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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一九章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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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一九章 送行

牛犇說話時的聲音、臉上的神情均未改變,然而洪喜平感受到那股殺意,並且體會到了它的真實與強大。他相信,對一個能夠揮手制造百萬人死亡的人而言,殺人就像吃飯一樣簡單毫無壓力。

坐著呆了好一會兒,他問道:“等到戰爭結束,你會自願接受審判?”

“不。”牛犇回答道。

迎著洪喜平錯愕的目光,牛犇緩緩說道:“審判是威脅,面對威脅,我不會坐以待斃。我不會站在法庭上聽人宣判,不接受任何形式的刑罰,更不接受從肉體上被消滅。”

“也即是說,師座並不覺得自己有錯。”洪喜平譏諷道。

“我有錯。我也做了正確的事。”牛犇說道。

“這樣能說得通嗎?”

“我不知道。”牛犇垂下目光,“我有很多事情不懂。”

洪喜平開始覺得這場爭論正在失去意義,於是問道:“如果是這樣,審判有什麽意義?”

“意義在於人類的歷史,橋梁,和記憶。”牛犇回答道:“就像那位老人所堅持的,這些事物非常重要,能夠幫助人建立準則。”

洪喜平冷笑說道:“你卻可以不受約束,超越規則。”

牛犇搖了搖頭,說道:“超脫規則,根本不會有審判。”

洪喜平有些明白了,說道:“你會接受審判存在的事實,不運用力量幹擾其進行,是不是這樣?”

牛犇回答道:“差不多。”

“那麽,審判來臨時你會怎樣做?”

“我想我大概會逃走,永遠消失。”

“倒也是個辦法。只是……可惜了。”

什麽事情可惜,洪喜平沒說,牛犇卻已經明白。談話開始以來,牛犇的眼睛裏首次出現仿如黯然、迷茫的情緒,洪喜平無法肯定自己的判斷是否正確,但他體會到身邊的壓力真真切切地減輕。

與此同時,他心裏想到另外一種可能,不禁有些擔憂。

“師座消失之前,首先要打贏這場戰爭。”話一出口便生出悔意,洪喜平痛恨自己的軟弱,同時還有些羞愧。

“我的意思是……師座”

眼前的這個人,會不會已經在籌劃“消失”?此刻他在進行著的,會不會就是消失計劃的一部分?

少了這樣的人,正在進行的戰爭怎麽辦?誰來擊敗帝國聯軍?

沒錯,戰爭是億萬人合力的結果,然而誰都無法否認個別特殊的人的巨大作用。毫無疑問,眼前的這位鐵血人魔就是那樣的人,而且是最最出色的一個,幾乎無法替代。

希望對方打仗,又要在戰後對其進行審判……

內心覺得羞愧,洪喜平停下來,後面的話難以出口。

牛犇淡淡說道:“我有我自己的理由,會竭盡全力,不惜一切爭取勝利。”

聲音平淡到不近人情,洪喜平覺得不像剛才那麽刺耳。

“謝謝師座,同時也謝謝師座向我解釋。”

誠懇地道了聲謝,洪喜平說道:“其實,剛才的那些話不應該由我來問,世人眼中,甚至連我的親人也這樣認為,洪喜平是個無恥叛徒。”

牛犇說道:“有時逃走比戰死更需要勇氣,洪先生忍辱負重,很不容易。”

“不不不。”洪喜平搖頭道:“我是真的想投降。”

牛犇輕輕挑眉。

洪喜平說道:“我呀,殺過人,做過惡,算不上好人。但我在天門待了一輩子,早把這裏當成了家。我也想讓這個地方變得好一點,大家的日子好過一點。洪災的時候,我心裏很失望,有很多怨氣,帝國入主,我有一些希望……”到這裏洪喜平黯然搖頭,擺擺手:“現在說這些,沒什麽意思了。”

牛犇仔細聽著,一邊認真思索,體會著。“天皇無法讓天門變得更好,更不會把這裏的人看成上等人。”

“現在我明白了。”洪喜平一聲長嘆。

姬鵬帝國是等級社會,很多事情在一個人才開始孕育時就已註定,譬如種族,血脈,無論如何都改變不了。境內尚且如此,天門作為被征服之地,如何能夠躍居其上。

這是很簡單的道理,洪喜平飽經世故,但由於執念的影響,直到現在才想明白。

停了一會兒,他忽然問道:“師座,你是不是不管這邊的事情?就要走了?”

“這邊是洪先生的舞臺。”說這句話的時候,牛犇神色變得嚴肅,“謝謝洪先生的幫助。獨立軍完成該做的,要走了。”

“有件事想拜托師座。”洪喜平欲言又止。

牛犇知道他想說什麽,“小晴姑娘會跟我們走,獨立軍會盡量保護她的安全。但是我們要去的地方、要做的事,危險程度不比戰場低。所以我想提醒你……”

洪喜平擺手道:“師座身邊若不安全,還有哪裏說得上安全。有師座的話,我已安心。”

聽了這番話,牛犇想到什麽,眼裏閃過一絲黯然。

洪喜平猶豫道:“照理我不該問,師座……要去做什麽?”

牛犇回答道:“去別的地方,開拓戰場,尋找打贏戰爭的機會。”

“尋找機會……”洪喜平猶豫著問:“能否問下師座,對這場戰爭怎麽看?”

牛犇想了想,回答道:“一只黃蜂撞進蜘蛛網,拼命掙紮,扯斷很多蛛絲,但它很難把整張蛛網扯破。蜘蛛占據大勢,用不著立即撲上去與黃蜂肉搏,只要它不停地補網,遲早能把獵物力量耗盡,將其變成美餐。”

牛犇說道:“黃蜂想逃,需要借助外力。一股風,一截樹枝,或者有別的東西撞進來,都有可能改變局面。若這股破壞的力量足夠大,黃蜂不僅不會死,甚至有機會反客為主,殺死蜘蛛。”

洪喜平說道:“姬鵬帝國是蜘蛛,聯邦就是那只撞到網裏的獵物。”

“聯邦是黃蜂。蜘蛛卻不止一只。”

牛犇稍稍糾正,“開戰以來,聯邦雖然極為被動,但就純粹的戰鬥而言,取得的勝利還要多於帝國。這說明,在雙方條件相對均等的情況下,聯邦軍隊的戰力強於帝國。話雖如此,聯邦整體卻越來越被動。比如這次摧毀衛星事件,帝國占據大勢,只要狠得下手,隨便做點動作就能取得巨大優勢,相當於在黃蜂身上補充蛛網。每增加一條,都與其它蛛絲形成合力;反過來,黃蜂每破壞一條蛛絲,都要付出好幾倍的力氣。”

“長此以往,黃蜂必敗。”洪喜平哀嘆。

“沒錯。”

“師座之前的持久論……這豈非相互矛盾?”

“帝國這只蜘蛛雖然先結了網,但它的個頭不夠大,而且對黃蜂有所低估。所以我認為,持久戰是聯邦獲勝的機會,但這不代表一定能贏。一對一相持,最大可能是兩敗俱傷。現在的問題在於,盯上聯邦的蜘蛛不止一個,除了帝國,其餘並未全力投入。”

“所以,必須尋求外力幫助。”

“或者主動創造。”

“如果做不到呢?”洪喜平追問道:“聯邦一點機會都沒有?”

“那就只有破釜沈舟,拖著蛛絲、冒著被更多蛛絲纏上的危險,尋找最開初張網的那只蜘蛛的本體。”稍頓,牛犇說道:“就目前情況看,用不著這樣。”

“為什麽?”洪喜平問道。

“帝國害怕被別的蜘蛛搶走獵物,自己先撲了上來。”

“只要重創、或殺死它,就能結束戰爭。”

“希望如此。”牛犇回答道。

“因為有別的蜘蛛。”洪喜平說道。

“是的。”說著牛犇站起身,“時間不早,若沒有別的事情,我先走。”

“……明白了……”

洪喜平站起身來,想了下,忽然擡起右手,挺起胸膛,敬禮。對面,牛犇稍微楞了下,隨即做出同樣舉動。

“師座,一路順風。”

“洪先生馬到成功。”

兩只手相握之後分開,洪喜平目送牛犇離開,忽然有些好奇地問。

“師座一直以先生相稱,是不是覺得洪某不配做個軍人?”

“洪先生是最好的軍人。我只是不希望軍人、尤其我的部下,用不著像您一樣。”牛犇大步走出房間,沒有回頭。

聽了這番回應,洪喜平的內心有些失落,好一陣子回味。

“軍人像我這樣不好嗎?嗯……有什麽辦法。”

嘆息著轉回身,他從懷裏掏出電話,按鍵,接通。

“禮物都準備好了?”

“一切妥當。”

“那就,開始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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