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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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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接下來的半個月裏,許是被“留疤”嚇到了,商暮果然聽話地來校醫院換藥。周望川有時在,有時不在,他不值班時,便會托付給當天值班的醫生。

一來二去,兩人熟悉了起來,卻也沒有那麽熟悉。在路上遇到,會停下閑聊幾句。不遇到,也不會主動聯系。

但也許是那晚的家庭秘事讓周望川起了惻隱之心,他對商暮的關註隱隱約約超過了其他病人。

比如,他了解到,小學弟成績非常優秀,入學的第一學期便獲得了國家獎學金;上周剛獲得了設計學院創意大賽第一名;小學弟為好幾家服裝品牌當兼職模特,拍了許多時裝雜志封面。不知道為什麽,這明明是周望川完全不了解的領域,但他竟然見過那些雜志封面——不知道在哪裏見到的。

另外,小學弟還是學校表白墻上的常客,一周能收到三次以上的匿名表白,周望川甚至撞見過一回——

那天他在學校環湖的柳林角落餵流浪貓,隔著翠綠的灌木叢,一道熟悉的清冷聲音飄來:“抱歉,我不喜歡花,也不想談戀愛,只想好好學習。”

很快,一個女生捂著臉從樹林裏跑出來,嗚咽著把玫瑰花束扔進湖邊的垃圾桶中。

周望川倒好貓糧,放好罐頭,又把一個小紙箱放在灌木叢後面,正準備離開,商暮雙手插兜,悠悠地從樹林裏走了出來。

見到周望川,他有些驚訝,隨即微笑道:“學長,真巧。”

他走過來,看了一眼地上的貓糧和罐頭,問:“這裏有貓嗎?”

周望川說:“有的。不過淘氣得很,要見著她,需要運氣。”

正說著,灌木叢傳來窸窸窣窣的碎響,兩個黑白相間的爪爪撥開了低矮的樹枝,露出一對烏溜溜的大眼睛,一只可愛的奶牛小貓好奇又警惕地盯著他們。

周望川蹲下身,輕聲喚道:“小黑,過來。”

奶牛貓慢慢地靠過來,舔了舔周望川的手指,躺在地上露出肚皮,發出舒適的咕嚕咕嚕聲。

商暮在他身邊蹲下,神情有些奇怪:“你叫她小黑?她不是女孩子麽。”

“隨便取的,她身上黑毛多嘛。”周望川把罐頭移過來,奶牛貓哼哧哼哧地吃起來,他轉頭笑道,“你覺得不好,也可以重新取。”

商暮倒真的思索起來,半晌後道:“‘四喜’怎麽樣?她臉上的花紋像兩個四喜丸子。”

周望川笑起來:“不錯。”

獲得了新名字的四喜吃完了罐頭,躺在地上伸展四肢,懶懶地打了個哈欠。

周望川從商暮的臉上看出一絲猶豫,便道:“你想摸可以摸摸,她不臟的,我上周帶她去洗了澡,做了驅蟲,也打過疫苗。”

商暮遲疑地伸出手指,碰了碰貓咪的下巴,貓咪親昵地蹭了蹭,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他的臉上出現一閃而過的驚奇和柔軟。

周望川笑了笑,熟練地擼了擼貓肚皮。

初冬午後,湖邊和樹林是小情侶們約會散步的好地方,兩個大男人在這蹲著共同擼一只貓,怎麽看怎麽奇怪。兩人的手同時一頓,又同時收回。

四喜不滿地叫了兩聲。

那天之後,等周望川再去給貓添糧,卻發現貓糧是滿的。他想了想,拍了張糧碗的照片發給商暮,問:是你添的貓糧嗎?

這是兩人加上微信之後,互相發的第一條信息。

商暮很快回覆了:今天剛好路過那邊,就順便添了。

四喜吃飽了飯正在曬太陽,周望川拍了幾張妖嬈的睡姿發過去,又說:吃得很快樂。

接下來的時間裏,周望川仍每周去添一次貓糧。糧碗有時候是滿的,有時候見底,他便知道商暮這段時間是忙還是不忙。

聊天也頻繁了起來,貓咪的美照充滿了聊天框。

這真是一種奇異的感覺,兩人在偌大的校園裏共同養著一只名叫四喜的貓,你忙時我便去得勤些,我忙時你便去得勤些。沒有見面,卻有著一種莫名的默契。

奶牛貓有許許多多不同的名字,同學們叫她“小黑”、“小白”、“小奶牛”、“小乖乖”、“牛乳”,每人叫的名字都不一樣。但只有在周望川和商暮這裏,她叫“四喜”。

放寒假後,學校空曠了起來,臨近過年時更是人煙寥落。

除夕早上,周望川收到了來自父母雙方的大紅包,以及一條歡快的消息:兒子,今年我和你爸不回來過年,你自己要吃好穿好喲^_^麻麻愛你~

他的父母早早地過上了退休生活,在全球各地旅居,現在估計在斯裏蘭卡曬日光浴。周望川回覆了消息,拿著兩本醫書去校醫院值班。

天黑以後,周望川送走一位感冒咳嗽的同學,正準備下班,門被輕輕敲了一下,穿著黑色薄呢大衣的商暮走了進來。

“醫生,有創可貼嗎?”他舉起右手,露出草草裹著衛生紙的無名指,“翻書太快,被紙割了一下,宿舍沒有創可貼了。”

傷口不大,淺淺的一道割痕,周望川從抽屜裏拿出創可貼幫他貼上。手指相碰,兩人的手一熱一冷,溫差明顯。

周望川看了眼他格外清涼的穿著,問:“你們設計學院的學生,都是這樣嗎?寧願凍得發抖,也不願意穿臃腫的羽絨服。”

商暮道:“宿舍裏不冷。”

自從有了一只共同的貓咪後,兩人的關系拉近了許多,閑聊的話題也比之前更多。

周望川拿出一盒創可貼遞給他:“冬天天氣幹燥,人體皮膚會變脆,很容易碰一下就劃道口子,平時多註意些。”

“謝謝醫生。”商暮掃碼付了款,起身離開。

周望川看了眼窗外的飄雪,又望向商暮略顯清瘦的背影,一股莫名其妙的沖動讓他開口道:“等等。”

商暮轉過身來,疑惑地望著他:“嗯?”

“如果你今晚沒什麽事的話。”周望川斟酌著詞句,頓了頓,他覺得接下來的話會很突兀。可一想起暗巷裏的鮮紅血跡、小診所裏的心跡吐露,他說,“你可以跟我回家。”

“過年呢,別一個人悶在宿舍。我家裏沒人,不用擔心。”周望川又補充道,“當然,如果你有事要忙的話就算了。”

商暮的表情從疑惑變得驚訝,又變得若有所思。而後,他眨了眨眼睛,輕聲喊道:“學長。”

“在異性之間,送人玫瑰花、邀請人去自己家過年,都是值得深思的舉動。但我和學長都是男生,應該就不存在問題了,對吧?”

那笑容似乎有倒轉時空的魔力,周望川恍惚了一瞬,想到了那個初夏的傍晚,殘陽落在鮮紅的玫瑰花瓣上。又想到那個初冬午後,兩人的手撫摸著一只名叫四喜的貓。

商暮露出一個很甜的笑容:“對嗎,學長?”

周望川沒摘聽診器,聽診頭剛好杵在他胸口的位置。他懷疑聽診器壞掉了,不然他那一向健康、沈穩的心臟,又怎會發出如此鼓噪喧囂的急促跳動聲。

*

海邊的晨光灑入透明落地窗,溫柔地在沈睡之人彎曲的睫毛上跳躍。

商暮醒了過來,慵懶地伸了個懶腰,又翻過身,抱住枕頭用臉蹭了蹭。

醒了會兒覺後,他坐起身來,單手拿起床頭的玫瑰花,放在鼻尖仔細聞著,另一只手翻看著手機裏的聊天記錄。

八小時前:“小學弟,晚安。”

二十分鐘前:“早上好,寶貝。”

他看著這兩條,心情莫名地愉悅起來。洗漱時,他順手為玫瑰剪枝換水,甚至輕哼了兩句歌。

可這份好心情在拍攝時被毀了。

“從一個專業攝影師的角度來看,我不認同你的觀點。”Cliff搖頭,第五次這樣說。

場間的氣氛有些凝滯。

商暮微微瞇了瞇眼,眼神銳利地從Cliff的臉上掃過。他分得清找茬和討論。

“攝影師先生,請跟我來一下。”

商暮扔下這句話,往棚拍場地外走去。Cliff跟上他。

來到一個沒人看得見的角落,商暮沈聲道:“攝影師先生,你不應該在工作中帶有太多私人情緒。”

Cliff露出一個微笑:“商先生,你的身體很美,聲音也很美。”

商暮正要說話,卻被他接下來的一句話堵住了。

“——昨晚的直播,很精彩。”

Cliff繼續用略帶遺憾的聲音說:“面具能遮住什麽呢?你的鎖骨、你的下頜,那麽美麗,卻被你露在外面,只遮住了上半張臉……能遮住什麽呢?”

“只是……”Cliff挑了挑嘴角,壓低聲音道,“要是公司的同事、領導,知道你有這樣的愛好,會覺得……你是個異類嗎?”

商暮懶懶地倚靠在石壁上,挑了挑眉:“你想說什麽?”

“只要你和我實踐一次。”Cliff含笑說道,“你應該知道我手中膠片的價值,我想捧紅一個人,易如反掌。”

“哦?”商暮望著他,“如果我不呢?”

Cliff語帶遺憾:“那很抱歉,我不能完成這次的合作,也不保證能守口如瓶。”

商暮低頭揉了揉手指關節,漫不經心地問:“你在威脅我?”

Cliff笑而不語。

下一秒,他慘叫出聲,重重地跌倒在地。

“你……你敢打我?”

商暮直接用行動回答了他,又是一拳重重地砸在他的胸口。

Cliff怔楞過後,迅速反應過來,伸手反擊。可他當然不是商暮的對手,幾招過後,他被商暮踩在腳下,動彈不得。

“你給我等著!你就等著身敗名裂吧!”Cliff又怒又驚,低吼道。

商暮慢悠悠地笑了笑,從衣兜裏掏出個小物件,輕輕一按。

“你應該知道我手中膠片的價值,我想捧紅一個人,易如反掌……”

他按了暫停鍵,聲音消失了。

“攝影師先生,那咱們就來看看,到底是誰先身敗名裂。”

商暮用鞋尖踢了踢Cliff的下巴,離開了拍攝地。

本以為今天已經不會更糟,可回到酒店後,一通電話讓他的心徹底沈到了谷底。

“您好,請問是商暮先生嗎?這裏是石山監獄。”電話那頭道,“您的父親商弘勝初步確診肝癌,希望申請保外就醫,您什麽時候方便過來一趟?”

商暮自聽到那個名字起就開始手指痙攣,所有封存的痛苦記憶如潮水湧來,他深吸了一口氣冷聲道:“我不會為他辦理,他死在監獄最好。”

掛斷電話後,商暮急促地喘息了幾口氣,他抓住花瓶纖細的瓶頸,用力在桌面一砸,清脆的碎裂聲響起,瓷片落了滿地。

那枝玫瑰花靜靜地躺在水和瓷片碎渣中。

商暮撿起那枝花,用力地握緊,尖硬的刺深深紮入他的掌心和指腹,鮮紅的血液順著花枝留下。他全身緊繃,漠然地望著血流。

幾分鐘後,他平靜了下來,撥通了一個電話。

*

平西市人民醫院,消化內科主任醫師診室。

“好了,拿著單子去繳費做CT吧。拿到結果後直接來找我,不用再次掛號。”

周望川把打印出來的單子遞過去,病人接得有些遲疑。

他擡頭疑惑道:“有什麽問題嗎?”

病人是個農民工,穿著被磨得看不出顏色的外套,一雙手上布滿粗糙的傷口和老繭。聞言他有些坐立不安地搓了搓手,問:“醫生,能不能……不做CT?俺沒有醫保,藥也不用開太好的……”

周望川明白了他的意思,示意他伸出手腕。病人照做後,周望川給他兩只手都搭了脈,又詳細詢問了幾個問題,病人忐忑地回答了。

“行,我大概知道了。”周望川把之前開的藥方劃去,重新寫了藥方,“這幾種藥會便宜很多,但效果沒有之前那幾種好,吃得時間會久一些,但堅持吃也會痊愈的。”

“人的經驗判斷總比不上機器,等你有空了還是補一個CT吧。”

周望川說著,把新的診療單遞給他:“繳費後去藥房取藥吧。”

病人感激地接過單子:“謝謝、謝謝醫生!”

這個時候手機響了起來,周望川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接起後放柔聲音道:“寶貝,怎麽了?”

“來接我。”

“好。”周望川立刻道,“是昨晚訂外賣的那個地址嗎?K市深藍酒店對嗎?”

電話那頭,商暮聽到他的回答,懸在半空的心很輕地放下了一半:“嗯,飛機,八點。”

“好。”周望川看了一眼腕表,“我訂……”

話還沒說完,門口傳來護士的聲音:“周醫生,十三床的術前準備工作已經完成,手術將於二十分鐘後開始 。”

周望川對護士做了個OK的手勢,又對電話那頭道:“我訂機票,等我。”

商暮沈默了一下,突然冷笑了一聲,煩躁地道:“算了,救苦救難的大醫生,別管我的死活了。”

“別來了。”他冷冷地說,“我找別人。”

電話被重重地掛斷了。

周望川驚愕地望著手機屏幕,立刻又撥了回去,卻只有冰冷機械的女聲:“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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