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認識沈一鳴那會子，宋剛壓根就不知道沈一鳴還有個親爹。他只聽學校附近的人議論過，沈一鳴的媽嫁人才一年多就死了，後來就沒見過女婿上過門。又過了兩年，沈一鳴就被他姥爺沈老爺子給氣的抱回來了。而且直接給改了姓。

然後小夥伴們都說沈一鳴的親爹肯定死了。要不然也不可能讓兒子改姓。而且沈一鳴從小就沒喊著要爸，好像他真的相信他姥爺說的，自己是他媽一個人給生出來的。

宋剛比沈一鳴大兩歲，他自覺懂事的早，五歲那年，他就騙才三歲的沈一鳴，說他爸肯定是石頭，就像孫猴子是從石頭裏蹦出來的一樣。然後找了塊是石頭，讓沈一鳴喊爸。

沈一鳴這孩子笨啊，連爸都不會喊，讓他教。他教了好多遍都不知道。還害的他被人嘲笑，說他傻了，對著石頭喊爸。

想想小時候他不懂事啊，覺得沈一鳴傻，總是欺負沈一鳴。長大了之後，才知道沈一鳴是個可憐的孩子。他姥爺走的時候，他那親爸終於上門了，還帶了個媳婦回來。那媳婦自然不是沈一鳴的媽了。然後還帶著一個比沈一鳴大一歲的女孩，比沈一鳴小一歲的龍鳳胎弟弟妹妹。

一家子人別提多熱鬧了。

宋剛這才知道，沈一鳴有爸，還有後媽，異父異母的姐姐，和同父異母的弟妹。

當然，也就出現了那麽一陣子，後來又消失了。宋剛也是畢業之後，頂替他家老頭子的工作了，才知道沈一鳴他爹了不起，住省委大院裏呢。

沈一鳴似乎也沒想過指望著他親爹。一直為了留城裏做準備，好不容易給自己找了個單位接收了，這事兒都要定下來了。結果也不知道怎麽就讓沈一鳴親爸知道了，人家不讓走後門，幹部家屬必須下鄉，於是沈一鳴就被直接打去農村去了。

“一鳴，我這想起之前的事情，現在還氣呢。”宋剛摸著自己的心口。覺得沈一鳴特淡定了一點兒。要是他遇著這種事兒了，先上門去鬧他娘的再說。

沈一鳴背著手老神再在，“氣有用嗎，別把自己給氣壞了。”

“一鳴，你這人脾氣就是好。”宋剛折服道。

“呵……”沈一鳴笑了一聲，帶著微微的寒風，好不好也就他自己清楚了，欠了他的，早晚得還。

不用去找關系了，宋剛幹脆還真的帶沈一鳴去逛街。兩個大男人也沒啥好逛的，不過省城過年的時候，國營的商場裏面還是很熱鬧的。裏面一堆兒的大姑娘小媳婦擠在一塊兒搶東西。

宋剛已經處了對象了，作為一個正經人，他平時是不能和女同志走得近的，現在帶著沈一鳴了，自然有正當理由過來看人家女同志了。得為沈一鳴相看相看啊。好歹也是大齡青年了。必須趕緊解決個人問題，為社會建設添磚加瓦。

“行了，你自己想去看就看，我轉轉。”沈一鳴知道他的心思，壓根就不和他同流合汙。

“沒勁兒，我又不會告訴趙老師。”宋剛嘆氣。

沈一鳴也不理他，在商場裏看了看，發現也就一樓賣服飾的地方人最多。這些大姑娘小媳婦的紛紛拿著戰利品往身上戴著。圍巾帽子手套。

沈一鳴盯著一個紮麻花辮的小姑娘瞧，小姑娘脖子上的紅色圍巾很顯眼。

宋剛湊過來笑道，“好看吧？”

沈一鳴點頭，“好看。”

“要不要去打招呼？”

沈一鳴摸了摸下巴，然後道，“如果你能把這櫃臺前面的人給弄走，我倒是可以考慮一下。”

“還害羞呢，”宋剛怪笑，“這有什麽難的，待會我去外面等你啊。你動作快點。”

然後就見他突然吸了口氣，跑到樓梯口大喊，“小麗，趕緊上樓，三樓來大衣了，紅的黃的都有，還不要票。趕緊的，晚了就來不及啦！”

啥，大衣？還不要票！

一樓櫃臺前面的女人楞了一下，趕緊兒往樓上沖去。

“哎喲，別沖啊。沒，三樓沒。”宋剛捂著腦袋喊。

別想騙人的，都聽到了呢。女同志們可不信。

櫃臺前面沒人了，沈一鳴走過去就拿了最後一條紅色的針織圍巾。紅彤彤的一團，看著特別的喜慶。

售貨員楞楞的打包，還在想著，啥時候商場裏來大衣了，她還不知道？

沈一鳴拎著東西商場大門的時候，宋剛已經在外面等他了，看著他出來，拉著他就跑，生怕那群女同志來找他。跑了老遠，才喘氣。“我說，你就為了買這圍巾啊。”他氣的指沈一鳴，還以為沈一鳴是看中了人家女同志了呢。

沈一鳴笑著道，“好看不？”

“好看，買給趙老師啊，是不是太鮮亮了。”宋剛剛想伸手摸圍巾，就被沈一鳴一巴掌拍開了。

宋剛搓了搓手，“要買也不能買這顏色啊，趙老師肯定不喜歡這種顏色。小姑娘才喜歡這種顏色呢。”

沈一鳴道，“我發現你現在話越來越多了。”

“這還不是因為你不在省城，我找不到人說話嗎？”宋剛嘆氣道。他說的是真心話。他小時候太喜歡欺負人了，導致他都沒什麽正兒八經的真心朋友。老師也不喜歡他。也就趙老師對他好，一鳴和他好。

沈一鳴將圍巾拎著，嘴角笑了笑，“你早點和你對象結婚，想說什麽都有人陪你說。”

“什麽啊，悶葫蘆一個，也不愛說話。我這是沒辦法，被家裏人催的。”宋剛表示很無奈。

“小心以後你結婚了，我告訴嫂子。”把人家姑娘稀罕成什麽似的，以為他離得遠就不知道呢。

宋剛立馬認輸，“別別別，我認錯認錯。”

然後又想起來，“不對啊，差點又被你帶偏了，你這圍巾到底買給誰的呢。肯定不是趙老師！”

沈一鳴白了他一眼，笑瞇瞇的拎著東西走出商場大門。

“臭小子，還瞞著我呢。”宋剛追了出去。

兩人快到家裏的時候，已經快要吃午飯了。從商場一直到這邊，宋剛楞是沒能從沈一鳴嘴裏套出一點消息出來。不過他猜測，沈一鳴是不是看上了某個知青了。也很有可能，聽說這次和沈一鳴一起出去的知青，有幾個姑娘還是長的很水靈的。

進院門的時候，宋剛還偷偷的在後面嘀咕，“小心我告訴趙老師……”話沒說完，人就撞到沈一鳴的背上去了，“你怎麽突然站著啊。”他剛說兩句，就看到院子裏站著的人了。

“一鳴回來啦。”院子裏，一個紮著馬尾辮的長發姑娘站在院子裏，陪著外婆坐在一起。

宋剛認得，這是沈一鳴那個異父異母的姐，叫魏靜仁。說起這名字，宋剛還覺得惡寒。也是後來聽人說的。說當初魏靜仁原本叫什麽靜，後來嫁給沈一鳴爸之後，為了讓人一聽就知道是姐弟兩，就改叫靜仁了。可惜一鳴的名字是他媽給取的，不能改，要不然他早就攛掇著讓沈一鳴改名算了。

宋剛白了她一眼，就湊到外婆身邊去，“趙老師，我又來了。你給我做好吃的沒啊？”

“做啦做啦，就等著你們回來呢。”外婆起身進屋去。也不管沈一鳴和魏靜仁了。

沈一鳴眼不斜視，看都沒看她一眼，也進了屋裏，將新買的圍巾放在行李包裏。

“一鳴。”魏靜仁站在門口，“我今天過來，爸是知道的，還說如果你願意的話，回家去吃個飯。你下鄉的事兒，爸還是很關心的。”

沈一鳴轉身看著她，笑不達眼底，“你今天不該過來，家裏過年，正想好好的吃一頓飯，你來了不合適。”

魏靜仁內疚的看著他，“我知道，你怪我們，可爸平時太忙了，就連家裏他也顧不上。媽這邊要照顧三個孩子，忙的轉不開身。”

沈一鳴走出門，站在院子裏，指了指大門，“你回去吧，別再來這裏。我不喜歡魏家的人站在沈家的地面上。”

“一鳴，咱們是一家人。”魏靜仁祈求道。

“去年，運輸公司增添了兩臺文印機，那是從京城運過來的，廢了老大的勁兒。為了這事情，運輸公司特意增加了個文印員的職位。現在這職位是給誰了？”

魏靜仁聽到這話，瞬間白了臉，嘴唇緊緊的咬著。

沈一鳴笑道，“有些事情我當做不知道，你們也消停點，回去吧。別來了。”

魏靜仁低著頭，匆匆的走了出去。

她剛出院子門，宋剛就從屋裏出來了，“走啦，終於走啦。”趕緊兒去關上門，“以後讓趙老師別給她開門。”

“進來吃飯啦。”外婆在裏面喊著。

兩人趕緊進了屋裏，宋剛自來熟的給兩人擺放碗筷，然後和外婆說，“趙老師，你幹嘛給她開門啊？”

外婆看著她道，“幹什麽不開門？”

“她沒好事兒，你不知道她現在坐的位置，就是咱一鳴的。”

“我不給她開門，她還以為我把她放在眼裏呢。我一個人在家裏也挺悶的。我就看她來唱什麽戲，反正耽誤的又不是我的時間。”外婆給沈一鳴夾菜，“吃菜吃菜。”

宋剛突然覺得趙老師這話聽有意思的，覺得老師不愧是老師，技高一籌。“老師，我敬您一杯。”他端著一碗湯就一口悶了。

外婆笑的瞇了眼。

省委大院，二樓魏家。

魏國華在家裏等了老半天，都沒看到閨女帶著兒子回來，皺了皺眉頭。放下報紙站起來。對著廚房裏做飯的杜鵑道，“靜仁出去很久了吧，怎麽還沒回來。”

“老早就出去了。估摸著快回來了吧。”杜鵑解下身上的圍裙笑道。她留著齊耳的短發，身材瘦弱，顯得十分賢淑。

魏國華板著臉嘆了口氣，“吃飯還要人去請，這大過年的，這麽大的人了……”

“還是孩子呢，別說了。”杜鵑笑著勸道。

魏國華忍了一口氣沒說話，坐在沙發上繼續看報紙。對於這個兒子他也覺得挺糾結的。當初他和沈月紅是通過組織上介紹結的婚。誰知道沈月紅竟然難產了。孩子小時候身體差。杜鵑又不小心懷孕了，照顧不過來，只能聯系沈家兩老幫忙照顧孩子。誰知道沈家這邊抱著孩子去醫院檢查，說什麽孩子嚴重營養不良，抱回去之後就把姓給改了。魏國華覺得這是沈家找借口呢。怎麽可能營養不良。杜鵑平時一口吃的都舍不得吃，給他吃。怎麽能營養不良呢。難產的孩子身體差，這不是正常的嗎？

“爸媽，我餓了。”兩個十七八歲的孩子從房間裏探出腦袋來。“什麽時候開飯啊？”

“再等等，你們哥哥姐姐還沒回來呢。”杜鵑不高興的皺眉道。

兩孩子不高興的撇了撇嘴。

正要關房門進屋裏，家裏的大門打開了了，魏靜仁帶著風雪從外面進來。臉蛋都凍紅了。

“怎麽這麽久才回來，一鳴呢？”杜鵑著急的問道。

魏靜仁看了眼魏國華，“一鳴在家裏吃飯呢。他不來了。”

魏國華將手裏的報紙甩在沙發上，“吃飯！”

新年過的很快，對於知青們來說，簡直就像翻書一樣的。在家裏好日子還沒過夠呢，就得繼續回鄉下去了。而且這一回去沒多久就要開始春播了，幹不完的農活，讓他們對未來都沒什麽信心了。

他們唯一的夢想就是回城。這夢想有些遙不可期。

因為知道知青們的歸期，知道這些娃娃們過年來了肯定要大包小包的，左水生讓左大成開著車子去鎮上接人。大半夜的，別把人給凍壞了。別人他不管，一鳴不能凍壞了，這車子都是他弄來的呢，該照顧還是得照顧。

左單單想著沈一鳴要回來了，心裏多少有些不自在。不過早在之前，她就決定了，打死都不承認她自己懂英語，裝作不知道。反正她就是一個單純的啥都不懂的農村小姑娘，咋懂愛老虎油是什麽意思喲。

知青們晚上回來，動靜鬧的挺大的。左大成回來，笑的合不攏嘴，說沈一鳴給他帶了酒回來了。雖然不多，可那酒很烈，喝了全身舒坦。

左單單躺在床上打了個哈欠繼續睡覺。

第二天，屯裏就能看到知青們的身影了。許是過年了，這穿的衣服都和年前不一樣呢。老隊長看了之後直皺眉頭，覺得這回去過了個年，就過的忘了自己的本分了。咱農村幹活的人，穿那麽好幹啥呢。這不是糟蹋衣服嗎？不過老隊長也不大想管他們了，反正過幾天開工了，這衣服咋樣也得換的。

趁著屯裏還沒開工，老左家又開會了，開始張羅蓋房子的事兒。首先要解決的是地基的問題。先把地基談下來。然後三叔去找磚廠聯系青磚。如果老隊長問起家裏哪裏來的錢，就說是三叔找工友借的。人家老司機錢多著呢。

左大成激動的拎著二兩酒就去了左水生的家裏。一聽左大成家裏要蓋房子，左水生差點兒把嘴裏的酒都給噴出來了。當然，左大成的理由是充足的，“老三說了，不想和大哥家裏做鄰居了，借錢也要蓋房子搬走。我琢磨著也一樣。老三不常在家裏，我們一起照顧老娘也方便。”

左水生想起年前的事情，也挺理解他們哥兒兩的。被自己家人給告公社去了，這事兒還真叫人不舒服。他們老左家還沒發生過這樣的事情呢。於是也沒多說，說換就給換了。

順利完成了自己的任務，左大成高興極了，忙不疊的準備回去告訴大夥這個好消息。

剛出了左水生家的大門，就碰上沈一鳴了。

這孩子一回屯裏就換衣服了，破舊的棉襖，穿在身上樸樸實實的，看著讓人踏實。不像其他知青那穿著打扮，總覺得心不定，啥時候都想飛走一樣。

“大成叔。”沈一鳴拎著東西走過來。臉上帶著幾分靦腆。

左大成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子呢，就笑道，“咋了，一鳴你有啥事兒要我做的？”

“我過年的時候，給嬸子買了條圍巾。”沈一鳴微微的低著頭，看起來不好意思。

看他這樣子，左大成就會意了，要真給李惠送的，還能這麽不好意思？肯定是給別人送的呢。

“這咋好意思呢，這麽貴重。”

“大成叔，你總是接送我們，也挺辛苦的，嬸兒過小年的時候還送水餃給我吃了呢。要是不收這禮物，我心裏可不安心。以後都不敢接受你們的好了。”

沈一鳴很堅決道。

左大成覺得這孩子會辦事啊。雖然是送給單單的，可也不直接說。別人也不能說閑話了。是個好孩子，知道疼惜女孩子的名聲問題。不像一些知青花裏胡哨的，整天勾搭女同志，恨不得整個公社都知道他們處對象一樣的。

“那行，我就收下了。”

沈一鳴又道，“能不能不要說是我送的。讓人知道了誤會。”

“送了禮物還不敢讓人知道，行，我也知道你的難處。”這年頭給人送禮物，就擔心人家背後說閑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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