驚著了的馬，要是因為這件事傷著趙安雪，提議出來踏春的他絕對會被父親打死的！

顧不了那麽多，咬了咬牙，趙芫和同樣被嚇了一跳的兩個侍衛連忙追了上去。

而趙安雪此刻已經緊緊的墜在了那女子身後，漸漸拉近與她的距離。

她沒什麽善心，但這女子若是寧氏之人，她就得救，寧氏她的印象不深，但想來對她也是很好的，這女子若是寧氏嫡女，便應該是她的表姐，怎麽也不能放任她這樣危險下去。

好在趙安雪的騎術是從屍山血海的戰場上練出來的，比起從前著實好上太多，她一點一點，竟也追趕上了那女子驚了的馬匹。

沒時間思考太多，趙安雪面色冷凝，沖那緊緊抱著馬脖子的女子高聲喊道：“把手給我！”

那女子聽見聲音之後便扭頭看去，神色卻明顯一楞，顯然她沒想到來救自己的竟然是個英姿颯爽的小姑娘，且這小姑娘看起來還有幾分面熟。

壓抑住驚慌的心情，她勉強道：“安雪妹妹？”

趙安雪卻沒時間和她說什麽廢話，她盡力保持著和那女子馬匹一致的速度，朝她伸出手，不知為何，明明她是個那麽嬌嬌弱弱的小姑娘形象，可這一刻裏，那寧氏的嫡三小姐竟從她眉眼中看出了一絲英氣。

她仿佛看到了一個眉目英俊，縱橫沙場桀驁一笑，卻運籌帷幄獨看天下的大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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