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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上趕著願意當個保鏢，風又輕自是樂得輕松。況且她的腳越發不好了，說來這事玄乎得很，蓋聶之前說自己略通醫術，這是真話，以至於後來傷藥用完了他也能隔三差五找出點草藥應對過去，可腳傷就不見好。
有時他們輪流往裏註入內力希望能慢慢疏通筋脈，可就如泥牛入海，絲毫不起功用。
晚上的時候，風又輕“睜”大著眼，拄著蓋聶削給她的一根拐杖，靜靜立於窗下。
普通人家的民房，亂世裏能願意給他們二人借住，還多虧了蓋聶身上那最後一包錢幣。
男人掏錢的時候，這是第一次，她像是拜讀聖人真言那樣，仔仔細細地“觀察”蓋聶。主人家謹慎，收了錢便不多問，只擡頭默默往那張美人臉上瞟過一眼。
看一眼，再看一眼。轉過身後又忍不住感慨，就是王侯的寵妃，也無非漂亮成這個樣子。
暫且不提別人的想法，蓋聶照例先進屋放下淵虹，然後把目光所及處的一些尖銳物品收好，風又輕跟在他身後，依然是睜大眼默默的看。
風又輕不知道蓋聶長什麽樣子，有多大學問，師出何門，祖籍何地。無疑蓋聶是她目前接觸過的人中武功最高、目的最不明晰的一個，可她也知道自己不能像對其他人那樣，以己度人地去斷定他的性格。通常來講，錢和權力是兩把矩尺，無時無刻不衡量著世道中的每一個人。匹夫逞強、英雄稱霸，皆是為了獲得它們。那蓋聶呢？他的目的是為了什麽？
沒等蓋聶將整個屋子收拾妥當，她便忽得拋出問題，男人動作一僵，淺淺琥珀色的瞳孔，在燭光中閃爍了一下。
當然，這都是瞎子風又輕看不到的東西。
可她能感覺出對方遲疑了。
於是風又輕嘴角的弧度便更大了些。
她說：“先生若當真只為了天明，現在便該馬不停蹄地去找他才是。”
否則他一個手無寸鐵、毫無自保之力的孩子，在這亂世之中，即使他們倆已經吸引了大部分火力，也依然危險得很。
“姑娘為了救天明這才身處險地，在下現在若棄姑娘而去，實非君子所為，更無臉面去面對此刻孤身一人，還等著在下把風姐姐平安帶回的天明。”
換句話說，他是出於和天明的約定，這才不辭辛苦將她這個累贅背上，即使不是，別人從這句話裏也得不出什麽有用信息。
君子，她在腦海裏反覆琢磨這個詞，神情平靜道：“我與天明不過萍水相逢，真要說起來，倒是我拖累了他，一場無妄之災，那孩子纏著我非要我教他劍術……”
蓋聶收拾好後為她倒了杯水，說：“可是姑娘並沒有教他。”
風又輕接過茶盞頓了一頓，道：“教他什麽呢？天明想習練武藝，是為了不被秦軍欺負，他想殺了所有看不起他的人。”
“這的確不能成為他持劍的理由。”蓋聶搖了搖頭，眉頭一皺。“一個人手裏的劍，若是只是為了打敗目標而揮動，那他就已經輸了。”略帶沙啞的低沈聲調，一字一句都是劍客的坦然。
果真是君子——風又輕眉眼不動，依然垂著眸出神。
“天明年紀尚小，正是渴望大千世界的時候，姑娘沒有讓他看見那些錯誤的選擇，在下已經非常感激了。”說著，男人雙手舉起杯盞，盯著她，一飲而盡。
窗外掛著的風燈在靜謐地燃燒。
劍客的眼神也慢慢堅毅了起來：“天明他將來，可以走雞逗狗，也可以一事無成，平凡度過此生。但有一點，他必須要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如果他真的想當個劍客，那麽他的劍，便絕不能只為了強弱而揮。”
女人挑眉，打斷道：“那先生的劍呢？”
蓋聶看著她，不講話。
風又輕便垂眸輕聲笑了下，再擡起時，似有清麗的燭火在其中煌煌拔起。
“我知道了。”她說，“先生的劍是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
這聽起來似乎是個稱讚。
蓋聶身體一僵，不知道該回什麽好，他本就是不善言辭的迂腐性子，認準了一件事，便不在意別人的看法，正如幾年前，他選擇當秦王的護衛一樣。
天下第一劍客，德不配位，這是當年多少人對他的評價，即使被罵為助紂為虐的走狗，他也從未反駁過一句。
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
話說兩頭。
那一日天明眼看著蓋聶清理完周邊敵人，一頭紮進中心的作戰圈後，沒敢停留，慌亂中只撿了把刀鞘就往北跑。
不能回頭，不敢停留。
少年“呼哧呼哧”的急促喘聲逐漸化為喉嚨間鐵銹似的腥甜，撿著的刀鞘也老是打到腿，剛開始疼得要命，時間長那塊皮肉似乎也失去了知覺。
等到秦軍的聲音徹底被拋在腦後，已是黃昏。橘紅的光射|入林地，遠處有了斜長的影柱，迷霧漫卷而來。這是一天之中最潮濕、最神秘、最孤獨的時候。
天明迎著光沖向樹林的邊界，腳一軟忽得脫力俯趴在地上，劇痛感從腑臟內的某一條血管上迸砌而出，舌尖處湧出真正的腥甜。
少年被嗆了一下，臉朝著地，頭腦仍是懵懵的，指尖薅住一把青草用力撚出青色的汁水。
先是小聲嗚咽，然後徹底放聲大哭，一邊哭還一邊一瘸一拐爬起來躲進一個樹洞。
樹洞臟的很，落葉、腐爛的果實、蟲子的屍體什麽都有。
天明委委屈屈跟這些東西擠在一起，哭著嘟囔道：“小爺我什麽時候受過這種委屈了……”哪怕是跟著風又輕風餐露宿，他也沒有如此狼狽過，至於很久以前在街上被追著打的記憶，早就被他拋之腦後了。
“痛痛痛痛！”一只蜘蛛爬上他的腳面，少年伸手將糊住視線的劉海撇向一邊，然後用力搓揉早就酸痛不已的小腿。只是稍微觸碰，少年尚顯稚嫩的五官便迅速扭曲起來，眼裏再度擠滿了淚花，放在前幾日風又輕還在的話，這時便會幫他溫柔的上藥，再說幾句無關痛癢的指責。
想到這，本就委屈的少年吸了吸鼻子，頭埋在膝蓋裏小聲哭了出來，“怪女人和怪大叔，你、你們……我、我一定會好好活著，等著你們來找到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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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上趕著願意當個保鏢，風又輕自是樂得輕松。況且她的腳越發不好了，說來這事玄乎得很，蓋聶之前說自己略通醫術，這是真話，以至於後來傷藥用完了他也能隔三差五找出點草藥應對過去，可腳傷就不見好。
有時他們輪流往裏註入內力希望能慢慢疏通筋脈，可就如泥牛入海，絲毫不起功用。
晚上的時候，風又輕“睜”大著眼，拄著蓋聶削給她的一根拐杖，靜靜立於窗下。
普通人家的民房，亂世裏能願意給他們二人借住，還多虧了蓋聶身上那最後一包錢幣。
男人掏錢的時候，這是第一次，她像是拜讀聖人真言那樣，仔仔細細地“觀察”蓋聶。主人家謹慎，收了錢便不多問，只擡頭默默往那張美人臉上瞟過一眼。
看一眼，再看一眼。轉過身後又忍不住感慨，就是王侯的寵妃，也無非漂亮成這個樣子。
暫且不提別人的想法，蓋聶照例先進屋放下淵虹，然後把目光所及處的一些尖銳物品收好，風又輕跟在他身後，依然是睜大眼默默的看。
風又輕不知道蓋聶長什麽樣子，有多大學問，師出何門，祖籍何地。無疑蓋聶是她目前接觸過的人中武功最高、目的最不明晰的一個，可她也知道自己不能像對其他人那樣，以己度人地去斷定他的性格。通常來講，錢和權力是兩把矩尺，無時無刻不衡量著世道中的每一個人。匹夫逞強、英雄稱霸，皆是為了獲得它們。那蓋聶呢？他的目的是為了什麽？
沒等蓋聶將整個屋子收拾妥當，她便忽得拋出問題，男人動作一僵，淺淺琥珀色的瞳孔，在燭光中閃爍了一下。
當然，這都是瞎子風又輕看不到的東西。
可她能感覺出對方遲疑了。
於是風又輕嘴角的弧度便更大了些。
她說：“先生若當真只為了天明，現在便該馬不停蹄地去找他才是。”
否則他一個手無寸鐵、毫無自保之力的孩子，在這亂世之中，即使他們倆已經吸引了大部分火力，也依然危險得很。
“姑娘為了救天明這才身處險地，在下現在若棄姑娘而去，實非君子所為，更無臉面去面對此刻孤身一人，還等著在下把風姐姐平安帶回的天明。”
換句話說，他是出於和天明的約定，這才不辭辛苦將她這個累贅背上，即使不是，別人從這句話裏也得不出什麽有用信息。
君子，她在腦海裏反覆琢磨這個詞，神情平靜道：“我與天明不過萍水相逢，真要說起來，倒是我拖累了他，一場無妄之災，那孩子纏著我非要我教他劍術……”
蓋聶收拾好後為她倒了杯水，說：“可是姑娘並沒有教他。”
風又輕接過茶盞頓了一頓，道：“教他什麽呢？天明想習練武藝，是為了不被秦軍欺負，他想殺了所有看不起他的人。”
“這的確不能成為他持劍的理由。”蓋聶搖了搖頭，眉頭一皺。“一個人手裏的劍，若是只是為了打敗目標而揮動，那他就已經輸了。”略帶沙啞的低沈聲調，一字一句都是劍客的坦然。
果真是君子——風又輕眉眼不動，依然垂著眸出神。
“天明年紀尚小，正是渴望大千世界的時候，姑娘沒有讓他看見那些錯誤的選擇，在下已經非常感激了。”說著，男人雙手舉起杯盞，盯著她，一飲而盡。
窗外掛著的風燈在靜謐地燃燒。
劍客的眼神也慢慢堅毅了起來：“天明他將來，可以走雞逗狗，也可以一事無成，平凡度過此生。但有一點，他必須要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如果他真的想當個劍客，那麽他的劍，便絕不能只為了強弱而揮。”
女人挑眉，打斷道：“那先生的劍呢？”
蓋聶看著她，不講話。
風又輕便垂眸輕聲笑了下，再擡起時，似有清麗的燭火在其中煌煌拔起。
“我知道了。”她說，“先生的劍是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
這聽起來似乎是個稱讚。
蓋聶身體一僵，不知道該回什麽好，他本就是不善言辭的迂腐性子，認準了一件事，便不在意別人的看法，正如幾年前，他選擇當秦王的護衛一樣。
天下第一劍客，德不配位，這是當年多少人對他的評價，即使被罵為助紂為虐的走狗，他也從未反駁過一句。
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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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兩頭。
那一日天明眼看著蓋聶清理完周邊敵人，一頭紮進中心的作戰圈後，沒敢停留，慌亂中只撿了把刀鞘就往北跑。
不能回頭，不敢停留。
少年“呼哧呼哧”的急促喘聲逐漸化為喉嚨間鐵銹似的腥甜，撿著的刀鞘也老是打到腿，剛開始疼得要命，時間長那塊皮肉似乎也失去了知覺。
等到秦軍的聲音徹底被拋在腦後，已是黃昏。橘紅的光射|入林地，遠處有了斜長的影柱，迷霧漫卷而來。這是一天之中最潮濕、最神秘、最孤獨的時候。
天明迎著光沖向樹林的邊界，腳一軟忽得脫力俯趴在地上，劇痛感從腑臟內的某一條血管上迸砌而出，舌尖處湧出真正的腥甜。
少年被嗆了一下，臉朝著地，頭腦仍是懵懵的，指尖薅住一把青草用力撚出青色的汁水。
先是小聲嗚咽，然後徹底放聲大哭，一邊哭還一邊一瘸一拐爬起來躲進一個樹洞。
樹洞臟的很，落葉、腐爛的果實、蟲子的屍體什麽都有。
天明委委屈屈跟這些東西擠在一起，哭著嘟囔道：“小爺我什麽時候受過這種委屈了……”哪怕是跟著風又輕風餐露宿，他也沒有如此狼狽過，至於很久以前在街上被追著打的記憶，早就被他拋之腦後了。
“痛痛痛痛！”一只蜘蛛爬上他的腳面，少年伸手將糊住視線的劉海撇向一邊，然後用力搓揉早就酸痛不已的小腿。只是稍微觸碰，少年尚顯稚嫩的五官便迅速扭曲起來，眼裏再度擠滿了淚花，放在前幾日風又輕還在的話，這時便會幫他溫柔的上藥，再說幾句無關痛癢的指責。
想到這，本就委屈的少年吸了吸鼻子，頭埋在膝蓋裏小聲哭了出來，“怪女人和怪大叔，你、你們……我、我一定會好好活著，等著你們來找到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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