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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容恪不負她望地又輸了。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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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晚自己來時,會在院裏矮墻下擺一根樹枝,丫杈指的地方,便是她藏身之處。這當然是威脅,倘若賈修不來,她自有辦法教人相信,賈修趁著容桀纏綿病榻,行禽獸之事,欺辱她。

賈修起初是色迷心竅,漸漸地卻不想與徐氏周旋了,哪知女人四十如虎,徐氏也不稀罕找別的男人,非要纏得他不休,賈修還想著將柏青也拉進來,可徐氏看不上,柏青又住得遠,偷情不方便,徐氏就看中了賈修,起意之時便擺上樹枝,邀他進門共赴巫山雲雨。

男人硬邦邦的肌肉像幾塊突兀的烙鐵,賈修繃緊了身體,艱難地擠出一句話,“夫人,世子回陳留了,你我之事,不如暫時先放一放。”

徐氏吐氣如蘭,一雙嫵媚的妙目死死地盯著他,宛如火焰,“你的意思是,以後不願和我一處了?可每夜裏是哪個男人要得不休,還非得弄在裏頭,我勸都不聽?四個月,我打掉了兩個孩子。”

這事賈修不知道,他震驚地俯下身去,徐氏陰冷冷一笑,“我這身子早不是什麽秘密,要是托人一診就知道,我近來流過孩子。”

徐氏當日也是不小心,以為兩個人都這把年紀,偶爾偷歡,不會懷上,誰知第一個孩子莫名其妙地流產以後,徐氏不甘心,後來卻又來了第二個,未免教人發覺,自己買了紅花下酒,一灌入肚子,便一陣悶悶地絞痛,不過片刻,孩子便流了。

徐氏小產,只能時而臥病在榻,日日哭泣,這才教蘼蕪苑之中的人有了徐氏被欺負之後深居簡出、以淚洗面的印象。

後來徐氏便仔細了,雖也貪戀著男人滋味,卻曉得自己去各大藥鋪備些藥材,自己配絕子湯喝,便放心大膽地來找賈修了。

賈修震驚自己失去過兩個孩子,可眼下多事之秋,侯爺新喪,世子回家,賈修實在不敢於此時與徐氏偷歡,夜裏數次夢到侯爺來索命,他死前那雙瞪大的眼睛,還猶如在眼前……

“夫人……”賈修望向徐氏平坦的小腹,一時酸澀難忍,又後悔又內疚。

徐氏冷然地一把將他推開,“我知道容恪回來了,可那又如何?他不過是個沙場上點兵排將的莽夫,管得著我?更何況如今,他只是個連實權都沒有的名存實亡的陳留世子,你手裏握著上萬人馬,何須懼怕他。”

徐氏雖然顧忌容恪,但料想到賈修如今才是陳留主事兒將軍之一,連王玄、王猛他們忌憚一二,何必怕一個容恪?

再者,徐氏還惦記著以往陳留侯府的風光,想著攀上賈修這棵樹,讓她日後風風光光起來,她是孀居之身,膝下無子,就算要再嫁,旁人說幾句閑話就說去,沒有人阻攔,等著過個一年半載的,她就想法子改嫁給賈修。

反正一不做二不休,依靠著男人,徐氏心裏才有個底。

但賈修還是心有顧慮,“可世子聰慧絕倫,行軍打仗時,連忽孛的每一步駐軍地都能演算得出,又善出奇謀,咱們這點兒事,恐怕瞞不住他。我現在是有兵權了,可世子畢竟還是世子,又是皇上禦賜欽封的景陽王,咱們可撼他不動啊。”

徐氏一聽這話便拉長了臉,甩袖道:“我就今晚,你來是不來?”

她走到陰影重重之間的床榻上去,利落地解了自己的衣衫,玉體橫陳地擺在賈修眼前。

賈修旁觀著,美艷無比的徐氏,是所有男人都抵擋不住的殺器,他的舌頭抵了抵上顎,喉結滾動幾下,終還是沒忍住朝徐氏走去……

十月裏又下了一場雨,纏綿了一宿,陳留地處北方,照理說不會頻繁落雨。

窗外一池殘荷,被雨水打出泠泠清音,宛如仙樂。

啾啾歪著腦袋熟睡著朝向裏頭,容恪和冉煙濃各自一邊,他的手掌輕輕拍著繈褓,兒子睡得香甜,小臉蛋紅撲撲的,冉煙濃看著就喜歡,忍不住想親親。

但容恪好像不喜歡她總為了兒子忽略他的存在,大概是醋了罷,冉煙濃想親兒子,就只能一視同仁地把他一起親了。怕吵醒啾啾,冉煙濃小聲道:“昨夜聽人說有人擺酒,就在咱們侯府裏?”

容恪點頭,“是父侯生前的幾個副將,跟著他一道出生入死的。不過如今各領兵馬去了,我不想同他們喝酒。”

容恪酒量淺,喝醉了又好亂說話,他極少和一群人宴飲。

冉煙濃蹙了蹙眉,“他們不是說要給你接風洗塵麽,怎麽你不去,他們也還能聚得起來?”

多年袍澤,容恪對軍中的幾個將軍是了解的,“他們的目的不是為我接風。皇上派了人來,瓦解陳留士兵,割據一方,本來便是誰也不服誰,他們都是一幫血性男兒,自然不肯容外人,可偏偏如今王猛手中的兵力最多,他們敵不過王猛的鐵腕,便只能聯盟起來,日日買酒醉飲。男人之間若要結盟,喝酒便足夠了。”

容恪望向了窗外,支起了半面軒窗將淡如霧的晨光拽了近來,寡薄的亮色,印在他的瞳孔裏,依稀有墨染的風韻,深濃得無法融化。

當年意氣風發的陳留世子,百姓安居樂業的樂土桃源,如今早已改天換地,物是人非。

想來都令人嘆惋罷。

天漸漸地亮了,冉煙濃起身梳洗,然後為啾啾穿小衣裳,天氣冷了,她親手給啾啾做了一頂圓圓的小狐貍帽,啾啾眼睛微藍,襯得不到巴掌大的小臉更精致可愛,冉煙濃喝了一點廚房的小米粥,就在杌子上坐著發呆。

容恪也梳洗了一番,紮了一個利落高束的馬尾,戴一條繡珠攢玉的白蟒抹額,一身短狐裘利落月白胡人服飾,腰間綴有五色瓔珞玉帶,踩著狐毛長筒箭靴。他將寶劍懸在腰間,英氣之中別是一股昳麗秀逸。

冉煙濃詫異地放下湯碗,“你要出門麽?”

容恪點頭,“晚間回來,不必等我用晚膳。”

冉煙濃雖不知他要去做甚麽,但還是順從地讓他去了,有江秋白他們隨行,她就可安心一些。事實上除了幾次為自己,她幾乎不曾見過容恪受傷。

所以每次與其擔憂容恪,不如保護好自己不成為他後顧之憂。

容恪攜著長劍,跨馬出門,身後跟著十幾名騎兵,劍雖在鞘中,但容恪給人的感覺,就仿佛他本身便是一柄利劍,街道上的百姓或有認出容恪的,都驚疑不定地望著,世子如今沒有兵權大夥兒都知道的,他回來只是為了祭告容氏祖先、吊唁亡父,怎麽如今這麽一副裝束?

容恪帶著人去了一趟容家祖地,山水絕佳處,容桀新立的墓碑矗落於其中,頗有幾分惹眼,往來一艘輕舟,如一粒芥子穿行湖面,艄公唱著哀慟的悲秋之歌,竟很是有幾分淒涼。

這時,盡管對容桀素來沒甚好感的護衛們,也不禁潸然,可見世子卻從容地翻身下馬,一個人走到了墓碑前,只有江秋白敢稍稍跟近一些,便迎著上去了。

“世子,有何發現?”

容恪臉色漠然,“我要掘墓。”

“什麽?”江秋白大愕,“子掘父棺,大逆不道,世子萬萬不可!”

容恪淡淡地微笑,“不親眼見到他的屍首,我不信他會為了母親追隨到地底下去,畢竟這個人無情無義,哪裏有心。”

江秋白知道世子其實是有意為留侯翻案,依照目擊過留侯死狀的人的口供,留侯應當並非死於幻覺,而是另有隱情,但他們三兩張嘴,說不清楚,加之徐氏又瞞著容恪將留侯早早下葬,更令人覺得事有蹊蹺,若不掘墓驗屍,恐怕難以查明真相。

只是江秋白還是覺得,既然留侯已經入土為安,何必再驚動一個已死之人?世子畢竟是留侯的兒子,如此行為,太過於違背人情。

“挖。”

容恪眼眸深沈,猶如夏末蘸著厚重雨意的濃雲,壓得人喘不過氣,江秋白訕訕無語,自知勸說無果,只好聽話,埋頭去做這般傷天害理的事情。

作者有話要說: 小朋友們猜對了,徐氏出軌,早在留侯在世時就已經勾搭上了賈修,並且還流過產,事情玩得挺大的

☆、報仇

一個時辰之後, 一具腐屍被人從棺槨裏擡出來, 已經散發著惡臭, 容恪取出了一條帕子,裹住了半張臉,系在腦後。

容恪蹙著眉, 等江秋白將留侯放在棺槨旁時,他蹲下身,將手套也取了出來戴上, 手指掰過容桀泛著黑氣的頭,後頸處,有一處圓孔,約莫四根繡花針粗, 江秋白一楞, 沒想到這麽快便找到了致命傷。

“世子,這是……”

容恪閉了閉眸,清早見到冉煙濃對鏡梳妝,翠翹攏上綠雲,纖細的牡丹花簪斜綴入發髻之中, 他睜開眼,“也許,是珠釵一類的器具所傷, 紮破了父侯的頸脈,一擊致命。”

留侯身子骨弱,不說刺破他的頸脈, 單單推他一把,都讓人覺得他再也爬不起來了。

容恪起身,將手套扔給了江秋白,“查查身上可還有別處傷口。”

江秋白戴上了手套,將與幾個下屬將留侯的屍體上上下下地又檢查了兩遍,“回世子,沒有了,只有這一處致命傷。”

容恪解下了帕子,淡淡挑唇,“我知道了。”

檢查完屍首,江秋白等人將留侯的棺槨放回土裏,容恪才回頭,見他們在填土,忽蹙眉道:“找工匠將墓地重新修繕。”

容桀畢竟曾是鎮守一方的留侯,墓地太過於寒酸,讓聞者哀慟。

江秋白著人吩咐了下去,雇工匠過來擇日將墓地重整。

但這本來是徐氏該做的事,將留侯下葬之後,可見她便幾乎再沒有管過容桀的墓地了。

容恪翻身上馬,用帕子將衣擺上的汙泥擦了去,臉色如一潭映著秋月的湖水,平靜無風而不動,教人揣摩不透,半晌,容恪微微牽起嘴唇,露出一朵微笑來,恍惚一瞧還令人覺著有幾分善意。只有江秋白隱約望到了湖底一片無光的陰冷,不覺一哆嗦。

看起來世子好像並未發現其他異狀,但江秋白就是覺著,世子應該已經猜到兇手了。

事實上,他說出是珠釵所傷時,江秋白就有了懷疑,能用這個殺人的,多半是女人,而且是能近留侯身的女人。照理來說,徐氏侍奉留侯多年,不該如此心狠手辣,也許其中還有別的原因。

容恪踩著馬鐙,不疾不徐地策馬回城,高樓上,王猛仍扶著圍欄俯瞰。

王玄道:“他出城去了。”

祭拜父親本是人之常情,王猛不奇怪這個,但奇怪之處就在於,“容恪生性謹慎,連你我都覺得容桀之死事有蹊蹺,他必然也察覺到了異樣。”

王玄楞了楞,“那,今夜還要動手麽?”

王猛揮手,“先撤了。你我得到皇帝指令,留侯死得蹊蹺,本來有職責在身弄明真相,但你我身份不便,如今容恪既然回來了,他生父之死離奇莫測,不如讓他自己查,等查明真相,我們上報之後再行暗殺。此外,容恪是個謹慎的人,初回陳留必定事事戒備,等過些時日,他放松警惕,咱們一擊致命的勝算才會大些。”

王猛分析得有條有理,頭頭是道,王玄素來唯他馬首是瞻,便不覺點頭同意。

……

九月底齊鹹造反,被扣押之後,皇後被賜了三尺白綾。

死時空落落的永巷裏只有她,還幾個捧著白綾鴆酒的宮人,皇後性子烈,又心狠,事敗之後早就沒有了生的指望。

她還以為齊野是真正信任她,才會喝下她放了毒的湯藥,但事實根本不是,還以為一夜夫妻百日恩,齊野縱然是不愛她,至少對她心裏有一絲憐惜了,可皇後抹著眼淚,被他拿下時,只問了一句:“皇上,臣妾這麽多年,在你心裏竟沒有一絲一毫的地位?”

齊野俯視著這個要謀害親夫的毒婦,冷然一笑,“你知道朕為何臨幸你,封你為後——你和純貴妃都有幾分神似阿虞,而你的眼睛生得更似她罷了。”

皇後便心冷了,呆怔地望著皇帝,被粗魯的士兵拖了下去,齊野陰戾地瞪著她,毫無夫妻情分地、揮手讓人將她拿下。

在黃河治水的端王殿下,得到密報,上京時勢已變,不覺微笑,河壩已修建過半,引水通渠也已竣工,端王不必再扮演仁者仁心,率領輕騎秘密潛回了上京。

齊野被一點點病就放倒了,終日臥榻不起,朝政之事多半是太子齊戎打理,他已焦頭爛額,便沒顧慮,二弟端王已回了魏都。

端王回京之後,在府中梳洗了一番,洗去了風塵,另著人假意從黃河寄書太子,他已動身在回魏都路上,齊戎自然許可,但這位已在魏都的端王殿下,卻在看望了懷孕妻子之後,踅身走入了廂房。

等候已久的人,半截纖弱的身子匿在半昏的燭光裏,幽幽冷冷,在端王微微一笑,用蠟燭引燃屋內所有的燈時,她才轉過身,解下了青灰色的鬥篷。

齊戚摸了摸下巴,“陸嫵,我記得,我們的契約到此為止了。”

當日齊戚還在宮中侍疾時,便早已與陸嫵做成了交易,他幫著陸嫵監視賢王府以及賢王的動靜,讓陸嫵將情報賣予皇帝,以換取賢王事敗之後陸家的平安。

陸嫵所得到的一切關於齊鹹的消息,都是端王殿下派遣到齊鹹身邊的細作告知的。她是賢王側妃,永平侯與賢王又是利益聯盟,由她向皇帝告密,才最為穩妥可信。

是以齊野也確實信了。

陸嫵剝下了鬥篷,十指纖纖,也緩慢地褪去了衣衫,嫵媚嬌弱的身子,隨著寒風微微顫抖,像奇異芬芳的花朵,幽幽的體香,溫軟得如拂面的風,齊戚蹙眉,不解地看著這個寬衣解帶的女人。

陸嫵的臉頰上掛著一種奇異的令人心動的笑容,“還有最後一件,請端王殿下狠狠地、羞辱我。”

齊戚困惑,“本王依稀記得,沒有這項條約。”

陸嫵道:“是的,不過,我希望端王殿下要了我的身子之後,送入詔獄,交給齊鹹。”

“你就這麽恨老三?”作為夥伴,齊戚深知這個女人的狠心,但是不知道,原來女人能對男人決絕到這個地步。

陸嫵笑著,將最後一件衣衫扔在地上,“是。端王殿下也曾想過,你成功之後,雖然我能保住陸家,但我卻不再是陸家女,也不是賢王側妃,我該何去何從?端王殿下你會要我麽?不會罷。我除了一死,早已走投無路,只有事先服了毒。”

就算她不服毒,得知齊戚這麽多秘密,遲早也會被滅口。

端王兀自懷疑,“伸手。”

陸嫵將一截皓如白玉的手腕伸過去,齊戚一探脈,果然是中了毒,他甩開陸嫵的手,背過身去,散漫地一笑,“你當本王是什麽?你既然要自汙,隨便找個男人去罷,本王確實看不上。不過送你去老三的牢獄,倒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陸嫵也不生氣,反而笑道:“好。”

齊戚的食指微微一動,有點摸不透陸嫵這種女人,他以為陸嫵對齊鹹雖恨之入骨,但既然做了夫妻,總不至於如此決絕,齊鹹事敗被俘,這個女人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向其他男人投懷,還要一死去羞辱他。

嘖嘖。倘若當初陸延川和齊鹹得知會有今日,說什麽也不敢算計這麽一個可怕的女人罷。

詔獄便是人間煉獄,齊鹹雖是皇子,卻也是謀逆叛徒,在獄中受了不少虐待和折磨,正一身血痕地坐在枯草之中,有人將陸嫵送了進來,她的上衣已被扯爛,褻褲被撕成了碎條,被人粗暴地折磨過,只剩一口氣,齊鹹怔怔地看著牢頭將人押進來,哂笑著背過身離去。

齊鹹看著滿身傷痕的陸嫵,心中無比覆雜,這個女人是不是出賣她的人尚未可知,可她是他的側妃,卻——“陸嫵,我連累了你。”

齊鹹以為,是因為賢王府一夕傾頹,才讓陸嫵受盡折磨,但陸嫵也仰面躺著,毒已經流竄到了全身,她殷紅的口脂被男人的唇抹得滿臉都是,花鈿搖搖欲落,金釵崩落,幾顆碎珠子潛在烏發裏,看著竟引人憐惜。

齊鹹驀然心疼,這幾日面壁思己過,想到自己這輩子的失敗,便覺得人心不足,自己想得太多,有的時候卻不珍惜,最後將最重要的拱手送人,而汲汲營營去爭奪原本便不屬於自己的。

想到陸嫵,這就是他最虧欠的女人了,齊鹹覺得自己錯了,他不該與陸延川同流合汙,不該信任陸延川……

陸嫵張著檀口,噙著笑,滿眼溫柔的怨毒,“齊鹹,從我失身與你開始,每一日,每一夜,我都在盼著你死。你知道,這一刻我有多開心麽?”

齊鹹垂著頭,手指都在顫抖,“我知道。你喜歡的人是容恪。”聲音嘶啞得幾不可聞。

陸嫵已經沒有了生機,她仰面倒在幹稻草裏,隱約聽到“容恪”二字。

可是,從被齊鹹侮辱之後,她就知道,自己這輩子再沒有機會想著那個人。

很多年的深宮裏,一身白衣從滴翠的青松下走來的少年,美得像人間白玉,晶瑩如雪,清冷的鳳眸宛如孔雀石般,尊貴而漠寒,陸嫵那時還只是個中人之姿的普通少女,一見便芳心暗許,心跳得像小鹿亂撞,她給他遞水,少年冷漠地接過,撞到了她的肩膀,卻沒有一絲慰問,不回頭地便走了。

她做了很多很多的蠢事,把自己的臉削得骨頭異形,都沒有後悔過。哪怕不能和他在一起,至少在她心裏,她能成一個容色能配得上他的人。

陸嫵只是一時起了貪戀而已,倘若那天沒有順從陸延川去瀛洲島,沒有想著只要得到容恪哪怕一晚,她不會潦草收場自己的人生。

但這樣,也沒什麽不好,至少她為自己報了仇。

陸嫵閉上了眼睛,留給齊鹹的只有一聲縹緲的囈語,“你永遠也比不上容恪。”

作者有話要說: 皇帝病了,皇後死了,陸嫵死了,齊鹹終身圈禁了,端王回朝了,太子……

☆、流珠

齊鹹就這麽眼睜睜地看著陸嫵倒在了身前, 輕笑著, 沈重地闔上了眼簾。

陸嫵死得沒什麽遺憾, 報了仇,讓齊鹹下了牢獄,讓陸延川失去了世襲侯爵的機會, 陸嫵很滿足。

但齊鹹卻久久地不能動彈,全身的血液仿佛被寒冷的冰水沖刷著,一股直上心頭的冷意冒了起來, 背後已經被汗濡濕。

“陸嫵,你當真就這麽恨我?”

女人已經氣絕,屍首冰冷,齊鹹伸出手指將陸嫵的鼻尖探了探, 早已沒有聲息。

這是他唯一的女人, 但卻是以這般結局收場,齊鹹說不出心中的感覺,一陣沈默和悔痛襲來,他重重地倒回了幹草堆之中,頭倚著一片枯藤和青苔, 疲倦地蓋住了頭。

倘若重來一次,他就不該執迷不悟,至少不會讓陸嫵如此恨他。

上京城被秋意一掃, 到了冬月,便又搖下了細密的雨絲。

今天的晚秋格外涼,鶯鶯生了一場重病, 總是不好,冉清榮在東宮衣不解帶地照料著,忙了幾日,臉頰也消瘦了不少,一臉蒼白,婢女都讓她去歇息,但冉清榮推辭了,給鶯鶯擦著汗,起身時,腦中一陣暈眩。

“娘娘?”

婢女都上來將冉清榮扶到了一旁,“娘娘也受了風寒,不如早點歇息去,鶯鶯郡主有奴婢照料。”

冉清榮哪裏放心得下女兒,“我再守著幾日。”

婢女沒法,只好去找太子勸冉清榮,齊戎正焦頭爛額地處理公文,卻也急匆匆地趕來,不待與冉清榮商量,便將她腿彎一抄,摟入了懷裏。

“清榮?頭暈麽?”

齊戎抱著她出了鶯鶯的寢房,穿過如火的紅楓,將冉清榮抱入樓閣,冉清榮靠著他,一有了支點,整個人昏得更厲害,“近來總是有些疲憊,鶯鶯又得了病,我心裏急,有點不舒服,我休息兩個時辰就好了。”

“兩個時辰恐怕不夠,”齊戎沈默了半晌,“我令人傳太醫來給你瞧瞧病,別等鶯鶯好了,你又病倒了。”

冉清榮虛弱地微笑,“我哪有那麽嬌弱?”

齊戎始終是不放心,將冉清榮抱上軟床,便坐在跟前守著,傳來的太醫很快背著藥箱來了,太醫一診治,便拱手道:“殿下放心,太子妃只是吹了風,又數日不眠不休,導致人有些疲乏,臣開副方子,每日一貼,多加休養也就沒事了。”

冉清榮聽著,緩緩地點頭。內心裏頭卻不免蒙上了一層失望。

她近來食欲不振,頭也犯暈,像懷著鶯鶯的時候,心裏便多了渴望,懷疑自己是不是有了孕,可太醫卻明明白白告訴她沒有,冉清榮臉色還是溫和柔婉的,心底卻已細雲密布……原來還是沒有懷上。

齊戎將她露在被褥外的雪白皓腕籠住,替她掖好被角,溫熱的手掌宛如燒紅的烙鐵,燙得冉清榮要收手,齊戎轉頭,笑著命人送走了太醫,房內空無一人,只剩下龍涎香裊裊地蔓延過床帳,他雙目明亮深邃,有一分喜意,“清榮,別擔憂,你只是太累了。我會抽空去瞧鶯鶯,你記著休息。”

男人一點不懂她為何難過,只為著她身體無恙而開懷,冉清榮默默地抱住了他的被,溫熱的嘆息打落在齊戎耳根,目含責備,“我沒事,你安心著處理你的政務,鶯鶯有我。”

“它們比不得你重要。”齊戎將她扶下來,將枕頭擺平,托著冉清榮的後腦將她溫柔地放了下來,將溫軟的棉被拉到冉清榮的玉頸,替她撩開一綹垂落的鴉發,他的臉色平和溫柔,像最平凡的丈夫,正在照顧生病的妻子。

可冉清榮只記得他這句話,心裏驀地便暖了,再不為禦醫的話失落。

齊戎捧住了她的手,冉清榮的手有點涼,被齊戎哈了一口氣搓了搓,他微微攢著眉笑道:“清榮,對我多言,什麽都不及我們一家三口的健康重要,如今倒了兩個,我怕得要命。你別再想著真要了我的命了,好好休養,等你好了,我們立即去遼西。”

冉清榮記得,齊戎和皇帝有個三月之期的約定,如今三個月早過了,若不是顧慮著賢王事敗不久,端王還未趕回上京,依著齊戎的脾氣,怕早已向皇帝提出讓位了。

可這耽誤不得,皇帝如今的身子骨愈發不好,不能下榻,晝夜昏睡,便格外思念虞皇後,一想起舊事來滿懷傷悲,更是不利養病,如今換了純貴妃侍疾在側,卻也始終不見好。

冉清榮嘆口氣,點頭,“殿下,其實孩子這事我也挺矛盾的。”

“矛盾什麽?”齊戎微一挑眉。

冉清榮被他握著手,想到自己要說的話,禁不得臉色暈紅如海棠,綺麗清艷,“以往在東宮時,皇後娘娘要為你擇貴女納妾,我雖心中有些不悅,但卻真心地想著為你好,想著你該開枝散葉。如今,我……卻做不到了,你若是做皇帝,我真怕,我做不到那般大度。”

齊戎一直靜靜地聽著她說,可越聽,越是繃不住愉悅,便真的勾唇笑了起來,將臉埋入了她的掌心,“傻清榮,我說過很多次了,不會有別的女人,就算我做皇帝,也只有你。你不知道我從小就喜歡你啊。”

“……”老夫老妻說這個怪難為情的,冉清榮別過了臉頰,兩團如霞的紅雲卻盤而不散。

……

容恪折返之時,王猛遞了一封信,邀他瓊華樓吃酒一敘。

王猛發跡之前,便是出了名的地頭蛇,下三濫的陰招層出不窮,容恪早知他心懷鬼胎,卻應邀赴約。

江秋白不信任王猛,“世子,恐怕有詐,謹防他下毒。”

容恪輕笑,並未說話。

依著聖旨,王猛的府邸應在下蔡,據陳留主城有數十裏,他既然前來,那便是有備而來,決意拿下他向皇帝邀功的。

但如今王猛兵強馬壯,坐擁下蔡,他的邀約也不能不赴。

王猛在瓊華樓設宴,已命人擺上了小菜,都是江南名吃,王猛雖生得膀大腰圓,卻是地道的江南人士,容恪噙著一縷如楊柳春風般的微笑,被王猛王玄二兄弟引至席間。

江秋白抱著劍立在一旁等候,王猛自來熟地給容恪斟酒,又給自己和王玄滿杯,舉酒欲飲,“久聞景陽王大名,如雷貫耳,果然聞名不如見面。”

“王將軍客氣了。”容恪等他飲酒,自己卻不動。

他雖然百毒不侵,但薛人玉離開之前,曾經苦口婆心地叮囑過,叫他再不可輕易服毒,否則極易釀成大患。容恪雖有些傲慢放曠,但還不至於與醫者的勸囑過不去,便一直聽著。

皇帝要的是他的人頭,無論是怎麽死,明槍抑或暗箭,都不妨。所以王猛會不會在此時下毒,連他自己也不確定。

江秋白見王猛兄弟與世子意興正好,找時機抱著劍轉下樓梯,囑咐一個下屬,回侯府將瓊華樓此間事告知冉煙濃。

再回樓梯間等候之時,只見一個火紅裙袂的妙齡少女闖入了瓊華樓,沖入了雅間,容恪舉盞的手微微一頓,第一口酒在盛情難卻之下還未下肚,少女便闖了進來,於是他不動聲色地將酒碗放下了。

王猛面露不悅,拉長了臉道:“流珠,愈發沒有大小了,仔細沖撞了景陽王。”

流珠扮出一個鬼臉,才笑意盈盈地走過來,沖容恪福身行禮,少女一身百褶煙羅縐紗裙,繡著古雲紋,一身碧盈盈的珠串兒,如籠在輕煙薄霧裏,姿態窈窕,眉眼清麗,不輸冉清榮之姿容。

她語笑嫣然地沖容恪露出兩顆虎牙,“原來,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陳留世子,景陽郡王?”

容恪謙虛地回以微笑,流珠與他說了一句話,比他爹還自來熟地就挨著容恪坐到了身邊,四個人正好圍了一桌,王猛不快女兒怎麽會來,但見她妙目盈盈,眼波流連在容恪身上,心中不免暗叫不好,王玄也察覺到了,有意支開流珠,“你叔叔最近新得了一匹駿馬,通體雪白,就在城外的二焦堡,流珠有興致觀賞一二麽?”

“看馬哪有看人有趣。”王流珠撐著胳膊肘,臉頰偏過來,一臉暈紅地望著容恪。

王猛心中不忿,酒碗砸在桌上,發出“砰”一聲響,容恪淡淡微笑,眉眼靜若秋泓,少女不滿地嘟起了嘴唇,回過頭去,“爹,我同容恪說會兒話又有什麽關系。”

王猛自然不能說,容恪是他的暗殺目標,因而蹙眉道:“景陽王已有妻子,你卻是待字閨中的黃花閨女,你能同他說甚麽,聽你二叔的話,不如看馬去!”

容恪徐徐起身,“既然王姑娘來了,容恪還是暫避著些好,家中妻兒,恐怕惦念。”

容恪在外守禮,從不多看女子一眼,這一點從瀛洲島之事後,王猛便知道了的,他不怕容恪對女兒起歹心,倒怕女兒將一顆心都交托給容恪,如今看來,是很有必要防著的了,既然他知情識趣,王猛當然不會攔著,點點頭,便放他離開了。

等容恪雪白的身影消失在了回廊之後,王流珠氣惱地一腳踩到了王猛的官靴,王猛吃痛,要發飆,王流珠跋扈地站起了身,一股腦地將杯盤掀翻在地,王猛怒瞪著,卻見王流珠咬嘴唇道:“吃什麽吃,一桌有毒的東西!”

“你!”王玄趕緊上去堵住王流珠的唇。

而掀翻桌子的巨響還是驚動了已走到樓下的容恪,江秋白攜了絲微笑,忍不住道:“還是世子爺面子大,頃刻之間便收服了一個潛在的盟友。”

他的意思是,還是世子爺魅力大,連死敵的女兒都對他目不轉睛不舍得移眼。

容恪含笑,手掌在他的肩頭一撣,“不許告知濃濃,明白了麽?”

世子手勁兒大,江秋白被壓得半邊肩膀動都動不了,識時務者為俊傑,他忙點頭,“屬下不是那多嘴多舌的人。”

容恪滿意了,與他一前一後地出了瓊華樓,江秋白跟在身後,心裏頭有些想法——要是世子肯利用王流珠,至少她可以幫著他們對付王猛,倒可以讓世子的處境好過一些。

這麽一想,便又被江秋白立即否決了,世子與世子妃如此恩愛,他想什麽餿主意,讓世子犧牲色相?真是荒唐透了。

作者有話要說: 捉奸套餐正在配送路上了,即刻送到~

東船西舫悄無言,唯見江心秋月白。

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

☆、試探

冉煙濃才得到王猛兄弟宴請容恪的消息, 坐立不安, 要隨他一道去赴宴, 誰知前腳還沒邁出門檻,容恪便回來了,此時已是黃昏, 滿院墻的夕暉被剝落,斑駁陸離,浮漾著雪銀的花朵的清影, 容恪如踩著一縷微風,衣角翩然,紅唇細眼,清逸俊美, 宛如玉人乘奔禦風而來。

要不是看著完好無損, 冉煙濃真怕王猛來陰的,她比容恪還警覺,實在不知他今日為何出門,難道就是為了赴一個鴻門宴?

容恪伸出手,將她輕而易舉地抱在了懷裏, 將籠了一只躁動不安的蝴蝶,用手掌撫平她的焦慮,“沒事了濃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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