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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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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清晏殿內,皇帝原在蕭玨走後就要動身,忽想起衣裳沒換,身上還是龍袍,只得耐著性子暫待片刻,令宮人取常服來。

宮人手腳麻利地取來衣靴伺候更衣時,皇帝目光瞥看向一旁梨木幾上的紅山茶花,不由又想起昨日少女抱花向他走來的情形。

殷紅秾艷的山茶花枝後,她容色潔白,宛是清雪梨花,雖剔透似琉璃,卻也似琉璃易碎,心怯膽薄,弱不禁風。

然而這樣的她,卻在面對“郡王”之尊時,有勇氣對他說出那樣的話來,皇帝回想昨日她直視他時清透堅定的雙眸,想她說“仰慕”他時,雪白面頰似因心中羞意浮起的一抹薄紅,不禁輕抿唇角。

欣賞書畫,是蕭玨素日閑暇時常做的一件靜心之事。因暫不想往永壽宮中去,他在離開清晏殿後不久,就走往宮中收藏古人書畫的松雪書齋。

一路徐行至齋外蒼松林時,蕭玨見通往書齋的白石徑旁落著一方帕子,彎身將之拾在手中,見這絲帕用料極好,帕上繡著青色枝葉、紅色茶花。

蕭玨將帕子拿在手裏,四看是否有人正在尋找,向前再走了一段路後,見前邊松林裏有個宮女正彎腰低頭尋找著什麽。她似是身體虛弱,又似是有病在身,步伐虛浮無力,彎腰尋找片刻,就得就近扶著松樹定一定神,像是若不如此,就會暈眩地站立不穩。

蕭玨想這宮女應是在找這方茶花帕子,就執帕走近前去。然他走到她身後,要開口喚她時,這宮女卻似是暈眩得厲害了,即使扶著樹亦難穩住身形,如纖弱柳枝輕晃了晃後,軟軟向旁跌去。

抱病在身的慕煙,一路硬撐著來到松雪書齋後,卻發現袖中帕子遺落不見了。因這茶花帕子關系著她能否成為禦前宮女,慕煙自是心中急切,她想趕在永寧郡王到來前將這帕子找著,就急在附近尋找,盡管這般身體越發虛乏暈眩,卻仍是勉強撐著。

然而她本就體弱,這般強撐著身體很快到了極限。匆匆尋找一陣仍無果後,慕煙昏眩地就要跌倒在地時,身後忽有一只手臂攬住了她。她昏昏沈沈地朝那手臂的主人看去,一絲莫名的熟悉感浮上心頭,眼前這人,她仿佛認識的,可他是誰,應該是誰呢?

來不及想,也想不分明,慕煙借少年的手臂穩住身形後,就忙離開了他的臂彎。她就近扶著身旁的松樹,一邊強自鎮定心神,一邊看向身前的少年,見他身著銀絲團鶴紋素袍,容貌清秀潔凈,如雪似玉般透著幾分不染紅塵的味道。

明明神智似乎清醒些了,卻又像是更加茫然,慕煙昏沈沈地註視這與她年紀相仿的少年,只覺那絲莫名的熟悉感在心頭又濃了幾分時,聽這少年身後的小太監提醒她道:“還不快參見永寧郡王!”

慕煙心頭一震,陡然劇烈震顫的心神挾卷著沈重的昏茫神思,如狂潮沖擊地她幾乎站立不住,唇齒亦打顫不止。她無法動作也無法說話時,聽那小太監又冷了臉色斥道:“你是何處的宮女,怎的這般無禮?!”

少年郎擺手制止了小太監的冷斥,轉臉溫和對她道:“無妨,不必行禮。”又將手中一方帕子遞與她看,溫聲問道:“這是你丟的嗎?”

慕煙卻無法去看那帕子,她目光緊盯著少年似是熟悉的面龐,從唇齒間逸顫出的零碎言語,仿佛是透著驚疑恐懼的夢囈,“你……你是永寧郡王?”

小太監秉良覺得這宮女實在是無禮極了,他想斥責這宮女,可因郡王殿下先前制止過,不能出聲,只能皺眉憋著。而蕭玨並不在乎宮女的無禮,只是見這宮女此刻看他的眼神十分特別,心中又浮起異樣的感覺。

方才宮女就要跌倒,他情急下伸手攬住她,而她在他懷中向他看來時,他心頭就飄過一絲異樣,此刻這異樣的感覺在少女幽深的眸光凝視下再度襲來。然他自己也不知這異樣為何,仿佛是游絲飛絮,看不分明。

無暇去捕捉這絲心頭飛絮,蕭玨見宮女雙頰已是病態的潮紅,身子亦顫抖得厲害,更是關心她的身體,就想問問她是哪裏的宮女,想要找醫士來給她看看。

但他還沒開口,小太監秉良已因聽到後方步聲註意到聖上駕到,連忙提醒主子道:“殿下,陛下來了。”

蕭玨回身看去時,松樹下的慕煙也幽幽望向了來人,望向那個在西苑花房和松雪書齋與她相見的“永寧郡王”。她僵顫著身子定在原地,望著素袍少年向那“永寧郡王”行禮,恭敬喚其為“皇叔”,只覺天色似是忽然暗了下來,眼前天旋地轉,無邊的冰冷黑暗將她包圍,“砰”地一聲,似是她自己重重摔在地上,卻已是無知無覺。

暮色西沈時,禦醫季遠正在太醫院擬開按時節進補的方子,並等著再過一會兒就按時辰交接下值。只是他剛將方子的最後一味藥寫下,就有禦前太監忽然來傳,季太醫以為是聖上龍體有恙,隨拿了個鎮紙將那方子壓住,趕緊就負著藥箱跟太監走了。

因為擔心天子龍體,季太醫這一路自是走得又急又憂。然而他幾乎是小跑至天子宮前時,禦前總管周守恩卻未引他往天子寢殿走,而是將他引入西側一間偏殿之中。

西偏殿深處,聖上正負手站在榻前,見他來了,就示意他去瞧榻上人,“看看她是怎麽了,盡快擬方子煎藥。”

季太醫如儀行禮後走近前去,見榻上昏睡著一名少女。因聖上為這少女傳了禦醫來,盡管季太醫見這少女穿著宮女中最低級的淡綠色宮衣,但半點不敢怠慢,按著給後宮娘娘問診的法子,在少女手腕處覆了方薄紗後,方將三指隔紗輕搭在少女脈上。

是極尋常的病癥,季太醫再看了看少女面色,知道心中判斷無誤,就恭稟聖上道:“陛下,這姑娘是風寒侵體,只要吃幾劑祛風治寒的藥,並休養幾日,就會大好了。”

但聖上看著榻上昏睡不醒的少女,銜著幾絲狐疑道:“就只是風寒嗎?朕怎麽覺著她比你說的要嚴重許多呢?”

季太醫回道:“從脈相看,這姑娘心膽氣虛,應是不久前受過驚,以至心神震蕩過度,使得她的風寒癥狀,瞧著要比常人嚴重一些。但無大礙,按時用藥休養幾日定會好的。”

季太醫將話回下後,才猛地想起少女心神震蕩會否和聖上有關,自己是否說錯話了,連忙悄看聖上神情,見聖上面色似是真的有點不大對,更是自悔失言,心中愈發忐忑時,聽聖上吩咐他出去擬方熬藥,忙不疊應聲退下了。

殿外季太醫暗暗松了口氣時,殿內皇帝默默看著榻上的少女,想太醫季遠所言,倒是有理。這少女仰慕他,見她所以為的“永寧郡王”竟就是當朝天子,自然是要受驚到心神震蕩的,她又十分心怯膽薄,身心經不住這等心神激蕩,加之抱病在身,遂就不省人事地暈了過去。

沈香榻上,昏睡不醒的少女面色蒼白如紙,洇在雙頰的病態浮紅,似殘妝未拭的胭脂,形容楚楚可憐。似是身體灼熱得難受,縱在昏睡中,少女亦淡眉微蹙,身子緊繃繃的,像沈在漆黑的夢境中無法醒來。

皇帝默然凝看少女良久,想著前夜他問她是否還有故人時,她垂著眼、輕輕搖首的模樣,忽然覺得她似是一片輕羽,被天公棄在這塵世,只能隨風飄搖,卻又一點風浪都經受不住。

為防少女睜眼醒來時,見著他這啟朝天子,直接再度驚暈過去,皇帝讓周守恩派宮女好生照顧這少女後,就先離開了西偏殿。他回到清晏殿時,見侍隨進來的周守恩似乎欲言又止,就瞥了這老奴一眼道:“有話就說。”

周守恩躬身應了一聲,覷看聖上面色問:“陛下,這姜姑娘是不是不回西苑花房了?”

聽聖上“嗯”了一聲,周守恩就又問道:“那敢問陛下,要如何安置這位姜姑娘呢?”

天子日常起居在清晏殿,東西偏殿原是後宮娘娘蒙召侍寢時,沐浴更衣並等待聖上傳召的殿室。雖然因為聖上很少召幸,東西偏殿久無人待的,但一無名無分的宮女,歇睡在那裏實是不妥,周守恩就緩緩說道:“陛下,這西偏殿……”

聖上聽出他話中未竟之意,道:“且讓她在西偏殿清靜地住幾日,等病好了,再挪出去。”

周守恩就以為陛下這是要將姜煙雨納入後宮了,繼續恭聲問道:“挪到何處呢?懇請陛下明示,好叫老奴在姜姑娘入住前,提起幾日叫司宮臺人,將那處收拾布置妥帖。”

聖上卻似奇異不解地看了他一眼,“禦前宮人的用房,不一直是現成的,如何要提前幾日收拾布置。”

周守恩心中一驚,脫口而出,“陛下要她做禦前宮女?”見聖上仍似奇異不解地看他,眸中似在問你周守恩是不是老糊塗了,連這等事也聽不明白,周守恩也就不敢再問什麽了,恭敬說老奴這就去準備新添宮人的相關事宜,躬身退出了清晏殿。

不敢再問說什麽,但退出清晏殿的周守恩,心裏的琢磨仍停不下來。他從聖上還是個孩子時,就伺候在聖上身邊,這麽些年下來,此前從未見聖上對一女子,如對姜煙雨這般特別上心過。他雖是個閹人,但在人世浮沈多年,也算見多識廣,感覺聖上這般特別對待姜煙雨,應是多少銜著一點男子對女子的喜歡的。

聖上是天子,若是喜歡,明明直接納入後宮就好了,為何要令其做甚禦前宮女?是聖上行事另有用意、另有深意,還是……還是大啟朝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根本不曉男女之情,自己也不知自己對這女子,有著男子對女子的特別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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