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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兄弟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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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兄弟相見

臨安府,皇城,德壽宮。

冬日的暖陽落在琉璃瓦上,映出一片金黃。

這不是趙構在臨安度過的第一個冬天,可潮濕陰寒的天氣還是讓他頗為難過。哪怕頭上頂著大太陽,那冷還是一絲絲地沁入骨髓,躲也躲不開。

四角的炭火燒得正旺,室內溫暖如春。趙構愜意的半躺在龍床上。他忽然無比想念起汴京漫天飛雪、冷得幹脆的冬天。

他早已絕了有朝一日重返舊都東京的念頭,哪怕一直稱臨安為行在,而不是京都。其實在心底裏,他早把臨安當成了京師。

為了自己的皇位,在朝臣和子民面前作出一些姿態自是不可避免的;但若說驅逐金虜,收覆舊疆,趙構實在是有口無心,力所不及。

隨著時光的流逝,家仇國恨也會不知不覺變得淡漠。當你為生死奔逃的時候,這些早丟在腦後了。

此際只要金人不再逼迫,就算劉豫占了東京,堂而皇之地做大齊皇帝,趙構也不以為意,反倒暗自慶幸。有大齊隔在宋金之間,總比直接面對金人好得多。

臨安的山山水水,讓趙構漸漸忘卻了流離失所的逃亡之苦。

吳儂軟語,小橋流水,輕歌曼舞,胭脂柳巷。與盛世汴京的繁華相比,江南同樣可以是溫柔之鄉。正是“暖風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儼然盛世太平的大宋天下。

可還是有些繞不開的煩心事。這事雖則暫無關國家社稷,且不便明言,卻與趙構本人關系甚巨。

當年為逃避金人,趙構移駕揚州。那一日午後,突然來了興致,在臨時行宮幸臨一宮女。正酣暢淋漓時,內侍忽報金兵已追至揚州城外十幾裏。趙構早被金人嚇破了膽,一時驚慌失措,驚懼間,急急提上褲子,倉皇出逃。

自那時起,趙構的身體便出了問題。下體時常不舉,無論怎麽努力,怎麽用勁,卻再也不能讓後宮的嬪妃懷上龍種。

一年多了,求了無數次醫,吃了上千副藥,禦醫們明裏暗裏想盡了法子,始終無濟於事。偶爾略略好些,可嬪妃們的肚子依然毫無動靜。

診治一番,最後連趙構也洩了氣。只想把幾個禦醫的腦袋砍下來;再不濟,也要讓他們變成內侍黃門(太監)。那倒是當年太史公所受之刑了。

時日一長,趙構這一暗疾再也無法掩飾,成了宮內宮外人人皆知的“秘密”。

皇家無子嗣,這可是件國家大事。因之,朝堂上下甚是關註,斷斷續續有禦醫和民間獻上“神方”。

趙構屢試屢敗。又一番折騰下來,後宮嬪妃還是“平安無事”,絲毫不見有喜的跡象。

天意如此。趙構雖心有不甘,還是無奈接受這一結果。就像父兄北狩,大宋皇室獨遺自己一人,絕無可能染指的皇位竟成了囊中之物,唾手可得。

幸與不幸,何耶?世事難料。意外之喜,意外之悲。一個人哪能好事都占盡呢?趙構開始安慰自己。

身上有了些許汗意,趙構坐了起來。透過半開的窗戶,能看見瓦藍的一片天空,是個大晴天。

神醫還沒有到。

本來絕了念想,可前幾日內侍忽報,說六和寺的高僧舉薦一位剛從海外琉球國來的神醫。此人醫術高超,尤精此道,診治過不少類似痼疾。

趙構那顆死了的心,像枯樹盼到了山泉,一下子又活了過來。一時間龍顏大悅,迫不及待要召見琉球國神醫。

故而一大早,用過禦膳,趙構便在德壽宮等神醫來。

庭院裏,幾株桂花樹早脫光了葉子。一只白頭黃背的小鳥在光禿禿的樹梢上蹦跳著,神情歡悅。

此刻,趙構在宮內來回踱著步。宮外鳥兒清亮的叫聲,讓他陡然感覺到幾絲喜氣,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

俗語說,有病亂投醫;又雲,外來的和尚會念經。趙構對這位海外的神醫還是抱著很大期望的。

太陽爬到了宮門上方。內侍進來稟報,說琉球國的秦神醫到了。

趙構看過去,見小黃門領著一個布衣藍衫、身形峻拔的人走了來。

不知怎的,只看了第一眼,趙構便覺那人走路的姿勢有些眼熟,像極了某個人。可一時之間,倒也想不起到底是誰。

他坐在龍椅上。

那人進了門,倒頭跪拜。

趙構命人賜座。

內侍稟報:“啟稟官家,這就是琉球國的秦神醫!”

那人慌忙站起身,低眉垂眼:“小民秦木,蒙官家召見,不勝惶恐!”

聲音啞啞的,像是故意壓低了嗓子,卻分明有幾分舊都汴京的口音。

趙構盯著秦木的臉,心中的疑惑越來越大:“秦神醫,你我以前可曾見過?”

秦木的身子不易察覺地微微抖了一下,輕咳一聲,答道:“小民昔年曾隨敝國使團朝貢天朝,不知是否見過官家。”

趙構點點頭,目光仍舊在秦神醫身上游移不定。

見那秦神醫約莫三四十歲年紀,面色微黑,額頭有幾道明顯的皺紋,幾縷長須飄灑胸前,決然是中原人士的長相。

趙構不覺大為驚奇,問道:“神醫哪裏人士?怎說的一口東京官話?”

秦木誠惶誠恐,答道:“小民遠祖乃中土人士,後流落琉球國。小民一家雖遠居海外,卻一向保留中土生活方式。多年前,小民曾隨使團來天朝太學求教,那時習學的官話。”

趙構點點頭,又問道:“神醫年歲幾何,何曾學得如此精深醫術?”

秦木面色一怔,隨即答話:“小民虛度四十春秋,祖上世代行醫。小民四歲起隨祖父學醫,而今也有三十幾年了。”

趙構慨嘆:“看不出,看不出!”

秦木低下頭去,盯著腳下的方磚。趙構沒再說話,只覺面前這人有些不尋常。模模糊糊的,又似乎有一些熟悉的東西。

過了許久,趙構揮手讓內侍退到一邊,身子向著秦木微微探出,方說道:“朕不瞞你,自揚州被金人追逃後,下體頗不舉,常覺倦怠乏力。一年有餘,宮內嬪妃無一人有喜兆。還請神醫施以妙手,解了朕之疾!”

秦木手撚長須,凝神聽趙構說完,緩緩答道:“小民行醫多年,此癥診治頗多,請官家不必多慮。先容小民為官家把把脈!”

說罷,秦木站起身,要為趙構把脈。內侍疾走近前,伸手攔住秦木,望向趙構。

趙構點點頭,遂又擺擺手。那內侍弓著腰,又退了回去。

秦木半跪在地上,托住了趙構的手腕,眼睛卻竭力避開趙構的目光。

趙構心一動,又搖了搖頭,嘆息著自語道:“都被金人擄走了,怎會是他!”

秦木的手忽然微微抖動一下,眼中頓時濕潤起來。他的身子壓得更低了,好半天方松開手,坐了回去,沈吟著說道:“官家脈象平穩,不似有惡疾。所謂子嗣之事,乃突受驚嚇,驚懼之際,心神大亂,因故引發肌體疲力,難以振作。”

趙構盯著秦木,不錯眼珠地聽著,一邊點著頭。

“神醫可有妙方,解了朕之疾?”趙構急問。

“官家不必憂心。心靜則意平,意平則體舉。小民有一方,官家可以一試!”

趙構喜出望外,急道:“快些說與朕知道!”

秦木解開隨身攜帶的黃綾子包袱,取出一個精致的木盒來。掀開木盒,裏面是一個油紙包。再打開油紙包,是一小塊淡黃色晶瑩透明的物事。

一股濃郁的香味頓時四散開來。在暖烘烘的熱氣裏,芳香撲鼻,整個德壽宮一陣香氣四溢。

“這是龍涎香。”秦木將晶塊捏在手裏,一邊說道。

“此為海翁魚(抹香鯨)噴吐之涎,遺落大洋之中,經數十年乃至上百年,凝結成塊。此物常現深海或僻遠之島嶼海灘,極為罕見,更不易取得,卻有壯陽助舉之功效。”

趙構龍顏大喜,急匆匆叫道:“快些拿與朕瞧瞧!”

內侍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捧起龍涎香,遞給趙構。

趙構接過來,左看右看,還放在鼻子前聞著。面色喜氣盈盈,仿佛一時間有了無窮氣力。

“神醫,此藥如何服用?”

“用八月十五日采摘的桂花,加上紹興府的陳年女兒紅,泉水煎服即可。”

趙構大喜,喚來內侍,急去傳喚禦醫。

不多時,一名胡須花白的禦醫隨著內侍走進來。聽完趙構的吩咐,捧著裝龍涎香的木盒,顫巍巍地去了。

太陽過了中天,薄薄的雲層在地上投下一片花影。

德壽宮內,趙構滿面紅光。服下藥後,接連幸臨兩名嬪妃,依舊性趣不減。僅在半日之內,他重新找回了做男人的感覺。

此刻,看著眼前的神醫,趙構心情大好。

“神醫果然醫術高超,藥到病除!”

“官家洪福,小民不敢掠功!”

“哈哈,神醫過謙了!你想要什麽賞賜,盡管說與朕知道。想做官,要錢財,皆無不可!只要說出來,朕定會滿足你!”

秦木卻沈默了,良久不語。

“小民有一事相問,不知官家可否應允?”

趙構楞了,興奮的心緒一下平了下來,忙問:“神醫要問何事?”

秦木神色凝重,擡起頭望向趙構。似曾相識的眼神,趙構忽然一陣心慌神亂。

“小民乃化外之人,本與中原之事無涉。可來中土日久,聽聞一些說法,壓抑心中久矣,趁此時機,想當面稟問官家。不知官家恩準否?”

“大膽!”內侍喝道,“你只管診病,中原的事非你該所問。倘不看你來自番外,不習中原禮儀,早拿你下獄了!”

“不必,讓他說!”趙構擺擺手,眼睛盯著秦木,越看這人的眼神越熟悉。

“敢問官家,如今二聖身陷番邦,於苦寒之地苦熬歲月,汴京又落入敵手,官家可曾想過恢覆故土,重建舊都,迎還二聖?”

趙構變了臉色,嘴唇不由自主地抖了起來:“你……你是什麽人……”

“我雖是海外小邦之民,可根在中土,也頗知曉禮儀人倫。自己父母兄弟皆被擄掠,國破家亡,不思進取,甘守一隅,豈不是無父無母無家無國之人!”

“啪”的一聲,趙構將身前桌子一腳踢翻。站起身,指著秦木怒斥道:“你到底是誰,怎敢說出如此話來?”

秦木也站了起來,眼睛直視趙構:“敢問官家,可曾想迎救父母兄弟?”

趙構的嘴唇哆嗦得更厲害了,一時說不出話來,兩只手不停地顫抖著。

“有人說官家不想迎還二聖,是擔心沒了皇位,可是真?”

“放肆!”趙構真的怒了,“來人!”

幾名侍衛從殿外走了進來。

“把這人拖出去,砍了!”

侍衛二話不說,上前按住秦木的肩膀,將其雙手縛在背後,推了出去。

秦木走到門口,忽然停下,回頭沖著趙構喊了一聲:“你這無父無母之人!”

趙構感覺一陣寒意,那眼神他太熟悉了。他氣哼哼地坐在龍椅上,一揮胳膊,將書案上的紙墨全都拂到了地下。

他心頭一陣憤怒,又一陣羞愧。

在宮內走了幾步,趙構忽然沖向門口,大聲喊道:“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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