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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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沈言歸仿佛掉進了一條暗流,周遭湧動著黑色的水，身體隨著水流的波動而起伏，重覆又單調的頻率模糊了時間的流動，意識也跟著模糊了。
沈言歸漂在水面上,突然感覺肩膀晃了兩下,這跟水流波動的頻率截然相反,打破了這個死寂的夢境,讓他得以從這場夢境中清醒過來。
睫毛輕顫了兩下，眼睛適應了光線,沈言歸緩緩睜開眼,大腦放空地看著眼前熟悉的景象。
他,他這是在哪？
“——沈，沈言歸”聲音仿佛經過模糊處理，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沈言歸生銹的大腦終於開始轉動，遲鈍地轉過頭,看到了一臉關切又緊張的秦野。
“你沒事吧，身體哪裏不舒服？”秦野緊緊握著沈言歸的肩膀，生怕松開手，沈言歸就在他眼前消失了。
“我,我沒事,”沈言歸聽到自己這麽說道。
他試探著動了動手指,這才重新掌控了身體的行動權，用手撐著額頭，咬牙忍耐著頭腦的眩暈。
過了足足三四分鐘，大腦才變得清醒，之前的記憶也回歸原位。
等等。
他不是要死了嗎！
難道是秦野提前叫醒了他？
沈言歸猝然擡頭看向秦野,語氣很急地追問道：“我睡了多久？“”
“大概20分鐘，”秦野說道：“你只說睡15分鐘，但你一直沒有醒來，我花了五分鐘才把你叫醒。”
沈言歸楞住了，瞳孔微微緊縮，不可置信地看著秦野。
20分鐘！怎麽可能！！
他只剩十分鐘了，20分鐘之後怎麽可能還在這個世上？！
遲鈍的大腦重新開始歸納信息，沈言歸顧不上秦野的目光，速度很快甚至有些慌亂地從口袋裏翻出手機。
屏幕亮了，顯示現在的時間。
確實過了20多分鐘，秦野沒有說謊。
沈言歸隱隱意識到了什麽，但又不敢相信，想再確認一番。
他知道秦野把手機放在褲子口袋裏，來不及尋求秦野的同意，直接用手摸進了他的口袋，拿出了手機。
秦野的手機也顯示同樣的時間。
難道是兩部手機都壞了嗎？
沈言歸拿著兩部手機，雙眼放空，若有所思地看著遠方，都沒註意到秦野神情僵硬，眸色晦暗地看著被沈言歸摸過的地方。
“我們回去吧。”沈言歸想明白了事情的關鍵，有很多事情急著確認，不顧僵硬發麻的雙腿，撐著地面，勉強站了起來。
秦野連忙攙扶住了他，目光擔憂又不解地看著沈言歸，“發生什麽事情了嗎，說不定可以幫你。”
沈言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最終什麽都沒說，只是搖了搖頭。
秦野欲言又止，見沈言歸又沈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並沒有打擾他的思緒，只是寸步不離的跟著。
兩人很快回到了車上，車載屏幕顯示的時間跟兩人手機上的時間一模一樣。
三個同時壞掉的概率微乎其微，如果不是有人在故意耍他，那他確實沒有按照劇情的發展死去。
那他已經逃過了必死的命運，不用再為主角攻的事業獻祭了嗎？
這個念頭剛產生，像是有一股新鮮的血液湧動在身體裏，心臟的跳動都變得有力，撞擊在薄薄的胸骨上，全身都在以同樣的頻率顫抖著。
沈言歸之前一直懶洋洋的，除了秦野以外，很少有事情能讓他提起興趣，這除了身體的原因以外，還有很大一部分是因為他心態如今，被抽走的那股氣又重新回到了身體裏，沈言歸眼底煥發出前所未有的光亮，整個人的氣息都變了。
“秦野，去……”沈言歸為了確定自己的身體狀況，想去醫院檢查一下，但話說到一半，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並不是死後立即重生，而是在空中飄浮了很久，第二天才再次醒來，也許這輩子他死亡的時間也因此推遲了。
沈言歸沈思了幾秒，最終選擇再等一會。
秦野正好停在紅綠燈前，得以抽出心神，目光一錯不錯的看著沈言歸，將他的反應收於眼底。
沈言歸給他的感覺變了，非常陌生。
他心底升騰出一種異樣，等他再去看沈言歸恢覆了原樣，好像剛才只是他的錯覺。
“你剛剛想說什麽？”秦野試探地問道。
沈言歸笑了一聲，在座椅上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沒什麽。”
這樣的沈言歸像一只漂亮的寵物，精致到了毛發，柔順幹凈，每一根都在光下閃著別樣的光芒，平日懶洋洋地打著瞌睡，任人親近。
但秦野明明看到他剛才露出了鋒利的爪牙，眼神也不再是寵物的溫順。
秦野猶豫了幾秒，沒再追問這個話題。
沈言歸不管是什麽樣子，他都將其放在心尖上。
相比於來時，沈言歸變得安靜了很多，一直轉頭看著窗外，眼神沈靜，讓人猜不透他心裏在想什麽。
回到別墅後，沈言歸立刻回到了房間，想再整理一下思緒。
沒想到他剛剛躺在床上，便立刻失去了意識。
……
沈言歸昏睡了十幾個小時，第二天上午才睜開眼睛。
他這次清醒得格外快，大腦也沒有昏沈感，連身體都輕快了不少，像是回到了健康的時候。
單片眼鏡放在床頭櫃上，沈言歸習慣性地勾起鏈條，想要戴在眼上，可看著手中的鏡片時，他突然察覺到了異樣。
他的左眼幾乎失明，可是現在沒戴眼鏡，視野卻是一片清晰。
沈言歸伸手擋住了右眼，依然可以看到周邊的景象。
他一直維持著這個動作，一動不動，如果不是他還在呼吸和眨眼，像是一座沒有生機的美麗雕塑。
他的眼睛真的好了。
之前的猜測已經被全盤推翻，眼睛的自動痊愈也在隱晦地暗示他——他基本上可以確定自己度過了死亡這一關。
沈言歸行動力一向很強，換了件衣服走出房間，對管家說道：“安排車，我要去醫院體檢。”
這段時間沈言歸的身體一直不好，病情反反覆覆，管家已經有了心理陰影，連忙慌張地問道：“先生，您是身體不舒服嗎？很嚴重嗎？”
想到管家因為他的身體忙前忙後，跟著提心吊膽，沈言歸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沒事，只是常規體檢。”
管家的視線在沈言歸身上轉了兩圈，確定沈言歸安然無恙，這才松了口氣，“秦野有事出去了，要不我陪先生去體檢？”
聽到秦野的名字，沈言歸楞了好久。
兩人只是一晚沒見，但因為他身體狀況的好轉，他們的關系好像變得生疏了。
這不是目前最重要的，沈言歸強行壓下心底異樣的感覺，對管家說道，“沒關系，醫院有唐子越陪我，你不用跟著一起去。”
管家沒有多說，立刻去幫沈言歸安排車。
坐在車上，沈言歸看著窗外幾乎一模一樣的景色，突然想到他重生後，也立刻去找唐子越做全身體檢。
明明只過了半年，卻有種物是人非的蒼茫感，心境也完全改變了。
到醫院後，唐子越親自陪同著沈言歸做檢查。
一周之前，沈言歸的態度很不配合，幾乎沒有求生的欲望，這讓唐子越十分擔憂，現在沈言歸主動提出要做體檢，唐子越詫異的同時也很欣慰。
他的思緒還停留在為沈言歸研究治療方法上，怕沈言歸的病情繼續惡化，會時日無多，可是當他看到檢查報告時，頭像是被悶棍狠敲了一下，嗡嗡作響。
怎麽會有人康覆得這麽快！
這完全超出了唐子越的常識。他的思緒轉不過彎來，打了好幾個死結。
沒有任何治療，沈言歸的眼睛已經完全康覆，身體的各項指標也有了大幅度好轉，之前衰竭的器官像是換了個新的，不可逆的損傷也變得“可逆”了。
唐子越翻來覆去地查看手中的檢查報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過了足足十幾分鐘，他才從震驚中走出來，表情怪異地感嘆了一聲。
“醫學奇跡！這絕對是醫學奇跡！！”
沈言歸：“……”
他已經猜到了結果，但還是想聽唐子越親口告訴他，“檢查結果如何？”
“你是吃了什麽靈丹妙藥嗎？還是你有其他的主治醫生？”唐子越把檢查報告遞給沈言歸，“這是我第一次見人好得這麽快，這麽莫名其妙。”
沈言歸忽略了唐子越的話，繼續追問道：“你覺得我再過一段時間就能完全康覆嗎？“”
唐子越一秒切入了醫生的狀態，語重心長地叮囑道：“你現在身體雖然有了很大的好轉，但不能放松警惕，只有好好休養，才能完全恢覆健康。”
沈言歸聽懂了他話裏的潛臺詞，深吸了一口氣，重重地閉上了眼。
他確定他已經擺脫了為主角攻事業獻祭的命運，不會被強制死亡了。
心口有一股氣左右沖撞，壓抑在心底的情緒劇烈地翻滾著，他忍受了這麽久這狗屁的命運，現在不想再控制情緒，只想放縱一回！
唐子越不知道沈言歸在想什麽，只是看著他微微低著頭，手肘抵著膝，手緊緊地握在一起，肩膀也在不停地抖動著。
——是他剛才的語氣太重了，打擊到沈言歸了嗎？
唐子越憂心忡忡地看著他，剛想出言安慰，突然聽到了沈言歸的笑聲。
沈言歸笑得全身顫抖，幾乎沒了力氣，仰面靠在沙發上，用手遮住了眼睛，用指腹擦掉了眼角笑出來的淚水。
唐子越楞楞地看著沈言歸，從沒見過他笑得如此暢快恣意，也被他的情緒感染，嘴角情不自禁地勾起了。
“你這次能康覆確實是幸中之幸，”唐子越真心為沈言歸，高興感慨道：“你要好好感謝秦野，這段時間都是他在照顧你。“”
沈言歸聽到秦野的名字，笑容慢慢斂去，雙眼放空地看著天花板，心情又變得低沈。
他不用擔心死亡的逼近，卻又遇到了一個新的難題。
沈言歸承認自己不是個好人，過於自我，手段也不光明磊落，當初他覺得自己要死了，為了滿足心中欲念，強行把秦野留在了身邊。
他還記得秦野最初看他的眼神，充滿了厭惡和嫌棄，一秒鐘也不想和他多待。
後來兩人的關系緩和了不少，但他了解秦野，秦野道德觀念很強，也很註重別人的感受，跟他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沒辦法相容，兩人身上的“刺”遲早會紮到對方。
而且秦野還是書中那心狠手辣、睚眥必報的大反派。
之前，他明明知道這點，但仗著秦野羽翼尚未豐滿，沒法報覆他，無所顧忌地展露自己的惡劣，還是肆無忌憚地逗弄調侃秦野。
他以為自己並不在乎這些，但人死前都會忠於自我，當時的心中所想才是最真實的。
愧疚是真的，歉意也是真的。
他始終都虧欠著秦野，想用公司和所有資產補償他。
他現在雖沒了死亡困擾，但這個想法依舊存在。
他不會再強逼秦野繼續這段錯誤的關系，放秦野自由，之後還會給他足夠有誠意的補償，只是不知能否得到秦野的原諒。
他不是怕秦野的報覆，只是不想讓兩人鬥得兩敗俱傷。
畢竟他們也不算陌生人，秦野陪伴和照顧了他這麽久，他狠不下心和秦野針鋒相對，他們也沒必要淪落到這幅田地。
沈言歸打定主意後，沒再有任何猶豫，跟唐子越說了聲後，直接去了公司。
這是半年多以來，沈言歸第一次在公司露面，孫特助看到他時，滿臉的不可置信，仿佛沈言歸不應該出現在這。
沈言歸並沒有處理公務，而是讓唯一知情的孫特助幫他草擬一份協議。
他難得想和平解決問題，認真地彌補一個人，補償條款十分大方，甚至到了昏頭的地步，再加上他之前給的匿名投資，能讓秦野至少少奮鬥五年。
孫特助對此接受良好。
在此之前，沈言歸曾將公司和名下的所有資產都留給秦野，這件事也是孫特助負責的，他當初受了過度驚嚇，只覺得現在這些都是小意思。
紂王就紂王吧，只要他的工資照發就行。
沈言歸在公司待了很久，確定草擬的補償協議沒有問題後，才準備回去。
他剛要走出辦公室，卻看到孫特助步履匆忙地走過來，神情慌亂，眼神卻亮得出奇，惶然地四處尋找著他的身影。
孫特助一向是淡定的職場精英形象，沈言歸難得見他這副姿態，主動開口詢問道：“發生什麽事了？“
孫特助這才註意到沈言歸，快步走了過來，“我們之前一直接洽的公司剛剛發來消息！他們的項目已經落地了，正在尋找合作者，想跟您見一面。”
沈言歸久不親自接手公司的事情，但還是立刻反應過來。
這是他之前最看重的合作，汲汲追求了很久，也為此做了很多努力，只是對面的態度一直很暧|昧。
生病以後，他不再關心公司的事情，對這個合作也幾乎沒有半點期待，誰曾想他剛剛擺脫了必死的命運，就得到好消息。
“好，你立刻回覆對方，我會到場。”沈言歸立刻下了決定，語速極快地說道：“你幫我訂最快的飛機，讓骨幹成員跟我一塊過去。“”
孫秘書沒再耽誤時間，立刻去辦。
這是近幾年規劃中的重中之重，若是能夠合作成功，沈氏將開拓新的領域，還能借此邁上一個臺階，沈言歸一向很有野心，他不會錯過這樣的機會。
至於秦野……
沈言歸承認他生平以來第一次膽怯和仿徨了，不知該以何種表情面對秦野，跟他談補償的事情。
正好趁著出國談合作的契機，兩人都能冷靜一下，若是秦野針對協議有什麽問題，可以線上聯系他，再進行修改。
沈言歸來不及多想，就坐上了飛往國外的飛機。
他在國外整整待了兩個周，所有的時間都被繁雜的事物占滿了，每天不是在開會，就是在見客。
擺脫必死的命運後，沈言歸的身體慢慢恢覆，但元氣大傷，受不了如此高強度的工作，他經常會累到睡著，醒來後便立刻開始工作，偶爾才會分神想起秦野。
整整兩個周，秦野都沒主動給他打過一個電話，發過一條消息。
對此，沈言歸並不覺得奇怪。
他給予了很多補償，應該能讓秦野滿意，秦野之前被迫留在他身邊，如今終於得到了自由，高興都來不及，怎麽可能還會主動聯系他？
兩人和平分手，這是沈言歸期待的結果，但事情真這樣發生，他的心情反而有點覆雜。
相處了這麽久，兩人終究還是變回了陌生人。
不過比仇人好點。
沈言歸想通這點後，沒再沈浸在其中，繼續專心處理合作的相關事情。
他當初只打算出差兩個周，但對方的態度暧|昧，他只能被迫多留了幾天，與對方就利益討價還價，基本敲定了合作方針後，這才能安心回去。
他每天有固定的休息時，其他公司的成員卻一直都連軸轉，熬得像個吸血鬼，臉色蒼白，黑眼圈都快掉到下巴了。
沈言歸也十分疲憊，見眾人狀態這麽差，便放了一天假，所有人睡了個天昏地暗，這才踏上了回國的旅程。
飛機上沒有信號，沈言歸落地之後，才重新開機。
孫特助一周前提早回國，在接機口等待沈言歸，“沈總，您回來了。”
沈言歸揉了下酸痛的肩背，這才點了點頭。
孫特助跟在一旁，突然想起了什麽，“您國內的電話卡在我這，需要為您立刻更換嗎？”
沈言歸以往出國都是這套流程，將私人的電話卡拆下，換上國外專用的電話卡，而他私人電話卡上的聯絡人也有他的工作號碼，這樣就算有急事找他，也能聯絡到本人。
沈言歸並沒有把這放在心上，隨手將手機遞給孫特助，“換……”
他只說了一個字，突然意識到了什麽。
但有一個人，只有他的私人聯系方式，也不在他工作號的好友名單裏。
是秦野。
因為他的疏忽大意，犯了如此嚴重的問題，等孫特助換完電話卡後，沈言歸連忙拿過了手機。
到這時，他還心存僥幸，覺得秦野應該如他所想那般，滿意補償協議，沒有事情再找他，可謂接來電後鮮紅的數字，打破了沈言歸的幻想。
短短半個周的時間，秦野給他打了三位數的電話。
APP上也塞滿了未讀消息，只顯示“99＋”的數字，實際數量並不清楚。
察覺到秦野應該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他，沈言歸沒再耽誤，離開點開APP，可他還沒來得及看到消息，突然聽見有人在背後叫他。
聲線無比熟悉，卻沒有了以前的溫和，低沈嘶啞，像是顆粒摩擦著他的耳膜。
沈言歸心底浮現出一個名字，不敢置信地回過頭。
秦野怎麽會在這？
他從沒告訴任何人回國的具體時間，孫特助都是臨時通知的，秦野又怎麽會這麽巧合地出現？！
隨著轉身的動作，沈言歸看清楚了秦野的樣子，思緒就此中斷了，大腦變成了一片空白。
秦野一向保持整潔，此時卻穿著一件滿是褶皺的上衣，不知多久沒有換了，腳上蹬的運動鞋也蹭上了一塊灰。
他全身上下都是黑的，周遭的光線也變得暗淡，像是有一條清晰可見的分界線，將秦野跟喧囂忙碌的機場分隔開，他所在的世界只剩下陰沈和死寂。
秦野沒有了之前的意氣風發，發絲淩亂，下巴上冒出了這個年紀不該有的胡茬，眼睛裏滿是紅血絲，眸色黑沈沈的，像是照不盡一絲光亮的深潭。
眉眼的線條更加鋒利，神情冷峻，陰鷙的目光變成了實體，沈言歸裸露在外的皮膚有種針紮般的刺痛。
被秦野用這樣的目光死死瞪著，沈言歸感覺到了一絲涼意，眉不受控制地輕蹙了一下。
看到這幕，秦野嘴角諷刺地勾起，脖頸的青筋暴起，恨意是那般濃烈。
像只被拋棄的瘋狗，心頭只剩嗜血的本能，恨不得將眼前的人拆解入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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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言歸仿佛掉進了一條暗流,周遭湧動著黑色的水，身體隨著水流的波動而起伏，重覆又單調的頻率模糊了時間的流動，意識也跟著模糊了。
沈言歸漂在水面上,突然感覺肩膀晃了兩下,這跟水流波動的頻率截然相反,打破了這個死寂的夢境,讓他得以從這場夢境中清醒過來。
睫毛輕顫了兩下，眼睛適應了光線,沈言歸緩緩睜開眼,大腦放空地看著眼前熟悉的景象。
他,他這是在哪？
“——沈，沈言歸”聲音仿佛經過模糊處理，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沈言歸生銹的大腦終於開始轉動，遲鈍地轉過頭,看到了一臉關切又緊張的秦野。
“你沒事吧，身體哪裏不舒服？”秦野緊緊握著沈言歸的肩膀，生怕松開手，沈言歸就在他眼前消失了。
“我,我沒事,”沈言歸聽到自己這麽說道。
他試探著動了動手指,這才重新掌控了身體的行動權，用手撐著額頭，咬牙忍耐著頭腦的眩暈。
過了足足三四分鐘，大腦才變得清醒，之前的記憶也回歸原位。
等等。
他不是要死了嗎！
難道是秦野提前叫醒了他？
沈言歸猝然擡頭看向秦野,語氣很急地追問道：“我睡了多久？“”
“大概20分鐘，”秦野說道：“你只說睡15分鐘，但你一直沒有醒來，我花了五分鐘才把你叫醒。”
沈言歸楞住了，瞳孔微微緊縮，不可置信地看著秦野。
20分鐘！怎麽可能！！
他只剩十分鐘了，20分鐘之後怎麽可能還在這個世上？！
遲鈍的大腦重新開始歸納信息，沈言歸顧不上秦野的目光，速度很快甚至有些慌亂地從口袋裏翻出手機。
屏幕亮了，顯示現在的時間。
確實過了20多分鐘，秦野沒有說謊。
沈言歸隱隱意識到了什麽，但又不敢相信，想再確認一番。
他知道秦野把手機放在褲子口袋裏，來不及尋求秦野的同意，直接用手摸進了他的口袋，拿出了手機。
秦野的手機也顯示同樣的時間。
難道是兩部手機都壞了嗎？
沈言歸拿著兩部手機，雙眼放空，若有所思地看著遠方，都沒註意到秦野神情僵硬，眸色晦暗地看著被沈言歸摸過的地方。
“我們回去吧。”沈言歸想明白了事情的關鍵，有很多事情急著確認，不顧僵硬發麻的雙腿，撐著地面，勉強站了起來。
秦野連忙攙扶住了他，目光擔憂又不解地看著沈言歸，“發生什麽事情了嗎，說不定可以幫你。”
沈言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最終什麽都沒說，只是搖了搖頭。
秦野欲言又止，見沈言歸又沈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並沒有打擾他的思緒，只是寸步不離的跟著。
兩人很快回到了車上，車載屏幕顯示的時間跟兩人手機上的時間一模一樣。
三個同時壞掉的概率微乎其微，如果不是有人在故意耍他，那他確實沒有按照劇情的發展死去。
那他已經逃過了必死的命運，不用再為主角攻的事業獻祭了嗎？
這個念頭剛產生，像是有一股新鮮的血液湧動在身體裏，心臟的跳動都變得有力，撞擊在薄薄的胸骨上，全身都在以同樣的頻率顫抖著。
沈言歸之前一直懶洋洋的，除了秦野以外，很少有事情能讓他提起興趣，這除了身體的原因以外，還有很大一部分是因為他心態如今，被抽走的那股氣又重新回到了身體裏，沈言歸眼底煥發出前所未有的光亮，整個人的氣息都變了。
“秦野，去……”沈言歸為了確定自己的身體狀況，想去醫院檢查一下，但話說到一半，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並不是死後立即重生，而是在空中飄浮了很久，第二天才再次醒來，也許這輩子他死亡的時間也因此推遲了。
沈言歸沈思了幾秒，最終選擇再等一會。
秦野正好停在紅綠燈前，得以抽出心神，目光一錯不錯的看著沈言歸，將他的反應收於眼底。
沈言歸給他的感覺變了，非常陌生。
他心底升騰出一種異樣，等他再去看沈言歸恢覆了原樣，好像剛才只是他的錯覺。
“你剛剛想說什麽？”秦野試探地問道。
沈言歸笑了一聲，在座椅上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沒什麽。”
這樣的沈言歸像一只漂亮的寵物，精致到了毛發，柔順幹凈，每一根都在光下閃著別樣的光芒，平日懶洋洋地打著瞌睡，任人親近。
但秦野明明看到他剛才露出了鋒利的爪牙，眼神也不再是寵物的溫順。
秦野猶豫了幾秒，沒再追問這個話題。
沈言歸不管是什麽樣子，他都將其放在心尖上。
相比於來時，沈言歸變得安靜了很多，一直轉頭看著窗外，眼神沈靜，讓人猜不透他心裏在想什麽。
回到別墅後，沈言歸立刻回到了房間，想再整理一下思緒。
沒想到他剛剛躺在床上，便立刻失去了意識。
……
沈言歸昏睡了十幾個小時，第二天上午才睜開眼睛。
他這次清醒得格外快，大腦也沒有昏沈感，連身體都輕快了不少，像是回到了健康的時候。
單片眼鏡放在床頭櫃上，沈言歸習慣性地勾起鏈條，想要戴在眼上，可看著手中的鏡片時，他突然察覺到了異樣。
他的左眼幾乎失明，可是現在沒戴眼鏡，視野卻是一片清晰。
沈言歸伸手擋住了右眼，依然可以看到周邊的景象。
他一直維持著這個動作，一動不動，如果不是他還在呼吸和眨眼，像是一座沒有生機的美麗雕塑。
他的眼睛真的好了。
之前的猜測已經被全盤推翻，眼睛的自動痊愈也在隱晦地暗示他——他基本上可以確定自己度過了死亡這一關。
沈言歸行動力一向很強，換了件衣服走出房間，對管家說道：“安排車，我要去醫院體檢。”
這段時間沈言歸的身體一直不好，病情反反覆覆，管家已經有了心理陰影，連忙慌張地問道：“先生，您是身體不舒服嗎？很嚴重嗎？”
想到管家因為他的身體忙前忙後，跟著提心吊膽，沈言歸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沒事，只是常規體檢。”
管家的視線在沈言歸身上轉了兩圈，確定沈言歸安然無恙，這才松了口氣，“秦野有事出去了，要不我陪先生去體檢？”
聽到秦野的名字，沈言歸楞了好久。
兩人只是一晚沒見，但因為他身體狀況的好轉，他們的關系好像變得生疏了。
這不是目前最重要的，沈言歸強行壓下心底異樣的感覺，對管家說道，“沒關系，醫院有唐子越陪我，你不用跟著一起去。”
管家沒有多說，立刻去幫沈言歸安排車。
坐在車上，沈言歸看著窗外幾乎一模一樣的景色，突然想到他重生後，也立刻去找唐子越做全身體檢。
明明只過了半年，卻有種物是人非的蒼茫感，心境也完全改變了。
到醫院後，唐子越親自陪同著沈言歸做檢查。
一周之前，沈言歸的態度很不配合，幾乎沒有求生的欲望，這讓唐子越十分擔憂，現在沈言歸主動提出要做體檢，唐子越詫異的同時也很欣慰。
他的思緒還停留在為沈言歸研究治療方法上，怕沈言歸的病情繼續惡化，會時日無多，可是當他看到檢查報告時，頭像是被悶棍狠敲了一下，嗡嗡作響。
怎麽會有人康覆得這麽快！
這完全超出了唐子越的常識。他的思緒轉不過彎來，打了好幾個死結。
沒有任何治療，沈言歸的眼睛已經完全康覆，身體的各項指標也有了大幅度好轉，之前衰竭的器官像是換了個新的，不可逆的損傷也變得“可逆”了。
唐子越翻來覆去地查看手中的檢查報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過了足足十幾分鐘，他才從震驚中走出來，表情怪異地感嘆了一聲。
“醫學奇跡！這絕對是醫學奇跡！！”
沈言歸：“……”
他已經猜到了結果，但還是想聽唐子越親口告訴他，“檢查結果如何？”
“你是吃了什麽靈丹妙藥嗎？還是你有其他的主治醫生？”唐子越把檢查報告遞給沈言歸，“這是我第一次見人好得這麽快，這麽莫名其妙。”
沈言歸忽略了唐子越的話，繼續追問道：“你覺得我再過一段時間就能完全康覆嗎？“”
唐子越一秒切入了醫生的狀態，語重心長地叮囑道：“你現在身體雖然有了很大的好轉，但不能放松警惕，只有好好休養，才能完全恢覆健康。”
沈言歸聽懂了他話裏的潛臺詞，深吸了一口氣，重重地閉上了眼。
他確定他已經擺脫了為主角攻事業獻祭的命運，不會被強制死亡了。
心口有一股氣左右沖撞，壓抑在心底的情緒劇烈地翻滾著，他忍受了這麽久這狗屁的命運，現在不想再控制情緒，只想放縱一回！
唐子越不知道沈言歸在想什麽，只是看著他微微低著頭，手肘抵著膝，手緊緊地握在一起，肩膀也在不停地抖動著。
——是他剛才的語氣太重了，打擊到沈言歸了嗎？
唐子越憂心忡忡地看著他，剛想出言安慰，突然聽到了沈言歸的笑聲。
沈言歸笑得全身顫抖，幾乎沒了力氣，仰面靠在沙發上，用手遮住了眼睛，用指腹擦掉了眼角笑出來的淚水。
唐子越楞楞地看著沈言歸，從沒見過他笑得如此暢快恣意，也被他的情緒感染，嘴角情不自禁地勾起了。
“你這次能康覆確實是幸中之幸，”唐子越真心為沈言歸，高興感慨道：“你要好好感謝秦野，這段時間都是他在照顧你。“”
沈言歸聽到秦野的名字，笑容慢慢斂去，雙眼放空地看著天花板，心情又變得低沈。
他不用擔心死亡的逼近，卻又遇到了一個新的難題。
沈言歸承認自己不是個好人，過於自我，手段也不光明磊落，當初他覺得自己要死了，為了滿足心中欲念，強行把秦野留在了身邊。
他還記得秦野最初看他的眼神，充滿了厭惡和嫌棄，一秒鐘也不想和他多待。
後來兩人的關系緩和了不少，但他了解秦野，秦野道德觀念很強，也很註重別人的感受，跟他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沒辦法相容，兩人身上的“刺”遲早會紮到對方。
而且秦野還是書中那心狠手辣、睚眥必報的大反派。
之前，他明明知道這點，但仗著秦野羽翼尚未豐滿，沒法報覆他，無所顧忌地展露自己的惡劣，還是肆無忌憚地逗弄調侃秦野。
他以為自己並不在乎這些，但人死前都會忠於自我，當時的心中所想才是最真實的。
愧疚是真的，歉意也是真的。
他始終都虧欠著秦野，想用公司和所有資產補償他。
他現在雖沒了死亡困擾，但這個想法依舊存在。
他不會再強逼秦野繼續這段錯誤的關系，放秦野自由，之後還會給他足夠有誠意的補償，只是不知能否得到秦野的原諒。
他不是怕秦野的報覆，只是不想讓兩人鬥得兩敗俱傷。
畢竟他們也不算陌生人，秦野陪伴和照顧了他這麽久，他狠不下心和秦野針鋒相對，他們也沒必要淪落到這幅田地。
沈言歸打定主意後，沒再有任何猶豫，跟唐子越說了聲後，直接去了公司。
這是半年多以來，沈言歸第一次在公司露面，孫特助看到他時，滿臉的不可置信，仿佛沈言歸不應該出現在這。
沈言歸並沒有處理公務，而是讓唯一知情的孫特助幫他草擬一份協議。
他難得想和平解決問題，認真地彌補一個人，補償條款十分大方，甚至到了昏頭的地步，再加上他之前給的匿名投資，能讓秦野至少少奮鬥五年。
孫特助對此接受良好。
在此之前，沈言歸曾將公司和名下的所有資產都留給秦野，這件事也是孫特助負責的，他當初受了過度驚嚇，只覺得現在這些都是小意思。
紂王就紂王吧，只要他的工資照發就行。
沈言歸在公司待了很久，確定草擬的補償協議沒有問題後，才準備回去。
他剛要走出辦公室，卻看到孫特助步履匆忙地走過來，神情慌亂，眼神卻亮得出奇，惶然地四處尋找著他的身影。
孫特助一向是淡定的職場精英形象，沈言歸難得見他這副姿態，主動開口詢問道：“發生什麽事了？“
孫特助這才註意到沈言歸，快步走了過來，“我們之前一直接洽的公司剛剛發來消息！他們的項目已經落地了，正在尋找合作者，想跟您見一面。”
沈言歸久不親自接手公司的事情，但還是立刻反應過來。
這是他之前最看重的合作，汲汲追求了很久，也為此做了很多努力，只是對面的態度一直很暧|昧。
生病以後，他不再關心公司的事情，對這個合作也幾乎沒有半點期待，誰曾想他剛剛擺脫了必死的命運，就得到好消息。
“好，你立刻回覆對方，我會到場。”沈言歸立刻下了決定，語速極快地說道：“你幫我訂最快的飛機，讓骨幹成員跟我一塊過去。“”
孫秘書沒再耽誤時間，立刻去辦。
這是近幾年規劃中的重中之重，若是能夠合作成功，沈氏將開拓新的領域，還能借此邁上一個臺階，沈言歸一向很有野心，他不會錯過這樣的機會。
至於秦野……
沈言歸承認他生平以來第一次膽怯和仿徨了，不知該以何種表情面對秦野，跟他談補償的事情。
正好趁著出國談合作的契機，兩人都能冷靜一下，若是秦野針對協議有什麽問題，可以線上聯系他，再進行修改。
沈言歸來不及多想，就坐上了飛往國外的飛機。
他在國外整整待了兩個周，所有的時間都被繁雜的事物占滿了，每天不是在開會，就是在見客。
擺脫必死的命運後，沈言歸的身體慢慢恢覆，但元氣大傷，受不了如此高強度的工作，他經常會累到睡著，醒來後便立刻開始工作，偶爾才會分神想起秦野。
整整兩個周，秦野都沒主動給他打過一個電話，發過一條消息。
對此，沈言歸並不覺得奇怪。
他給予了很多補償，應該能讓秦野滿意，秦野之前被迫留在他身邊，如今終於得到了自由，高興都來不及，怎麽可能還會主動聯系他？
兩人和平分手，這是沈言歸期待的結果，但事情真這樣發生，他的心情反而有點覆雜。
相處了這麽久，兩人終究還是變回了陌生人。
不過比仇人好點。
沈言歸想通這點後，沒再沈浸在其中，繼續專心處理合作的相關事情。
他當初只打算出差兩個周，但對方的態度暧|昧，他只能被迫多留了幾天，與對方就利益討價還價，基本敲定了合作方針後，這才能安心回去。
他每天有固定的休息時，其他公司的成員卻一直都連軸轉，熬得像個吸血鬼，臉色蒼白，黑眼圈都快掉到下巴了。
沈言歸也十分疲憊，見眾人狀態這麽差，便放了一天假，所有人睡了個天昏地暗，這才踏上了回國的旅程。
飛機上沒有信號，沈言歸落地之後，才重新開機。
孫特助一周前提早回國，在接機口等待沈言歸，“沈總，您回來了。”
沈言歸揉了下酸痛的肩背，這才點了點頭。
孫特助跟在一旁，突然想起了什麽，“您國內的電話卡在我這，需要為您立刻更換嗎？”
沈言歸以往出國都是這套流程，將私人的電話卡拆下，換上國外專用的電話卡，而他私人電話卡上的聯絡人也有他的工作號碼，這樣就算有急事找他，也能聯絡到本人。
沈言歸並沒有把這放在心上，隨手將手機遞給孫特助，“換……”
他只說了一個字，突然意識到了什麽。
但有一個人，只有他的私人聯系方式，也不在他工作號的好友名單裏。
是秦野。
因為他的疏忽大意，犯了如此嚴重的問題，等孫特助換完電話卡後，沈言歸連忙拿過了手機。
到這時，他還心存僥幸，覺得秦野應該如他所想那般，滿意補償協議，沒有事情再找他，可謂接來電後鮮紅的數字，打破了沈言歸的幻想。
短短半個周的時間，秦野給他打了三位數的電話。
APP上也塞滿了未讀消息，只顯示“99＋”的數字，實際數量並不清楚。
察覺到秦野應該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他，沈言歸沒再耽誤，離開點開APP，可他還沒來得及看到消息，突然聽見有人在背後叫他。
聲線無比熟悉，卻沒有了以前的溫和，低沈嘶啞，像是顆粒摩擦著他的耳膜。
沈言歸心底浮現出一個名字，不敢置信地回過頭。
秦野怎麽會在這？
他從沒告訴任何人回國的具體時間，孫特助都是臨時通知的，秦野又怎麽會這麽巧合地出現？！
隨著轉身的動作，沈言歸看清楚了秦野的樣子，思緒就此中斷了，大腦變成了一片空白。
秦野一向保持整潔，此時卻穿著一件滿是褶皺的上衣，不知多久沒有換了，腳上蹬的運動鞋也蹭上了一塊灰。
他全身上下都是黑的，周遭的光線也變得暗淡，像是有一條清晰可見的分界線，將秦野跟喧囂忙碌的機場分隔開，他所在的世界只剩下陰沈和死寂。
秦野沒有了之前的意氣風發，發絲淩亂，下巴上冒出了這個年紀不該有的胡茬，眼睛裏滿是紅血絲，眸色黑沈沈的，像是照不盡一絲光亮的深潭。
眉眼的線條更加鋒利，神情冷峻，陰鷙的目光變成了實體，沈言歸裸露在外的皮膚有種針紮般的刺痛。
被秦野用這樣的目光死死瞪著，沈言歸感覺到了一絲涼意，眉不受控制地輕蹙了一下。
看到這幕，秦野嘴角諷刺地勾起，脖頸的青筋暴起，恨意是那般濃烈。
像只被拋棄的瘋狗，心頭只剩嗜血的本能，恨不得將眼前的人拆解入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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