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館似乎有些年頭了，裏外都有些陳舊，卻沒有破敗之色，有老上海的味道。館內當空懸吊了一座小花壇，花色淡雅、花香四溢，給咖啡館平添了一份清新。

葛瑤和程驍在二樓，面對而坐。

這裏清靜無人，只有陣陣咖啡的醇香。

程驍一直在拿著湯匙輕輕攪拌著咖啡，似乎在等葛瑤開口。然則，葛瑤的耐心比她想象中的好。她小口品了品咖啡，話家常般問：“怎麽突然就辭職了？我一時也找不到你這麽好的鋼琴師，真是太可惜了。”

“太晚了，不方便照顧小艾。”

“之前怎麽也沒聽你說？你要是忙不過來，我和我哥可以幫你接孩子。正好我哥能跟那孩子相處相處。”

葛瑤似乎為難了一下，才說：“之前有時候是沈總幫我照顧小艾的，但我也不好總是麻煩沈總。”

程驍嘴角的笑僵硬半秒又恢覆，道：“這倒是。那以後讓我哥去接小艾好了。”

“不麻煩了。”

“我哥都跟你表白了，怎麽能說麻煩呢。”

“可是，我拒絕了。”

程驍的笑一度冷到零下，但仍舊不動聲色。二樓的采光度不高，雖然有明黃色的吊燈懸著，但效果也不大，反倒顯得很暧昧。她的臉色藏在燈光背後，看不清晰。

“我哥不好嗎？”

“程澍好嗎？”

程驍譏笑，突然道：“你喜歡沈絡。”

葛瑤微怔，沒有說話。

她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葛瑤，小艾已經不小了，六七年前，你還只是個大學生。就算不論這個，你覺得你有什麽？欣賞沈絡的女人那麽多，聰明的有，漂亮的有，有錢的有，你有什麽？嗯？”程驍嗤笑，手握一把匕首毫不留情的一刀一刀地紮進葛瑤的胸膛，血流汩汩。但程驍仍覺不夠，又說：“你什麽都沒有，甚至還有一個拖累。”

葛瑤幾乎想笑。她確實什麽都沒有，她甚至連葛艾都沒有。她只有自己，只有自己一個人，獨自在這世上摸爬滾打。

但那又如何？

“你錯了，我還有小艾。”

“呵！”程驍冷笑，但瞥見葛瑤的眸色時忽然一滯。她楞了楞，臉色霎時發青，“你什麽意思？”

葛瑤微微笑，“你不是調查過我嗎？我突然停學回家，你難道想不出來嗎？”她似乎有些得意，又似乎只是在闡述事實，說：“沈絡為什麽對小艾那麽好，你難道沒想過為什麽嗎？你不覺得他們很像嗎？”

一連串的問題砸在程驍臉上，砸得她臉色慘白。她一直以為沈絡對葛艾好是因為葛瑤的關系，卻沒想過是因為他們本身就是父子關系。

如果是這樣，她今天這麽做還有什麽意義？

葛瑤穩穩的坐著，桌面底下的雙手卻顫抖個不停。拇指的指甲掐進食指指節間，死死地、狠狠地，隱約掐出了血印子，她卻沒有察覺。

她表現的十分鎮定，甚至用右手端起咖啡杯，輕輕地抿了一口。她雲淡風輕道：“謝謝程小姐的款待，咖啡很好喝。”

她腳步平穩，含著笑離開咖啡館。

程驍還坐在沙發上發呆。直到咖啡館漸漸熱鬧起來，直到有人問她要不要再來一杯時，她才清醒過來。葛瑤已經不見了。

葛瑤是打車回家的。

距離不遠，也就幾塊錢，卻是她頭一次在時間充足的情況下打車。一下車她就沖進了租房，開門的時候鑰匙插了好幾次才插進去。

進了房間，她反而不跑了，將自己扔在床上，蜷縮成一團。

剛才的勇氣早就洩了，她現在只有恐慌無措。她遠沒有她表面那麽鎮定，她的心顫抖得發疼，她覺得自己的血都是冷的。但是她不想一退再退。

程驍說的對，宋循說的也對。喜歡沈絡的人那麽多，不多她一個。沈絡照顧的人那麽多，也不少她一個。她是早該放棄的，她也是想過放棄的。她想剜掉刻著沈絡名字的骨肉，從此瀟灑自在。但她做不到。

沈絡的名字不僅刻在她的心尖，更融進了她的骨血。沈絡是她唯一的光明。沒有他，她早就在這條孤獨的路上死了。

可時至今日，她已經不知道該怎麽走下去了。

她用葛艾來威脅程驍，卻只有自己知道自己有多底氣不足。如果沈絡和葛艾真的是父子，她根本不知道該如何自處。

她根本就不是葛艾的親生母親。

父親說的那句話，她一直都記得。他說：“這孩子可憐。就叫他小艾吧，希望他像艾草一樣堅韌。瑤瑤啊，這個孩子就交給你了。從今往後，小艾就是你的兒子。你要像爸爸愛你一樣，去愛這個孩子，知道嗎？”

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

可是她沒有做到。

她現在，做不到了。

黑白灰的邀請卡靜靜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在陽光底下閃著暗光。

陽光沐浴在葛瑤身上，將她渾身冰冷的骨血漸漸溫暖。慘白的臉慢慢恢覆了血色，雙手也不再顫抖。

她捏住邀請卡，展開來看了一遍再一遍。

許久，情緒漸散。

她深呼吸又深呼吸，翻出手機給沈絡發短信。她問：周日鹽中六十周年慶，你去嗎？

沈絡：去。你也去吧？到時候我們一起。

葛瑤：好。

沈絡：小艾也去吧。

葛瑤手指一頓，很久才回了一個“嗯”字。

聊天戛然而止。

周日的天氣很好，有烈日，有微風。

天藍藍，雲淡淡。

沈絡坐在駕駛座上等母子二人。

兩人來得很快。像他以前看到的一樣，一大一小牽著手，穿著可愛的親子裝，笑瞇瞇地走過來。

雖然才兩個多月，但葛瑤的變化是肉眼可見的。

她的著裝擺脫了陳舊、俗氣，變得嶄新、時尚。人也自信了些。

沈絡抱著葛艾親了兩口，開車出發。

鹽中距離市中心頗遠，沈絡駕了兩個小時的車才到。走正門進去就是公布欄，佇立在旁側，安靜本分。

沈絡湊上去看了看，感慨道：“這公布欄以前只貼成績單和學習標兵什麽的，現在居然還有社團和校報！”

葛瑤失笑，“成績單和學習標兵都有你，還不夠嗎？”

沈絡想了想，笑說：“也有你。”

他對葛瑤認識不深，真正熟悉起來也就是這兩個月，對她的高中、大學幾乎沒有印象，但沈下來想一想，總歸會想到些。

葛瑤抿抿唇，笑起來。

她笑起來很明媚，沈絡眼底一亮，也笑了。

被牽在兩人中間走著的葛艾仿佛不甘被忽略，道：“大瑤和沈叔叔都是在這裏讀書的嗎？”

“嗯。”

“那我以後也要在這裏讀書。”

沈絡朗朗大笑，笑完齜出一口大白牙。葛艾也忍不住笑出一口大白牙，樂呵呵的。

葛瑤稍微落後了一步。

再往前是籃球場和操場。

操場上人很多，大多人都在繞著操場走圈。不過天氣有點熱，沒兩圈就是一頭汗，大多人走著走著就走到了陰涼裏歇息。還有幾對情侶，言笑晏晏的，大約在回憶校園裏的時光。

廣播站播放著輕快甜美的音樂。

整個校園似乎都冒著粉色泡泡。

籃球場也有幾個男人在打球，旁邊有學弟學妹的加油助威和同行者的欣賞。葛瑤不免被吸引了視線。

搶球的過程是激烈的，結果是意外的，籃球竟直接被拍飛，飛到了校中心路上，正好葛瑤、沈絡和葛艾路過。

籃球的沖勁很大，葛瑤年幼時被砸過，有點陰影。籃球過來的時候她忘了避開，直楞楞地站著。沈絡眼疾手快，伸手便攔住了。他拍著籃球進場，喊道：“我打會兒球！”

葛瑤便帶葛艾到一旁的階梯上坐著。

沈絡籃球打得好，高中三年一直沒斷過，這會兒也是一樣。籃球剛到手裏時有幾分不順手，拍了會兒便順手了。

他順手了，籃球在他手裏便好像有了生命，格外靈活。他帶著它，在寬闊的籃球場上肆意的奔跑。他的身影似乎和許多年前重疊了，與她的記憶融合了。

最開始，葛瑤並不想關註沈絡。

她連沈絡是誰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轉學之前的成績常常是全校第一，到鹽中不說也是第一，但起碼成績排名在百名之內。可一個月後的模考出來，別說百名之內，她連五百名都沒進入。

公布欄上榜首的分數比她高了兩百多分，像是兩百多個巴掌打在她臉上，火辣辣的疼。除了追趕，她沒有別的選擇。

她追趕了半個學期，效果甚微。

同樣的書本，鹽中的教學內容要深奧很多，老師在課堂上講解的知識葛瑤幾乎完全不懂，每次都得課後花時間去理解。如果實在來不及，只能死記硬背。

死記硬背是一大硬傷，考試的時候只要題型稍稍變化一下，她就不知道該怎麽解了。

可是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時，她實在沒有那麽多的時間去融會貫通。

追逐到期末考試，葛瑤的總分跟榜首比起來依舊相差了一百多分。她第一次將目光鎖定在榜首的名字上，這是個即便她不關註也有聽說的名字：沈絡。

沈絡在女同學中很受歡迎，男生雖然不喜歡，但究其根本是出於羨慕。她們說，沈絡長得帥氣逼人，性格好，成績也好，這樣的男生受歡迎是肯定的。

葛瑤後來才知道，沈絡在成績單的榜首呆了三年，直到畢業。

期末考成績公布了，不管考得好或不好，大多人都放松下來了。葛瑤卻覺得難過。她不聰明，只能以勤補拙。可她恨不得二十四小時在學習，卻還是沒辦法考出好成績來。

她漫無目的地走在校園裏，前方的尖叫聲一陣接著一陣，她恍若未聞。不知是誰忽然高呼一聲“沈絡”，她才側頭去看。

她認得沈絡，班上的女生總喜歡圍成一團或談論或偷看沈絡。

沈絡穿著印有維|尼熊的T恤，在籃球場上頗為惹眼。球從籃筐中掉下來，被人搶走，他在中鋒接應。但對方一直防守著他，讓他無以脫身。在隊友的配合下，他做了個巧妙的假動作，越過防守，輕松拿到籃球。對方又圍攻上來，他一鼓作氣跑到籃球架下，忽然將籃球傳給後面的隊友。他和隊友配合默契，籃球在他隊友手裏跳來跳去，最終跳回他手裏。對方的人立馬上來堵住他，他咧嘴一笑，又以一個假動作騙過對方，跳起來將籃球從籃筐裏砸下去。

灌籃成功，連對手都替他高興，幾個人在籃球場上放聲大笑，笑完了拿起籃球繼續對戰。

那道爽朗的笑，是葛瑤對沈絡的第一道記憶，也是沈絡給葛瑤的最深刻的記憶。

心動本身就是無解的題。

“嗷嗷嗷嗷嗷！！！”

一連串的尖叫拉回葛瑤的思緒，身邊葛艾也很激動，不斷說著“沈叔叔真帥”之類的誇讚。一些許是同屆的校友猜出是沈絡，不禁眼泛桃花。

他真的太惹眼了。

籃球從籃筐裏掉下來，沈絡沒接。有人接過後傳給他，被他拍還回去，道：“不玩了，下次再來。”

“再來一場吧兄弟！”

沈絡哈哈一笑，說：“有人在等我。”

球場上的人吹了聲口哨，滿是戲謔。沈絡不在意，沖葛瑤跑過去。葛瑤也站起來，葛艾人小腿腳快，已經撲到沈絡懷裏。

“沈叔叔，我也想打球！”

“好啊，等你下回放假，我教你。”

“謝謝沈叔叔！”

葛瑤默不作聲的聽他們說話，給沈絡遞了張面紙。沈絡接過紙擦了擦臉，但出了太多汗，面紙根本擦不幹，他道：“我去下洗手間。洗手間是不是在那兒？”他指著教學樓的左側。

葛瑤點頭，“嗯，都有。”

葛艾晃晃葛瑤的手，想跟著要單遛的沈絡走，說：“大瑤，我想去衛生間。”

“沈叔叔帶你去。”

沈絡牽著葛艾走了。

沈絡很高，大概有一米八的個子，她每次說話都要仰著臉才能看到他的眼睛。他牽著小巧的葛艾，從背影看，兩人走路的樣子都很相似。他們笑聲朗朗，總是有說不完的話。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久等了，一直在忙忙忙，更新還是基友私戳了才想起來慚愧(TεT)周四開始不管有無榜都會盡量日更到完結~

我愛寫文，我為寫文打call！！！為愛發電biubiubi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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