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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人間一世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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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人間一世22

搖慧, 方家幼女,方瑤慧。

昨日登州府衙離開時隱隱的猜測,在這一刻得到印證。

沈青黛已經猜到自己身世有異, 卻沒料到她竟是方瑤慧的女兒。

腦海中一些畫面不停地回閃,周遭變得模糊起來, 斷斷續續的碎片在眼前劃過,無數重影分分合合, 最終都在夕陽下化作泡影。

心口仿佛被一根尖刺穿過, 稍一扯動, 便是徹骨之痛。無法抑制的悲傷蔓延四肢百骸, 幾乎要將她淹沒。冰冷的玉鐲子緊緊貼著手腕, 冷徹肌骨。

她一臉茫然地望著靜謐的遠山,遠山下的炊煙人家。

這裏,好像也不再屬於她了。

她沒有家了啊!

趙令詢緊緊握住她冰涼的手指, 緊貼的身軀堅強可靠,讓她不至於輕易跌倒。

他在她耳邊輕聲道:“萱萱,不論你是何出身,你都還是你。你娘對你愛都是真的, ……我們也都是。”

他語氣輕緩溫柔,堅定而又充滿力量。這些年,他總是這樣,默默守候著她,不動聲色,不離不棄。

沈青黛緊緊地抓緊他,像是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生怕她一松手,就什麽都沒了。她已經沒了娘親, 不能再沒有他。

她將自己緊緊靠在趙令詢身上,任由他抱著自己上了馬車。

翠蕪跟在身後,小心翼翼地拉開簾子。

馬車內,沈青黛臉色依舊慘白,緊緊攥著手中的紙蝴蝶。

趙令詢看著萱母搖慧幾個字,眉頭緊鎖。

方家幼女方瑤慧,建貞二年入宮,那個時候,萱萱已經出生。

照這麽算……

趙令詢毫不猶豫地從沈青黛手中奪過紙蝴蝶,掏出火折子將其點燃,扔出窗外。火焰一點點將紙蝴蝶吞噬,很快燒成一堆灰燼。

沈青黛木然回首,看著灰燼被晚風吹起,倏然散落在山野間。

她問:“趙令詢,你說,我還是我嗎?”

趙令詢攬過她:“萱萱,生而為人,無從擇其出身。可出身不過是人生之始,決定不了什麽。能決定你成為何人的,只有你自己。”

沈青黛靜靜地靠在他的肩膀上,默默無語。

許久,她直起身子,垂下眼眸緩緩開口,她聲音嘶啞:“我想,我娘當初去京城所見之人,應當是她。”

翠蕪根本沒往深層想,如今聽沈青黛這麽說,脫口而出:“小姐是說,留行門背後之人,是那個入宮的方小姐?”

趙令詢低頭看了一眼沈青黛:“可單憑她,還不足以控制留行門。”

沈青黛點頭:“我知道,所以我在想……”

趙令詢突然做出了禁聲的動作,翠蕪也十分警惕地緊貼車窗。

“籲”車夫猛地停下了馬車。

箭矢呼嘯,破空而來,叮地一下紮在硬物之上,緊接著發出骨頭碎裂的聲音。車夫慘叫數聲,很快沒了動靜,空中留下濃重的血腥氣。

不用看,沈青黛也知曉是留行門的人。

她強壓心內的恐懼,腦中飛快地盤算著。

他們此行登州行程嚴密,除沈府之人,也就只有陸掌司知曉,為何會突然洩密?

即便他們通過蛛絲馬跡,發現他們出現在登州,也不至於這麽快便尋來。

為何留行門每次出手,都如此精準?上次對付周方展是,這次也是。

“翠蕪,照顧好你家小姐。”趙令詢掀開簾子,飛身而出。

草叢中埋伏好的三十餘人齊齊拉滿弓弦,箭矢如雨,趙令詢揮劍一一躲過。

有箭射在馬身,受了驚的馬兒揚起前蹄,向前奔去。

留行門之人堵在道路兩側,前方幾人望著飛奔而來的馬兒,放下手中的弓弩,揮劍斬了過去。

馬鳴斯斯,雙蹄跪地,重重地倒了下去。就在馬車將要翻倒之際,翠蕪抱著沈青黛從裏面跳了出來。

“砰”的一聲巨響,馬車倒向路邊深溝之中。

趙令詢順勢斬斷十餘只弓弦,與其纏鬥那些人十分幹脆地扔在地上,抽出長刀,繼續廝殺。

沒了馬車遮擋,又有箭陣在前,翠蕪帶著沈青黛,漸漸有些抵擋不住一波又一波的攻勢。

沈青黛被翠蕪拉在身後,她慌慌張張去找翠蕪給她防身的百花針。很快,盒子被打開,一時銀光四起,數人紛紛中招。

趙令詢趁勢躍至她身邊,借著留行門殺手慌亂之際,將剩餘弓弦盡數斬斷。對方沒了弓弩加持,沈青黛他們才得以喘息。

此處距登州城尚有一段距離,附近皆是山路,林茂草密,鮮少有人經過。而且與上次不同,此次他們單獨出行,根本不可能有援軍。對方人多勢眾,又出手狠辣,即便是趙令詢或翠蕪,若想逃脫,都要費些力氣,何況還要帶著她這個累贅。

留行門之人反應過來,很快便聚集在一起,將三人團團圍住,逐漸逼近。

沈青黛一把拉過翠蕪,神情嚴肅:“聽我說,待會趙令詢負責廝殺,你趁亂跑出去。”

翠蕪眼中含淚,十分堅決地搖頭:“不,你不要拋下我,我要和你在一起。”

沈青黛摸著她的頭笑了:“傻丫頭,我不是要拋下你。前方二裏處,往右轉,再行一裏,便是梧塘縣,你拿著我的腰牌去搬救兵。記住,要快,趙令詢頂多能拖延一刻。”

翠蕪一聽,這才收起眼淚。

留行門之人揮刀砍來,沈青黛用盡渾身力氣將她推開,大聲喊道:“翠蕪,快跑!”

翠蕪楞了一下,長劍一橫,身邊兩人紛紛倒下。她拼命打開一個缺口,逃了出去。她不敢回頭,一瞬也不敢耽擱,飛奔著向前方跑去。

沈青黛最後深深地望了一眼翠蕪,默默道:翠蕪,請原諒我,騙了你。

她背靠著趙令詢,輕聲道:“將他們引去前方密林,或許還有機會。”

她自幼在這山間長大,附近一帶山勢地形,沒有人比她更清楚。

趙令詢點頭,拉著沈青黛節節後退。沈青黛將最後一盒百花針掏出,在對面手忙腳亂之際,與趙令詢一同鉆入密林深處。

落葉簌簌,他們疾步踏過枯葉,不敢有片刻松懈。

後面追兵掃過枯葉發出的吱吱聲不絕於耳,不知何時他們便會追上,沈青黛緊張地抓緊趙令詢。

雙手傳來一陣黏膩膩的觸感,她擡起一只手,掌心一片鮮紅。趙令詢石青長袍之上,濕漉漉的一片,不知是他的血還是那些留行門殺手的。

趙令詢卻渾然不覺,他怕沈青黛跟不上他的步伐,並沒有走得太快。他的臂膀依舊那麽溫暖,臉上神色也依舊溫柔。

沈青黛緊緊盯著他的臉,方才的驚恐與擔憂,瞬間化作烏有。

今生能有趙令詢相伴,三生有幸。

金烏已沈,一輪清輝籠罩在山林之間,被驚飛的林鳥撲棱棱地飛向暗處。

穿過這片密林,前方便是一處河流,河流中央有座吊橋,只要他們能順利度過吊橋,將其斬斷,便可逃出生天。

月色之下,河流婉轉曲折,河面波光粼粼,宛如銀河散入凡界,渡人間苦厄。

沈青黛看到了希望,拉著趙令詢朝著吊橋走去。

吊橋極窄,每次僅容一人通過。趙令詢讓沈青黛走在前面,他負責斷後。

橋面年久失修,兩人方一踏上去便吱吱作響,搖搖晃晃起來。還未行至一半,留行門之人便已追殺而來。

趙令詢心一橫,將沈青黛推到一邊:“我去斷後,以免他們砍斷吊橋。”

沈青黛都知道,留行門人多勢眾,根本無力阻止。眼下回去,就是尋死。一旦她渡過吊橋,趙令詢定會毫不猶豫地砍斷吊橋,以保她安全。

她緊緊拉他,眼中帶著乞求:“不,絕對不行。趙令詢,答應我,別讓我一個人。”

月色之下,她一張白玉似的臉龐淒楚動人,趙令詢終是狠不下心來。

“好,我們一起。”

吊橋之上,兩人在前,留行門殺手緊追不舍。趙令詢一邊對抗留行門,一邊往後撤。好在吊橋窄到僅能一人容身,留行門盡管人多,卻也施展不開。趙令詢雖然對付起來漸漸力不從心,卻也不至於立即被擊殺。

岸邊領頭之人有些急了,照此情形下去,只要再堅持片刻,他們渡過吊橋是遲早的事。

“老大,怎麽辦?此次若擊殺不成功,回去只怕難以交差。”其中一人焦急道。

領頭之人眉頭緊鎖:“眼下是關鍵時期,絕對不能讓他們壞了事。”

言畢,他不再猶豫,抽起長刀,對著吊橋砍去。

橋面劇烈晃動,沈青黛不受控制地跟著搖晃起來。

趙令詢緊緊抓住沈青黛:“抱緊我。”

沈青黛雙手纏上趙令詢腰間,牢牢地抱住他,輕柔綿長的呼吸落在他的脖頸:“趙令詢,我覺得這樣也挺好。”

趙令詢心間一熱,來不及多想,便覺得天旋地轉,他一手抓緊沈青黛,一手抓住吊橋邊緣。

哢哢斷裂的聲音在河面回蕩,聲聲催命。“啪嗒”一聲,吊橋晃晃悠悠地砸向水面。

冰冷的河水拍打著沈青黛的身體,她意外地發現,自己卻並未被河流沖走。她向身旁看去,趙令詢正牢牢抓住垂下的吊橋,半吊在河面之上。

趙令詢對著她指了指湖面,沈青黛會意,兩人憋著氣沈到河面下。

岸上一陣爭吵後,腳步聲漸行漸遠。兩人已被憋到極致,紛紛鉆出水面。

劫後餘生,月光之下,四目脈脈相對。

兩人笑容還掛在臉上,吊橋繩索卻已經承受不住多少重量,兩人倏忽被卷入黑暗……

有光亮映在眼前,海腥之氣撲鼻而來,沈青黛朦朦朧朧中睜開眼。

一輪紅日東出,海面金光四射,日光照耀下若天門洞開。

海鷗歡叫著掠過水面,微風輕輕拂動著面頰,沈青黛喉間有些幹澀,忍不住咳了起來。

趙令詢端著粥從外走進船艙:“你醒了?”

沈青黛接過瓷碗,啞聲問道:“這是哪?”

趙令詢還未回答,沈青黛便聽一個熟悉的聲音:“沈大人,你醒了,真是太好了。”

她擡眸一瞧,竟是魏若英。

趙令詢朝他點頭示意,然後道:“是若英救的咱們。”

魏若英坐在一旁:“你們好好的怎麽掉進了河裏?”

趙令詢不想多事,便道:“不小心。此次多謝若英相助,這份恩情必定報答。”

魏若英苦笑一聲,對著茫茫海面嘆道:“如今哪裏會用到世子的恩情?此次一回,只怕再也沒有回去京城的可能了。”

趙令詢不知如何安慰,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沈青黛餓了一夜,方將粥喝完,便聽到船艙外吵吵嚷嚷。

趙令詢接過碗放到一邊,無奈道:“只怕是忠勤伯又在亂發脾氣了。”

聽到忠勤伯三字,沈青黛眉頭蹙起。

這個人,她叫了六年的父親。

一直到跌入懸崖,她都耿耿於懷。

為何父親總是對她不管不問,如此疏離?為何她未曾從他那得到哪怕一絲的父愛?

甚至,墨蝶一案時,她入尚書府見到他,還抱有最後一絲期盼,期待著他能替他曾經的女兒正名。

可最後得到的,只有失望。那時,她也傷心失望過。

可現在,她釋然了,他從頭到尾,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路人罷了。

沈青黛坐起,順口問道:“他在那罵什麽呢?”

魏若英臉帶尷尬:“翻來覆去,不過是覺得朝廷對他不公。”

沈青黛不屑,他任職以來屍位素餐,徇私舞弊、貪贓枉法,樁樁件件都有鐵證,竟然還在此大言不慚。

船只即將靠岸,大約是想到要灰頭土臉地回到登州城。

忠勤伯越罵越激烈:“天殺的,都是無恥之徒,無恥。”

“程瑤慧,你這毒婦。好處都給了你,你竟然一腳把我踢開。”

趙令詢渾身一滯,喃喃道:“他罵誰?”

沈青黛擡眸,失神地望著浩渺的湖面:“程瑤慧,程貴妃。不,再過四日,我們要稱呼她為皇貴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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