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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山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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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山岡

悅來客棧,白石屋內。

靈兒和沙真正焦急地等待著。

直到掌燈時分,才聽到屋外響起動靜。打開房門,王掌櫃領著兩個人進來。

一進門,靈兒就急切地問:“馬大人呢?”

趙榛將罩在外面的長衫脫去,一身白衣上,血痕點點,背上更是血汙一片。

“船上押送的不是馬大人。金兵扮作馬大人,引我們上鉤!”

靈兒吃驚不小,忙問道:“你受傷了?”

“一點小傷,無礙。”說話間已將血衣脫下。

後面的壯實漢子,也將罩衫和黑衣脫了。

王掌櫃一臉懊惱:“都怪我考慮不周,失策了。沒想到這是一個陷阱。殿下帶人出發後,禁軍裏的兄弟才又送信出來,可惜為時已晚。”

趙榛接過靈兒遞過來的布巾,將臉上的血汙擦了,慘然說道:“沒想到粘罕這麽多疑,竟設了這樣一個圈套,就等著我們去鉆。”

“我和周琦還好,只可惜折了鄭志。那可是五馬山的弟兄。”趙榛嘆道。

周琦目中含淚:“殿下本已縛了鄭志一起走。可鄭志兄弟不想拖累我們,寧可自斷繩索墜入河中。”

“鄭志兄弟為救馬大人而死,沒什麽可說的。幸好信王殿下沒事。”王掌櫃安慰眾人。

“一定要救出馬大人!”周琦握起拳頭。

“我會想辦法繼續探聽消息。”王掌櫃答道。

天光剛剛放亮,一隊金兵從大名城的北河門悄悄出了城。

敦闊騎在馬上,還有些睡眼惺忪。

時序已是暮春初夏。

清晨的涼風吹在身上,很是愜意。敦闊不快的心緒,減輕了不少。

作為大金國的千夫長(猛安),他一向很自負。

身強力大,刀馬嫻熟,打起仗來如餓狼瘋狗,那狠勁連自己人都怕。可今天粘罕元帥竟要他押送朝廷欽犯馬擴去燕京,讓他有些惱火。

馬擴在金國小有名氣,箭術曾讓國主讚服。可在他敦闊眼裏,不過是些花架子,投機取巧而已。讓他這個金國勇士親自出馬,真是大材小用,殺雞用了牛刀。何況如今這河朔、燕雲之地,早已是大金國的天下。偶有幾個盜匪、刁民,何足為懼?

大名距離燕京近千裏,快馬至多也不過三五天的路程。

敦闊沒理會阿裏黑重兵護送的建議,只是挑選了二十幾名兵士隨行。人數看去雖少,卻是他手下最強悍善戰的勇士。

王達緊跟在敦闊身後,挺直了身子,很有些趾高氣揚的味道。

他是王如龍的親侄子。

這次王如龍專門派他隨隊押送,一是在金人面前露露頭臉,謀個前程;更要緊的是一路上小心照料,別再出了岔子。運河上的事,還是讓王大人心有不安。

尤其這個敦闊,心高氣傲,完全不把押送馬擴當回事,更讓王如龍放心不下。可這些金國大爺,哪一個他也不敢得罪,不敢多言,只能私下裏做些手腳。

馬擴則雙手戴了木枷,蹲坐在囚車裏。兩匹健馬拉著大車,上了官道。

路兩邊綠楊成行,風吹得樹葉嘩嘩作響。田野裏綠茵茵的,正是麥苗瘋長時節。

太陽漸漸升起來,天空萬裏無雲。

馬隊在路上急奔,只聽得轔轔的車聲。馬擴望著路邊的景物一閃而過,離大名府越去越遠,心中莫名地悲涼起來。

越走越熱,陽光也越來越火熱。

前面是一個岔路。一條大路拐向左,另一條卻沿著一個土坡直伸上去。遠望見山嶺起伏,高高低低的樹木,一片綠意蔥蘢。

敦闊勒住了馬。王達慌忙下了馬,走到敦闊馬前,殷勤地點著頭。

敦闊有些不耐煩的看了王達一眼。

雖然王達的叔父王如龍獻城降金,讓金軍確實省了不少氣力;但金國人在骨子裏還是瞧不起賣國投敵的屈膝之人,反倒更欣賞李若水那樣的忠義不屈之士。

敦闊用馬鞭指著前面:“王達,這路該怎麽走?”

王達咧開嘴笑著,露出一排參差不齊的大黃牙:“這兩條路都通向燕京。左邊這一條路算起來要近五六十裏,路還算寬闊,只是要穿山越嶺,也怕遇到歹人。依卑職的意思,還是走大路的好。”

敦闊搖晃著腦袋:“走小路,早點到燕京!南朝的官兵老爺尚且不怕,還怕幾個毛賊?”

王達偷偷看看敦闊的臉色,小心陪著笑:“卑職行前,叔父叮囑小的一定要小心行事,千萬別著了道兒。卑職以為,還是走大路穩妥些。”

敦闊用馬鞭敲敲王達的頭頂,輕蔑地說道:“就那個膽小無骨的王大人啊,哼!”說完,鞭子一招:“走!”

金兵上了土坡,向前走去。

王達喉間蠕動著,用力咽了幾口吐沫,看無人註意他,才沖著敦闊的背影,惡狠狠瞪了好幾眼。

小路還算平坦,兩匹馬並行無礙。兩邊盡是松樹和槐樹,密密的枝葉,風也沒有。目光極處,很遠的山間,隱見有些房屋人家。

日頭已近中天,火辣辣的炙烤著大地。走不多遠,人馬皆渾身是汗。蟬聲四處響著,吵得人更覺燥熱。

雖然騎在馬上,金兵仍是個個氣喘籲籲,汗如雨下,不時地擦著臉上的汗。敦闊解開衣衫,露出胸前黑黑的一簇長毛,不停地用手扇著風,咒罵著這鬼天氣。

王達心裏暗自得意:“叫你這混蛋家夥不聽我的話,自找罪受!”

太陽高懸。

又走出二十幾裏地,一群人已像剛從水裏撈出來,幾個金兵甚至脫光了膀子。

敦闊擡頭看看白花花的日頭,招呼著隊伍要停下來。

王達急催幾下馬,走到敦闊身前,說道:“大人,前面有個獨龍岡,正好歇息打尖!”

敦闊來了精神,對著金兵喊道:“再走幾步,前面獨龍岡歇息!”

只聽得人喊馬嘶,隊伍又向前奔。

跑下一個斜坡,前面陡然開闊。群山環抱之中,一大片平地展現出來。

道路一下子開闊,綠柳參天。幾裏外,可以看見一片村莊。莊前,是沃野田疇,綠浪起伏,野花搖曳。

柳蔭之中,卻有一個草房。草房後面,一大塊綠油油的瓜地。瓜秧之下,可見青幽幽的甜瓜。

草棚前面,一個老翁,布衫短褲麻鞋,坐在矮凳上,手搖著蒲扇,望著眼前的大路。旁邊一個老婆婆,正擇了豆角,往水盆裏丟。

路上突然出現的金兵,似是讓老翁老婆感到驚慌,收拾了東西就要往草棚中去。

可敦闊的馬已到了跟前,馬鞭已卷向老人:“老家夥,哪裏去?”

老翁身形暗暗一扭,不見怎樣動作,已將鞭子躲過。

敦闊不以為意,哈哈笑著:“老頭,看不出來,躲得還挺快!”

王達早到了草房前,故作親熱地說道:“老人家別怕!我們路經此處,喝幾碗水就走!”隨手拿了矮凳,用衣袖拂了幾下,訕笑著遞給敦闊。

敦闊一手接了,大大咧咧地坐下來,順手抄起老翁的蒲扇,呼呼扇了起來。

老翁害怕的神情稍減,回頭對老媼說道:“老婆子,快進屋給軍爺倒幾碗茶水出來!”

金兵早下了馬,七手八腳地把馬系在柳樹上,便都跑進柳蔭裏面。

老媼進屋,將一疊瓷碗拿出來,擺在屋前的臺階上。用小勺將茶末分到幾個碗中,沖入滾水,一邊攪動。

金兵不待茶涼,便著急地去喝。茶水燙嘴,差點將碗扔到地上。

王達先端了一碗,放到敦闊跟前;才又自己拿起一碗,站在一株柳樹下,吹著碗裏的浮沫。

金兵幹脆丟了茶碗,掀開水缸上的木蓋,直接拿起水瓢大口喝起來。

老媼看見大日頭底下,馬擴被曬得面上油亮亮的,便端起一碗茶,佝僂著身子,要送給馬擴喝。

王達急喊:“你這老婆子,不要碰!那可是大金國的要犯!”

老媼手一哆嗦,還好茶水沒傾倒出來。

她回頭瞅瞅王達,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顫巍巍地說道:“這熱死人的天,你不給他口水喝,是不是想讓他死啊?”

王達眉頭一皺,看看敦闊。敦闊手一擺:“讓他喝!”

柳樹枝頭,蟬聲嘶啞。

幾名金兵竄到屋後的瓜地,將幾個瓜摘了下來。那瓜個頭雖大,皮色卻是青青,正在生長時候。

金兵將瓜磕在石頭上。青瓜破裂,裏面瓜皮青色,一團瓜汁染得石面青綠。

金兵氣惱,將幾個瓜都摔碎在石頭上。

老翁在草檐下看了,只是不住地搖頭,輕聲嘆氣。

茶水很快喝完,那老媼只好再去燒水。

太陽似火,幾乎感覺不到一絲風。柳蔭裏的人,仍覺熱氣騰騰,在腳下蒸烤著。

忽聽得一陣歌聲,遠遠地傳來:“懶搖白羽扇,裸袒青林中。脫巾掛石壁,露頂灑松風。”

眾人都望向歌聲起處。

不多時,只見一個漢子正從村莊那個方向走來。

走近了再看,此人身形高大,臉廓方正,粗布短衫,一雙大腳穿了麻鞋,頭上卻頂了一張大大的荷葉。肩上挑著兩只大木桶,口中唱著歌,笑吟吟地爬上山岡來。

看見金兵,住了歌聲,幾欲轉身逃去。

那老翁卻上前叫道:“沙大郎,你如何這般時候才出來?”

沙大郎放下擔子,怯怯地看看草屋前的金兵,答道:“今日王員外家有事,誤了些時辰。”

早有幾名金兵圍了上來,揭開木桶,一股酒香撲鼻而來。金兵大叫道:“解渴的酒來了!”

坐在那裏敦闊一聽,立時神情大振,喊道:“叫那賣酒的將酒挑了過來!”

沙大郎有些怕,遲疑著不肯動。老翁將手一拍,指著沙大郎:“還不快去!”

沙大郎這才挑起擔子,慢騰騰走過來,那頭上的荷葉已然掉在地上。

敦闊站起身,鼻子湊到桶邊聞了聞:“這就夠烈,老子喜歡!”

王達一下跑過來,說道:“大人,這酒……”

那老翁似是忍耐不住,抓起木柄,舀出一勺,倒進碗裏。隨即一口幹了,又打出一勺,也喝了下去。

酒香四溢,在熱烘烘的空氣裏,分外誘人。

幾名金兵明顯流出口水。

老翁喝得似乎不夠過癮,回身拿了水瓢,伸進桶中就舀。那漢子不高興了,劈手奪過水瓢,將酒傾倒回去:“老伯,你可不能這麽喝!”

老翁氣呼呼的:“沙大郎,老朽喝你的酒又不是不給銀子,你怕個甚?”

那漢子將桶蓋蓋好,抓起扁擔,欲挑起酒桶就走。

敦闊一把將扁擔奪下:“你這南蠻,老爺也不白喝你的!”回手一指王達:“給他銀子!”

王達悻悻地看看賣酒的漢子,從背囊中摸出一大錠銀子,丟了過去。

那漢子一把抓了,湊在眼前看看,趕忙揣入懷中。

金兵將碗裏的殘茶剩水倒掉,拿到木桶邊上。一名金兵手腳麻利,將碗裏一一倒滿酒。

王達忙不疊地把酒端給敦闊。敦闊接過碗一口喝幹,抹抹嘴:“夠勁!”回頭沖著金兵喊道:“別站著,一起喝!”

那金兵便一窩蜂圍了上來。不多時,兩大桶酒喝得幹幹凈凈。

金兵酒意上湧,都去那柳蔭處歇涼。

那漢子收了桶,立起扁擔,仍站在路旁,卻不走去。

王達正待斥責那漢子,卻覺一陣眩暈,身子一歪,就倒了下去。

那漢子笑嘻嘻的,指著金兵喊道:“倒,倒也!”

金兵果真一個個倒在地上,口中吐出白沫來。

漢子扔了扁擔,呼叫一聲。那老頭老婆身子一下挺直,完全沒了剛才的老邁模樣,手腳靈活地將地上的兩名金兵移開。老翁摸索一番,從一名金兵的懷裏摸出一串鑰匙來。三人一起奔向囚車。

倒在囚車的馬擴熱汗滾滾,似被火蒸,正自昏昏欲睡,卻被眼前的響動驚醒。看著倒在地上的金兵,大惑不解。

那漢子已到了囚車前,掄起扁擔,幾下就將囚車砸開。老翁模樣的人,把馬擴的木枷打開。

馬擴望望三人,楞在原地。

那老翁右手一動,將臉上的面具揭下,沖著馬擴呲牙一笑:“馬大人,不認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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