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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Load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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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再放假, 雲嘉將電話撥去舅媽家,再聽到莊在的聲音時,他已經擺脫感冒鼻音。

冬季感冒一般不容易好,他的病愈速度還挺快的。

“你應該沒有偷偷把藥扔掉吧?”雲嘉故意在電話裏這樣問。

“沒有。”

他答得幹脆, “我把止咳片吃完了。”

“哦。”雲嘉應著, 聽著他仿佛圓滿完成任務一樣的話, 又提醒他,“藥不是一定要吃完的,好了就不用吃了。”

“我知道。”他說, “我好了。”

“那我今天能約你出來嗎?我想給蔓蔓買一套畫具, 你來給我當參考吧?我不了解你妹妹的喜好。”

一直想著要送什麽寒假禮物,吃的是最簡單方便的選擇,但是想到那天給她檢查作業,小姑娘的課本空白處畫滿藍天白雲, 花花草草, 她喜歡畫畫,送畫具可能更有意義。

電話裏陷入沈默。

過去的十幾年, 他被莊繼生那套恩情如債的理論教得透徹,對於禮物的第一反應,不是精美的包裝和光滑的絲帶, 而是怎麽好讓人破費, 以及日後如何償還。

雲嘉因他的沈默, 在電話裏輕輕喊他:“莊在?你是不是要學習出不來?”

“不是。”他回答說, “那我們中午在外面吃飯吧, 我請你。”

“嗯?請我吃飯?”雲嘉發出驚訝的聲音, 都懷疑接電話的不是莊在本人了,他居然主動約自己吃飯了?

雲嘉說好啊。

先去買了畫具顏料, 再確定了用餐的地方。

商場人氣高的火鍋店需要排位,兩人領了單號,便坐在門口的等候區。

無事可做,又難得氛圍如此親近,雲嘉手指繞著畫具店購物袋上的編織提繩,餘光瞥見對面的男生,隔一小會兒,他就提起面前的一次性紙杯,喝一口水,他的目光,是一種對周遭並不好奇的游離。

服務生的觀察力比雲嘉還好,在杯子快空時,上前問他:“還需要再來一杯嗎?”

他立馬放下杯子說不用了。

服務生剛走,他轉過頭,發現雲嘉正笑著看他,這讓他忽的有點窘迫。

雲嘉問他:“我們聊會兒天?”

他點頭,嗯了一聲,坐姿都正了。

怕是期末考試,空白卷子發到他手上,這人都不會用這種嚴陣以待的認真態度答題。

雲嘉又要笑:“不是答題模式啊。”

他頓了一下。

雲嘉自己說不是答題模式,開口第一句話,還真是一個問題。

“你是不是沒有跟女孩子單獨吃過飯啊?”

莊在說:“有過的。”

“跟你妹妹一起不算哦。”

“……那沒有。”

雲嘉樂了一會兒,開始說正經的事。

上次去城中村,甚至說再往前一點,知道在他幫繼母和妹妹找房子,雲嘉就納悶過,只是那時候跟他的關系,好像還不足以將這種涉及別人家庭私事的問題問出口。

“我覺得有點奇怪,就是之前暑假舅舅帶你回來,說……”沒想到還是有點難開口,雲嘉換了口氣,隱去那句你繼母說不要你了,“說你繼母去工地上鬧事,可是我看秀琴阿姨不像那種會鬧事的人,她也挺關心你的。”

說到最後一句,雲嘉露出一絲自己都不曾察覺的笑,眼睛發亮,好像他有人關心,是一件很值得高興的事。

“嗯,她挺好的。”

言簡意賅慣了,他說話天然透著一股話欲冷淡的感覺,對方稍留心品味就會察覺到禮貌敷衍,或者是雲嘉之前說過他的,太客氣。

他開始在雲嘉面前註意這些細節。

這次她大概是又察覺到了,嘴唇剛要張出一個“哦”的形狀,輕輕一發聲就會“你敷衍,我也敷衍”地結束這場初初起頭的對話。

他先她一步開口,將話題展開來,“我初中在老師家寄宿,她每個月都會提著牛奶和水果過來看我,我說不用了,她也一直堅持。”

說他正在長個子,需要補充營養。

雲嘉將口型收回去,抿住唇。

因窺見他過去生活的一角,表情溫淡,專心聆聽著。

“她去工地鬧事,我事先一點都不知道,我爸的工亡補償一開始有問題,我們不懂那些,我就想到去找律師咨詢,但我們那裏是小地方,連好不容易找到的律師事務所都很不像樣,然後,我就接到電話說,她帶著記者去工地找人說理去了,她那天是說了很多原本她這輩子都說不出的話,也的確鬧了事,但她管不了那麽多了,我爸意外去世,她覺得她必須料理好我們的生活,起碼在經濟上有點依靠。”

本來說不要莊在了,也只是馮秀琴為了加劇矛盾,鬧給那些記者們看的,但這件事的事態發展完全不在一個沒讀過書的女人的掌控之中。

她不知道領導上面還有領導,不知道站位不同的人看待輿論也是不同的,更加不知道黎輝會從隆川特意趕過來,當著記者的面扭轉局面,不僅對著她和顏悅色,說體諒家屬的悲痛心情,一定會給事情一個應有的交代,還叫她放心,指著剛到場了解情況的莊在說,這孩子以後的讀書問題,我擔保了。

馮秀琴對黎家不了解,但她想寄人籬下總是很苦的。

可能會比寄宿在老師家還苦。

她們母女準備來隆川時,她跟莊在說過,叫他搬出來,到外頭就算住不了有錢人家的大別墅,好歹是自己家裏。

莊在拒絕了。

即使沒有雲嘉那晚的一番話,他那時候也不會搬出去的,他雖然年齡不大,但人情世故不是一點都不懂,他知道,父親去世以後,他就不適合跟繼母她們住在一起了。

他跟馮秀琴說,黎家人對他挺好的,他住在這裏挺開心。

最後一句也並不完全是假話。

他看著眼前的雲嘉。

“那現在有了這筆錢,不就可以給蔓蔓看病了嗎?為什麽秀琴阿姨還要去打零工呢?”

他收住唇線,卻遲遲醞釀不出話來。

每種生活都只能自己體會,處境就是處境,是難以形容的,甚至無法用言語向過著另一種生活的人去描述。

“因為需要錢。”

明明也可以把話說得委婉一點,好聽一點,就說,因為人總要有事做,每個人體會自我價值的方式都不同,即使有些人的價值就是很小很微茫,但這就是他們的方式。

這種人過慣了未雨綢繆的日子,也從不敢嘗試任何冒險舉動。

就像過冬的鼴鼠,不懂四季更疊的規律道理,也站不到所謂的高處去布局人生,鼴鼠只知道,只有積少成多地存夠糧食,它們才敢閉上眼皮,去過一個冬天。

甚至它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這個冬天裏安然無恙。

但在雲嘉面前,粉飾會比露拙更叫人感到羞慚。

“如果有需要的話,你可以跟我說,真的。”

雲嘉的樣子特別認真。

莊在淡淡彎起唇角,說知道。

這時服務生叫他們排的號了,雲嘉起身笑說:“不過今天還是要你請客,你說要請我吃飯的。”

“嗯,隨便吃。”

開春,雲嘉再來城中村這裏時,竹嶺路停滯已久的修路機器又重新恢覆運作。

之前繞著工作區拉起的阻隔帶,一早被插近道兒的路人毀得七七八八,現在重新拉起,又立上了“道路施工禁止通行”的牌子。

隆川入春,天氣幹燥。

一連多日沒下過雨,一修路,塵沙飛揚。

之前莊蔓身體不太好,沒達到手術條件,馮秀琴今天去醫院取新的檢查報告了。雲嘉陪著莊蔓在家畫畫。

莊在提著水果攤上的塑料袋,走到門口時,正見雲嘉站在水池那兒。

她梳著半紮發,穿得很漂亮,白色的裙子外頭是一件顏色很少見的橘粉色絨線背心,像晚霞的色調,覆古的羊腿袖高高捋起,露出潔白的手臂,低著頭,連表情都跟著一起用力地搗鼓著什麽。

“雲嘉,你在幹什麽?”

“蔓蔓的畫筆弄臟枕巾了,她怕阿姨回來說她,我就說幫她洗幹凈。”雲嘉看著他,也順便告訴他一個壞消息,“好像,洗不掉……”

莊在走近,發現她放了很多洗衣粉,半個盆子裏都是泡沫,洗劑的香精味濃到沖天,他立即皺起眉心:“你不要亂碰。”

洗衣粉很傷手,陳文青連普通的洗滌劑都不肯沾手,總說手是女人的第二張臉,要精心保護。

雲嘉剛剛在屋子裏找遍了,只有這個是洗衣服的。

聽莊在這麽說,她像辦錯事一樣楞住,兩只沾滿白色泡沫的手在空氣裏挓著,正料峭的風一吹,比剛剛泡在涼水裏還冷。

莊在放下手裏的裝荸薺的塑料袋,去屋子裏提了熱水瓶過來,水瓢裏兌好溫熱的水,他站在水池邊,幾乎是命令的語調:“過來洗幹凈。”

雲嘉小聲:“那個枕巾有點難洗……”

“我是說你的手。”

莊在嘆氣,“你把手洗幹凈,枕巾我來洗,你感覺不到自己的手在發熱嗎?”

“剛剛泡在水裏有一點。”

雲嘉把兩只手伸過去,水瓢被莊在傾斜地握在手裏,熱水慢慢淌下,沖去泡沫。

“你放太多洗衣粉了,洗衣粉遇水會發熱,手上不洗幹凈會癢,嚴重的話還會脫皮,”說完,他又覺得十分多餘,懊悔地抿住嘴,自顧往空掉的水瓢裏再添熱水。

他心想,她根本不需要知道洗衣粉這種東西。

第二瓢水了。

雲嘉感覺已經洗幹凈了,但她缺乏生活經驗,沒底氣質疑,老實跟著莊在,他伸出水瓢,她就伸手,乖寶寶一樣仔細搓著雙手。

雲嘉:“洗衣粉為什麽會發熱?”

莊在:“有堿性物質。”

聽不太懂,她也不問了。

洗好了,雲嘉十根纖細雪白的手指沾著水,無處安放:“我用什麽擦手?有擦手巾嗎?”

此時此刻,莊在實在不知道去哪兒找擦手巾這種東西。

他今天穿的是一件淺灰色的拉鏈帽衫,裏頭是白T,帽衫正敞懷,他翻出一側的內裏,應該算他衣服上最幹凈的一部分,問她:“用這個擦可以嗎?”

她猶豫一瞬,接去衣服一角,揩著自己濕漉漉的手指,莊在為了不傻站著看她用自己的衣服擦手,拎起莊蔓的枕巾,找到汙漬處,像馬克筆劃下的,需要用牙膏才能搓掉。

他正利落清洗,聽到旁邊擦完手的雲嘉,忽然用低低的聲音咕噥出兩個字:“好澀。”

莊在整個脊背僵住。

手上動作也停了,任由水龍頭裏的水嘩嘩沖下來。

用衣服擦手也會很色嗎?雖然好像是有一點逾越了,好像是有一點過分親密了,但是……已經到“好色”這種程度了嗎?

他把臉心虛地側過來。

雲嘉看到他臉上的沈默,以及那不動聲色的沈默裏透出的“何至於此”的驚訝。

是覺得她嬌氣過頭了?

她把兩只擦幹凈的手往莊在視線裏一伸,可憐巴巴地說:“可是真的很幹,澀得要命,我感覺我手上的皮膚都快皺到一起了,有護手霜嗎?或者護膚油也可以。”

莊在這才知道自己會錯意。

洗幹凈的枕巾在院子裏的繩子上搭著晾曬,他進屋子一通搜尋,找出莊蔓的兒童面霜給她擦手。

“只有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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