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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你說的曙光究竟是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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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你說的曙光究竟是什麽呢?

雨聲沈悶。

莊清河楞了好大一會兒,然後說:“可以治好的吧?”

“很多有厭食癥的人都被治好了,你也可以的。”

其實莊清河也不知道有沒有很多被治好的厭食癥患者,他這麽講與其說是安慰商瑉弦,不如說是在說服自己。

商瑉弦還是一言不發,他知道這個計劃行不通,因為他根本沒有辦法獨存。

莊清河想了很久,聲音幹澀地問:“整合呢?”

如果按照方舟最開始的建議,將兩個人格整合在一起。可是......

商瑉弦笑了笑:“如果整合的話,你可以說我們是都活下來了,也可以說我們都死了。”

因為整合後的人格是第三人格,不再是他們中的任何一個。

莊清河捂住臉,一言不發。

他知道商瑉弦說的沒錯,整合其實也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扼殺。

商瑉弦說話了,他說:“莊清河,送我回去吧。”

整個世界暴雨傾盆,他們沒有出路了。

莊清河心臟一抽,不敢相信他居然還要回去,車窗外的雨那樣大,全世界都是水,他們好像沈入海底一樣,空氣越來越稀薄。

他低頭看著方向盤,聲音都在發顫,帶著細弱的戰栗,說:“可是他們要殺了你啊......”

“我只是睡覺。”商瑉弦目光柔和地看著他。

可是這個說法現在已經安慰不了莊清河了,他知道休眠意味著什麽,和死亡只是叫法上的不同。

眼前的事情亂糟糟的像一團麻,莊清河把頭抵在方向盤上,忍不住重重磕了幾下。

商瑉弦伸出手,擋在他的額頭和方向盤中間。

莊清河就這樣把臉埋在他的手心裏,眼淚流滿了手掌。

商瑉弦覺得掌心滾燙。

莊清河從沒有哭得這麽狼狽過,商瑉弦也忍不住把發紅的眼眶轉向車窗外。

莊清河即使在哭得時候也沒有停止思考,他在想,現在最要緊的事就是帶商瑉弦離開,絕對不能讓商辰找到。

其實最開始他想過把實情告訴方舟,接著就發現那樣沒有意義,世界上不是只有方舟這一個醫生。

主人格沒辦法與商辰抗衡,他太服從父親。

亞人格......

根據主人格的說法,亞人格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亞人格,如果他知道了,會怎麽做呢?

莊清河沒辦法預測,也不敢冒險。

空氣仿佛凝固了一樣,沒有人說話。不知過了多久,莊清河說:“能逃一天是一天,只要我還能護住你,我就不允許他們這麽對你。”

烏黑的雲像一塊浸透了水的布,厚重地蓋在頭頂。他說話時還在抽噎,但是已經重新把車啟動,緩緩駛出樹林。

黑色奔馳劈破雨霧,向前開去。

“油箱裏的油還能再開大概150公裏,到了臨市郊外我們轉城際公交,再坐大巴,或者直接包車,不用身份證。”

“我們去圳海,我在那邊還有人,能幫我們出境,我們坐船到海外去。”

莊清河思路逐漸清晰,他慶幸自己有在車上放現金的習慣,這些錢足夠他們支撐到圳海去。

接著他又想坐什麽車,到了圳海聯系誰,他能拿到多少錢,去哪個國家,身份的問題如何解決,租什麽樣的房子,以後靠什麽過日子。

他竟在這種時刻生出一種驚人的冷靜,越想越覺得是可行的。

“到了臨市,我先想辦法幫你買點營養液。然後我們去圳海再出國,等把你的病治好了,我們再回來。”

商瑉弦用一種羨慕的眼神看著他。

莊清河註意到了,轉頭問他:“怎麽了?”

商瑉弦:“你真的長大了。”

莊清河聞言又差點哭出來。

“他怎麽辦?”商瑉弦問他,再一次把他拉回現實。

莊清河面無表情,沈默了許久,似乎是在認真思考他問的這些問題。

但卻始終沒有回答。

這時手機再次響起,莊清河看都不看,搖下車窗抓起手機丟了出去。冷雨潲了進來,車廂裏瞬間湧入雨水的味道。

莊清河又拿起商瑉弦的手機,也從車窗扔了出去。

“他怎麽辦?”商瑉弦不給他逃避的餘地,再次發問。

莊清河嘴唇緊抿,握方向盤的手指因用力而發白,他說:“別讓他出來。”

商瑉弦看著他,搖了搖頭,他的精神力度根本壓住不住他。

莊清河許久沒說話,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許久後他才開口:“沒關系,我來處理。”

他能處理好,騙也好,哄也好,實在不行就動手。

莊清河張了張嘴,又說:“到了國外我們再去找醫生,會有辦法的。”

“你要放棄他?”

莊清河握著方向盤,目視前方一言不發。

商瑉弦沈默片刻,突然說:“可是你愛他。”

“不是……”莊清河說:“只是搞錯了,我以為他是你。”

莊清河知道,在這種時刻他不能表現出一絲對另一個人格不忍和不舍。

商瑉弦問:“那你愛我嗎?”

這個問題無疑是一個陷阱,莊清河沒有回答。

他對小時候的商瑉弦的感情絕不僅僅是愛那麽簡單,那是一種比愛情更要命的感情。

商瑉弦又問:“你會跟我上床,接吻嗎?”

伴隨著嘶拉一聲尖銳巨響,是莊清河猛地踩下了剎車,他轉頭看著商瑉弦。

呼吸聲清晰可聞。

商瑉弦說:“你現在知道區別了。”

莊清河雙目圓睜,問:“你怎麽會知道這些?你......”

商瑉弦似乎知道他想問什麽,說:“不是,都是他。”

莊清河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猜著問:“他告訴你的?”

商瑉弦:“我們兩個共用一個身體,他又很有占有欲,所以他有時候會提前跟我打招呼。”

其實還有一點他沒說的就是,占有欲也是亞人格願意接受治療的重要原因之一。

莊清河心情覆雜極了,他抿唇:“我不是問這個,我是說你怎麽會知道上床......接吻這種事?”

眼前這個人格也才十二歲,他應該知道種事嗎?

商瑉弦淡淡看了他一眼,很無所謂的樣子:“生理衛生課講過,我只是不知道男的跟男的要怎麽做。”

“......”莊清河撇開臉,一點都不想跟他討論這個。

商瑉弦卻還在不依不饒:“所以你發現了嗎?你對他的這種愛,不是因為我。”

這是不容否認的事實,莊清河對商瑉弦的感情是在和亞人格相處的過程中慢慢變質的。

現在已然成為了一種截然不同的感情。

這本來沒什麽大不了,要命的是現在兩種感情要分割,並且只能二選一。

莊清河又一次面對糟糕的選擇境地。

商瑉弦又說:“你以後怎麽辦呢?莊清河,其實這件事裏最痛苦的人就是你吧。”

“你要選擇殺掉自己的愛人,可他又不是真的死掉,因為你還得繼續面對我,你會活在痛苦和愧疚中。”

“那我們之間又會怎麽樣?你以後真的還能面對我嗎?”

“你以後看到我,就會想到他,想到你曾經跟這具身體坐愛......”

莊清河突然崩潰道:“別說了。”

他一直在刻意忽略的東西,此時被商瑉弦一件件挑出來。

莊清河不知道該拿這種事怎麽辦,因為這個世界上大概沒有人會和他遭遇同樣的事,他沒有任何討教經驗的途徑。

商瑉弦說:“你到現在還不明白,我進入休眠才是最好的選擇,因為我是真的心甘情願。”

莊清河想也不想,脫口而出:“不行。”

說完他就踩下油門,繼續往前開。

這時他們已經徹底到了郊外,莊清河覺得眼前道路有點熟悉,然後想起來前面就是靜山墓園。

他對南州市區的路況很熟,但是出了城就得靠導航了。

往臨市去的路莊清河沒走過,他沒多想,就直接打開了導航。

“請設置目的地。”

聲音一出,車裏兩人都楞住了,視線一起轉向車載導航,那是商瑉弦的聲音。

盡管莊清河再不想談論,“他”還是強行以這樣的方式插到兩人中間來了。

商瑉弦看了眼導航,又看了眼莊清河,過了一會兒,他問:“這個決定對你來說太難了是不是?”

莊清河搖頭,說:“一點都不難。”

他嘴上這麽說,於是就不再刻意去切換語音包,仿佛要證明自己真的不在意。

車輛行駛中,雨刷在車前窗玻璃上掃來掃去,卻怎麽也掃不幹凈。

快到靜山墓園時,導航裏再次傳出商瑉弦提前錄好的那些語音片段。

這次他聲音有點遲疑。

“莊清河......你為什麽又來這個地方?”

莊清河手握緊方向盤,讓自己不要去註意。

“莊清河,我是不是又讓你難過了?”

“對不起,我第一次愛上一個人,我很多事情都不懂,我可能是又讓你難過了。”

“如果我真的做錯了,你可以告訴我,但是別放棄我。”

接著,那個聲音突然變得鄭重:“莊清河,我愛……!”

聲音戛然而止,莊清河關掉了語音導航。

商瑉弦看著莊清河的側臉,然後收回視線轉向窗外,目光悲憫。

他的人生停留在12歲那年秋天,雖然缺乏閱歷,但其實他懂得很多東西。

這個世界上再沒有比商瑉弦更天生就懂愛的人了。

他懂得如何保持緘默,懂得如何一點都不傷害別人。

車窗外的景色疾馳後退,大雨在天地間砸出一片霧蒙蒙的白。他們遠離城市,來到更加空闊的曠野。

商瑉弦突然活潑了一些,甚至表現出了對去圳海的期待,他問莊清河:“我還沒有去過圳海呢,聽說那裏很不好。”

莊清河笑了聲:“那裏以前確實不怎麽樣,但是現在已經變好了。”

商瑉弦看著他,笑了:“你說這句話的時候很自豪,好像是你讓那裏不一樣的。”

莊清河聞言轉頭看向他,小時候他太懵懂,直到現在他才發現商瑉弦有多聰明。

從經歷和成長過程來說,他還是個孩子,可他眼中的仁慧和慈悲讓他看起來像個一個溫和的智者。

這個人才十二歲,就這麽聰明。這麽聰明,還把自己弄成這樣。

雨勢明顯有減小的趨勢,雨刷依舊不間歇地車前窗來回掃動。

商瑉弦突然問:“你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

“什麽?”莊清河轉頭飛快看了他一眼。

商瑉弦側耳聽了一會兒,說:“後車輪上是不是掛到什麽東西了?”

莊清河也靜心聽了聽,他一向耳力過人,但他什麽都沒聽到。

不過商瑉弦一直堅持,說車的聲音不對。

因為暴雨,路上時不時有被雨打落的樹木殘枝。

莊清河也怕是後車輪勾到了樹枝,這是他們目前唯一的交通工具,不得不謹慎,想了想,他還是把車靠路邊停下,解了安全帶說:“我去看一下。”

莊清河沒熄火,從車上下來,來到車尾處,彎腰往下看了看,兩個輪子上除了沾了雨後的濕泥外,什麽都沒有。

他看完之後剛站直,車突然如利箭一般沖了出去。

莊清河怔楞了兩秒,那車已經沖出去好遠。他這才反應過來,也意識到了商瑉弦的用意,迅速追了上去。

“商瑉弦,你回來!”莊清河被恐懼緊緊攥著了喉嚨,撕心裂肺地喊:“不能回去啊!”

商瑉弦一臉平靜地開著車,他剛才就想通了這件事的關鍵,就是絕對不能把這件事的選擇權交到莊清河手上,這對他來說太殘忍了。

遠處的山頂聚集著濃郁的霧。

商瑉弦像所有將死之人一樣,回顧自己短暫的一生。然後發現自己就像一支沒有蘸墨的毛筆,書寫徒然,了無痕跡,活得無憑無據。

他牽風掠過曠野,一路疾馳,起碼這一刻他是自由的。

莊清河,以後自己找東西吃吧。

眼前雨勢漸收,大雨要停了,可是太陽還沒有現身。商瑉弦看了一眼郊區的野地,遠處盡是大霧。

母親,你所說的曙光究竟是什麽呢?

車輛越來越遠,輪胎在堅硬的柏油路上留不下任何痕跡。

莊清河明明是在追著車跑,卻像是被一種陰郁可怕的恐懼追趕著。

這個世界出毛病了。

他一邊追趕,一邊痛哭,內心被無邊的悲痛占據。

商瑉弦,對不起,現在才認出你。

我不知道你這些年是怎麽熬過來的,我不知道你每次晚上出來的時候都在想什麽。

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

可我想對你說的也太多太多。

所以你先別死,讓我救你。

天空厚重的雲層開始退散,撕出許多口子,無數道光柱從天空中傾瀉而下。

商瑉弦的睫毛上像被撒了金箔,讓他看起來易碎又憔悴。

長久以來,他一直居住在一個不為人知的維度,像服一場無期徒刑,可這一刻他是自由的。

真的好想再看一次日出啊。

下過雨的道路濕滑不堪,莊清河跑著跑著,突然腳下一滑,重重撲倒在水坑,被泥濘糊了一身。

他滿身都是臟汙的泥水,嘴巴也灌進了不少,可他趴在泥坑裏,仍是沖著遠去的車影狂吼:“商瑉弦,你快回來,會死的!”

車影在他眼裏越來越小,最終像一根針的尖刺。

商瑉弦走了,他離開了。

仿佛他來到這個世界只有兩個目的,幫助和寬恕。

他幫助了莊清河,又寬恕了商辰。

然後就像自然界裏那種有靈性的動物,知道自己到日子了,於是從容赴死。

被分解,然後消失,去做維護平衡的一環。

莊清河心中所有關於商瑉弦的計劃和他們的未來,突然被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峰阻隔了。

神經開始絲絲斷裂,精神支柱坍塌墜毀。他跪在泥水裏,整個人就像一堆廢墟。

眼前的車影徹底看不見了,莊清河也終於崩潰地發出一聲慘絕人寰的哀鳴痛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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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大家說一下,接下來要請假幾天。

大概除夕後恢覆更新。

在這裏提前祝大家純潔快樂,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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