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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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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祁亮枕在軟得會落枕的羽絨枕頭上,枕套上揮發著一進走廊裏能就聞到的潮濕黴味。他望著比空調室外機大不了多少的窗戶,每當重型卡車從樓下二環路上疾馳而過,它就會發出一陣嗡嗡的共振聲。

明天對秦煜的審訊是重中之重,一定要養精蓄銳。他看了看手機,淩晨兩點四十五,他已經幹躺著三個小時了。胡永平說人到中年是從失眠詛咒開始的,這兩年他真的是這樣,每年都有幾天失眠,輾轉反側,看到第一縷晨光的時候無比懊喪。

今天不會又要失眠了吧。他洩氣地想著,真不應該省錢住快捷酒店。下次再有這種情況就住最好的酒店,就算失眠也值了。

他大概猜得到自己失眠的原因,但他不願意去想。胡永平說刷短視頻能有效緩解失眠癥狀,他也不願意去嘗試。他瞪大眼睛望著天花板,決心就這麽耗下去,大不了就不睡了。

這一招很管用,等他被鬧鐘吵醒的時候,已經八點了。

“是我幹的。那個女人找我母親逼宮,說她懷了我父親的孩子。我母親被她逼得沒辦法,只好把我叫過去。我看她欺負我母親,就沖動打了她一下,結果就把她打死了。”

祁亮和胡永平站在觀察室裏看著正在接受審訊的秦煜。他終於開口了,攬下了全部罪責。

“人是我殺的,屍體是我埋的,全都是我幹的。”秦煜低頭說道,“我恨她拆散我們的家庭,但我沒想殺她。因為她侮辱我母親,我氣不過才打了她。”

戴瑤把坑的照片放到秦煜面前,問道:“這是你挖的坑嗎?”

秦煜點了點頭。

“你挖這個坑用了多長時間?”

“一個多小時。”

“也就是說,你十一點四十回到別墅區,走到林地裏,挖了一小時的坑,也就是淩晨零點四十做完了這一切。”戴瑤繼續問道。

“一點半。”秦煜說道。

“一點半是什麽時間?是挖好了坑?還是埋完開始往回走?還是到家的時間?”

“到家。”

戴瑤擡起頭,看了眼頭頂的攝像頭。

隔壁觀察室的胡永平指著屏幕上的戴瑤問道:“怎麽了?”

“劉曦的死亡時間是十點到十二點。”祁亮回答道。

“差那麽多?”胡永平驚訝地看了一眼祁亮。

“繼續問嗎?”祁亮問道。

“問。”

祁亮按下按鈕。

戴瑤看著攝像頭邊上亮起了一個綠燈,於是說道:“你之前說回到別墅後和劉曦吵了一架,吵架時失手把她殺了。那麽,你是先和劉曦吵架殺了她,還是先去埋屍?”

“劉曦不是我殺的。”秦煜哆哆嗦嗦地說道,他擡起頭,眼中全是恐懼。

戴瑤沈默了片刻,說道:“你可想好了。”

“真的……”秦煜的嘴唇哆嗦著,費了好大勁才把後面的字吐出來:“不是我殺的。”

綠燈熄滅了,取而代之的是不斷閃爍的黃燈。黃燈代表著暫停。就算胡永平不下令,戴瑤也打算歇一會兒。

半小時後,秦煜的情緒平靜了一點。

“我先把車開到家,看一層沒亮燈,以為她睡了。我就把箱子和鐵鍬放到電瓶車上,開車去了樹林。”他低著頭說道,“我回來後滿身是泥,身上都是死人的味道。我在一層洗了澡,可是死人的味道怎麽洗也洗不掉,我洗了好久,差點憋暈了。”

“是在客廳後面的浴室嗎?”

秦煜點了點頭。

“你看到了什麽?”戴瑤問道。

“我看到客廳裏很亂,臺燈、花瓶都碎了。我以為是她生氣亂砸的。因為我出去之前和她吵了一架。”秦煜擡起頭,“這段日子我每天都在想是誰殺了她,我每天都在回憶,所以我絕對不會記錯。”

戴瑤點了點頭:“你們為什麽吵架?”

“我要出找我媽,她不讓我出去。”秦煜說道,“我又不能告訴她為什麽。”

“你繼續說。”

“然後我上了二樓,她已經躺下了。你們說我沒回去和我媽商量,我本來也沒想和她商量。我不想讓她知道,她什麽都不知道就永遠不會有危險,對吧。”

“然後呢?”

“我不想她發現,就在她身邊躺了下來。但是那個味道還在我身上,不僅有那個味道,還又粘又膩的,甚至還有一股刺鼻的味道……”

他擡起頭,盯著戴瑤,緩緩說道:“我轉過頭看著她,她朝著我躺著,頭發遮住了臉。我伸出手,輕輕地,輕輕地撥開她的頭發,然後我忽然看清楚,她瞪著我,張著嘴,啊——”

秦煜忽然抱著頭尖叫起來,戴瑤嚇得閉了下眼睛。

“她胸口插著一把刀!”秦煜閉著眼尖叫著,“床上都是血!她被人殺了!”

尖叫最終演變成哭聲,秦煜放聲大哭,好像要把這幾個月的痛苦、委屈和恐懼都發洩出來。

十分鐘後,他的情緒慢慢平靜下來。

“那把刀是我們去法國旅游時買的。”秦煜看著照片上粘滿血的短刀說道。

“刀上全是你的指紋。”戴瑤說道。

“是我用酒精紙巾擦了刀把,然後……”秦煜用雙手做了虎口朝外的攥的手勢。

“為什麽?”

“因為過失殺人總比殺人拋屍輕一些。”他喃喃道。

祁亮推開會客室的門,讓戴瑤先走了進去。秦榮夫婦和律師坐在裏面,律師面前擺著一摞文件。

說是會客室,但這個房間的作用和其他審訊室沒什麽不同,只不過擺了些體面的家具,窗明幾凈罷了。刑警隊裏的每個房間都是用來審訊的,可這個秘密他們並不會告訴外人。

此時的秦榮夫婦已經不再是那副氣定神閑的姿態,秦榮愁眉緊鎖,秦太更是急得身體亂晃。

“秦煜已經交代了。”戴瑤開門見山地說道,“我們會帶他到現場指認,到時候還需要你們的配合。”

“他交代什麽了?”秦太喊了出來。

“他交代自己殺了王甜。”戴瑤看著秦榮夫婦的表情,“然後將被害人的屍體埋到了別墅後面的樹林裏。”

秦榮夫婦的眼睛立刻直了,好像對面有一臺抽取靈魂的機器,一瞬間就把他們的大腦抽真空了。

過了很久,秦太忽然緩過神來,騰的一下站起來,揮舞著胳膊喊道:“不是這樣的!他怎麽能亂說!還是你們胡說的!你們是不是在詐我們!”

律師瞟了一眼祁亮和戴瑤,起身扶住秦太。

“這種事我們怎麽會隨便說呢?”祁亮說道,“不過請你們放心。就算他說自己是兇手,我們也要繼續調查,用證據來說話。這是個常識,你可以問問律師。”

秦太看向律師,律師點了點頭,她忽然像缺氧了一樣,閉上眼睛,大口大口喘著氣。律師見狀只好把秦太扶到沙發上,讓她平躺上去。

“就算是……”秦榮也亂了方寸,“小煜和王甜不認識,更沒有仇怨,這應該是激情殺人吧。”

“是什麽性質我們說了也不算。”戴瑤挑了下眉毛。“你可以問問律師。他比我們還懂。”

律師坐到秦榮身邊,說道:“警官說的沒錯。這個時候我們先不要考慮這些事情,先配合警方把案情梳理清楚,相信法院會有一個公正的裁決。”

他一邊說秦榮一邊點頭,然後秦榮說道:“我們會盡可能配合警方。”

“好,既然如此。我想請問,你們公司換電梯轎廂、工地拆監控這些事情都是誰安排的?”戴瑤問道。

“電梯轎廂是行政副總安排的,說是有消防隱患。”秦榮回答道。

祁亮“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兩個人都看向他。

“我就是覺得一個建築公司給自己總部采購電梯還能不符合消防。”祁亮看著戴瑤說道,“就像飯館老板說給自己家做飯用地溝油一樣。”

“讓你們見笑了。”秦榮絲毫沒受到影響,繼續說道,“工地監控的問題我也了解了一下,一部分原因是老百姓破壞,還有一部分原因是有施工人員盜賣建材。這是我們施工管理的問題,我們接受批評,認真整改。”

“你別把什麽事都推到老百姓身上。”戴瑤說道,“老百姓每天起早貪黑穿公園是外出工作的,沒人有這個閑工夫拆你們的監控。還有,老百姓巴不得有監控能保護他們。只有做賊心虛的人才想讓監控壞掉。”

祁亮心裏升起一股暖意,剛剛一直憋在心裏的那口氣也發出來了。

“我回去會盡快了解情況,給警方一個交代。”秦榮誠懇地說道,“因為我們的教育不當,給政府、給社會造成了巨大的麻煩,更是給受害人一家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傷害。我們深感痛心、深表歉意,我們會盡一切能力補償。”

秦榮說得言辭懇切,祁亮卻想抽他一巴掌。

“你覺得這事兒和你沒關系嗎?”戴瑤問道。

“是我們做父母的……”

“王甜懷的是你的孩子吧。”戴瑤打斷了秦榮的話,“要不是因為你們兩人的關系,你妻子也不會約她見面,你兒子也不會殺了她。你兒子這輩子都是被你給毀了。”

“不是小煜!”躺在沙發上的秦太嚎啕大哭起來。

“我們先回去了。”秦榮顯得有些不安,給律師遞了個眼神,兩人走過去攙扶起秦太,更像是架著她走了出去。

畫面定格在秦榮等人走出畫面的一瞬間,胡永平把遙控器扔到沙發上,清了幾下嗓子,但始終沒說話。

“現在的問題是秦煜替母頂罪。”戴瑤說道,“我們現有的證據不足以推翻他的說法。”

“畢竟人已經死了快五個月了。”胡永平捋了捋所剩無幾的頭發,“當天晚上發生了什麽,你們也是費了力氣才查到現在這個程度。先不說證據,你們認為他肯定是替母頂罪嗎?”

“如果是他殺的王甜,他沒必要為了隱瞞這個事實,而去承認殺了劉曦。”祁亮回答道,“反正都是一條人命。他之所以承認殺了劉曦,是不想讓王甜的死曝光。因為他知道警察會查出來王甜不是他殺的。他為了掩護母親的罪行,才認下了另一個和自己沒關系的案子。”

牛敦把沏好的茶端到胡永平面前,胡永平接過來喝了兩口,問道:“那你們還有沒有別的辦法了?難不成真看著這個小秦去頂罪?”

“也未必。”祁亮看了一眼戴瑤。

“小戴還有什麽高招?”胡永平高興地問道。

“秦太現在不承認,是因為她以為劉曦也是她兒子殺的。”戴瑤說道,“但如果她知道兒子沒殺人,她還會這麽做嗎?我想任何一個母親都會站出來自己認罪。”

胡永平點了點頭,問道:“所以這個事情我還要再鑿一下,你們確定不是小秦殺的嗎?他那個女朋友?”

“我們判斷不是,但案子是重指部辦的。”戴瑤說道,“我們已經把案情反饋給他們了,他們說負責這個案子的人住院了。”

“痔瘡手術。”牛敦補充道。

“重指部有幾塊料,那真是爛泥扶不上墻!”胡永平恨恨道,“東部隊的焦闖你們知道吧,本來說要調到支隊來,結果調那邊去了,聽說那邊全指著他一人查案呢,好幾個月沒讓回過家了。”

“老焦在查什麽呢?”祁亮問道。他和焦闖不熟,因為焦闖總是咋咋呼呼的,而且和謝廣軍關系很好。

“老黃歷了。”胡永平嘆了口氣,“之前刑總有個人,姓金,很厲害的一個人。誒?”他指著戴瑤說道,“要論起來他還是你師伯呢。”

“我?”戴瑤睜大了眼睛,指著自己的鼻子問道。

“你師父是謝征,謝征以前跟他都是老梁的徒弟。那他可不算是你師伯嗎?”

“老謝是梁局的徒弟?”戴瑤的眼睛裏放出光。

“咳!”胡永平擺了擺手,“陳年爛谷子的事了。反正就是這個人出了事,當年也鬧得挺大。這過去快十年了,不知道上邊怎麽想的,又給翻出來了。”

“可這個金師伯不是在刑偵總隊嗎?老謝一直在朝陽支隊啊?”戴瑤問道。

“老謝去朝陽以前就在刑總,當年那也是一員智將。”胡永平指著祁亮,“別說跟你還有點像,都是那種愛動腦子、不愛張揚的類型。二十年前,他們師兄弟搭檔可沒少給老梁破案,後來你師傅被朝陽支隊點名要走了。”

“點名要走了?”戴瑤不可置信地問道,“您說的那是我師父嗎?”

“要不說呢。”胡永平說道,“老謝那性格在刑總呆著可能還行,走技術幹部那條路。可是去了支隊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人要是和環境格格不入,那真的很難受。對吧,祁亮。”

祁亮正琢磨胡永平的話,忽然被點名,也怔了一下。

“我覺得我還好。”

“你還好,那是因為我護著你呢。”胡永平笑道,“所以你能去法制處還真是一條好路。那邊技術幹部多,環境相對簡單。而且你這種心比較重的人離開一線還是要好一些。”

“我哪有?”祁亮掩飾道。

“聽您說這個人,和我師父差著十萬八千裏呢。”戴瑤笑道。

“人是會變的。誰能想到他最後會去派出所呢。”胡永平嘆了口氣,“所以說,人這一輩子可真是說不好。對了,我今天和你說這些,你可千萬別和老謝說,要不他該說我多嘴了。”

“不說。”戴瑤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我就說我跟著老謝的時候,有幾次覺得他還挺厲害的,不像平時那個樣子。我還以為是我的錯覺呢,原來他之前這麽厲害呢!我的師父原來這麽厲害啊!”

祁亮看著戴瑤的臉放出光茫,心裏忽然有種說不出的觸動。

“那劉曦案呢?”牛敦在一旁提醒道,“咱們是發給重指部,還是和王甜案並案處理?”

“我看你們接手得了,別再讓那幫笨蛋弄得節外生枝。”胡永平說道,“再說你們都查到這個份兒上了,我憑什麽白送他們一個大功勞?他們也沒臉往回找,我回頭和刑總報備一下就行了。”

說到這裏,胡永平看了看表,對祁亮問道:“你下午幾點的車?”

“沒定呢。”

“好。”胡永平點了點頭,“王甜的案子怎麽和林瓏案聯系起來,這個你們考慮過嗎?”

“林瓏死之前給林松發了一條信息,說無論發生什麽事,也要把報道發出去。”祁亮說道。

三人同時點了點頭。

“咱們都以為是那篇報道。”祁亮看向戴瑤。

“沒有一個母親認為自己兒子會是強奸犯。”戴瑤接口道。

“我們一直盯著這個報道。”祁亮說道,“忽略了她還有另一篇報道,王甜案的報道。”

“有這麽個報道嗎?我沒看到有這方面的東西啊?”胡永平皺起眉頭。

“這就是問題。”祁亮頓了頓說道,“林瓏搜集了很多資料,還專門送了一份給秦太。她不可能沒有備份,但咱們什麽都沒找到。”

“你是說有人把它偷走了?”胡永平問道。

“偷走這些資料的人,可能就是殺死林瓏的兇手。”祁亮點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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