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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身陷敵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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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身陷敵營

一輪淡黃的太陽斜掛在天上,雪停了。

這是一個寒冷的早晨。從登州通往萊州的官道上,空無人跡。

北風呼嘯而過,卷起一陣陣的雪霧。路兩邊的樹枝上,一夜間墜滿了厚厚的積雪,隨風撲簌簌地落將下來。

太陽慢慢地升高了。陽光落在身上,毫無暖意。

風小了,陽光亮起來。路上漸漸有了三兩個行人,推車的,擔擔的,空手的,在沒過腳面的雪地裏艱難行進。

兩人兩騎出現在官道上。馬上一個青年人,一個中年漢子。他們走的並不著急,一邊看著雪景,一邊徐徐而行。

這兩個人正是趙榛和阮小七。

趙榛思念靈兒,日夜難以成眠,到後來竟片刻也放不下。而小七惦念著老母,加上又近年關,更是一天天焦躁起來。

兩人商議過後,一拍即合。索性不待春暖花開,就啟程前往東平府,去到靈兒和阮母寄身的那個小漁村。

算算時日,倘若路上太平無事,來得及趕回去一起過個新年。想到此,兩人更是離心似箭,一刻也不想耽擱。

馬擴還想攔阻,可兩人心意已決,他也不好再說什麽。眾人又計議一番,留下馬擴幾個人守在蘆花村,趙榛和阮小七自去收拾了行李,準備上路。

田牛本來打算和兩人同去,趙榛覺得兵荒馬亂的,路上不太平,人多也有些不便,就沒讓田牛跟著。

雪霽天晴,路上行人稀少。

趙榛和阮小七離了蘆花村,穿過一片白雪覆蓋的原野,沿著鄉間村路,拐上了官道。

正值隆冬時節,本應是百姓農人的清閑日子;可兵災加上饑荒,市井蕭條,衣食無著,離鄉逃難或是為生計不得不奔忙的人,在這天寒地凍時候,仍在路上顛簸個不停。有時候,人像耕地的牛,像拉磨的驢,只要不倒下,只要不死,就仍要將這活計做下去,讓這日子繼續。

清冷的風夾雜著些雪粒迎面撲來,臉上一陣陣發痛。雪後的空氣甘冽新鮮,似乎帶著一點點的甜味兒。

趙榛慢慢放松下來。想著不久就能見到靈兒,心裏更是有十分的歡喜。胯下的馬兒似乎知曉主人心意,亮開四蹄,踏著雪地,跑得很是歡快。

此時,大宋的京東東路已盡被金人和大齊劉豫占據。一路上,所經村莊市鎮極為蕭條,時見有乞丐和災民的屍首丟棄在道邊的野地裏,無人掩埋。惹得野狗群集而至,狂吠爭搶之聲響徹原野。

趙榛和阮小七看罷,心中都覺不忍。忙催動了馬,疾奔而去,再也不敢回頭。

路上行了四五日,這天到了益都府。

已是黃昏時候,城外的野樹林裏,歸鴉陣陣。城門口,軍兵走來走去,盤查著過往的行人和商客。

益都本是大宋的青州,被金人和劉豫占據後,改名益都。同路上經過的其他市鎮不同,益都人來人往,車馬行人不絕,顯出一番熱鬧景象。

趙榛望著城樓上飄揚的旗幟,一時間,心頭有些些的心酸。故國河山,如今淪為夷地。

走了一天路,到這時兩人都已饑腸轆轆。阮小七更是餓得頭暈眼花,不停地催促趙榛。只想著趕緊進了城,找個酒家,好好吃上一頓。

兩人牽著馬,隨著人流來到了城門口。遠遠的,就瞧見四五名軍兵朝著他們走過來,嘴裏還喊著什麽。

看軍兵的裝束和長相,分明都是中原人。不用說,這必定是大齊的兵士。

兩人都吃了一驚,低頭看看行裝和馬匹,瞧不出什麽可疑之處,很是不解。

那些軍兵很快就到了跟前。頭前一名軍兵瘦的像只猴子,三角眼歪斜著,用手指著趙榛和阮小七:“你們兩個,過來!”

阮小七餓得要命,腦子裏只想著進城打火,被這個軍兵一攔,不覺很是惱火。他松開馬韁繩,雙手叉腰,目光挑釁般盯著那軍兵,口中叫道:“叫你爺爺作甚?”

那軍兵似未聽清,一手捂著耳朵,問道:“你說的哈?再說一遍!”

趙榛急忙上前,將阮小七拉到身後,隨即拱拱手,臉上帶著笑,說道:“這位軍爺,讓你受累了!我們弟兄兩個路經貴寶地,住一夜就走!”

那軍兵冷笑一聲:“想走,沒那麽容易吧?”

趙榛一楞,卻聽那軍兵氣勢洶洶地喊道:“來人,給我將這兩個奸細拿下!”

後面,頓時湧上來五六名軍兵,各拿兵器,把兩人圍在了當中。周圍的人像遇到了瘟疫,紛紛躲了開去,城門口立時閃出一大片空地來。

趙榛急道:“軍爺定是認錯人了,我們弟兄都是守法良民,怎會是奸細?”

那軍兵哼了兩聲,罵道:“大膽,還敢頂嘴!我說你是奸細,你就是奸細!”

阮小七大怒,一下擠到趙榛面前,雙拳一掄,眼睛一瞪,叫了一聲:“直娘賊,爺爺怎的就是奸細了?”

那軍兵嚇了一跳,急向後退了幾步。待得站定了,將腰間的刀拔出來,擋在胸前,厲聲喝道:“大膽狂徒,要造反嗎?”

阮小七向前跨了幾步,目光如炬,緊盯著那軍兵,叫道:“該殺的,爺爺好好地走路,你偏要來招惹不痛快,是不是吃飽了撐的!”

說著,伸手摸摸癟下去的肚子,臉上顯出痛苦的模樣:“你爺爺可還餓著肚子呢!”

“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這裏找麻煩。”那軍兵臉上的肌肉抽搐了幾下,一聲奸笑。隨即將手一揮,喊道:“來人吶,弓箭伺候!”

話音未落,只見十幾名兵士不知從什麽地方冒了出來,各拿弓箭,一起對著趙榛和阮小七。

阮小七見狀,臉色微變,回身將馬鞍上的刀抄在手裏,對向軍兵。趙榛扯了一把小七,小聲說道:“七爺莫動怒,好漢不吃眼前虧,看看情形再說。”

那軍兵收了刀,望著趙榛和阮小七,說道:“識相的,乖乖地跟我走!倘若再要逞強,把你倆射成刺猬!”

“軍爺言重了!”趙榛拱拱手,笑道,“我們弟兄都是本分人,不懂得什麽奸細。我這位兄長是個粗人,聽不得什麽重話。趕了一天路,肚中饑餓,正自難過,故而出言頂撞。”

那軍兵面色稍緩,鼻子哼了幾聲。趙榛小心陪著笑:“軍爺大人不記小人過,還望行個方便,放我們兄弟兩個進城!”

說罷,從懷裏摸出一大錠銀子,捏在手裏,沖那軍兵一笑:“軍爺,借一步說話!”

那軍兵一驚,說道:“你要作甚?”

趙榛伸開兩臂,比劃了幾下,說道:“軍爺多慮了,小民有下情容稟!”

那軍兵見趙榛清秀文弱,一副書生模樣,身上也沒帶兵器,稍稍放了心,向前走了幾步,說道:“少啰嗦,什麽事,快點說!”

趙榛弓著身子,走到近前,扯扯軍兵的衣襟,背過身來,一手將那錠銀子塞到了他的手裏。

那軍兵只覺手心一亮,低頭一看,是一大錠銀子,頓時笑顏展開。使勁捏了幾下,順手放入了袖中。

“軍爺受累了,讓我們兄弟進城吧!”趙榛拱拱手,隨即牽過馬,招呼阮小七。

“慢著!”那軍兵叫了一聲,“想進城,哪有那麽容易!”

趙榛一楞,望著軍兵,臉上隱隱有不快之意。

那軍兵走上前來,適才的兇狠已不見,面色和善,只聽他嘿嘿笑了幾聲,說道:“今個算你走運,軍爺給你兄弟兩個尋個好前程!”

見趙榛不解,那軍兵又道:“我們是大齊皇帝的侍衛,奉了金國大元帥的將令,目今在益都府招募兵士。”

趙榛心裏吃驚,難道劉豫又要攻打大宋了?

“本是要募足五千兵士,眼看這兩日期限將至,還差三四百人。劉官家著急,怕金人怪罪,傳下令來,這兩天無論如何也要募齊。”那軍兵說的很是懇切。

“我們兄弟都是外鄉人,急著回鄉去,無意從軍啊!”趙榛回答。

“這可由不得你!”那軍兵眼睛一瞪,目露兇光:“城裏的青壯漢子都搜盡了,餘下的都是老弱病殘和婦人孩童,不想些別的法子怎成?”

阮小七欲要發作,趙榛悄悄擺擺手。小七氣呼呼的,將臉背了過去。

“軍爺,”趙榛拱拱手,說道:“我們跟你走!”

“這才是聰明人!”那軍兵有些意外,旋即笑了,“這才是聰明人,來吧!”

趙榛松開韁繩,走到阮小七身前,附在耳邊,小聲說道:“七爺莫生氣,先從了他,見機行事。”

阮小七攥了攥拳頭,狠狠朝地上吐了一口,還是牽起馬,隨著趙榛,跟著那軍兵進了城。

趙榛心中暗笑。

臨行前,怕阮小七性子魯莽,在路上惹事,馬擴千囑咐萬叮嚀。阮小七惱了,賭氣說一切聽憑趙榛處置,自家只好做個悶頭葫蘆。目今看來雖不情願,卻沒有食言。

暮色籠罩,街巷一片昏暗。

街道兩旁亮起了燈火。街上行人寂寥,開著的店鋪沒有幾家。路上遇到的幾乎都是軍兵,有幾個看上去分明是金人。

兩人被帶到了西北角的一個兵營。

這裏是一片高阜,長滿了荒草,幾棵大樹孤零零地圍在營寨周圍。幾只烏鴉在樹上起飛鳴叫,更顯得地方荒涼冷寂。

那軍兵在前,四五名弓箭手在後,押著趙榛和小七進了營寨。

營寨裏有幾排土房子,已經破舊不堪。臉色陰郁的幾個軍兵,在屋前的空地上架起大鍋。紅紅的火舌舔著鍋底,一陣肉香隨風飄來,阮小七使勁舔了舔舌頭。

那軍兵將趙榛和小七領到一間石頭房子裏。幾名軍官模樣的人正圍坐在一張桌子前面,吵吵嚷嚷,不知在說些什麽。看見幾個人進來,頓時靜了下來,一起將目光投向趙榛和阮小七。

“啟稟將爺,”那軍兵上前躬身施禮,“小的又募到兩名兵士!”

坐在正中間的一個精瘦漢子站了起來,滿臉喜色:“你這猴崽子,還真幹了大事了!”

那軍兵誠惶誠恐,臉上陪著笑。只聽旁邊的一個馬臉漢子說道:“適才點數了一下,總共募齊了四千九百九十八名兵士,就差兩個人了。剛說完,你就帶了這兩個人來,你說巧不巧?”

幾個人一起笑了起來。阮小七恨恨地等了幾眼,沒有說話。

兩人做了登錄,那精瘦漢子叫過一名軍兵,帶兩人出去。原先帶他們來的那個軍兵站在門外,呲呲牙,說道:“你們兄弟兩個,得好好謝謝我!”

阮小七一回頭,一口濃痰直吐了過去。那軍兵急忙躲閃,差點被吐個正著,欲待要罵時,阮小七和趙榛卻已拐過屋角,去的遠了。

夜色沈沈,兵營裏一片靜寂。只有呼嘯的北風吹起屋頂的茅草,四處飛舞。

趙榛和小七吃了幾個炊餅,喝了幾大碗米粥,便被安置到最後面的一間土屋中。隨身帶來的兩匹馬,被軍兵牽到了前面的馬棚。

兩人換上了大齊的軍服,躺在屋角的稻草堆裏。

屋裏有十多名兵士,卻沒有人說話;個個神情沮喪,面色陰沈。一打聽,多是城內的百姓,也有幾個同趙榛和小七一樣,是路過益都,強行被拉進城裏來的。

風從毫無遮擋的窗戶中吹進來。屋外,幾盞燈籠在風中搖晃。幾名軍兵抱著膀子,在墻角瑟縮著。樹上的烏鴉還在呱呱叫著,分外冷清。

譙樓上響起了更鼓聲,初更了。

屋內灰蒙蒙的。有人在翻動著身子,稻草窸窸窣窣地響動。墻角的一個火盆裏,炭火就要燃盡。

炭火終於熄滅了,屋內一片黑暗。寒意漸漸襲來,屋中冷得像冰窖。

趙榛起身走到屋角,將炭火撥弄了幾下。幾塊火紅的木炭塊露了出來,趙榛添上幾把稻草和幾根小枯樹枝。一陣灰白的煙霧騰起,細小的火苗亮了起來,將枯枝和稻草引燃。

趙榛又加上幾根木柴,慢慢的,火焰升了起來。過不多時,熱意漸漸散開,屋內的寒冷消減了不少。

趙榛臥回到稻草堆裏,將薄被緊裹在身上。旁邊的阮小七已經鼾聲如雷;屋內其餘各處,細細的鼾聲也此起彼伏。

迷迷糊糊中,靈兒的影子在眼前晃來晃去,一雙眼睛忽閃忽閃的,似笑似嗔。

趙榛望向窗外。淡淡的月光透過窗欞,灑在屋內窗下的空地上。白晃晃的一小片,朦朦朧朧的,像浮著一層薄霧。

趙榛的心裏一片空明。他就這樣靜靜盯著那一片月光,恍然進入了夢境。

萬籟無聲。

夜,靜得像一個沈睡的孩子。

譙樓之上,更鼓之聲響起。像落入平靜水面的一粒石子,蕩起一圈圈漣漪。

趙榛睜開了眼,推了推阮小七,悄聲說道:“走!”

說罷,將包裹系在背上,悄悄走到了門口。

他側耳聽聽,伸手推開了房門。“咯吱”一聲,在靜夜裏傳出很遠。

樹上一只烏鴉被驚起,呱呱飛上天去。

趙榛猝然一驚,靠在門邊,再也不敢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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