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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容恪不負她望地又輸了。 (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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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侯提攜提攜呢。”

這時小啾啾乖巧地從舅舅身上滑下去了,總感覺爹爹不喜歡這個人,他還是……離遠點兒好。舅舅是外人,相處幾日就不見了,爹爹能時常見,討好誰顯而易見,更何況,只有爹爹才愛摁著他打屁股。

他墻頭草一樣的跑到了容恪的身後,抱大腿。

大外甥真可愛,冉橫刀哈哈大笑,走到容恪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魏都咱不回去了,五萬兵馬眼下都在邕州,聽候留侯差遣。”

容恪微笑,掃落葉似的,將冉橫刀一只爪子揮開,淡淡道:“承情。”

當年被瓦解的十萬陳留兵,四分五裂之後,軍心早散,雖然端王齊戚致力於修覆幾個統兵之間親密無間的關系,但這麽多年也沒進展。他始終是外人,對於柏青等人而言,遠不如容恪的威信重,他們連容恪的話都半聽半不聽的,更何況是齊戚。

擰不到一塊兒去,沒兩日,夷族大軍忽然殺到了陳留城下,王玄率軍抵禦不成,錯誤敵軍數目,被敵將斬於馬下。

這事著實讓士卒氣餒,將軍白發,齊戎也不禁惋惜。

但,即便如此,王猛也不肯服人,要交兵權給容恪,這是萬萬不能的,除非刀架在脖子上。

作者有話要說: 通知:從明天開始日更一章了,因為就快要完結了,約莫中旬正文結束,幾章番外會陸續發出來,新文暫定14號,開坑那天會在本文通知的,謝謝大家體諒,這篇文已經是作者寫的最長最快的一篇了,以前追過作者君文的天使們都懂的2333

☆、上藥

綿綿舍不得爹娘, 哭得一抽一抽的, 出發前一晚, 容恪在驛館抱著女兒哄了一個時辰,綿綿哭得聲兒啞了,才緩緩睡著, 冉煙濃不忍心,可綿綿在上京有的是人照顧,容恪經年不上戰場, 這一回又有王猛等人使絆子,她更是不能安心隨著軍隊回魏都。

等綿綿一睡熟,冉煙濃就不敢看她了,走到帳外去, 對啾啾叮囑了又叮囑, “爹娘不在身邊,啾啾要照顧妹妹,不許欺負她,她想爹娘的時候……”

這話冉煙濃還沒說完便後悔了,啾啾自己也是個孩子而已, 他能照顧什麽呢,他想爹娘的時候又怎麽辦呢?

啾啾從懷裏摸出一只陶塤,是容恪親手交給他的, 他精明地揚起手裏的寶貝,“我就吹這個給妹妹聽。”

冉煙濃一怔,為兒子的懂事動容, 啾啾試著給她吹了起來,才幾個音,冉煙濃臉色覆雜地按住了兒子的小手,“以後再吹吧。”

啾啾道:“娘親放心,兒子會把它學會的,等你們回來,我就把爹教我的拳法和打穴都學會了,也會吹這個。”

冉煙濃笑著替他將小夾襖穿戴在身上,揉了揉兒子肥嘟嘟的臉蛋,“啾啾真聽話。”

兒子雖是個武癡,但武癡有武癡的好,至少他有事情做,想爹娘的時候便少些,雖然冉煙濃懷疑他有些說大話,但總不會比女兒更鬧得兇了。

啾啾和綿綿是在睡夢中與爹娘分開的,冉煙濃怕他們哭鬧起來,在軍中不好看。冉秦本來也要上戰場,但冉橫刀搶了他的行當,聖旨又只讓他回魏都——這一定是清榮的意思,齊戎怕老婆才不肯讓岳父去打仗。

但其實姜還是老的辣,冉秦運籌帷幄的功夫比容恪要高明多了。

啾啾沒有能如願瞧見爹爹穿鎧甲的模樣,大夢一覺,醒來之後,人在搖搖晃晃的馬車裏,車裏還有明蓁奶奶和外公,他傻傻地看了一眼周遭,綿綿還在睡著,似乎不知道沒良心的爹娘早就北上去了,他默默地哀嘆了一口氣。

明蓁撫了撫啾啾的小腦袋瓜,“小世子,你的爹爹早幾年前就能打得夷族落花流水了,不消半年功夫的。”

這個啾啾知道,但是半年也很久啊。

冉秦道:“到了上京,外公教你拳腳和刀法。”

啾啾一聽,飛快地爬到外公身上去了,差點沒嚷嚷著將妹妹吵醒,“外公!”

明蓁搖搖頭,小世子這麽癡迷武學,將來不知道又要多神氣呢。

冉秦摸了摸小外孫額前的一撮碎毛,撫須點頭,“跟外公先回上京等著,那兒你外公、你姨母都在。”

認親戚啾啾不熱衷,明蓁悉心告訴他,他們家族龐大的關系網,比如當今大魏的小太子殿下,就是和他有相似血緣的表親,大魏的皇帝陛下的嫡親兒子,還要叫他一聲“大表哥”呢。

啾啾悶頭悶腦地聽著,疑惑地望向外公。剛說的他都不記得了。

那眼神似是再說:貴府家世好亂。

冉秦差點氣笑。

路走到一半,車輪咯著一塊青石,劇烈地顛簸起伏了一下,然後,馬車裏便傳來了一個響亮而淒慘的女娃娃的哭聲,驚天動地。

……

馬車沿著寬闊平常的山道南下,新雨過後,車轍泥濘。

明明女兒早就不在眼前了,可冉煙濃耳中卻全是女兒的哭聲,怕容恪知道她此刻的擔憂,又規勸自己回魏都去,她咬著牙不肯說,策馬跟上軍隊。

從今往北去,則是山路崎嶇,時有夷族離散的軍隊出沒了。

在日前一場大戰之中,王玄身死,但夷族的部分軍力百號人也被沖散了,與容恪及部下峽谷相逢,又正面大戰了一場,最後魏兵望其旗靡,夷族人聞風喪膽,知道曾經的瘟神回來了,一個個趕不及要和汗王報信兒。

首戰告捷,但魏兵並不曾驕傲自滿,反而因為在大魏境內便碰上了夷族兵而更加枕戈待旦,連冉橫刀也殺了幾個敵寇,肅容道:“王猛真是個老匹夫,這也能夷人鉆了空子,捅到下蔡營後來了,倘若不是遇著我們,萬一夷族形成前後夾擊,王猛遲早跟他弟弟一樣下場。”

今早,大軍出發時,容恪特意將冉煙濃叫到一旁,溫柔地蹲下來,替她將一只鋒利的短匕首綁在了靴內,這是防身用的,令取了一柄佩劍給她用,冉煙濃功夫不濟,容恪右腰帶兵,夫妻倆在一個隊伍裏卻要一前一後地走。

當夷族兵從谷口裏殺出來時,冉煙濃也想替容恪和冉橫刀分憂,但沒等她沖上去,容恪已親自到了她近前,在冉橫刀大顯威風要搶風頭時,容恪任由他去,蹙著眉策馬到冉煙濃身後。

冉煙濃驚詫地望著他,盯著看了許久,心裏忽地騰起一股慚愧和羞惱。雖然他不說,但她一定耽誤和拖累他了。

等場地被肅清之後,容恪才俯身,拍了拍冉煙濃的馬脖子,“濃濃,緊緊跟著我。”

他就差拿根繩子將她拴住了,冉煙濃雖沒說什麽,可等到大軍下馬時,冉煙濃早坐得腰酸背痛了,這幾年都在養兒教女的,過舒坦太平日子,沒什麽機會騎馬,乍一騎馬走這麽遠,冉煙濃體力跟不上了,但她一直咬牙死扛著,一句抱怨不敢有,等到進了主帥的營帳裏,她才和衣躺了片刻。

容恪始終在外議事,等到帳外傳來跫音時,冉煙濃忙翻身坐起來,這一坐起猛了,疼得她“嘶”一聲,小聲一哼,但等容恪進來時,她已經恢覆了平靜,艱難地呼吸了一會兒,擠出幾分笑,上前去給他倒茶。

她知道他不會比他輕松,一路上嚴陣以待,又要分心照顧她,這會兒又應付了幾個下屬,才能回來休憩兩個時辰而已。

容恪端了茶,陶制茶杯塞到她手裏,“喝點,沿途還有幾十裏山路,我怕你吃不消。”

冉煙濃點頭,容恪將外裳脫下來懸掛在了鉤上,冉煙濃喝了一口茶之後,心神松散下來,全身都開始叫囂著疼,騎馬就是全身肌肉都要聽受調度的,冉煙濃這一身皮囊松懈,立馬便陷入了骨肉戰栗的窘境裏,歇太久了,一起身就渾身都開始疼。

她正窘迫著,想借故出去找地方給自己揉揉,沒說出話,人便被容恪抱了起來。

“啊”一聲,她驚訝地發覺自己到了他懷裏,容恪眉眼低沈,“疼麽?”

他方才在帳外就聽到她扯痛的抽氣的聲兒了,他沒點破,沒想到冉煙濃竟然裝作沒事人,一聲不吭地給他倒茶,容恪橫抱著妻子坐上床,將她的腰肢摟著,放在自己腿上。

冉煙濃心裏一暖,忘了要硬扛著了,嬌軟地抱住了他的脖子,“有點疼。”

容恪抿了抿唇,從一旁的床頭櫃裏翻出了幾瓶藥,這是駐軍大隊遺留下來的帳篷,許多東西還不曾運走,容恪看了幾眼,長指挑了一瓶,另一手利落地解開了冉煙濃腰間的淺粉紅綢,剝得只剩一件裹胸了。

她羞紅了臉,就怕這時候有人不經傳問忽然闖進來,軍營裏有的是不拘小節的莽撞男人,冉煙濃臉頰火熱地被容恪擺弄著趴過來,後背被他擦了藥酒的手掌一摁,一股火熱竄上了脊骨,她緩緩地一僵,臉紅地說道:“我自己可以來的。”

容恪似乎沒聽到,手指在她的腰後緩慢地揉著,紓解她的疼痛。

他自幼騎馬,起初時也會落得這麽個毛病,但那時候沒有人疼愛,夜裏都是他自己一人用烈酒抹在身上,一面抹,一面喝酒麻痹痛覺。

他也不知道揉得是輕是重,但冉煙濃到了後來,只剩下柔軟嬌媚的哼哼聲了。

容恪替她上完藥,將她的衣衫拉下來,冉煙濃才終於體會到由死到生的一遭,還以為結束了,又被容恪放到了床裏,伸手要解她的褻褲,冉煙濃一怔,說什麽也不能讓他下手,“做、做什麽?”

容恪凝視著她,“看看你的大腿根處是否擦傷。”

“我……”

冉煙濃紅雲滿臉,要是晚上吹了燈,她也就予取予求了,大白日的外頭又都是人,她才不能幹,好半晌沒答話,容恪捏著藥瓶,聲音放低了,“將腿動一動。”

冉煙濃順著他對自己膝蓋的一撥弄,往外一翻,霎時間一股難言的撕扯的疼痛讓她禁受不住地揪起了秀眉,容恪的呼吸重了幾分,冉煙濃聽得忐忑,好像再也由不得她反對了。

褻褲也被剝了。

冉煙濃堵住了嘴,嚶嚶哼哼地讓他擦藥。

外頭有男人說話的聲音啊,她羞死了,差點拉過被子將自己整個悶住。

容恪抹完藥,替她將衣裳穿上了,一點沒有不正經,她緩緩松了一口氣,這時後腰上的藥效開始發作了,說不出是滾燙還是冰涼的感覺,沿著脊柱骨一點一點地竄騰起來,心裏宛如燒著一把火焰。

全身上下都還紅著,她酡顏如醉,羞得別過了頭。

容恪將藥瓶擺回去,也長松了一口氣,對著這樣的嬌妻,他真的沒辦法硬下心腸欺負她。見到她,只有柔情似蜜,沒有沙場銳氣,如何是好?

冉煙濃等了一會兒,才等到一雙手臂將自己緊緊地箍入了懷裏,她小聲喚了一聲,“恪哥哥。”

身後許久沒有聲息。

她以為他要睡了,才聽到一句,“這樣喚我,一輩子吧。”

作者有話要說: 七老八十了還叫恪哥哥,會讓人笑死的,濃濃不幹2333

☆、擦洗

除卻要照料冉煙濃讓容恪分神之外, 大軍行軍神速, 極快地便與齊戎布下的五萬兵馬會合。

聖旨中說道, 倘若王猛不服,立斬不赦,陳留其餘人也是一樣。

這等於是給了容恪一柄尚方寶劍, 但齊戎不知道他會不會用,即至大軍駐紮下蔡城外,開城需要王猛首肯, 容恪並不急著行軍應敵,直至王猛待不住了,弟弟新喪,自己守城又怕出個閃失, 只好嚴整衣冠匆匆忙忙而來。

當年容恪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死”的, 聽說他又回來了,王猛將信將疑,直至迎出城外,見到戰馬上一襲銀質鎧甲、冷若天神的容恪,他渾濁的老眼一翻, 險些便厥過去。

容恪沒死?

四年前他詐死……他竟詐死,皇上還如此重用於他!

冉橫刀率先提著長刀走上前,親熱得宛如故友重逢, 一掌便拍在王猛左肩,王猛也是身經百戰之人了,還被他拍得險險一個趔趄, 怪異地瞥了眼冉橫刀,只聽他笑道:“王將軍,這位可是留侯,不過來見禮的麽?”

容恪還在馬上,不前不後,神駿的雪間青打了一個響鼻,仿佛認出來他就是主人的敵人,正怒目而瞪。

王猛的心七上八下,只得屁股尿流地爬過來行禮,“卑職,參、參見留侯。”

容恪俯瞰著這人,薄唇微彎,然後瞟向了冉煙濃。

昔年,王猛設計要殺她夫君,又險些促成容恪與王流珠的婚事,對這人冉煙濃難有甚麽好臉色,方才刀哥那一掌便是在給她出氣,冉煙濃哂然道:“王將軍在陳留積威日盛,恐怕我們夫妻還要聽調才是。”

“不、不敢。”四年前的容恪無兵無權,淪為砧板魚肉,王猛也沒能耐真取他性命,如今他浩浩蕩蕩麾下五萬大軍,王猛更是深有自知之明的。

但大魏與夷族興兵對峙,王猛身為統兵,剛愎自用,失去一城,損失一弟,早已淪為笑柄,要是容恪再一來,殺得他個下馬威,立下奇功,那王猛的顏面真要丟到黃河裏去了。他也自覺沒臉,頭一回與夷族正面應敵,便損失慘重。

容恪笑意凜然,漆黑的鳳眸溢出一絲寒光,看得王猛心驚膽戰,忙將腦袋伏得更低,就差像鴕鳥似的將腦袋埋入沙子裏了,容恪低笑道:“王將軍明日便要出城迎戰,屆時本侯必備卮酒,為將軍遠郊踐行。”

一聽說“酒”,王猛心下一顫,戰栗不安地擡起頭來,訥訥道:“侯、侯爺,不必了。”

容恪一來,他只有做陣前先鋒的份兒,東北面的陳留主城,端王和柏青正率人嚴防死守,密不透風,端王比他嚴密多了,夷族人也知道,王猛才是那個絕佳的突破口,於是一個個老實不客氣地打上門來,將王猛的弟弟斬落馬下。

大軍分路,王猛很快領兵出了下蔡,無奈之下,他只有行軍入村,暫且安營紮寨,麾下只剩下五千人馬,不知與夷族兵周旋得開否,總之眼下他和他的人馬成了一塊餌食,正好是引誘夷人深入虎穴的一塊肉料。

但夷人也是真與王猛過不去,才出城三十裏便現出了敵蹤,裨將要拔刀沖殺上去,王猛怒罵,大喝道:“傻狗玩意!容恪就是為了讓我們去送死!你看不出來麽!”

裨將錯愕地扭頭,一時沒想明白,“將軍,咱們可是大魏將士,容恪不至於……”

王猛一個巴掌蓋在他後腦上,“啪”一聲,連著盔甲一震,那裨將險被敲暈,楞頭楞腦地看著夷族兵巡視著緩慢沿著山道往上去,王猛吩咐將士噤聲,先繞出林子,轉頭投奔主城去。

王猛四十幾年的人生,一直奉行著“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的圭臬,心道自己與容恪是水火不容的,不如轉而去找自己的女婿端王。

左右下蔡與陳留主城相距不甚遠,行軍神速,不出兩日便能到。

打好如意算盤的王猛便輕易放棄了此次誘敵深入,也避免了一場廝殺。斥候兵傳回消息給容恪時,容恪淡漠地扶著城垛眺望遠山,那青黛墨綠的深林,如染霞色,趁著黃昏透出幾分綺麗。

他笑了笑,“如此也好,替我取紙筆來。”

斥候兵依言下去取紙筆,容恪不動聲色地寫了一封信,囑托信使親手交給端王。

這幾年,端王殺王猛很久了,顧慮著王流珠,顧慮著王猛的兵力,以及挑不出他大錯處,齊戚一直忍而不發,不曾動手,眼下正是絕佳時機,即便不用容恪這封信,他也知道該如何做。容恪不過是在端王這把火上又澆了一桶油。

入夜,容恪從城樓上下來,走回了城裏暫且歇憩的黛瓦小院,眼下沒有服侍的傭人,冉煙濃親自從深井裏打了一桶水,用竈火燒開了,給容恪擦洗,行軍時條件簡陋,能有一只木盆已是萬幸,軍營裏都是這麽洗澡的。

燭火一照,容恪白皙的肌理煥處蜜蠟般的光澤,緊實有致的肌肉,冉煙濃耳朵滾燙地摸了又摸,小聲道:“恪哥哥,今年二十有六了對麽?”

隨著她擦拭後腰,容恪撐開了兩臂,挑眉,有幾分促狹之意,“濃濃嫌我老了?”

“不、不老。”誰敢嫌棄他老?不知道為什麽,容恪保養得極好,皮囊白皙如雪,是曬不黑那種,又加上幾年悠閑生活,他的眼角眉梢都是一種平和與清靜,冉煙濃只是臉紅地咕噥,“一如初見。”

容恪終於忍俊不禁。

冉煙濃說再多的情話,都不及這句“一如初見”。

他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睛。

冉煙濃繞到了他的身後,容恪的胸肌和腰腹處都光滑平坦,唯獨背後,有幾道猙獰的傷疤,是消不去的,冉煙濃以往與他親熱時也見過,但從來不曾問,可到了要上戰場,她還是心驚肉跳地問了出來,“這裏,怎麽傷的?”

她見過容恪的腰受傷,但也沒有留下傷痕,這證明他不是任何傷口都能留下痕跡的體質。

她溫而柔軟的指腹劃過他的背肌上的傷口,似一片輕絮滾過鼻翼,帶起一波酥癢,容恪沈吟了會,低聲道:“有一次,我帶著兩百人闖入敵軍大營,血戰了一夜,這是被他們一個將軍用青龍大刀砍傷的,因為深可見骨,只能縫合,於是留下了一道疤。”

身後沒有動靜,容恪不禁蹙眉,“很醜麽?”

冉煙濃又哭又笑:“醜壞了。”

容恪微笑,不說話。

冉煙濃彎腰,將毛巾重新蘸上水,用濕熱的毛巾擦過他背後的傷疤,心底既酸又燙,“打贏了麽?”

容恪反問:“什麽?”

問完才知道冉煙濃問的是那次的戰況,微笑道:“贏了。”

冉煙濃深深吸了一口氣,“夫君,我知道你是常勝將軍,但你能不能……為了我,保重你自己?”

夫妻間相處幾年,有些默契早已不言而喻,她是讓自己以後切不可草率突襲,以免再受傷。

但容恪確實不會了,他沈吟著道:“那一年我才十八歲。濃濃,誰都有年少氣盛時,有了你後,我再沒不將自己的性命不當回事了。”

“你知道就好。”冉煙濃從身後摟住了他的腰,臉頰靠在他還有幾分黏濕的背上,輕嘆道,“我雖然不能在沙場上陪你,但是你要記著我在。別叫我擔憂,別……叫啾啾失望。”

容恪抿唇,“我會惜命。”

他心底有些話,從來不曾宣之於口,那是對冉煙濃的感激。她曾是他潦倒失意時的救贖,也永遠都是。

……

在與父母分道揚鑣之後,啾啾和綿綿到了魏都。綿綿年紀太小,一路都顧著哭,哭著要爹娘,啾啾祭出了自己以前玩的撥浪鼓也沒哄好,小哭包反而到了哥哥懷裏更委屈了。

啾啾無可奈何一攤手,朝著外公眨巴眨巴眼睛。

兄妹倆一個哭得昏天暗地,一個攤手束手無策,冉秦一拍膝頭,眉頭聳上了天庭,“唉,濃濃拋下一雙兒女隨著容恪上陳留去,實在是太不負責!”

夜裏兩個小家夥睡得還算乖巧,等一覺睡醒,一行人便到了魏都。

長寧想見兩個外孫女很久了,一直翹首以盼,等披著大紅蜀錦金絲的小鬥篷的啾啾一下車,長寧眼眶都濕潤了,但啾啾沒顧著外祖母,反而又扭頭,將妹妹綿綿抱了下來。

綿綿不聽哄,只有啾啾能讓她聽話安靜,長寧看著和睦有愛的兄妹倆,忙不疊將滯留眼畔的淚水擦了,“快快,讓外祖母瞧瞧。”

啾啾仰頭看了眼冉秦,冉秦擡手,催促著“快去”。

啾啾拉著妹妹的小手艱難地邁上了臺階,魏都名門的大宅門是皇都李府比不上的華貴氣派,石階砌得高,啾啾險些一腳踩空。

心疼得長寧下去,抱住了兩個孩子,眼眶又紅了,“你們的娘親真是個狠心的,拋下我幾年,又拋……”

怕兩個孩子多心,長寧忙住了嘴,這時只見廣闊寬敞的街道上,翠華搖搖,錦旗龍旆隨著青驄馬悠然駛入而揚逸,冉秦眼風一動,隨即呵一聲冷笑――這不是那最愛扮豬吃老虎的皇帝麽,又來“勤政愛民”了。

☆、聚宴

齊戎也只是擺了個陣仗, 表示一下對兩個小外甥的歡迎, 冉清榮也坐在齊戎一側, 兩人只是將車駕停在街口,便下了車步行而來,冉秦這才面色稍霽, 親自上前將帝後迎過來,冉清榮知道齊戎和父親現在有些針尖對麥芒的,因著冉橫刀那事, 但其實與齊戎無關,是她央著齊戎的,確實冉秦年事已高,又是國丈, 實在不宜出戰了。

齊戎托著愛妻的手腕, 溫柔憨厚地朝岳父大人笑了笑,“清榮要見啾啾和綿綿,便帶著朕一道來了,備了些薄禮,還請岳父先替兩個孩子代為收著。”

可算是省事的, 若說齊戎這一番轉變沒有冉清榮的調.教冉秦是決不能信的,他目光在齊戎和女兒身上逡巡片刻,道:“也好。”

冉清榮的視線繞過父親, 一眼便看到正在長寧臂彎下的兩個孩子,面色一喜,忍不住小步走了過去, 身後的婢女殷勤地隨了一路,齊戎都有點忍俊不禁了,只見冉清榮疾步走到了長寧跟前,也是一手一個,打量這個,又看看那個,無限喜歡,“啾啾,綿綿,叫姨母。”

“姨母。”兩個小乖乖異口同聲。

冉清榮喜歡得緊,“啾啾生得似容恪,綿綿生得似咱們濃濃呢。”

長寧也嘆道:“對了,怪異,人常說兒肖母女肖父的。咱們啾啾和綿綿就是不同。”

冉清榮將懷裏準備的“薄禮”取了出來,用白綢細絹裹著的一只金燦燦的金鎖,戴到了綿綿的脖子上,小丫頭唇紅齒白的,臉頰嫣若紅果,雙目晶瑩,襯得這塊金鎖更是閃閃灼灼,啾啾詫異地看著,心想著姨母會一視同仁的吧,於是眼巴巴望著冉清榮。

但冉清榮手裏沒有,回頭望向了齊戎。

啾啾還以為沒有,小臉一皺,羨慕妹妹。

齊戎忍不住微笑,踱過來,從一側侍衛手裏接過了一把木劍,啾啾的目光全在木劍上,直至皇帝姨父將木劍橫著送過來,“啾啾,聽說你愛武學?朕特意讓人給你削的木劍,看看合心意麽。”

齊戎真是有心,長寧心道。

還是冉秦曉得,這準又是大女兒教的。齊戎這個榆木疙瘩,這幾年學得圓滑精明的一套,若無高人暗中指點,只怕要走不少彎路,至少被大臣聯名彈劾,幾番轟炸欺淩。

啾啾歡呼雀躍,將齊戎手裏的木劍一把握過來,當即配合拳法跳上青石階,耍了一套四不像的劍法,差點沒又摔屁墩兒,眾人大笑。

一家人進門聚會,張羅的還是靈犀,她讓人在後廚備了十幾道菜,正逢著午膳時分,一大家子人都聚在一處,席上啾啾和書書挨著坐在一塊兒,書書小啾啾半個月,算是有緣的表兄弟,但大人攛掇著,只讓哥哥弟弟地稱,贅餘的便不要了。

書書愛吃魚,啾啾愛吃肉,兩人不爭不搶,你來我往地很和睦,長寧抱著小綿綿給她餵飯。

書書這麽大了,筷子還握不穩當,魚肉渣滓吃得滿胸口都是,靈犀自己沒吃多少,光顧著給他擦,冉秦見了,便蹙眉道:“瞧瞧啾啾,同你一般大,吃相比你好看。”

冉秦最不喜有人慣著小孩,尤其是男娃,實在是昔年冉橫刀讓他失望頭疼了太多回,他不知為那個毛頭小子擦了多少回屁股,他小時候就和書書一般,這個年紀了握個筷子都不穩便,吃飯嘴裏像個漏勺。

“娘親……”書書委屈地望向靈犀。

靈犀扁了扁嘴,要說話,但又不敢在公公眼前造次,小聲地附唇在他耳邊說了什麽,書書再不敢委屈了,小心翼翼地握緊了木箸,慢點吃,總不會再出錯,教爺爺不高興了。

啾啾自來熟地給他夾了一筷子魚肚,冷藍的圓眼睛微微一張,“弟弟吃。”

書書捧著小碗,看了眼冉秦,然後小聲道:“謝謝哥哥。”

雖然書書生得個性軟糯了些,但三歲看老,性子卻憨實忠厚,將來恐怕要似齊戎。不過這沒什麽,齊戎找了個會張羅會打圓場會調和化解矛盾的夫人,一般地風生水起。

齊戎確實也喜歡書書,他性子最似自己,但見到啾啾這麽懂事地維護弟弟,也笑道:“改日啾啾入宮,也教教我的太子。”

冉清榮悄然用胳膊肘推了他一下。真不好意思說,他引以為傲的小太子到現在還尿床呢。

飯用到一半,長寧對著綿綿,難免會想到女兒,不禁擔憂:“容恪和濃濃眼下到了陳留,不知境況如何了。”

齊戎忙將收到的線報先報給岳母,“出師大捷,橫刀那邊連著寄了兩封信回來,而且容恪一石二鳥,將王猛誆出了下蔡,又教他背上了一樁棄城出逃的罪名。”

“罪名?”長寧驚訝,“兩軍交鋒,怎麽還窩裏橫?”

這一點上冉秦完全理解容恪,按住了妻子的左手,沈聲道:“那個王猛是個剛愎自用的老兵痞子,確實沒多少真材實料,反而拖累大軍,再加上他心術不正,又想攀著端王這個女婿從頭來過,謀殺容恪,先制住他是對的。眼下端王也動了心思要拿住他了。當然,這主要也還是皇上的心思。”

飯桌上只有女婿沒有皇上,齊戎有點窘。

長寧輕飄飄地看了眼齊戎,冉清榮清咳了一聲,眾目睽睽下,抓著皇帝的龍爪將人領出去了。

再留下來,恐怕又惹出一些事端,齊戎是個悶葫蘆,話說不敞亮,也無法在眼下將具體事宜和盤托出。兩人走到了院裏,一徑的松風竹海,疊翠重青的,齊戎手心還有細密的汗珠,冉清榮早察覺到了,心知齊戎到現在面對岳父岳母有點緊張,既心疼又心暖著。

“要是容恪得勝了,你如何安置他?如先帝一般,封他一個閑散爵位,養在京中麽?”朝政的事冉清榮從來不過問,但是事關家事,她件件都能如數家珍,更必須過問,浮橋上,她停住了腳步,轉到了齊戎跟前,他一伸腿,差點撞上她一道掀入湖裏,齊戎有點無措,被問得臉紅。

冉清榮道:“你心裏清楚,我家裏人都盼著濃濃日後長久地留在魏都,好共敘天倫,包括我也是如此想。你很偏頗,為了冉家,為了我,你一定會留容恪,對不對?”

齊戎仿佛被抓住了蛇頭七寸,臉色尷尬,“是。”

冉清榮嘆了一口氣,齊戎這麽為他們著想,她怪不著他,只是……冉秦榮伸手抱住了他的腰,偎入他的懷裏,“先帝當年也是一番好心,只是他容不得容恪。”

齊戎點頭,“我能。我信任他。”

冉清榮微笑著摸了摸他的肚子,“以前總記得父皇說你是‘太子肚裏能撐船’,又死板又不長心眼兒。我的話你再說一遍你聽不明白?”

齊戎抿了抿唇,也忍俊不禁,“好,好,我錯了,眼下還早呢,等大軍班師回朝再說。我曉得你的心思,只是一山不容二虎,就算我有心縱虎歸山,那也還有老二在那呢不是。”

冉清榮提醒了他一句,“你忘了,容恪是專打虎的人。”

言外之意顯而易見。

其實齊戎也老早想著將齊戚調到別處,倘若再不放心,便借著王猛之事,借題發揮剝奪他兵權……只不過對老二用計謀,他有點不忍心,說到底這幾年,全憑著齊戚在邊境周旋,人走茶涼,實在可悲。

等他們出了正堂,一桌人用飯也完了,啾啾和書書也跑出去玩了,只留下冉秦坐著不吭聲,靈犀起身收拾狼藉,長寧搭了把手,收拾之間問道:“橫刀給你遞了家書沒有?”

靈犀手一頓,蹙眉道:“沒有。”那個男人盼著上戰場盼了十幾年了,成婚後被她欺壓得又久,眼下正欣欣然如脫籠之鵠,撒開了翅膀四處亂飛,哪兒顧得上家裏的糟糠之妻。靈犀是被家裏的大小的事兒磨幹了脾氣,早沒多少氣性了,冉家家大業大的全靠她一個人張羅,累得這麽多年連給書書生個弟弟妹妹的功夫都沒有。

一想到這,心中難免委屈,長寧一嘆,“不如我去說說他。”

“不用了。”靈犀折身,招了幾名婢女來收拾,紅著眼睛轉身要回房了。

這幾年都說冉橫刀沈穩了,是的,他日日泡在軍營裏頭,跟著一幫糙漢學武練兵,在外人看來自然是心性定了,可不知她在家裏日夜操勞著,相夫教子,還忍受春閨無人的寂寞,難捱難受。可她發作不得,一生氣便顯得自己小氣了。總而言之,夫妻之間一大攤子隔閡和問題,靈犀不能說,對方也不問,才到了這步田地,他連家書也不留了。

可他不留歸不留,靈犀又惦念著,怕他在關外有個什麽閃失,他上戰場,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靈犀夜裏也不得安生,好幾次夢到他血肉模糊地橫著回來,每夜只敢睡三個時辰,再多的都怕了。

等靈犀一走,長寧便不放心地托人告訴齊戎,讓他在聖旨裏頭捎帶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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