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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夜行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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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夜行船

趙榛爬起身。

他的眼睛浮腫,腦子依舊稀裏糊塗的。迷瞪瞪地看著眼前的侍衛,似在夢中,又像是醒著。

那侍衛伸出手來。

趙榛下意識地用手捂住臉。卻沒有被打,侍衛反而很和善地將他攙扶起來。

正疑惑間,那侍衛向身後揮揮手。

兩名青衣小吏走了過來,手中端著兩個大的木盤子。一個盤子中是簇新的錦袍;另一個盤子中放著一雙薄底靴子,同樣也是嶄新的。

“把這換上吧!”侍衛說道。

趙榛楞楞的,任憑兩名小吏將他帶血的衣服脫掉,換好新衣新靴。

有人端了一盆水進來。侍衛看著趙榛洗了手和臉。

“走吧!”侍衛說道。

趙榛這才仿佛從夢中醒來,脫口問道:“去哪裏?”

“這個……我也不知。小的只是奉命行事。”侍衛的口氣有些小心。

借著墻上燈籠的光亮,趙榛看見一輛馬車停在門口。

侍衛拉開布簾,趙榛上了車。

這才發現車廂裏已經坐著兩名侍衛,恰好一左一右將他牢牢夾在中間。趙榛想挪動一下身子都難。

兩名侍衛均面無表情,嘴巴緊閉,目視前方。

趙榛張了張口,終於沒有說話。

車簾落下,車廂內一片昏暗,只聽得見三人微微的呼吸聲。

車聲轔轔,車輪在石板路上滾動。過不多時,已從燈火閃耀之處,走進一片濃重的黑暗裏。

趙榛感覺車輪碾壓在沙土路上,偶爾會突然彈起一下。

又走了一盞茶的功夫,車速慢了下來。

燈光照在車廂上,搖晃不定。

車子停了下來。

低低的私語聲。

車簾掀開,耀眼的燈光刺得趙榛睜不開眼。他用手遮擋著,跳下馬車。

一股帶著鹹腥和水汽的風撲面吹來,新鮮而清爽。

趙榛看去,原來前面是一座碼頭。

水浪拍打著堤岸,發出陣陣轟擊聲。遠處,黑沈沈的水面,看不清邊際。

一座大船正停靠在岸邊。通往大船的道路,兩邊密密麻麻地站列著兩隊官兵,如臨大敵。

趙榛跟在侍衛身後,沿著人群形成的狹長通道,向前走去。

剛一上船,趙榛便被兩名身高體壯的侍衛帶進船艙。

艙中的一間房。桌凳床鋪等物一應俱全,少見的幹凈整潔。

趙榛坐下來,那兩名侍衛一左一右站在門口,石頭人一樣,緊盯著趙榛。

在河水輕柔的節拍裏,大船緩緩駛離了碼頭。燈光越來越遠,黑暗越來越重。

趙榛已習慣了這些人的沈默不語。索性端起桌上的茶杯,自顧自地喝了起來。

這是浙東運河。

浙東運河春秋時建成,主要航線西起錢塘江南岸,跨曹娥江,經越州(紹興)、明州(寧波),東流入海。

宋朝定行都於臨安後,其政治經濟中心南移,而京杭大運河北部與江南聯系中斷,浙東運河和江南運河便成為王朝的生命線。

浙東運河是國家漕運和對外貿易的重要水道。從嶺南、福建等地以及日本來的海船,在明州駐泊後,改乘內河船,經浙東運河至臨安,運河上時見“浪槳風帆,千艘萬艫”。

空蒙的夜色籠罩在河面上,兩岸燈火依稀。

艙梯上響起腳步聲,一名身寬體壯的軍官走了下來,出現在房門口。

他面色平和,神情莊重,走到趙榛面前躬身施禮,口中說道:“卑職曲同,奉令送尊駕到明州,還請不要難為我等則個!”

趙榛身子一震,不由站起身:“明州?為何要去明州?難道官家在明州不成?”

曲同面帶歉意,一笑,答道:“非是有意隱瞞,這個卑職實在不知。卑職奉命行事,不敢多問。”

“你可知我是何人?”趙榛猛然問道。

曲同顏色微變,盯著趙榛凝視片刻,才緩緩吐出一口氣,道:“尊駕到了明州,我等自會交差。至於尊駕何人,卑職不知,也無需知道。”

稍頓,繼續說道:“卑職說了這些話,已經多了。不敢再言,告退!”

說罷轉身,登登地走出艙去。

趙榛重又坐下,神情木然。

躺在床鋪上,房內燈火不熄。聽著船底嘩嘩的水聲,趙榛的心一點點沈了下去。

閉上眼,各種念頭紛紛擾擾,螞蟻一樣在腦中爬來爬去。

真如一場夢。

昏沈沈,不知何時睡著的。

夢裏,有一堵倒塌的墻,老是壓在身上。掙紮不得,呼吸不能。

醒來時,桌上的燈仍然亮著。守護的侍衛早已更換,依舊兩個人分守在門口,沈默如石人。

夜,深了。

水光沈沈的河面,飄起了朦朦細雨。

船面的侍衛穿上了油衣(即雨衣)。

奔流的水勢漸緩,河道向兩邊張開,大船也慢了下來。一片大湖出現在眼前。

曲同走上船面,手捂在嘴邊,哈欠連天。

這一帶都是大宋的地界,金兵不可能到此,只是有一些流寇時常會出來打劫過往船商。而船上雖是重兵守護,可護送的這個人是詔令特別交代的,據說身份特殊,所以曲同不能不加了十分小心。

他前後看了一遍,並未發覺有何異常。正要回艙去,卻聽得船尾奇怪地響了一聲,像是什麽東西磕碰在木板上。

他警覺地豎起耳朵。再去聽時,卻沒了動靜。

曲同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想了想,還是擡腿向船尾走去。

船尾,翻卷的細浪揚起朵朵水花,在暗夜裏閃著光亮。

曲同扶著船舷,向下看了看。

湖水無聲,波平如鏡。

他拍了拍腦袋,暗笑自己多疑了。記起臨行前侍衛司大人的話,他還是覺得這一趟差事不同尋常。

敢到禦花園行刺官家,這人膽子實在不小。

據說此人還假冒大宋信王趙榛,勾結鹽幫刺殺大金國使臣,罪不可恕。那為何不幹脆判了斬刑,還要費力把人送到明州去。曲同心中疑惑,卻也不敢問半個字。

官場的規矩:該你知道的,自會讓你知道;不該你知道的,一句話也不要多問。

曲同一邊想著,一邊轉身朝回走。

身後,一陣水聲,船板輕輕晃了幾下。

曲同還未及轉頭,一把冰涼的刀已抵在了喉間。

他大吃一驚,卻並未慌亂,慢慢回過身去。

見是一個高大漢子,短衣赤足,黑紗遮面,只露出兩只鼓鼓的大眼睛,低聲喝道:“別亂動,再動就要了你的小命!”

曲同稍稍移了一下身子,說道:“這位好漢,我這可是朝廷的官船!”

“老子劫的就是官船!”那漢子一點不怕。

曲同反倒笑了:“大爺,我這船上無錢無糧,你劫了也沒用!”

“老子何時說過要你的錢糧?”那漢子一臉不屑。

“你不要錢糧,那要什麽?難道……”曲同忽然停住了口。

心念一閃,莫不是沖著那人來的?

果然,聽那漢子接著說道:“你護送的那人在哪裏?帶我去見他!”

曲同還在猶豫,卻被那漢子用刀在頸間輕輕一劃。他覺得微微一疼,感覺有血流了出來。

船上的眾侍衛看著上司被人用刀逼著走出來,都是又驚又怕。拔出刀,一起圍了上來,卻不敢再靠近前。

曲同擺擺手,斥退侍衛,帶著那漢子朝船艙走。

到了艙門口,那漢子卻停住腳步,口中喝道:“讓船靠岸!”

曲同也不爭辯,在那漢子的指點下,將船靠向湖邊的一處草岸。

那漢子站在船頭,沖著蘆葦深處打了一個呼哨。葦叢一陣晃動,一只小船飛快地駛出。

走近了,看見船上有兩個人。一個敦實的漢子搖著櫓,水聲激蕩;另一個立在船頭,身高如塔,一只衣袖卻空蕩蕩的,竟是斷了一臂。

斷臂漢子喊了一聲“小七”,隨即身子一縱,躍上大船。

船上的漢子一喜,口中叫道:“二哥!”

原來兩人非是別個,正是活閻羅阮小七和行者武松。

那日幾人在豐樂樓被官兵帶走,在大宅院裏一直關到半夜才被放回。回頭卻不見了趙榛,完顏永更是去向不知。

小七問看守的侍衛,那人閉口不答,只是催促著幾個人快點離開。

小七和方圓無奈,只得先行離去,在客棧等候趙榛。枯坐到天亮時候,也不見趙榛回來。

次日一早,方圓上街打聽消息。才聽人沸沸揚揚地說,昨夜有人冒充信王趙榛,潛入禦花園行刺官家,被大內侍衛捉了。

方圓回到客棧一說,小七也著急起來。可深宮大院的,兩人也無從進入,一時沒了主意。

後來,小七想起了行者武松。

武松隨宋江征討方臘,斷去一臂,心灰意冷,不願為官,自去杭州六和寺出家。日子雖清凈,卻也自在。

他鄉遇故知。武松見了小七,自是驚喜異常。酒酣耳熱之際,小七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武松聽罷,低下頭去,連幹了幾碗酒,半晌沒言語。

小七按捺不住,問道:“二哥,可是不願意?”

武松長嘆一聲,說道:“你我弟兄已非朝廷之人,何苦去管朝廷之事。再說,這本是官家的家事,哪裏輪得到外人來摻和?”

小七搖搖頭:“冒充信王,勾結鹽幫刺殺金使,潛入禦花園圖謀官家,這可不是官家的家事,都是要殺頭的。”

看武松仍不為所動,小七又道:“信王雖也是大宋皇子,卻不像當今官家一味求和,很有些俠義心腸。”

“安道全先生的徒弟韓大通的孫女,眼下與小弟老母在一處,與信王有婚姻之約,小弟不能不救。”小七說的鄭重。

武松點點頭。

趙榛看見小七,大感意外。

小七悄聲說道:“這是武松武二哥,與我同來解救殿下。”

趙榛想要搭話,武松卻悄立一旁,看也不看。趙榛只得作罷。

原來武松探得侍衛司要押送趙榛的消息,與小七伏在碼頭。可官兵戒備森嚴,兩人看看無法下手,只好一路暗中跟隨,事先躲在湖中的蘆葦叢中。等大船駛進湖泊,船速減慢,才由小七從水中游上船去,將曲同挾持了。

看著趙榛站在原地不動,小七急道:“殿下,還不快走!”

讓小七驚異的是,趙榛不但沒走,還從容地坐了下來。

小七真的急了,喊道:“殿下,您這是?”

武松在一旁冷笑。

只聽趙榛說道:“眼下我還不能走,我要見到官家,把事情說個明白!”

小七苦笑道:“這是去明州,如何見得了官家?”

說罷,目光看向曲同。

曲同連連擺手:“我只是奉命護送,其餘一概不知!”

趙榛說道:“不管官家在不在明州,我都不能這麽不明不白地走了。如此,那不正坐實了我是假冒的信王?”

小七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武松哼了一聲:“我本就說不該你來管,偏要自討無趣!”

小七的臉微微一紅,說道:“殿下果真不走?”

趙榛決絕點頭:“我心中無鬼,怕他何來?七爺放心,我定要弄個水落石出才心甘!”

小七還想說什麽,卻聽武松喝道:“小七,還不走?”

小七無奈,搔搔頭,說道:“殿下,要不要我們一路跟著?”

趙榛搖搖頭:“不必!”

小七想了想,湊在趙榛耳邊小聲說道:“殿下若能脫身,可去杭州六和寺找我。”

趙榛點頭,說道:“七爺,你走吧!”

小七說了聲“殿下保重”,便和武松一起推著曲同,走出艙來。

趙榛悵然站起身,望著艙外那一塊灰沈沈的天空,心中說不出的壓抑和不安。

天邊劃過一道閃電,一陣驟雨落在船板上。

水花四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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