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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獻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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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獻祭

關於所謂的“理想”, 孟昔昭說的都是實話。

但他沒有把所有實話都說出來。

想讓崔冶禪位,是因為他不信任他。

再怎麽英明神武的皇帝,到了晚年, 也依然晚節不保,腦袋一抽, 就容易像匈奴的老單於一樣, 做出一些令人匪夷所思、且遺臭萬年的行為來。

更早一點的,可能剛到更年期, 人的性格就變了,而這是無法避免的, 畢竟人的生理結構就是這個樣子, 這也不是崔冶的錯。

大臣性格突變,上面還有皇帝管著他, 可皇帝性格突變,那就沒人能管了。

他不想看到這樣溫柔的太子到那時候變成一個暴戾恣睢的昏君,也不想讓這近乎完美的“歷史”, 就這樣增添了一個瑕疵。

崔冶是他的朋友, 是他在這個世界上除家人以外關系最親密的人,也因為這個, 他對崔冶有種幾近執拗的控制欲。

——你必須當皇帝, 而且必須當一個好皇帝,如果有一天你當不了了, 那你就退下來,把皇位交給別人。

至於皇位到了別人手中,這天下會不會立刻被糟蹋的一幹二凈, 孟昔昭沒想過。

也就是說,他只想讓皇位在崔冶手中的時候, 是幹凈又美好的,對於別人,他就沒有這種莫名其妙的控制欲了。

至於理想中的他會和崔冶當一對退休的鄰居……

孟昔昭也不覺得有什麽問題,不都說了是理想中了嗎,誰的理想不是和自己的姐妹或者兄弟老了就住對門,大家一起吃吃喝喝玩玩樂樂,多開心啊。

所以說,要是下午崔冶沒有突然來這麽一手,給了孟昔昭一個高度敏感的擁抱,今天回到府衙以後,他八成就在反思自己,為什麽總是想要插手崔冶的生活了。

孟昔昭不知道別人是怎麽看待自己的,但他自己對自己的理解,是他這個人,有點霸道。

平時不怎麽看得出來,是因為平時跟他見面的那些人,還沒有被他劃分到自己的勢力範圍內,如果被他劃分進來了,那他就會暗中著手,一點一滴的改變對方的人生,讓對方在自己劃定的圈裏發展。

最典型的例子,他大哥,還有他小妹。

為他們好是真的,沒有跟他們商量過一句話也是真的,甚至還因此讓他們擔驚受怕、傷心難過,而孟昔昭打的也是做好事不留名,一輩子都不告訴他們真相的主意。

從上帝視角來看,他的行為似乎沒什麽問題,可若從大哥和嬌嬌的視角,若他們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恐怕會比得知五皇子對自己家人見死不救的時候還要傷心。

因為人生不是短短幾行字,三秒鐘就能讀完的日夜交替,在他們眼中卻是真真實實日覆一日的過程,自己的弟弟/哥哥不打一聲招呼,就替自己決定了一切,現代人受不了,古代人也受不了。

就不提他們了,哪怕換位思考,假如是孟昔昭遭遇了什麽他不知道的危機,而孟昔昂背地裏替他解決了,還不告訴他這件事,等孟昔昭自己發現以後,怕是會直接氣炸了。

明明自己無法接受,可是他還繼續我行我素,十足的雙標。

有一點孟昔昭感到很慶幸,那就是他只對自己家裏人這樣,其餘的人,哪怕是跟他最親近的金珠和慶福,他也尊重他們的意願,不會做出這種缺德事來。

然而不知不覺之中,崔冶也變成了和孟昔昂一樣的待遇,他發現自己竟然受不了崔冶不按他的計劃行事了,在把他用力的推回軌道上以後,沒事的時候,他盤算著以後該怎麽辦時,也會把崔冶算在裏面,偶爾展望一下未來,順便也會想想那時候的他會如何。

這就是退休住對門的來源。

……

崔冶突然出現在隆興府,凡是見到他的人都驚呆了,孟昔昭自然是最抓心撓肝的那個,他非常想知道到底出了什麽事,不然崔冶不會一聲不吭的來找自己,而且見到自己以後,還什麽都不說,只是盯著他看,仿佛他來這麽一遭,就是想看自己一眼。

孟昔昭心裏迅速的浮現出幾個猜測,但他又不敢問,因為昨晚的崔冶,看起來真是十分的不對勁。

非要跟他睡一起,自然也是因為擔心他,怕他出什麽狀況。

按照孟昔昭原本的計劃,他說完了自己的理想,崔冶就應該心向往之,感動的握住他的手,然後氣氛松動,孟昔昭再趁機問他,究竟出了什麽事,跟他說說,或許他能想辦法一起解決。

但崔冶他不按套路出牌,真情握手沒有了,倒是有個十分基情的擁抱,像一道雷,直把孟昔昭劈成了呆瓜,回到府衙,坐在椅子上,失神了好久,他才聽到外界的聲音。

“……郎君?怎麽就你一個人,太子殿下呢?”

孟昔昭擡起頭,看見金珠有些擔憂的望著自己,她後面還站著滿臉疑惑的慶福。

慶福見他看過來,也問:“郎君,太子來找你是想做什麽啊?”

金珠回過頭,斥責他:“你還說,以後對張侍衛尊重些,昨晚你吵吵嚷嚷的,連我都聽到了。”

慶福感到十分委屈:“誰讓他嚇到我了……”

金珠:“就是他沒嚇到你的時候,你對他不也是那樣。慶福,你是郎君的貼身小廝,以後少不得有你出去走動的時候,別管那人究竟和郎君關系如何,咱們做下人的,都得恭恭敬敬,這樣才不出錯漏。”

慶福心說,我對太子還是很恭敬的啊,我只是不恭敬那個侍衛而已。

但他知道,自己要是說了這個話,金珠姐姐就能拿金瓜錘打他。

默了默,他哦了一聲,表示自己記下了。

敲打過了慶福,金珠又把頭轉回來,看向孟昔昭,她發現孟昔昭已經不發呆了,而是十分嚴肅的看著慶福。

慶福也註意到了,孟昔昭這個眼神,令他頭皮有點麻:“……郎、郎君,你怎麽這麽看著我?”

孟昔昭對他勾勾手:“過來。”

慶福求助般的看了一眼金珠,後者卻表示愛莫能助,還把位置給他讓出來了。

慶福只好默默上前,彎著腰正想問孟昔昭有什麽吩咐,突然,孟昔昭擡手,摸了一下他的臉。

跟崔冶摸的差不多,就是用三根手指的指腹,輕輕碰了一下,然後就放下去了。

金珠奇怪的看著他倆。

慶福則不明就裏的擡起手,也摸了摸剛才被孟昔昭碰到的位置,他還問:“郎君,我臉上有東西?”

孟昔昭:“…………”

他一臉麻木的看著慶福,過了一會兒,又對金珠招手:“你過來。”

金珠疑惑的往前走了幾步,然後就看到,孟昔昭緊繃著臉,伸出手,也摸了自己的臉頰一下。

金珠:“……?”

什麽意思啊?

金珠和慶福互相對視,都感覺孟昔昭這行為十分奇怪,但他們並沒有往旖旎的方面想,仿佛,被摸一下臉,並不算什麽要緊事。

孟昔昭:“…………”

難道是他自作多情了?

莫非這古代世界,比現代世界還開放,摸臉,也只是一種顯示親密的普遍性/行為了?!

孟昔昭甚至有種自己起床姿勢不對的感覺。

不然怎麽一覺醒來,他就看不懂這世界了呢???

心裏仿佛狂風過境,孟昔昭抑郁的揮揮手,把他倆都趕走,等這屋子裏沒人了,空氣安靜下來,他又忍不住的想起了崔冶抱他的時候。

沒錯,那絕對是個擁抱。

天王老子來了,那也是個百分百的擁抱!

那崔冶為什麽要抱他呢?

因為聽了他對未來的憧憬,感到十分心動,沒想到自己還能過上那樣寧靜的日子,一時興起,所以抱了他一下?

這倒是可以說得通,可是抱完他以後,為什麽還要摸他臉啊!

但凡擁抱和摸臉不是前後發生的,他都不會像現在這樣崩潰。

不不不。

先不要下定論。

畢竟他是個假的古代人,要知道真正的古代人都是十分膩乎的,好朋友之間也可以說出十分肉麻的話,像什麽如膠似漆、小鳥依人,一開始都是形容兩個男人的啊。

還有著名的鴛鴦,一開始也被很多文人墨客用來形容男子之間忠貞的友情,直到唐朝才專指夫妻了。

說話沒遮攔,行為上就更是如此了,遠的不說,就說他的二表哥李淮,不也是動不動就哭,動不動就抱他一把,雖說他沒摸過自己的臉……但相信,如果讓他摸,他也會立刻就摸的!

孟昔昭一臉堅定。

仿佛他已經把自己勸說成功了,然而就這麽一臉堅定的看著前方,沒過幾秒鐘,他又崩潰的垂下頭去,兩只手用力抓著自己的頭發。

可是……他們都不是崔冶啊…………

雖然崔冶平時跟他說話,也有肉麻的時候,可他怎麽都看不出來,他是那種會隨隨便便抱一個男人的人……

大腦裏好像有兩個小人在拔河,一會兒左邊占上風,一會兒又成了右邊占上風,再這樣下去,孟昔昭覺得自己的CPU可能要冒煙,幹脆,他不想了,決定回去補覺。

昨晚他就沒睡多大一會兒,反正今日他稱病,能好好的睡上一晚。

然而坐到床上,孟昔昭突然又想起來,昨夜,崔冶便是睡在裏面的。

他還在自己想要睡邊邊的時候,把自己拽到了裏面,讓兩人睡得更近一些。

孟昔昭:“…………”

看來他今晚別想睡了。



連續兩天睡眠不足,再出現的時候,孟昔昭精神萎靡到連謝原都震驚了。

他以為孟昔昭是稱病陪太子去了,怎麽看這情形,他好像真的病了啊。

謝原連忙拄著拐過去關心上峰:“孟大人,你真病了?”

孟昔昭聞言,突然詭異的看向他:“你怎麽知道我是假病的?”

謝原:“……”

他苦笑一聲:“前天夜裏,殿下進府衙的時候,正好跟我碰上了。”

孟昔昭並不知道這件事,他楞了楞,哦了一聲:“殿下有沒有問你的腿是怎麽傷的?”

孟昔昭怕崔冶知道了,對趙澄立有意見,如果他想讓趙澄立付出代價,那還真是有點難辦。

謝原:“……”

為何要提起他的傷心事。

沈默好久,他才把太子根本一個字都沒跟自己說的事,告訴了孟昔昭。

孟昔昭沒忍住,當場“噗”的一聲,笑了出來。

謝原倒是不生氣,就是有些羨慕,“殿下對我未置一詞,但他步履匆忙,定是去找大人你的,真羨慕你們二人之間的感情,也不知何時,殿下才能消除對我的芥蒂。”

孟昔昭:“…………”

你怎麽哪壺不開提哪壺。

兩個打合作那天開始,就沒有過分歧的人,竟然差點因為幾句客套話生氣起來。

……

沈默很久,孟昔昭單方面宣布對謝原的不順眼,他換上一身方便的衣服,然後繼續去看隆興府的耕種情況了。

城內春播已經結束,如今正是施肥的階段,石大壯忙得飛起,每天就快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了。

孟昔昭過來找他,他正對著一罐子發酵過的肥料皺眉,見到孟昔昭,石大壯趕緊把蓋子蓋上,激動的來迎接他。

“大人!聽說大人病了啊,怎麽這就出來了,如今還是倒春寒,大人也不多穿一點,小心受涼啊。”

孟昔昭:“……我昨日才病,你都沒回府衙,怎麽知道的?”

石大壯呵呵笑:“瞧您這話說的,您的大事小情,隆興府上下誰不知道,百姓們都盼著您好呢。”

孟昔昭狐疑的看著他:“真的?他們已經不想打我了?”

石大壯:“…………”

輕咳一聲,他說道:“大部分都不想打了,如今外面都傳,孟知府是好官,帶大家種地,給大家分糧,還建慈幼局和養濟院,聽說還要弄什麽施藥局,大家都對您感恩戴德呢,怎麽可能還想打您。”

孟昔昭這才笑了一聲:“並非我的功勞,種地是你帶大家種,分糧是團練使帶大家分,慈幼局、養濟院,則是城中一些富戶的心意,施藥局是謝同知的主意,他準備在豐收之後,推行草藥的種植,施藥局免費向窮人施藥,也能帶頭收購百姓手中的草藥。”

石大壯見他這麽謙虛,不禁更加感動:“可是沒有孟大人,我們怎麽知道要做這些事呢,我們的功勞,就是孟大人您的功勞啊!”

孟昔昭聽了,十分認同的點點頭:“這話說得沒錯,那我就承認吧,沒錯,都是我的功勞。”

石大壯:“…………”

一口氣差點把自己噎死,石大壯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只能尷尬的笑笑。

順便在心裏想,大人,您可真不見外。

……

孟昔昭來這又不是聽他吹彩虹屁的,他自己就深谙此道,因此不喜歡在這上面浪費時間,坐下來,他問石大壯如今耕種的情況,得知城中能用的耕地已經全種上了,能動的人也全都動員起來了,有些在城破前舉家逃離的人,聽說如今隆興府不缺糧食,還試探的跑了回來。

孟昔昭點點頭:“我也有所耳聞,我已經叮囑過守城軍了,看見回來的人,一律放行,若有想要搬遷過來的,也放行。”

隆興府如今不缺糧也不缺錢了,人卻依然缺,要不是如今抽不開手,他都想搞一個人口引進政策了,年齡四十歲以下的,只要願意搬到隆興府來,直接給發兩畝地!

給糧和錢就別想了,隆興府現在還緊巴巴的過日子呢,至於那些無人開墾的田地,倒是可以大方的給出去。

然而這政策不好施行,最起碼現在不能施行,因為形勢還不明朗,貿貿然的引人過來,容易出亂子。

石大壯繼續說耕種的事。

把如今的情況都說了一遍,然後石大壯開始跟孟昔昭感慨:“大人,直到如今我才發現,我真不是個東西。”

孟昔昭:“…………”

他瞅著石大壯,不明白他何出此言。

石大壯則一臉真誠的說道:“剛開始大人選中我,讓我研究選種和新肥,我其實是被大人所說的,加官進爵吸引了,我做這些,都是為我自己,為了我家裏人能過上好日子,讓我家嬌嬌,不再做個泥腿子。可是到了隆興府,看到那些吃不飽飯,肚子漲起來的孩童,我才明白,大人要我做的事,意味著什麽。”

說到這,石大壯慚愧的低下頭:“想我過去,因為種地收成比鄰居多了一些,便整日沾沾自喜,有人來問,我還藏著掖著不願告知,殊不知,一粒糧食,就是一分活命的機會,我的見識,還是太短淺了。”

不如大人,也不如自己的夫人。

嗚嗚嗚。

孟昔昭:“…………”

沈默半晌,他微笑道:“現在認識到也不晚,無論你是為加官進爵,還是為了能讓百姓吃飽飯,目的不重要,結果才重要,只要是做好事,誰管你心裏想的是什麽呢。”

石大壯一個肌肉虬結的漢子,如今哭的像個小嬌娘,他抹抹眼淚,用力點頭:“是!以後我好好幹,爭取研制出大人你說的那種石灰肥料,讓咱們大齊人,都吃得飽飯!”

孟昔昭心說,這大話連我自己都不敢放出來。

但有夢想是好事啊,管它能不能實現呢,朝著它努力就是了。

他倆說了沒多一會兒,就有人來找石大壯,而且急匆匆的,口稱農師。

“農師,你看我這肥料——”

緊跟著又有人進來:“農師老爺,我那田裏的種子已經發芽了,是不是這就施肥啊!”

這些人全是本地農戶,他們有些人連城都沒進過,自然稱不上認識孟昔昭,孟昔昭被擠到一旁,看著石大壯耐心的跟大家解釋各種問題,心裏感覺也很開心。

算他當初沒看錯人。

巡視過耕種的情況,孟昔昭又去巡視了一下城中修繕的情況,他剛來的時候,隆興府裏的酒樓客棧,茶樓店鋪,幾乎都沒開張,如今開的也不多,只有三分之一。

除了飯館和茶樓生意可以,其他的,都有點慘淡。

這樣下去不行啊,城中生意盤不活,願意來的商人就更少了。

賣蛇的前期準備,他已經交給藏塵道長了,估計他這幾日都忙活著,可是,打出名聲去,也不一定能吸引來多少人,想要收益最大化,他就得解決隆興府地緣上的劣勢。

即——離南詔太近的問題。

原本他的想法是,白日發展白市,晚上發展黑市,明面上不能和南詔做生意,但大齊又不管黑市上的買賣,只要不做要命的生意,比如走私兵刃、買賣糧食、販售私鹽這些朝廷堅決不同意的,一般就沒多大問題。

南詔也不是所有人都過得有滋有味,同樣,也不是所有人都敵視大齊,他們完全可以找那些只想做買賣的人,跟他們牽扯上,成為產業鏈上的一環,等他們再反應過來,如果戰事興到隆興府,自己的生意就要完蛋,到時候,南詔人會自己去想辦法,勸說自己的同胞。

但這個辦法,隱患大,時間長,屬於是求穩的辦法。

孟昔昭之前謹慎,所以想用這個辦法,如今他心情不好,便不想用了。

回到府衙裏,孟昔昭主動去找謝原。

一進來,他就開門見山的問:“丁將軍他們打到哪裏了。”

隆興府如今沒有府都監,按理說軍事上的消息,不歸謝原打聽,但誰讓他是大管家呢,哪怕孟昔昭之前沒問,謝原也時刻準備著。

因此,一聽這話,他直接便回答道:“大軍一直僵持在吉州城外,十日前的戰報說是將南詔軍隊逼退回城中,如今沒有好消息傳來,怕是依然沒什麽變化。”

吉州就在隆興府的南方,曾經是大齊的國土,在天壽帝下令攻打南詔以後,就被南詔人搶走了。

孟昔昭有點楞:“從隆興府離開到如今,都快三個月了吧,怎麽還沒有攻破吉州?”

畢竟他們是帶著大殺器火/藥出發的,有這東西在,不應該是當天就能攻進去了嗎。

謝原嘆氣:“大人有所不知,吉州城多山,是用山脈做天然險要的,城門與城墻,反而作用不大,南詔人占領了吉州之後,就把吉州百姓都擄走做了苦力,如今吉州城裏都是他們的將士,你也應當知道,南詔人打起仗來,有多不要臉。”

孟昔昭:“…………”

是,他也有所耳聞。

放冷箭,穿著跟迷彩服差不多作用的民族服飾,躲在樹上、草堆裏、泥潭裏,反正是各種挖陷阱。

南詔的信仰還是巫教,沒事就下點詛咒,把大齊人嚇得要死。

如今大齊的南邊,除了南詔國,還有一個大理國。

但是大理國因為更多跟吐蕃和南詔接壤,所以很少和大齊有來往。

在大齊跟南詔打起來之前,其實,南詔最大的敵人不是大齊,而是大理。

至於原因麽……一是他們離得太近,二是信仰沖突太激烈。

大理國跟月氏差不多,都是全民信佛到了讓人感覺他們是不是有點毛病的地步。

跟月氏的區別是,月氏會做人,知道自己實力不夠,就夾起尾巴生存,而大理國自己實力不夠,他們的做法是,認個大哥,然後借大哥的勢力來揍你。

……

齊國是中原之地,對信仰的包容性很強,什麽信仰來了這邊,只要不謀財害命,都有生存空間,有時候哪怕是謀財害命的,也能一不留神成長起來。

而南詔不行,他們的信仰極度排他,堅決抵制外來神明。

這也是南詔在眾國度看來最神秘的原因,因為他們的巫教,外人根本就看不懂。

外面眾說紛紜,有的說他們只要下個詛咒,就能害死人,還有的說,他們能馭使瘴氣,令瘴氣入體,還有的說,他們會下蠱。

……苗疆蠱毒,八成就是從這發展出來的。

人家不僅排他,就連自己的東西,也不教給外人,大理國幾次三番示好,想跟他們一起讀經、宣揚一下信佛的好處,南詔一點面子都不給,就這樣,他們就打起來了。

吐蕃就是以後的西藏啊,藏傳佛教不也是佛教嗎,所以大理跟吐蕃關系好,而吐蕃因為在青藏高原,下來攻打中原似乎有點費勁,所以在幾百年前嘗試過一段時間後,就放棄了。

反而是現在跟齊國關系最好的鄰居之一,都快兩百年沒打過架了。

原本這一塊的情況是,大理和南詔打架,吐蕃幫助大理,齊國作壁上觀,有時候幫幫這邊,有時候幫幫那邊,煽風點火,占點便宜。

然而天壽帝腦子一抽,決定攻打南詔,瞬間,這情況就變了。

齊國和南詔打架,大理作壁上觀,有時候幫幫這邊,有時候幫幫那邊,煽風點火,占點便宜,順便還能給自己大哥送一些過去。

……

真是風水輪流轉。

總之,假如沒有天壽帝,南詔和齊國根本就打不起來,他們有另外的矛盾,然而現在說什麽都沒用了,打了整整十二年,哦不,現在是十三年了。就算名言裏說,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可是十三年下來,兩邊的皇帝都還正值壯年,只要他倆還在,這仗,就必然會一直打下去。

謝原知道的,也都是戰報裏面說的,真正的細節,他一直坐在隆興府,自然也不清楚。

孟昔昭想了想,回去以後,給詹不休寫了封信。

吉州離這裏近得很,找一個丁醇留下的兵,讓他把這信送去,當天晚上,詹不休就跟著一起回來了。

騎馬進府衙,直到議廳門口,他才翻身下馬,沈重的甲胄還穿在身上,下了馬,他有些微喘,孟昔昭看著他大踏步的朝自己走來,幾個月沒見了,看著詹不休臉上因一路急趕而生出的紅潤之色,第一反應居然是有些羨慕。

羨慕他有個好身體,崔冶跑了一天一夜,臉上還是那樣的蒼白。

孟昔昭:“…………”

奶奶的,怎麽又想起他來了!

孟昔昭頓時晃晃腦袋,把自己腦中的小人晃出去,然後笑著上前迎接:“詹將軍,好久不見。”

詹不休看看他,也笑起來:“孟知府,別來無恙。”

孟昔昭發出一個張揚的笑聲,然後轉身,“行啦,進來吧,你火氣旺盛,我可是比不了的。”

詹不休依言走進來,跟他坐在一處。

孟昔昭先說起家裏的事:“你出來這麽久了,有沒有給你妹妹寫信?”

詹不休嗯了一聲:“寫過一次。”

孟昔昭:“……”

他服氣的看著他:“你出來四個月了,就給你妹妹寫了一封信?!”

詹不休:“……阿茴不介意。”

孟昔昭毫不留情的對他翻了個白眼:“介不介意,難道她會告訴你嗎?你妹妹是這天下第一懂事的人,誰拖你後腿,你妹妹都不會拖你後腿的。罷了,實話跟你說吧,是我妹妹在臨行前,跟我提到了詹茴,她說詹茴心思有些重,我想著,讓你平日多註意一些,替她排解。”

詹不休一楞:“可我在這裏,如何替她排解。”

孟昔昭:“…………”

你個榆木腦袋。

“寫信啊,多多的寫信啊,關心她的生活,讓她對你訴說煩惱。難不成你覺得,你出來行兵打仗,家裏的事就可以不管不顧了,你不怕等你回去以後,你妹妹已經徹底變樣了嗎?”

詹不休聽了他這番話,卻是沈默一陣,然後說道:“阿茴不會變的。”

孟昔昭一怔,倒是沒再指責他了。

最了解詹茴的人肯定就是詹不休,他一個外人,怎麽還插手起人家家裏的事了,況且,詹家的情況,哪裏輪得到他來置喙呢。

孟昔昭陷入沈默,他今日心情差,有些原形畢露,這頤氣指使的樣子,真是難看。

默默的唾棄了一番自己,孟昔昭小聲說道:“抱歉,我不該說這些的。”

詹不休楞了一下,然後淡淡一笑:“沒關系,我知道你是關心我們。”

孟昔昭撓撓頭,關心也不能成為發洩的借口啊。

輕咳一聲,感覺還是別再說這個了,他便開口道:“總之,話我帶到了,你多註意就是了。那個,我聽說,你們的大軍一直僵持在吉州城外,是怎麽回事?火/藥不管用了嗎?”

詹不休搖頭:“不是不管用,而是吉州特殊,用不上。”

然後詹不休就跟孟昔昭說了一遍吉州的地形。

多山,多丘陵,原來的城墻、城門,在多年前就損毀了,然後南詔人也沒費勁弄個新的出來,而是砍了一些木頭,在破損的位置弄了個籬笆墻,就算城墻了。

這種城墻,還需要火/藥?腳一踢就倒了。

但南詔人又不是傻子,他們之所以這麽幹,自然是因為有更好的抵禦措施,用不著城墻。

天然的險要是其一,既在吉州城生活,又在吉州城鎮守的軍隊是其二。

在隆興府被南詔皇帝禦駕親征攻破之前,丁醇就在吉州城外跟他們杠了一整年,如今又杠上了。

他們也不是沒想過解決的辦法,火/藥炸城門是用不上了,但可以變成其他的利器啊,比如,那幾個隨軍的工匠一直沒閑著,把火/藥裝到了箭上,射程長,照樣能炸,他們還給這東西起名驚雷箭。

然而也就起作用了一次,後面,又不管用了。

孟昔昭聽著覺得匪夷所思,“難道射過去以後,炸不死人?”

詹不休搖頭:“能炸死,可是人太多,驚雷箭的數目不夠,等他們沖過來以後,就用不上了。”

想起這些,詹不休也煩:“南詔人每次在兩軍交戰之前,都會獻祭,選出十個人,站在大軍前面,當著所有人的面自刎,真是……第一次見到這情形的時候,我還以為自己看錯了,難怪都叫他們南詔蠻子,什麽時候了,居然還搞人祭。”

孟昔昭:“…………”

這騷操作他聽了也很震驚:“獻祭……管用?”

詹不休點頭:“對南詔人來說十分管用,不亞於他們的陛下親征,獻祭人的血流出來以後,他們每個人都跟瘋了一樣,我著人去打聽,據說是南詔人認為,這些人死了以後會去跟他們的巫神溝通,幫助他們獲得勝利,每個死了的人都會回到巫神的懷抱裏,所以,他們不怕死。”

“而我要是在他們獻祭之前,就命弓箭手將那十個人射死,南詔人也會發瘋,因為他們認為,只要站出來了,就算是獻祭過程已經開始,不管怎麽死的,都能去跟他們的巫神溝通。”

孟昔昭服氣了。

封建迷信搞到這個程度,他也不得不甘拜下風。

能讓人連命都不在乎了,說明他們已經徹底成了巫教的信徒,想讓他們清醒過來,那是不可能的。

但這樣怎麽行呢,要是丁醇的部隊再從吉州那裏僵持一年,甚至好幾年,隆興府的發展,被遏制的就不止是一星半點了。

孟昔昭擰著眉,苦苦思索,過了好一會兒,他突然擡起頭:“殺了他們不行……那要是破壞他們的獻祭過程呢?”

詹不休疑惑:“怎麽破壞,他們沒有祭臺,也沒有祭司,將軍就是祭司。”

孟昔昭:“哎,我說的不是那種破壞。就是,獻祭過程,都是很神聖的對吧,不管在哪個信仰當中,都是必須純潔、幹凈的。”

詹不休眨了眨眼睛:“嗯,應該是。”

孟昔昭嘿嘿笑了一聲:“那你說,要是在他們自刎以前,往他們身上潑出恭之物……他們的巫神,還願意跟他們溝通嗎?”

詹不休:“…………”

他張開嘴,張張合合像條魚,好半天才發出聲音來。

“可他們離我們很遠……”

孟昔昭害了一聲:“辦法總比困難多,我記得跟你們一起隨行的工匠裏,有會做投石機的,投石機如今不成熟,但投個……咳,那還是很容易的,你們那麽多人,多準備一些,等他們人一站出來,立刻不要錢的往那邊扔,我就不信,都臭成那個德行了,這獻祭儀式,還能進行下去。”

說到這,他又一拍巴掌:“對了!保險起見,你也可以提前安排一個人,要嗓門大的,等都發射完畢了,你就讓他朝著南詔人大喊,用汙穢之物祭祀,他們已經犯了神怒,他們的儀式破了!巫神即將發怒,勝利站在我們這一邊了,大齊將士們,隨我沖啊!——”

說完,他擡起手,打了個清脆的響指:“如此一來,不管南詔人什麽想法,但我想,至少咱們這邊的獻祭儀式是成了,士氣,肯定大漲啊。”

詹不休:“…………”

這回他是真的說不出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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