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二十五章揚州路

關燈
第二十五章 揚州路

馬擴是帶著山寨一眾人等的盼望,懷著滿心期待南下的。

在揚州行在(皇帝的臨時居所),馬擴見到了高宗趙構。

幾個月的不停奔逃,倉皇躲避金人的追趕,飲食起居不定,官家的身形明顯消瘦了許多,但氣色還好。

這個本應與大宋皇族一起北上的康王,卻陰差陽錯成了漏網之魚,而且還意外地繼了帝位。

其實這皇位與他,原本是八竿子也打不著的事。

他暗自慶幸,沒有聽奉皇兄欽總的“蠟丸”詔書,帶兵去解開封之圍。否則,現在成了金人的階下囚,也不一定。

金人的兇悍殘暴,幾個月提心吊膽的日子,早使他忘記了當初“為國家,何愛身”的豪言。他只想遠遠離開金人,在江南一隅繼續他的好夢。至於是不是在汴京,似乎並不那麽重要。

若說趕走金兵,恢覆中原,迎還二聖,更是他不願想的事。

他早已見識了金人的氣勢。何況,要是二聖還朝,那他這才做了幾個月的皇帝,又要到哪裏去?

以前想也不敢想的事,現在竟成了現實。

權力是男人的春藥。這藥一旦飲下,便舍不得放手。其中滋味,品了才會知道。

當皇帝的感覺,的確與皇子、王爺決然不同。前呼後擁,呼雲喚雨,甚至為所欲為,將他人命運捏在手中,這種感覺著實爽,像春藥一樣容易使人興奮,使人上癮,欲罷不能。

他倒不是完全忘了家仇國恨,不顧父兄死活。可眼下更想保了這皇位,安享幾天太平天子的好日子。

此刻,趙構一手拿著馬擴遞上來的奏折,默默看著,眉頭緊皺,神情凝重。

一紙飄逸的行書,點畫精到,筆勢委婉,遒美健秀,大有右軍筆意。他立刻認出那是十八哥信王趙榛的手跡。上面寫著:

“邦傑與擴,忠義之心,堅若金石,臣自陷賊中,頗知其虛實。

賊今稍惰,皆懷歸心,且累敗於西夏,而契丹亦出攻之。今山西諸寨鄉兵約十餘萬,力與賊抗,但皆苦乏糧,兼闕戎器。臣多方存恤,惟望朝廷遣兵來援,不然,久之恐反為賊用。

臣於陛下,以禮言則君臣,以義言則兄弟,其憂國念親之心無異。願委臣總大軍,與諸寨鄉兵,約日大舉,決見成功。

臣翹切待命之至!”

趙構看罷,低頭沈思,良久無語。

十八哥附上的兩首題詩,讓他忽然有些面熱心動:

“全趙收燕至太平,朔方寸土比千金。羯胡一掃鑾輿返,若個將軍肯用心。

遣公直往面天顏,一奏臨朝莫避難。多少焦苗待霖雨,望公只在月旬間。”

“望公只在月旬間……”趙構喃喃低語。

一旁的黃潛善看看趙構,上前遲疑著問道:“官家?”

趙構擡起頭,把手中的奏折遞給黃潛善。

從一個知州一下成為大宋的開國重臣,知樞密院事,進右仆射(右相),黃潛善正自心滿志足,得意非常。

十年寒窗,經年官牘,不如走對一步。跟對人很重要,選擇更重要。他一定要抱緊高宗這個大樹。

黃潛善雙手接過奏折,從頭至尾看了好幾遍,才又呈還給高宗。

看著馬擴,黃潛善猶疑著:“官家,您確認這是信王的手書?您可要瞧仔細啊,其中會不會有詐?”

趙構嘴角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苦笑:“十八哥的筆跡,朕怎會不認得?只是他被金人擄掠,隨父兄北狩,怎麽會突然到了真定,還上了五馬山寨?”

馬擴心裏一急,正待開口,只見趙構擺擺手:“朕知道不會有假。這確是十八哥的手書無疑。只是派兵救援這事,委實有些難辦。你且先去館驛安歇,容後再議。”

翌日,馬擴接到詔書,授信王趙榛為河外兵馬都元帥,封馬擴為河外兵馬都元帥府馬步軍都總管,統領河北各路義軍。又撥付三千兵士,隨馬擴一起北上。

三千兵士?馬擴雖然大為失望,可還是不得不接受。

出了殿門,忽見黃潛善急急地跟在身後。馬擴一楞,停下腳步問道:“黃大人,您這是?”

黃潛善拉住馬擴,來到殿外的一棵大柳樹下,臉上勉強擠出些笑容:“馬大人,你這次回去,一定要小心從事!務必遵從諸路節制,萬勿自行其是!”

馬擴大為不解,未及開口,只聽黃潛善嘿嘿一笑:“信王明明已經北去,怎麽還在真定?你回去要細加留意,不要中了奸人的詭計,犯了欺君大罪!”

馬擴心裏一涼,要待爭辯,黃潛善卻陰陰冷笑:“不必多言,這是官家的意旨!”

馬擴像數九寒天,猛然被迎頭潑了一盆冷水,如置冰窟。心頭的那一點點的喜悅,此刻也消失殆盡。

馬擴再也沒有心思待下去,別了官家匆匆離去。

等啟程時,馬擴才發現那三千兵士竟是臨時拼湊,多的老弱病殘。有的還是鄉民,種田的泥腿子,別說打仗,連掄個大刀都費勁。

這樣的兵士,如何救援?馬擴來時的躊躇滿志,一腔熱血,早已化為烏有。

離開五馬山寨,尚在六月盛夏。綠樹蔭濃,暖風拂面。此刻北返,已是秋風漸起,滿野生涼了。

作為義軍的頭領,王義是從山寨隨馬擴一起南下的。

看著馬擴愁眉不展的樣子,王義安慰道:“大人,您想開些。不管怎麽樣,我們見到了官家,帶回了兵馬,總算沒白跑一趟。”

馬擴只有苦笑:“你看看這些軍士,哪像是當兵打仗的?”

一路上,不時遇到北方來的難民。大多衣衫襤褸,面如菜色,行色倉皇。更有攜家帶口的,破舊的驢車,孩童的啼哭聲不絕於耳。偶爾夾雜著幾個潰逃下來的兵士,罵罵咧咧的。

繼續北行,難民越來越多了。小隊的大宋軍兵也出現在路上,顯然是敗退下來的。聽說金人攻的很急,汴京城恐怕要失守了。

馬擴皺著眉頭,不知五馬山寨現在怎麽樣了。

臨行前信王殷殷切切,再三囑咐,自己也是意志滿滿,儼然胸有成竹。不成想卻是這樣的結果,看來真的要讓王爺失望了。

官家似乎沒有調派援兵的意思,這幾千兵士更像是敷衍之舉。

前面就是淮水了。渾濁的水流卷著泥沙和枯枝碎石,翻滾而去。

太陽即將落山,水面躍動著一片耀眼的金色。

馬擴立在河邊,靜靜地望著一江流水。

背後傳來“得得”的馬蹄聲。

回頭望去,一個驛卒飛奔而來。到了近前,顧不得氣喘籲籲,跳下馬喊道:“請問,可是馬大人?”

馬擴有些愕然,隨口應道:“在下正是馬擴!”

只見那兵士雙手一拱,從懷中抽出一份文牒,遞給馬擴:“請大人接詔旨!”。

馬擴接過來,拆開一看,頓時面色陰沈。

那上面寫著:“一人一馬不得過河。”

夜色沈沈,河水嗚咽。

馬擴和王義坐在營帳裏,喝著悶酒。

馬擴仰頭喝下一大口酒,搖搖頭,面帶無奈:“這老弱病殘的兵士也就罷了,如今又要一兵一卒不得過河,到底是什麽心思?”

王義呷一口酒,低聲說道:“也許官家根本就不願北渡,也不想發救兵。”

馬擴一楞:“那是為何?”

王義將碗中的酒一口氣喝下,聲音也大了:“小人只是瞎猜,說出來大人莫怪!”

馬擴一笑:“這是哪裏話來!你只管說就是了。”

王義明顯帶了些酒意:“大人您想,若不是金人擄掠,皇家宗室北狩,三十幾個皇子,那還來的康王爺的皇位?”

“就您說的,看那情形,官家根本沒有北返的意思。”馬擴一楞。

王義繼續說道:“何況當今淵聖皇帝尚在,並未禪位,雖有孟皇後的詔書,可她早已被廢,康王爺的這個皇位再怎麽說,也是不清不楚的。眼下信王爺在河北、河東聚集義軍抗金,一呼百應,聲勢浩大。要是真的成事,這皇位該歸了誰?”

王義壓低了聲音:“哪怕信王爺不動心思,您知道官家心裏什麽小九九?再說,要是真的從金人手中救回二帝,那康王爺這皇位讓還是不讓?”

王義一口氣說完,馬擴呆坐在那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天色蒙蒙亮。

一夜的宿醉,馬擴還在酣睡中。

急促的拍打聲驚醒了馬擴。帳簾掀開,王義神情緊張地闖了進來,後面跟著一個兵士,滿臉血汙。

馬擴的酒醒了大半,驚聲問道:“什麽事?”

王義眼中滿是淚:“大人,五馬山寨已被金人攻破了!”

馬擴渾身一顫,聲音發抖:“王爺呢?”

王義指著身後的兵士:“這是從山寨逃出來的弟兄。前些日子,金人不知從何處探得消息,說是大人要帶兵北上以援五馬寨山。金軍集了重兵圍攻山寨。山上本就糧餉不繼,後又被斷了汲水之道,苦戰數日,山寨還是陷入金人之手。”

馬擴一伸手,抓住了那個兵士的胳膊:“那,那……王爺呢?”

那兵士猝然之下,有些慌亂:“聽說王爺從後山脫險,不知去了哪裏。”

馬擴松了一口氣,又長嘆一聲,癱坐在地上。

又是黃昏,殘陽如血。

淮水北岸的官道上,二人二騎飛奔。

向晚的風很大,吹得衣袂飄飄。

一根羽毛忽悠悠飛起,只旋上高空。

馬擴望著灰藍的天空,心裏也像這羽毛,無著無落。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