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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最後一叢紅黑條紋的小醜魚從面前撲扇著尾巴轉彎返回弧形玻璃的另一側時,我意識到我們到達海洋館的第二層了。視線從無盡的海水移動向傳送帶的前方,正巧能看見一個做成憨厚可掬海龜形態的鐘表,上面的時針與分針恰好重疊在一起,意味著午飯時間也到了。

二樓的餐吧不是很大,可選擇的食物種類也沒有那麽多,大多都做成了花裏胡哨的海洋動物形狀,其實本質上賣的是常見的手抓飯團,咖喱飯,漢堡等快餐,周圍一圈還有各式各樣的甜品小店,櫃臺上擺著五彩繽紛的的甜甜圈、蛋糕。

我與鈴屋各自要了一份咖喱飯。

“真子真子!”

鈴屋在擠進點餐的隊伍前詢問我,“你也要甜咖喱嗎?”

負責占座的我則是點頭肯定:“甜的。”

都說如果和一個人相處的時間越多,生活習慣、興趣愛好也越容易向他人轉化。我原本沒有那麽喜歡甜食,但是自從與鈴屋認識之後,又總是一起幹飯吃零食,口味也偏甜了起來。

我正在腦內感嘆著,習慣果真是一個可怕的東西,鈴屋不一會兒就端著兩盤咖喱飯快步走了過來。

“人真的好多啊......”

“正常啊,景點是這樣的。”

我接過一盤咖喱飯,“如果以後我們去游樂園、動物園啊,裏面的人也會很多,說不定比高峰期的地鐵還要多。”

“好麻煩啊。”

我淡定地評價道:“沒辦法啊,人類社會就是那麽麻煩。”

鈴屋先是撇了下嘴,立刻刮了一勺咖喱飯塞入嘴中,咀嚼幾下後鼓著腮幫子評價道:“但是......咖喱飯比學院和CCG食堂做的好吃很多。”

“真的嗎?”

我也嘗試了一口,確實甜味和咖喱味結合地很好,米飯也硬度適中,造型還擺成了小海豚躍出水面的形態。

“確實比那兩個地方的咖喱好吃。”

我腦內冒出了另外一種看法,“有沒有可能是學院和總部的食堂做的太難吃了?”

學院食堂先不提了,總部這一個月來來回回就那麽幾個菜,大部分還味如嚼蠟。

“是哦。”

他顯然十分讚同我的觀點,“我覺得我們可以少吃點食堂,多去外面吃。”

我又挖了一勺咖喱,冷靜地否決他:“首先我沒錢沒時間,以及如果沒記錯的話,很快你也要去和搜查官的搭檔見面了吧,接下來還要參加新人的實習任務吧。”

“嗯嗯,對的!”

他咬著勺子瞇起眼睛笑著,“我很期待明天的見面哦!不知道我的搭檔會是誰呢?希望是個很厲害的家夥。”

“按照組合配對,一般是上等搜查官吧。”

我回憶了一下CCG的制度細則,“說不定有機會和特等合作。”

“特等?”

他疑惑了一瞬,“是很厲害的人嘛?”

“......是的。”

嘶,他真的說到做到,在CCG裏也一點課也沒有聽啊!

我已經開始為他明天的搭檔感到心累了,按照鈴屋的習性,估計一看見喰種就會興沖沖的不顧命令地往前沖......希望他的那位搜查官搭檔能夠及時拽住人。

“鈴屋......”

我一臉正色地建議他,“實習期間要不還是多聽那位上等搜查官的話吧?畢竟他經驗肯定多一些。”

他眨眨眼:“啊,我盡量。”

嘶,上一次聽他說我盡量的時候,還是兩年前我希望他能夠把期末考試重點背下來的那一次,至於結果可想而知。我不擅長說服別人,也不期盼別人要按照我所想的改變,所以嘗試了一下就輕易放棄了——接下來頭疼的反正是明天的搜查官搭檔。

想通之後,我以十分平和的心態吃完了手頭的咖喱飯,幹飯速度幾乎是我二倍速的鈴屋百無聊賴地扣著唇邊的紅線,看到我放下勺子後立刻指著旁邊的甜品站,問我去不去買冰激淩。

我當然說,好啊。

可能是因為制作步驟比較簡單,排冰激淩的隊伍倒是流動地很快,沒一會兒就輪到了我們。

“我準備買草莓香草雙拼。”

我轉頭問鈴屋,“你呢?”

“我想要兩個雙拼,一個巧克力香草,一個草莓香草。”

“吃多了胃會不舒服吧。”

“不會的。”

他瞟了眼海報上的卡通宣傳圖,又看看我,“真子果然很喜歡草莓味?”

“相比較起來是的。”

我總覺得自己仿佛在敘述一個悖論,“雖然是甜的,草莓味大多沒有那麽甜。”

“唔,我的話可能還是更喜歡巧克力味的零食。”

“嘛,巧克力味的偶爾吃吃還好,吃多了我會感覺太甜了。”

相近的距離確實會改變人的習慣,但是人與人之間依舊會保留細微的差別,即便是在同一環境下長大的雙胞胎也不會完全相同。就像我喜歡草莓的微微酸澀,鈴屋更喜愛甜膩的巧克力,我們只是在某些事物上的喜好有一點點重疊。

這點重疊沒什麽太大的意義,但是至少讓我們在無關緊要的話題上達成了一致。

譬如他雙手接過冰激淋甜筒,左咬一口右咬一口後評價著,“草莓味的冰激淩也很好吃。”

我舔了舔冰激淩融化的白色半邊:“其實香草的也很棒。”

“是哦。”

鈴屋舉著左手的甜筒,將深色的半邊遞過來,“真子要試試巧克力味的嗎?”

他做出的是類似於和小夥伴分享美食的行為,幾乎沒有任何其餘的意思,但是我糾結了下還是搖搖頭。

“啊,這就算了......”

他也不感到沮喪,點點頭之後很快解決起手上的冰激淩。

我們靠著二樓的圍欄,一邊啃著冰激淩一邊研究著下午的路線怎麽走,沒怎麽糾結就很快達成了一致。

我在宣傳冊上的小地圖裏比劃著:“先去樓上看企鵝,海豹......最後下樓的時候繞去水母館,其餘的看不完以後再來。”

“以後啊,以後是什麽時候?”

我想了想:“等我們都有假期的時候?比如你新人任務結束了,我們可以再來一次。”

“誒,可我還想去其他地方玩,東京最大的動物園之類的。”

東京這麽大,娛樂設施也這麽多,假期的時候好好玩一圈也不錯。這麽想著,我歪歪頭看他,認為這完全不是問題,“去哪兒都無所謂......基本上我有空就可以出去,想去的時候你提前和我說就行。”

他三五下吃完了甜筒,立即語氣歡快地提議:“好啊,那明天去動物園玩吧!”

“如果我沒記錯,明天你是要去和搭檔見面吧!”

“沒關系的。”

他滿臉的無所謂,“明天見不到以後也會見到的。”

我緩緩打出一個問號,果斷搖頭:“今天好累啊,明天我肯定會在宿舍躺一天。”

“好吧。”

他一臉遺憾地妥協了。

不知為何,我已經開始為他未來的搭檔生出一絲絲同情了。

企鵝展區所處的冰雪世界在海洋館的頂樓,明明是露天的形式,高懸的太陽投射下金燦燦的光暈,可是邁入後撲面而來的是一股逼人的寒氣。

我一瞬間打了個寒顫,汗毛直立。

“很冷嗎?”

鈴屋疑惑地看向我,與對疼痛遲鈍一樣,他似乎完全感受不到寒冷。

過了幾秒適應溫度後,我回答他:“其實還好啦,只是正常的生理反應。”

這種時刻我便很羨慕鈴屋的體質,看似瘦弱但實則健康強健得過分,比起我這一副生來就有缺陷的身體好太多了。但羨慕歸羨慕,我對於現狀還是滿意的,至少已經比小時候好太多了。

下午的人明顯變多了,我們隨著人流的湧動而前行。粗粗一眼望去,周圍的露天展區裏幾乎放滿了人造冰雪。

人群最密集的地域便是這家海洋館的招牌之一,企鵝展區。

前排的小孩多數扒著欄桿向下張望,成年人則大多舉著手機試圖拍到成群游動的企鵝,人與人之間約定俗成的社交距離了無蹤跡。

由於實在懶得向前擠,我們便找了個偏僻空曠些的位置從上至下地眺望。黑白相間的企鵝在冰上團成一團,偶爾有幾只在旁邊的冰水裏快速地游動兩圈。

鈴屋曲起手指貼在眼睛上,仿佛這樣就能看得更清晰一般:“這些企鵝好小啊。”

我科普道:“這個展館裏的帝企鵝已經是最大的企鵝種類了,身高一般能夠到我們的腰部或者胸口吧。”

他盯著遠處微微點頭,過了幾分鐘突兀地說:“誒誒,最左邊那只小企鵝摔倒了。”

我同樣也看到了。

憨憨的毛茸茸的企鵝茫然地撲倒在地上,向前滑行了一小段距離,又撲打著黑色的鰭翅站了起來。

可惡,被擊中了!

我終於知道為什麽這裏人那麽多了,我也可以在這個展館看一天的小帝企鵝走路!

話是這麽說的,但我捧著臉感嘆了幾句好可愛之後,還是趕在人擠人擠死人前走出了這個展區。

離開了密集的人群後,我連呼吸都暢快了起來。鈴屋的興致也明顯沒有幾小時前那麽高漲了,可能是因為興奮勁過了,也可能是因為他對企鵝海獅海豹什麽的沒有對魚類那麽感興趣。

上午的我覺得自己在拖著一只樹獺,而在下午,體力太弱的我則是成了那只行動遲緩的樹獺。鈴屋對此完全不介意,還多次躍躍欲試地表示可以背著我走,這讓我開始思考他到底在上午的鯨鯊廳裏覺醒了些什麽奇怪的想法。

在我走幾步靠著欄桿歇一會兒的時候,鈴屋在一旁莫名地盯著我很久,還拋出一句:“真子,你看上去好像小企鵝啊。”

我無語地問:“......哪裏像了?”

“頭發是黑色的,皮膚是白色的。”

他掰著手指說。

“你隨便往展廳裏看一眼,百分之九十的女生都這樣。”

“唔,而且感覺走著走著,下一秒就會摔倒。”

......嘶,這句話我竟然不知從何處反駁起。

我陷入了沈默,剛想從我的平衡性沒那麽差開始論證我不會輕易摔倒,下一秒就看見鈴屋展開了雙臂,朝我身前比劃了一下。

“摔倒了也沒關系,我肯定會接住你的。”

我突兀感到胸膛裏的心臟激烈地蹦噠了一下,耳根有些發燙,甚至腳步都沒有前幾分鐘那麽沈重了,別過眼,我吞吞吐吐地轉移了話題。

“啊,謝謝。我們快去水母館吧。”

我又小聲地補充了一句,保留了我最後的倔強:“況且,我沒有那麽容易摔倒的。”

.

由於剛剛的小插曲,我悶著頭無知無覺地加快步伐,鈴屋一整天逛下來看上去仍然不知疲倦,絲毫不受影響地跟在旁邊,於是我們很快便到達了環形水母展廳。

這個區域比一開始的海洋魚類的展廳還要幽暗,幾乎沒有任何的光線,只有盈盈的微光從裝滿水母的玻璃後透出,環形墻每一面後的打光色彩各不相同,大多都是鮮艷的亮色,組合在一起又十分和諧。

難以數清的水母一張一翕地游蕩於其中,長長的觸須好似一張細密的網絡,周圍漂浮著星星點點的亮色塵埃,隨著水流上下飄蕩,透明而空靈,仿若一個靜謐悠遠的長夢。

我的呼吸甚至都與它們同步了起來,再一次嘆息自己為什麽沒有可以拍照的電子設備,光用肉眼完全無法完全記錄下這樣美麗的場景。

我微微直起身,手肘不小心觸碰到了一瞬鈴屋微涼的小臂。他偏頭看向我,透過那雙漂亮的眼眸裏能瞥見漂浮的亮色光點。玻璃內部的打光也變了,一叢叢夜光游水母的身軀變成了絢爛瑰麗的紅,與鈴屋的眼睛顏色近乎一致。我下意識屏住呼吸,好像來到了現實與夢境的邊緣,即將被完全包裹在了一抹鮮艷的色彩中。

“好漂亮。”

鈴屋輕輕地替我說出了心裏話,“像是......水中盛開的花朵一樣。”

“嗯。”

我隔著透明的玻璃看向另一端,“我以前在書上看到過一個比喻,水母是有形狀的呼吸。”

“我喜歡這個比喻。”

鈴屋的指尖順著水母游移的方向緩緩劃過,“很適合它們。”

我們在玻璃墻前走走停停,最終還是來到了場館的盡頭,那兒有賣水母的小攤,一個個小型海月水母被塞入了各式各樣的玻璃器皿之中。

鈴屋定定地看了幾秒。

我註意到後則是輕聲開口:“在這種環境下,它們大多活不過一個月......死後會變回水。”

記得涼子還和小時候的我提過,她說水母沒有大腦,沒有心臟,完全靠應激反應維持生命,體內百分之九十八都是水,剩下就是發達的中膠層和內外胚層。這些物質都在它們死後會被水中的微生物分解,這便導致連屍體都不會留下。

水母在人類眼裏足夠弱小,但是從六億年前,它們就已經存在於浩瀚無垠的深海之中,是一種足夠古老與神秘的生命。

盡管有些憐憫這種生命逝去的必然,最終我們也沒有做出什麽實際的舉動。可能是由於本性足夠漠然,像我感嘆一聲後只能在心裏說句,這大概便是物競天擇的自然規律。

離開了環形水母展臺,便能下樓來到了出口處,左邊是海洋館的禮品店,右邊則設有一個照相臺。

照相的背景是海洋館的外側。

方寸天地,日頭向西,白日夢似的。透明的頂部外,刺目的陽光垂垂隱去,遠處藏青色天空的邊緣折起了重重褶皺,定睛一瞧,是天鵝絨絲緞般的雲。

“拍照嗎?”

我隔著襯衫拉了下鈴屋的手臂,轉瞬又放開,“那兒有相機,風景也很不錯。”

除去學習方面,鈴屋很少對我的問題說不,他點頭說,好啊。於是我們耐心地排了小十分鐘的隊伍,交完錢來到了固定好的照相機前。

我從出生開始只拍過寥寥幾次照片,上一次還是學院統一要求拍攝的證件照,第一次出來玩又正對著相機,這讓我莫名泛起了一絲的緊張。

對面攝影的大叔喊著:“左邊的小姑娘,不要那麽嚴肅,笑一笑嘛。”

我努力勾起一絲笑容,卻怎麽都覺得面表肌肉十分僵硬。

“來比個動作吧!來個'耶'之類的?”

“好哦。”

“對對對,就像這樣。”

我強烈懷疑鈴屋屬於社交牛逼癥,為什麽他能這麽自然地做出了比耶的姿勢啊!

不過拿到洗出來的照片後,在我發現我們倆拍出來的表情和姿勢都有些忸怩僵硬後,我瞬間釋然了——原來不是我一個人不適應拍照片啊。

不忍再多看幾眼,我將其中一張照片塞給鈴屋:“就當第一次出來玩留作紀念吧,以後感覺還是得用手機拍,可以多拍幾張,還能調調參數......”

我一邊走一邊瞎說,結果發現他並沒有跟上來。

一回頭,我發現鈴屋還在呆楞楞地盯著照片,隨即又回過身。

鈴屋察覺我的靠近,先是盯著我幾秒鐘,又低下頭看了一眼手中的照片。

我看向他,脫口而出了一句廢話:“我們回去嗎?”

透過玻璃的光讓他的渾身上下都渲染著落日的淺紅,面部的色彩像水一樣流動,飽滿且鮮艷。明明離得很近,我卻有些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覺得由空氣作為介質傳遞出的清亮聲音似乎浸著別樣的、難以捉摸的情感。

“嗯,我們回去吧。”

他輕快地走到我身側,甜膩地微笑著:“真子,下次去哪兒玩啊?”

我再一次回答他:“都行啊,你定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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