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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破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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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泉曲回到臨京時,京城裏已經入冬。一路舟車勞頓,傅成璧已然精疲力竭,回府後沾了枕頭就睡,睡得昏天黑地,一連休息了三天才緩過神來。

這日她坐到書案前,裹著煙青色的大氅,抱著手爐,杵首沈思。

在得知真相後的滋味很不妙,她心裏頭一直悶悶的,不比去時暢快多少。不過這幾日睡得頭腦發昏,恍惚間卻讓她記起了一些事。

她記得前世,武安侯府周圍就莫名出現了很多江湖人士和乞丐。她原以為是來討錢的,只吩咐玉壺賞了些銀兩去打發。

後來她去逛東市,街坊裏頭喧嚷,熱鬧非凡,但侍衛總攔著她去人多的地方。

傅成璧那時候才真是小姑娘,心性活潑,哪裏受得了這番管教?小鳥似的往人群裏一鉆,轉眼就不知跑到哪裏去了。急得侍衛的臉都黑了大半,她還躲在暗處看著,只竊笑不已呢。

一直頑兒的黃昏後,待四下人都少了很多,傅成璧才漸漸註意身後的腳步聲。她那時年紀小,遇事就慌,跌跌撞撞地只曉得跑,卻不慎撞上了睿王的車馬。

傅成璧見這馬車鎏金錯銀,乃是官家的規制,趕緊言明了身份。

從車廂裏下來的人,黑眸,冷眉,藏藍常服的肩頭盤著赫然金蛟,在瑰麗明霞中映照下威懾萬物,正是李元鈞。

李元鈞低眸看了她半晌,然後伸出手來,同她講:“別怕,來。”

他的聲音很冷,像是裹著冰刀霜劍。但跟傅成璧講話的時候,似乎冰霜都化成了潭水一般。

傅成璧已嚇得渾身發抖,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也不顧地甚麽,一下撲到了李元鈞的懷中。

等她醒來,就是在睿王府中了。可當時她卻不知自己在哪兒,心頭縈繞著驚懼和迷茫,拖沓著繡鞋,走出房間,順著亭廊一路走了好久。

直到她走近一處偏僻的院落,裏面傳來藥材的清苦味。隔著半掩的門,她遠遠瞧見院子裏的梧桐樹下支起了一只小泥爐,架著的陶罐裏正煎著藥。一旁坐在小板凳上的婢女有一搭沒一搭地扇著風,眼睛懶懶地盯著燃燒的火焰。

窗是打開著的,裏面站著的是一個男人,赤膊的男人,胸口上纏繞著白色布條,浸出刺目的紅色。

“姑娘,您在這呢?”

玉壺的聲音仿佛與當日的喚聲疊合,令傅成璧猛地一抖,下意識將手爐擲開,眼見手指上已被燙出了一道紅痕。

玉壺訝然跑過來,趕忙將桌上瓷瓶插著的雪梅拔下,將裏頭的雪水倒到傅成璧的手上,急忙道:“可燙著了?疼不疼?”

傅成璧蹙眉,忍著手指上的刺痛,心思卻全然不在此處。

展行……?會是展行嗎?可她為甚麽能在睿王府看到展行?

既然也是傷在胸口,那就是如今世這般,在墓室中為段崇所傷。而展行之所以身負重傷也能逃出重重包圍,是因李元鈞救了他?

想起李元鈞,傅成璧就一陣心煩意亂,心思也被手上的痛楚拉了回來。

比起李元鈞,她更應該想想段崇。上輩子應該就是在這個冬天,段崇被貶去了縣衙做官。

以她這段時日裏對段崇的了解,這般心思細致的人,既然可以確定他已經查到了墓室,那對於長公主屍骸的異狀不可能視而不見。

段崇是天子臣士,他必會直接告訴皇上,請求查明長公主真正的死因。而不像她,會將此事先告訴一個將長公主視作親姊妹的惠貴妃。

中間沒有了惠貴妃插手,對長公主的死因心知肚明的文宣帝會輕易讓段崇著手調查嗎?但無論皇上允還是不允,段崇都不是個聽話的人,他總會繼續查。

傅成璧想了想所有的可能性。

“冤假錯案……難道是這個意思?”傅成璧恍然大悟地暗道,“是他覺得自己未能將兇手繩之以法,所以才甘願認了這個罪名,到縣衙任職的?”

玉壺見她唔噥了幾句,疑惑地問:“姑娘在說甚麽呢?”

傅成璧蹙起眉,俏生生地罵了一句:“這人傻的呀!”

“誰傻呀?”

傅成璧說:“姓段的!”

玉壺撲哧一笑:“段大人總算是姑娘的救命恩人,何必總記恨著他呢?”

救命恩人?傅成璧眸子浮現了些惑然,趕忙問道:“我記得你上次說,圍在府外的乞丐都是段崇派來的?”

玉壺點點頭:“是呀,其中一人好像來頭不小,說是丐幫的長老。乞丐還分弟子長老甚麽的,聽著才有意思呢。”

上輩子她沒去過長公主府,也不認識展行,這才免了被劫持的災厄。但那些江湖人士和乞丐仍然出現在了侯府周圍,也就是說,段崇那時候就在暗中保護她了?

傅成璧輕揉著發疼的額頭。她上輩子到底欠了段崇多少債?

……

翌日,傅成璧到六扇門來當值,她從潁昌買了不少特產,令玉壺分全都送了出去。

收到一盒甜果子的楊世忠前來道謝,還有些驚詫,問:“傅姑娘?你真得回來了?”

傅成璧“恩”了一聲,正將幾支新梅插到冰玉瓷瓶裏,看著他手裏的甜果子說:“我瞧楊大人值房桌上的盤子裏總是滿滿的糖,想著你愛吃甜,就特地挑了這巧兒果。不過這個吃多了會膩,配著淡茶最好。”

楊世忠嘿嘿笑了起來:“原來是去潁昌了。我聽魁君那意思,還以為傅姑娘受不住這等苦差,不肯再來了。你來了最好,也好心解救解救我等沈浮苦海的蕓蕓眾生!”

傅成璧彎起眼睛,問:“此話怎講?”

“姑娘寫字好,文章也好,魁君恨不得將你做得筆錄貼我腦門兒上,讓我學著。”楊世忠一肚子苦水就開始往外倒,“你說我這一大老粗,就跟了魁君後開始認幾個字,這哪裏能跟你比啊?”

傅成璧的字寫得真是清秀工整,也怪不得段崇會嫌棄他那狗爬的字兒。連他自己都嫌棄。

傅成璧說:“術業有專攻。我在六扇門就是做這撰書的事,正如楊大人緝拿犯人一樣,互換了位置,誰也做不成的。”

楊世忠聽她誇讚,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腦袋,又連忙拿著巧兒果道謝。

入冬後天黑得早。傅成璧一去潁昌,耽誤了不少工夫,故而今夜索性留在值房裏整理案宗。教玉壺取來成山的卷宗,堆得書案滿滿的,似乎能將她埋在了裏頭。

屋子裏雪炭燒得劈裏啪啦作響,四周靜謐得能聽見窗外簌簌的落雪聲。

她提筆蘸上金粉的朱墨,手頓了好久,才在一張空白的紙上寫下“黃金臺下美人骨,鋪就朝天路”,其餘不敢再過多贅述,隨即將紙箋塞到竹筒中。

她揉過酸澀的眼睛,取來了刻刀,盯著手裏尚未刻字的竹筒上,左思右想,終是刻下“美人骨”三字,再以桐油封之,端端正正地擱在桌上,等著明日入庫。

正在此時,門被猛地推開,風卷著雪一並湧入,攜來陣陣寒意。

“誰在這裏?”是段崇的聲音。

傅成璧從小書山中站起來,茫然地望向這不速之客,可對方明顯比她還要驚疑。

“你?你在這裏做甚麽?”

傅成璧說:“值夜。倒是我該問問段大人,這不會敲門的毛病是怎麽學來的?”

段崇回頭看了眼大敞的門,又轉回來看向了傅成璧,語氣有些含混:“我以為是進了賊。”

“賊還敢偷到六扇門來?”

“不好說。”段崇認真又正經地答道,“有的賊連皇宮都敢去。”

傅成璧眼見著火盆裏需再添些炭,徑自走了過去。待與段崇近了些距離,她才聞見這人身上鋪天蓋地的酒氣。她輕蹙著眉,以手絹掩住鼻子,問:“喝酒了?”

“是。”段崇點了點頭,繼而又補了一句,“和沈相。他曾是我的老師。”

“……我又沒問你這些。”

段崇也不知道自己為甚麽要解釋,別開目光,沈默著沒有說話。

傅成璧不再理他,用鐵鉗子夾了幾塊雪炭,伸著發涼的手取暖。這纖長玲瓏的手指比雪都要細白,作攏起來,牽得手腕上的珊瑚釧子發出清脆的碰響。

傅成璧不見段崇有要離開的意思,問道:“天色這麽晚了,段大人不去休息呀?”

段崇聲音有些悶,“為甚麽回來了?”

傅成璧反應了一會兒,才曉得他在問甚麽,說:“我又不會住在潁昌,自然要回來。”

“我是說,為甚麽還要來六扇門?”

他板著個臉,有些嚴肅。傅成璧瞧見,不禁嘟囔一句:“你怎麽一開口,就跟審訊犯人似的?……我是女官,在其位謀其事罷了。段大人要是覺得我礙眼,不來我這破廟裏就是。”

“我不是這個意思。”段崇立刻否認,又言,“傅姑娘年紀尚小,又是武安侯府的小姐,實在不必當這個苦差。”

傅成璧說道:“我不覺苦,便算不得苦。只有在這裏,我才能做一些我想做得事……”

寫書也好,查案也好,報恩也好,總比以前長夜寂寂,每一日就只盼著李元鈞來看她的日子要好。

她想起自己總歸還欠著段崇的,不想總與他這樣僵著臉,便嫣嫣然笑起來,說:“不同你講這個了,說些開心的好伐?你不如同我講講,甚麽樣的賊敢去皇宮裏偷東西?”

傅成璧沏了熱茶,請段崇坐下。

段崇顯得有些拘謹,端正地坐在她對面,一板一眼地答:“盜帥。”

“盜帥是誰?”

“張二。”

沈默了很久,傅成璧都沒聽到他的下文。她嘆了一口氣,托腮看向段崇:“跟你正常講話還真是費工夫……”她轉眼註意到段崇黑色鶴氅下穿著的是深赤色的朝服,問道:“今天上朝去了?”

“不是,原本是要入宮面聖的,現在……”他望了她一眼,“現在不必了。”

傅成璧“唔”了一聲,再問:“為甚麽?”

因為你。

段崇在心裏回答,可對上她的眸子的時候,答案就說不出口了。

傅成璧的眼睛像是他在西域見過的寶石一樣明亮,而笑起來的時候,又如同沙漠上的星,熠熠生輝,專註又神秘地註視著一切。

許是酒意上頭的緣故,他的臉燙起來,後心有些發麻。半晌,段崇才答了一句:“我還是跟你講講張二好了。”

傅成璧:“……”

第二卷 巫蠱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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