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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莊生一夢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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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莊生一夢12

沈氏, 死了?

沈青黛身形晃了一下。

最初醒來的那些時日,她的確恨沈氏,她恨不得親手殺了她。

她以為, 大仇得報那天,她會很痛快。

可是, 如今沈氏死了,不知為何, 她心頭卻有些酸楚。

尚書府前腳死了個二公子, 後腳死了當家主母, 這個事情著實有點大。趙令詢顧不得其他, 留下趙世元繼續守著墨蝶戲班, 他則同沈青黛與施凈趕往尚書府。

尚書府門前鮮亮的紅綢已經被撤下,換上了白燈籠,院內掛著喪幡, 誦經聲隱隱入耳。

三人在小廝帶領下,引至廳內。

魏尚書正癱坐在椅子上,微閉著眼,三夫人崔氏站在身後替他揉著頭。

沈青黛遠遠瞧著, 一別兩年,崔氏依舊風采不減當年。只是因親兒新喪,圓潤的臉上有幾分淒楚,一身素衣,柔弱中帶著幾分楚楚之態,一如當年她初見時的模樣。

崔氏原本是在娘親待產期間,忠勤伯夫人尋來, 送給忠勤伯解悶的一個歌姬。

她有一副好嗓子,弱柳扶風, 天然一段嫵媚,父親與她柔情蜜意,很快便把懷有身孕的娘親拋在腦後。

娘親生下了她的兩個月後,崔氏也有了身孕,且有男胎之相。

崔氏便得意起來,把往日看娘親的不順都撒了出來。

後來,她找了個道士,說娘親與她犯沖,要她們母女二人遠離伯府。

忠勤伯正與她郎情妾意,又厭娘親生性冷淡,且見娘親生產之後,身形還未恢覆,更添了厭棄之心。

於是他想都沒想,便把她們母女二人打發到鄉下去了。

“世子,你們來了。”

魏尚書見趙令詢過來,忙站了起來。

趙令詢客氣道:“魏尚書,請節哀。”

魏尚書一夜之間,仿佛蒼老了一些,夾在黑發中的幾縷銀絲,無一不透露著他的疲憊。

魏尚書嘆了一口氣:“我魏某人自認從未做過什麽虧心事,怎麽就落得到家宅不寧的下場呢?”

趙令詢不擅安慰,只道:“魏夫人何在?”

魏尚書又是一聲輕嘆:“世子,請隨我來。”

三人跟著魏尚書,朝著後院走去。剛踏進後院,就聽到淒淒慘慘的哭喊,一聲聲讓人心碎。

是嫡姐,魏若菀。

沈青黛心下狠狠一抽,跟著眾人走進屋內。

魏若菀一身素衣,趴在魏夫人床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她聽到腳步聲,轉頭看到崔氏,瘋了一樣的沖上去,抓住她狠狠扇了一巴掌。

崔氏被她扇得有些懵,過了許久才反應過來。當即,捂著臉哭叫了起來。

沈青黛被她突如其來的發狂驚到了。

她突然想起初到忠勤伯府時候的情景。

那時她方從鄉下莊子上來,渾身土裏土氣。

接她的轎子落在府門前,她忐忑地下了馬車。

看著巍峨氣派的府邸,正局促不安時,一個和她同歲的小男孩便撞過來。

她倒在地上,那男孩卻指著她大笑,一邊笑一邊罵她是沒人養的野丫頭。

她那時年幼,剛沒了母親,被人如此一說,當即哭了起來。

也就是這時,魏若菀走了過來,她穿著胭脂色的長裙,顏色鮮亮,絢爛得像是天邊的朝霞一般,是她從未見過的光彩。

她仰著頭,像看仙女一樣傻傻望著她。

魏若菀大聲呵斥著那個男孩,扶起大哭的她,領著無助的她進了府。

見到父親時,父親臉上並無太多喜色,只吩咐人隨便給她安排住處。

起初,夫人看在她是父親的骨肉上,對她還算不錯,給了她一個小姐應有的體面。

可慢慢地,府內人都發現,忠勤伯對這個庶女極其厭惡,接她回來,不過是想避免一些流言蜚語。

很長一段時間,她都沒再見過父親。

府內的人都是見風使舵的,根本沒有人把她當正經小姐。

慢慢地,夫人待她也冷落了起來。

這期間,陪著她的,只有魏若菀。

魏若菀絲毫不懼得罪人,總是會在崔氏為難她的時候,和崔氏打嘴仗,來維護自己。

她見自己沒有好看的衣服,就會把她只穿過一兩次的衣服送給她。

那件她外出時常穿的桃粉團花新衣裙,也是魏若菀送她的。

她自然而然地,成了魏若菀的小跟班。

她不知道那個時候,魏若菀待她有幾分真。

可她,是真的很喜歡、很羨慕魏若菀。

無數個日夜,她都在想,如果能成為魏若菀,那該有多好。

直到那日,魏若菀帶著人出現在後花園,用覆雜的眼神看著她,一步步將她逼上鹿角山。

魏若菀曾是她在伯府內的唯一慰藉,是她唯一可以依靠之人。

可正是這個她最信任,最親近,最喜歡之人,將她逼上絕路。

反應過來的崔氏,帶著哭腔趴在魏尚書肩頭:“老爺,您可要為我做主啊。大小姐,她竟然當眾下狠手。這還是當著您的面呢,你說您要不在這,讓我怎麽活啊?”

魏尚書冷著臉:“若菀,你還知不知道分寸?”

魏若菀冷笑一聲,高仰著頭:“分寸?整個府內,誰最恨娘,是她。她巴不得娘死了,她能扶正呢。”

“啪”的一聲。

魏若菀紅腫著臉,眼裏含著淚光,緩緩將目光移至魏尚書臉上。

她死死地盯著魏尚書:“我娘才是你的結發妻子,你不替她主持公道,還袒護這個毒婦?”

魏尚書沒想到自己的女兒當眾給自己難堪,氣得渾身發抖,他舉起手,又想打過去。

沈青黛忍不住喊道:“夠了。”

她緩緩走上前去,淡聲道:“尚書大人,家事煩請稍後處置,莫要耽誤中亭司查案。”

魏尚書還未開口,就聽趙令詢在旁道:“勞煩魏大小姐移步,方便仵作驗屍。”

魏若菀看了看施凈,站在原地,並沒有挪動。

沈青黛只得道:“魏大小姐,若要查明令堂死因,還煩請移步。若令堂真的是被人害死,施凈一定能驗得出來。”

魏若菀回頭看了看床上的母親,低頭想了想,緩緩退到一邊。

魏夫人就靜靜躺在床上,精心盤起的頭發淩亂不堪,衣領處一片狼藉,脖頸上深深淺淺的盡是抓痕。

沈青黛皺起眉頭,這死法,怎麽看著如此眼熟。

施凈走近,也楞了一下,隨即便開始拿出護手,開始初步檢驗。

沈青黛四下張望了一番:“最先發現魏夫人死的,是誰?她死在何處?”

魏若菀用帕子拭了拭淚:“是我。”

她冷冷掃了一眼站在後面的崔氏:“今日晨間,有人在飯桌上,為了她那死了的兒子在鬧。母親不過說了她兩句,她便甩臉走了。母親也氣得吃不下飯,便回了臥房。”

她收回目光:“我回房待了一會,怕母親生悶氣,便過來勸慰。走到門口,讓千兒敲了半天的門,母親卻並沒有應答。我覺得有些不對,推開門,便看見……母親倒在了桌上。”

沈青黛走至桌邊,只見靠墻一張長案,案上擺著個紫紅纏枝蓮紋葫蘆瓶,一鼎碧玉香爐,上面還掛了一副畫。她擡頭仔細瞧了瞧,是一副紅蓮圖,畫風飄逸舒展,著色瑰麗。她一眼便認出,是謝無容的大作。

謝無容若是知道,自己的畫作,被掛在臥室,下面還被熏著香,他一定會氣得跳起來。

謝無容愛蓮,更愛畫中蓮。他常說,他筆下的蓮都是有生命的。蓮這種東西,最為高潔,不應為世俗汙濁之氣沾染。花下焚香,最為致命。

沈青黛突然想起,趙令詢曾說過,他母親也喜歡謝無容的畫作。看來,她要抽空,找謝無容討要一副畫備著才好。

趙令詢見施凈一直皺眉,問道:“你有何發現?”

施凈摘下護手,神情嚴肅:“魏夫人,應該也是死於墨蝶之手。”

魏若菀驚道:“怎麽可能?”

施凈解釋道:“魏夫人死狀同魏二公子大致相同,脖頸處有細孔,像是蝴蝶啃噬的痕跡。此外,她也有中毒和窒息的癥狀。”

魏若菀楞了好一會,她原以為是崔氏下的狠手,可眼下證實,母親與魏若空皆死於墨蝶,也就是說,崔氏很可能不是真兇。

崔氏很快便也想到了這層,她登時哭了起來:“我可憐的姐姐,我可憐的兒啊。老爺,你要為他們做主啊。”

沈青黛方才已經隱隱覺出,魏夫人也是死於墨蝶之手。可她想不明白,為何死的會是魏若空與魏夫人。

“敢問魏尚書,魏夫人與二公子,有沒有同時得罪過什麽人?”

魏若菀在旁冷哼:“我母親端莊持正,怎麽會與他那個紈絝子一起得罪人?”

崔氏想了想,脫口而出:“不會,傳言是真的吧,二小姐,二小姐回來覆仇了。”

“住口!”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魏尚書同魏若菀齊聲喝止。

崔氏委屈地閉上嘴,縮在一邊不敢再開口。

沈青黛嘴角勾起一絲嘲諷:“二小姐?對了,今早,下官也聽到了點風聲。不知道魏尚書,方不方便講講魏二小姐的事,沒準,真是條線索也說不定。”

魏尚書冷眼看向沈青黛:“市井之言,豈可當真。不過是那些人閑著,胡亂編排罷了。不是說,中亭司查案一向只看事實嗎,怎麽,也相信起這些捕風捉影之事了?”

趙令詢把沈青黛擋在身後:“魏尚書,沈司正查案,素來心細,一向都不會放過任何蛛絲馬跡。若是魏大人覺得多有不便,大可不說,不必同小輩動怒。”

沈青黛方才不過是見他們刻意避免提及自己,有些不忿,一時口快。待冷靜下來,便悶悶地站在一邊。

趙令詢看了看站在門口的千兒:“魏夫人在屋內時,你在做什麽,有沒有看到什麽可疑的人?還有,你可曾聽到夫人呼救?”

千兒被嚇得渾身一顫:“回大人,夫人在休息時,奴婢在廊下守著。夫人進屋之後,並沒有人來過。奴婢一直守在門外,並未聽到屋內有什麽動靜。”

趙令詢接著問道:“那蝴蝶呢,你有沒有看到蝴蝶飛進來?”

千兒瑟縮著搖搖頭:“奴婢……奴婢未曾留意。”

沈青黛方才已經瞧過,臥房內門雖關著,但因夏季悶熱,室內的窗子卻是半開著的。這麽大的縫隙,幾只蝴蝶若想進來,輕而易舉。

想到蝴蝶,沈青黛突然記起,李錦曾說過,墨蝶最喜甜味。

她問:“夫人回房之後,你們有沒有送過其他吃食進來?”

千兒想了想:“夫人晨間有些生氣,並未用膳,奴婢便命人送了些點心和水果過來。”

沈青黛掃了一圈,並未發現有什麽點心,只瞧見一個空著的果盤。

千兒見她如此,接著說:“不過,夫人說她沒胃口,讓都退了回來,獨留下幾顆櫻桃。”

沈青黛默默看著空盤。

櫻桃是味甜沒錯,不過看樣子,魏夫人應當吃光了才對。若是櫻桃都被她吃了,那蝴蝶又是怎麽準確地攻擊她的呢?

她像是想到了什麽,朝著施凈問道:“魏夫人被蝴蝶噬咬的傷口在何處?”

施凈一下反應過來:“臉,脖子都有,不過最多的卻在手上。魏二公子卻不同,他的傷痕,都在脖頸處。”

趙令詢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也就是說,蝴蝶撕咬處,才是殺人的關鍵所在。

“魏大人,敢問魏二公子現停放在何處,我們要再驗一次。”

魏尚書聽了個大概,忙命人帶他們到魏若空屍身停放處。

三人走進屋內,並未聞到刺鼻的異味,魏若空就躺在正中的冰棺之內。

施凈走上前去,在他脖頸處掃了一眼,微微嘆了一口氣。

“看來冰棺造得有些晚了,屍斑已經形成,他脖頸嘶咬處,有一些屍斑。”

沈青黛有些失望:“怎麽這麽不巧?”

施凈又仔細看了看,這才道:“這仔細一瞧,他被撕咬的地方,好像有一小塊淤青。”

趙令詢同沈青黛湊近一瞧,好像真的有一塊痕跡,連著屍斑,邊上又有幾道抓痕,不仔細看,還真瞧不出來。

施凈擡頭問道:“你們是怎麽猜到,蝴蝶噬咬傷口不同?”

趙令詢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出去說。”

三人離開尚書府,坐上了馬車。

趙令詢問道:“要先回中亭司嗎?”

沈青黛想了想:“先去歸園客棧吧。益瘋子是此案的關鍵,能找到他最好。咱們可以讓謝無容描繪出他的畫像,貼在城中各處。”

趙令詢點點頭,掀開簾子,吩咐車夫去歸園客棧。

施凈見他們安排好去處,便迫不及待地問起了方才的話題。

兩人相視一笑,把審問到的情況如實告知。

施凈摸著頭:“讓我捋捋,也就是說,李錦因為愛慕夢蝶姑娘,被益瘋子給利用了。雪兒姑娘與魏大公子或許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夢蝶姑娘也有嫌疑。合著他們戲班,就沒幾個清白的啊。”

沈青黛:“好像,的確是這麽回事。”

施凈想了想:“那魏二小姐又是怎麽回事,什麽鬼魂覆仇的?我來的路上,好像也聽到了一些傳聞。”

他湊到趙令詢身邊,問道:“你之前不是在魏尚書他們家住過,知不知道點什麽內幕?我聽說,最早傳聞是說,這個魏二小姐是跟一個侍衛私奔,不慎跌落到懸崖摔死的。現在,又都在傳,說魏二小姐根本沒有與人私奔,她是被冤枉的,當初就是魏家人陷害於她,而今她回來覆仇來了。”

風吹動著簾子微微晃動,趙令詢目光望向窗外。

“她沒有什麽鬼魂,何來覆仇一說,何況……”

他頓了一下,聲音有些哽咽,像是白晝一瞬轉入深夜,眼神一下暗淡下來:“何況,傳言未必全是假的,起碼……起碼她是真的,很喜歡那個侍衛。”

沈青黛猛然擡眸,他說,她喜歡那個侍衛。

她一下有些錯亂了,這是什麽時候的事,她怎麽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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