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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肥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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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肥料

對於這個問題, 孟昔昭的回答是,眼皮眨動的速度明顯加快。

崔冶:“……”

他一言不發的看著孟昔昭,過了一會兒, 又問他:“你打算何時才告知我這個消息?”

孟昔昭張了張嘴,終於發出一個音節來:“額……”

崔冶:“…………”

修長的指節虛虛的蜷起, 崔冶突然起身, 往後面走去。

孟昔昭就是再遲鈍,這時候也知道必須要追上去。

他腿沒有崔冶長, 但勝在跑得快,兩步就攔在了崔冶面前, 望著太子殿下那面含慍怒的模樣, 孟昔昭總算是找回了自己的舌頭。

“殿下息怒,我是準備著過完這個年, 再去跟陛下請旨的,誰知道半路殺出個程咬金,這才讓殿下提前得知了這個消息, 我並非有意的隱瞞, 只是覺得,還不到時候……”

說著說著, 他那本來還中氣十足的聲音, 就小了下去。

因為他發現崔冶的表情一點變化都沒有,就這麽沈沈的看著他, 怪嚇人的。

孟昔昭忍不住的閉上嘴,兩手放在身側,頗為無措, 像個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麽錯的小學生。

崔冶頓了頓,說道:“待得到旨意, 再告知於我,你覺得,這樣我便能感覺好受一些嗎?”

孟昔昭:“……”

他默默的搖頭,就算以前是這麽覺得,現在也不敢再這麽覺得了。

崔冶心緒起伏十分之大,抿了抿唇,他放緩自己的呼吸,盡量讓自己聲音平靜:“你可知外放的官員,多久才能回應天來?”

孟昔昭突然有種自己是條魚的感覺,被人類網起來了,明知道很快就要被宰殺下鍋了,但他還沒什麽辦法,只能就這麽看著,看著自己漸漸的離那口鍋越來越近。

…………

屋子裏靜悄悄了一會兒,然後才聽到孟昔昭小心翼翼的聲音響起來:“三年。”

停頓一秒,他又趕緊為自己開脫:“可是我不需要三年,最多兩年,我就能回來了。”

崔冶聞言,笑了一聲:“兩年。”

孟昔昭習慣性的要隨他一起笑,但是這嘴角只翹了翹,就僵硬在臉上,因為他發現崔冶臉上的笑已經刷一下消失了。

咋回事啊……

太子他今天怎麽看起來這麽可怕啊!

“你可知,兩年裏,應天府會出現多少變動。”

孟昔昭悄悄覷他一眼,不太在乎的說:“這世上,本就是時時都在變動的,這與我在不在應天府沒有關系,更何況,雖然我不在這邊,但殿下你不是在嗎?你會幫我盯著的,對吧?”

說到最後,他還對太子討好的笑了笑,然而崔冶看著他,只問了他一句:“若這變動之中,也包括我呢?”

孟昔昭楞了一下。

崔冶上前一步,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他比孟昔昭略高幾寸,距離越近,他的眼睛垂得越低。

雖說那眼中並沒有什麽咄咄逼人的意味,可這樣的姿勢、這樣的情景,看起來就是他在逼視孟昔昭。

“若兩年以後,這應天府裏,不再有我了呢?”

孟昔昭整個人都楞住了:“怎麽會沒有呢?殿下是太子殿下,不可能離開應天府啊,陛下也不會讓你出去的,你——”

突然,他反應過來了崔冶所說的“不再有”是什麽意思。

倏地,他的大腦一片空白,望著崔冶的眼睛睜得極大,仿佛聽到了什麽極為不可思議、也極為恐怖的事情。

崔冶的眼睛在他臉上細細的巡過,沒有錯過他一點點的神情變化。

好消息,孟昔昭是在乎他的。

壞消息,這個小沒良心的,只在生死大事上在乎!

……

不管怎麽說,在乎就好,這心稍微的定了定,崔冶又把身子轉回去,沈默的坐回了原來的位置上,微微的低著頭,露出半截脖頸。

孟昔昭花了好幾秒的時間,才消化了這樣一個恐怖的事實,他快步跑回去,拉過自己的椅子,也不管這位置是不是太不倫不類了,坐下以後,他就急急的問:“怎麽會這樣?!”

“還是那個舊疾?!張侍衛不是已經出去尋找治愈的辦法了嗎,他找不到?要是他找不到……那我來找,我那正好有個大夫,醫術十分高明,如果殿下信得過,我今日就把他叫來!”

崔冶擡眸,看了一會兒他焦急的神色,思考片刻,才說道:“已經有眉目了,張碩恭發回書信,說等對方出關,他就帶人一起回來。”

孟昔昭:“…………”

他想打人。

哪怕對面的人是崔冶,孟昔昭也有點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氣了:“那你為什麽說這種話!難不成就是為了故意嚇我?”

崔冶擰眉:“我為何要嚇你,我說的是實情,張碩恭沒有回來,有用沒用也未可知,我身體裏的舊疾就是一道閻羅殿的大門,誰也不知它何時會大發作一次,直接帶走我的命。”

孟昔昭眉頭擰的比他還緊,轉過頭,他張口:“呸呸呸,大過年的,別說這種喪氣話。”

崔冶倒是挺聽話,“好,那不說了,還是說說二郎要外放的事吧。”

孟昔昭:“……”

我錯了,其實剛才那話題挺好,咱們還是繼續說你可能隨時隨地暴斃的事吧。

崔冶卻不給他這個機會了:“二郎你想外放去哪?”

孟昔昭:“隆興府。”

崔冶怔了怔,對於這個地方的驚訝一瞬而過,然後他開始計算從這到隆興府的距離。

然後喃喃出聲:“八百裏啊。”

在這個年代,距離超過一百裏,就一生都不會再見面了。

八百裏,更是路途間夾雜著無數的可能性,稍微有一點地方出現差錯,他們便會天人永隔。

所以,真不怪崔冶如此的悲觀,去匈奴,面對的危險只在天氣之中,對於別的,有隨侍和士兵保護他們,他們很安全;而去外地上任,還是情況那麽覆雜的外地,看起來真的太危險了。

但崔冶知道,孟昔昭有這想法絕不是一天兩天了,他也不是害怕危險的人,多說無益,他是勸不動他的。

孟昔昭也沒出言安慰勸解,他還處於被崔冶嚇到的後遺癥當中,不太想搭理他。

默默的垂眸,看著自己袖子上面的紋樣,兩人明明是面對面而坐,卻還是各想各的,仿佛中間豎立著一道無形的隔閡。

安靜了許久之後,崔冶的聲音突兀的從屋子裏響起:“外放兩年,二郎會忘了我嗎?”

孟昔昭瞅他一眼,不怎麽熱絡的回答:“當然不會了。”

崔冶卻意味不明的笑了一聲:“我看未必,對這件事,你便已經把我忘了。”

孟昔昭:“……”

不是忘了。

是他壓根就覺得沒必要。

他倆又不是連體嬰,他也沒說過自己從此以後就叩拜皇天後土、宣誓一定效忠崔冶了,他只是想輔佐他而已,那有點自己的想法,又有什麽問題。

孟昔昭顯然不理解崔冶為什麽總是揪著這一點不放,看著他的眼神特別的莫名其妙,崔冶被他看得心一塞,胃部隱隱的蠕動起來,令他感覺十分的不適。

崔冶跟他對視,過了許久,才輕輕的笑了一聲,“二郎不懂我。”

孟昔昭眨眨眼:“那殿下可以給我解惑,讓我知道,我究竟哪裏不懂殿下了。”

崔冶卻搖了搖頭:“這個無法讓別人來解釋,若二郎會懂,總有懂的那天,若二郎不會懂,便是我說再多,你也無法同我感同身受。”

孟昔昭:“…………”

不就是我要走了沒告訴你一聲嗎?至於這麽覆雜嗎?

孟昔昭的雙眼黑白分明,水潤到如同兩顆黑珍珠,被他用這樣一雙眼疑惑的看著,崔冶沈默又沈默,最後還是沒忍住,伸出手,將寬大的手掌覆在孟昔昭的眼睫之上。

“好了,不要再這麽看我了,再看下去,我就舍不得讓你走了。”

睫毛顫動,如同兩把小刷子,輕輕刷在崔冶的掌心,掌心好像也連同著心臟,被這又輕又癢的動作弄得狠狠顫了一下。

崔冶條件反射的把手縮回來,明明剛才是他要伸過去的,現在快速收回來的人又是他。

本來孟昔昭沒覺得這個動作有什麽問題,他就是習慣性的眨了眨眼睛而已,但看到崔冶反應這麽大,他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連臉頰都隱隱的有些泛紅。

尷尬的坐在原位上,眼神飄忽到遠處,等想起來崔冶剛剛說了什麽話,孟昔昭頓時又把腦袋轉過來:“這麽說,殿下不生氣了?”

崔冶:“我生氣的話,你會留下嗎?”

孟昔昭果斷搖頭:“不會。”

崔冶給了他一個眼神,讓他自己體會:“那不就結了。”

孟昔昭:“……”

不管怎麽樣,不生氣就好。

又在這坐了一會兒,孟昔昭跟崔冶確認了一下張碩恭回來的時間,發現那時候自己差不多已經走了,還有點失望。

因為他想親自看看那個大夫到底有沒有本事。

而崔冶也跟孟昔昭確認了一下他前往隆興府的時間,得知他打算在自己大哥成婚之後再走,算算也就剩一個月了,不禁滿懷悵然。

過了很久,孟昔昭才起身離開,他對崔冶告別,崔冶點點頭,依然坐在屋子裏。

郁浮嵐等他走了,才推門進來,問崔冶:“殿下,如何,孟修撰有辦法讓陛下收回成命嗎?”

崔冶面無表情的回答:“沒辦法,這事正中他的下懷,他本身就想外放出去。”

郁浮嵐默默反應一秒,驚了:“去秦州?!”

孟昔昭這麽幹一定有他的用意,但這用意也太深了吧!他怎麽就一點看不出來秦州那裏能有什麽好處呢???

崔冶:“去隆興府。”

郁浮嵐這才松了口氣,就說麽,怎麽可能是那種鳥不生蛋的地——

等等,隆興府好像也沒強到哪去吧?!

這倆簡直就是烏鴉站在人腦袋上,誰也別說誰黑。

……

孟昔昭從這裏出來,走到巷子口,慶福看見他,連忙跑過來。

他小聲問:“郎君,太子殿下找你是為了什麽,沒什麽大事吧?”

孟昔昭搖頭:“沒有,就是跟我說我要外放的事。”

慶福哦了一聲,說道:“沒大事就好——”

突然,他反應過來,轉過頭,對著孟昔昭瞠目結舌:“郎君,陛下要將你外放?!”

孟昔昭卻心不在焉的,只隨意的嗯了一聲,然後就爬上馬車,吩咐慶福:“別楞著了,回府。”



今日是正月初四,大齊過年官員都能放七天假,國子學也一樣,因此,今日孟昔昂還是在家待著的。

他二月初八成親,這假早半年前就已經申請過了,到時候還能再歇五日。

成婚在即,孟昔昂也有了幾分為人相公的自覺,看書都是認認真真的看,竟然意外的得了幾分進步,頗有種撿起幼時盛名的趨勢。

孟昔昭過來找他的時候,他正在伏案書寫,聽到小廝來報,他還有些驚訝。

因為孟昔昭自從當了官,就沒以前那樣跟他親近了,幾乎不來他的院子。

孟昔昂雖然失落,但他也理解,畢竟二郎如今是官了,而且還是手握實權的官,哪能像以前那樣,沒事就來找自己呢。

他要是知道真正的原因是孟昔昭不想過來被他教育……也不知道會露出什麽樣的表情。

而此時此刻,孟昔昂看見他,還是十分驚喜的。

讓孟昔昭進來坐下,拿出最好的茶葉,給孟昔昭泡了一壺茶,他才一臉慈祥的問:“二郎,找我有事嗎?”

孟昔昭端著那杯淺黃色的茶水,還真默默點了點頭。

“大哥,你朋友多,比較有經驗,我想來問你個事。”

孟昔昂挑眉。

這可太難得了,以前都是他去主動教育孟昔昭,還沒有孟昔昭主動來找他答疑解惑的時候。

心裏有些得意,他沒有立刻說話,而是微微的直起了腰,才端著一臉高深莫測的表情,說道:“你問吧。”

孟昔昭也沒註意到他的小動作,只是竹筒倒豆子一樣,把自己的疑問說了出來:“是這樣,我有個朋友,他在得知我想外放之後,十分的生氣,而他生氣的原因是,我沒有跟他商量,但我覺得,我用不著跟他商量,因為,我們只是朋友啊,我的事,我自己決定就好了,你說我想的對嗎?”

孟昔昂緩緩的眨了一下眼。

然後驚吼出聲:“你想外放?!”

“這麽大的事,你怎麽不跟家裏說!也不跟我們商量商量?!”

孟昔昭聽了他的質問,卻突然一指他,激動的就像是哥倫布剛發現新大陸:“你看!你看!!就是這樣,大哥你生氣我就能理解,因為我是你弟弟,你發現我先斬後奏,生氣是應該的,可一般的朋友不應該這樣吧,你說,他會不會沒把我當朋友,而是當成別的什麽了?”

比如,只聽他話、也必須聽他話的臣子,再不然就是,太缺愛,太子把他當成自己的半個家人了。

這二者區別太大,孟昔昭要采取的措施差別也太大,所以才來找自己大哥出主意。

孟昔昂聽他一點悔過之心都沒有,甚至還拿自己當參照物,氣的當時就想給他上一課。

但是轉念一想,他又覺得奇怪。

朋友??

二郎早就不跟以前認識的狐朋狗友往來了,如今經常走動的,也全是同僚,好像沒人能稱一句朋友吧。

額,詹不休似乎算一個,但那詹不休不是還在南詔帶兵打仗嗎?

孟昔昂眨眨眼,突然問了弟弟一句:“你這朋友生氣之後,你怎麽處理的?”

孟昔昭如實回答:“還能怎麽辦,乖乖聽著唄,然後再說幾句好話。”

孟昔昂:“…………”

自家弟弟是什麽脾氣,他可太清楚了。

自從不再沈迷女色,二郎的跋扈程度和霸道程度都是猶如坐著竄天猴一樣的直沖雲霄,連他以前那個上峰,都不能從他這得到一句好,如果真是隨隨便便的一個朋友,二郎是絕對不會說好話哄對方的。

他只會在發現對方莫名其妙發脾氣以後,冷笑一聲,然後轉身就走。

不伺候,這才是二郎對人的正確態度。

孟昔昂看著孟昔昭的眼神頓時了然起來。

這個朋友,肯定就是太子了。

只是他不敢直說,才用化稱來找自己。

知道這是跟太子之間的矛盾,孟昔昂立刻精神起來,連孟昔昭想外放的事都放一邊了,畢竟外放還是八字沒一撇的事,可太子生二郎的氣,卻是切切實實的發生了。

孟昔昂準備使出自己所有的本事,好好分析一通太子的想法,然而剛分析了一個開頭,孟昔昂突然楞住了。

他倏地看向自己弟弟:“你……覺得你這個朋友,他不該生氣?”

孟昔昭不明白他的意思:“對啊,我想做什麽,一個朋友為什麽要插手呢?”

孟昔昂:“…………”

天娘啊。

孟昔昂突然發現,自己可能對太子和二郎之間的關系,產生了重大誤解。

並不是二郎巴巴的追著太子跑,而是、而是這小子漫不經心的吊著太子跑!

聽聽!這是人說的話嗎,你一外放,足足三年太子都見不到你了,而且太子是絕對不能出應天府的,想去看你都做不到,就這,人家生生氣,你還覺得人家莫名其妙,不該生氣!

二郎,人不能!至少不該!

孟昔昂看著孟昔昭的眼神都開始痛心疾首了:“二郎!”

孟昔昭被他叫的一激靈:“幹什麽?”

孟昔昂指著他,半天都說不出話來:“就算他是你的‘朋友’,你也不能如此薄情啊!他生氣是因為以後好幾年都看不到你了,也沒法在你身邊陪伴,你有個頭疼腦熱,他都不會知道,這是生氣嗎?這是關心你!你卻連這一點都理解不了,你還交什麽朋友!”

趁早分開算了!也省得我總擔心,太子哪天清醒過來,把膽大包天的你宰了出氣!

孟昔昭被他指責的一頭霧水,總感覺有哪裏不對勁:“這麽說,有問題的還是我了?”

孟昔昂用力一點頭:“自然就是你!”

孟昔昭:“…………”

嘿——

鬧了半天,還是我做得不對了。

得出這麽一個結論,孟昔昭滿臉古怪的走了,至於他會不會同意這一點,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等孟昔昂從痛心疾首的狀態中脫離出來,想去問問孟昔昭外放究竟是怎麽回事,屋裏早就沒他的影子了。

……

而外放的事,也不用他去問了,孟舊玉休沐也沒徹底閑著,每天都有半天的時間過去處理公務,看見草擬出來的外放人員名單,孟舊玉簡直是噴著火回到參政府的。

他第一反應,是去找孟昔昭算賬。

他以為這個名單,也是孟昔昭自作主張搞的鬼,孟夫人聽說老爺生氣了,趕緊過來,卻聽到孟昔昭搖頭:“爹,這個真的跟我沒關系,我根本就不想去秦州。”

見他說的滿臉真誠,而且這些天,他也確實沒進過宮,孟舊玉反應一秒,頓時憤怒起來:“那就是別人搞得鬼,別讓我知道是誰!”

孟夫人是聽了一會兒才知道究竟怎麽回事的,她正震驚著這個消息,突然,她反應過來剛剛孟昔昭的話裏有話:“你說,你不想去秦州。莫非你還有想去的州?”

孟昔昭眨眨眼,對自己的父母笑了一下:“嗯,確實有。”

孟舊玉一楞:“你真的想外放?”

孟昔昭點點頭:“爹,在應天府我束手束腳的,去了別的地方,我能做的事更多。”

孟舊玉:“……”

他沒有立刻就發火。

主要也是因為,他不覺得外放這事有什麽問題,正經的官員都是會被外放的,連他年輕的時候,不也出去當過三年的知州麽,大郎就是那時候出生的。

仔細想想,外放出去也不錯,孟昔昭最近升官升太快了,留在應天府,等皇帝對他的稀罕勁一過,肯定一堆人想著法子的對付他。

這樣想著,孟舊玉點點頭:“確實,以退為進,不失是個好辦法。那你想去哪,臨安府還是東平府,京兆府有些遠,但那裏百姓安居樂業,去那更容易得甲等政績,對了,揚州也行,離應天府近,而且揚州知州今年述職表現不好,陛下八成要換了他。”

他說的這些地方,全是大齊最繁華的幾個地方,而孟昔昭眨巴眨巴眼睛,對他說:“可是爹,我出去,就是想立功,這些地方本來就挺好的,有什麽功可以讓我立呢,所以,我還是想去別的地方。”

孟舊玉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那你到底想去哪?”

孟昔昭笑了笑:“隆興府。”

孟舊玉看著他,整個人仿佛被定格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終於緩過氣來,指著孟昔昭的鼻子就想罵他,誰知道,慢了一步。

孟夫人先大怒起來:“不行!我不同意!”

孟昔昭摸摸自己的臉,用最小的聲音,說著最猖狂的話:“阿娘,這事你管不著。”

孟夫人:“…………”

孟舊玉也怒了:“怎麽跟你娘說話呢!”

孟昔昭攤手:“本來就是嘛,陛下都想把我外放出去了,阿娘不同意有什麽用,而且我想好了,我就去隆興府,你們誰也別攔著,你們要是攔我,我就去奏請陛下,說我一心戍邊衛疆,幹脆以後留在外面,不回來了。”

孟舊玉:“……”

孟夫人:“……”

造孽啊!

怎麽就生了這麽一個不孝子呢!

孟舊玉的手指又開始哆嗦,但人都是會長記性的,之前他跟二郎要死要活,還被活生生氣暈了,可二郎不依然是我行我素的,就像他說的那樣,他們做父母的,現在已經管不了他了。

最後,孟舊玉一個瞪眼,把胳膊放下了,與其在這浪費時間,他還不如趕緊回去看看隆興府發來的戰報,至少也要弄清楚,那邊是不是已經把所有戰亂都平息了。

而他走了,孟夫人沒有走。

她盯著孟昔昭,半天都不說話。

孟夫人此時的表情,是經常用在老國公身上的表情,每回見到她這個模樣,老國公那心肝就會自動的顫一顫。

然而一物降一物,孟夫人能把老國公治得服服帖帖,她兒子也能讓她變得束手無策。

抿了抿唇,孟夫人走到孟昔昭面前,問他:“二郎,你說實話。”

“你究竟為何想要外放出去?”

孟昔昭看看她,沈默一會兒,他說道:“阿娘,你不要多想,我確實是在你想給我張羅婚事以後,才準備出去待幾年的,但後來我是越想越發現,出去以後,才大有可為,所以,我還要謝謝你呢,阿娘,是你給我指了一條明路。”

孟夫人:“…………”

說來說去,不還是因為她嗎?!

孟夫人神情恍惚起來,最後,晃悠悠的離開了。

而孟昔昭看著她離開的方向,偷偷抿嘴樂了一下,才大搖大擺的回到自己的臥房裏,準備睡個午覺。

第二日,一大早,孟昔昭就被孟舊玉從被窩裏拽出來了。

冷風一吹到身上,孟昔昭打了個顫,直接清醒了,看見他爹,他還頗有怨氣:“爹,這才初五,我還不需要上值!”

說著,他就要往自己的被窩裏鉆,然而孟舊玉力氣還挺大,跟拎小雞仔一樣,又把他重新拎起來了:“我知道!我來是有重要事情問你,睜眼!看著我,跟爹說,你是不是真的想去隆興府?”

孟昔昭被迫睜眼,莫名其妙的看著他:“是啊,過兩天,我就去找陛下說這件事。”

孟舊玉聽了,沈默半晌,然後手一松,把孟昔昭丟了下去。

後腦勺砸在枕頭上的孟昔昭:“……”

你真是我親爹。

而親爹此時已經嘆息一聲,坐在了他的床邊:“罷罷罷,既然事已至此,那為父就幫你一把,不必你去說了,為父替你說,也省得陛下認為,你這人挑三揀四,主意太正。”

孟昔昭一聽,頓時坐起來。

他奇異的看著孟舊玉:“我是不是還在做夢呢,爹,你居然想通了?”

孟舊玉瞥他一眼:“覺得自己在做夢,你扇自己一巴掌看看。”

孟昔昭:“……”

這就不必了。

能有人幫忙就是好事,孟昔昭才不管他爹今天是不是有點陰陽怪氣,直接就甜甜的笑起來,對孟舊玉道謝:“謝謝爹,以後我的功績,全有爹你的一半!”

孟舊玉哼一聲,你是我生的,你的功績,本來就有我一半。

頓了頓,孟舊玉說道:“丁醇留了三千將士在城中,與原洪州的殘餘部隊組成了新的守城軍,如今隆興府沒有知府,只有一個通判,但那通判原本就是個庸庸碌碌之輩,南詔人打進來以後,他靠著躲在自家地窖逃過一劫,失守的日子裏,這廝竟然日日夜夜都藏在地窖當中,靠啃生菜、吃生米過日子,等到丁醇打進來,他才敢出來。”

孟昔昭聽了,不禁問:“那隆興府原來的知州呢?”

孟舊玉哦了一聲,發現自己忘說了:“南詔人打進來當天就被戳死了。”

孟昔昭:“…………”

那就怪不得人家通判了。

出去就是死,藏著,最起碼還能再茍活一陣子。

從情理上講,他理解這個通判,但除開情理,他就不想替這個通判說話了。

身為一方父母官,只顧著自己茍活,在他躲著的時候,城中百姓還不知道死了多少。

哪怕帶著他們一起逃呢?也比當特大號田鼠強。

孟舊玉跟他說這些,是想告訴他,隆興府遭遇大難,百姓對原來的官員一點感情都沒有,甚至相當痛恨,這不是什麽好事,因為百姓只會恨屋及烏,卻不會想著,也許換個官,他們這就能好了。

不過,去隆興府當知府,也不是一點好處都沒有。

別的地方,不管知州還是知府,上任的時候都得先去壓一壓地頭蛇,當地豪強更是會聯合起來,給新來的知府弄個下馬威,這些孟昔昭都不用擔心了,地頭蛇和豪強們,硬氣的,全都被南詔人殺了,不硬氣的,做了南詔人的走狗,則被丁醇帶人進來通通關押了,情節惡劣的,當眾絞刑,情節一般的,也要牢底坐穿。

總而言之一句話,百廢待興,開局即地獄模式,但好處是,這地獄裏沒有魔王,連個小鬼都看不見。

孟昔昭聽著孟舊玉口若懸河,顯然他覺得隆興府內部沒什麽難度,只要按照老一套治理,慢慢就會好起來的,他最擔心的,還是南詔人不服氣,會去而覆返。

孟昔昭心想,估計沒這麽簡單。

南詔要的是糧食,現在糧食到手,那邊又是青黃不接的時候,他們吃飽了撐的才殺回馬槍呢,而且丁醇他們也沒閑著啊,打完隆興府就去打別的地方了,搞得南詔也抽不出手來再折騰隆興府。

反而是已經蟄伏了好幾個月的江州造反軍,很可能會趁機而入。

想想看,江州能被煽動起來,是因為那裏不太平,但跟隆興府比起來,江州都能算是宜居的地方了,旁邊有個這麽大的城池,無人看管,百姓還處於風聲鶴唳的階段,這豈不是天然的養蠱大甕麽。

孟昔昭抿著唇,總覺得那裏的情況,可能比自己想象中的還不樂觀。

但這些他肯定不能跟孟舊玉說,暴露出未蔔先知的能力,那孟舊玉估計又能被他嚇暈一次。

總之,說完了隆興府的情況,孟舊玉又給孟昔昭分析了一通,讓他到那以後要做什麽,多註意什麽,孟昔昭照單全收,至於照不照做,那……反正天高皇帝遠,他爹看不見。

說完這些,孟舊玉就要走,孟昔昭見狀,想起什麽,連忙叫住他:“爹!等等,還有一個事。”

孟舊玉疑惑:“什麽事?”

坐在床上,孟昔昭討好的笑笑:“爹,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你都打算親自去跟陛下說讓他派我去隆興府了,那你順便也動動手,幫我把另一個人,也送去跟我作伴吧。”

孟舊玉:“……你該不會是想讓我把太子送去跟你作伴吧?”

那除非太子明天就不當太子了,改當親王,可就是改了也沒用啊,隆興府所在的地方,已經有親王了,就是那個被流放出去的寧王。

孟昔昭笑:“怎麽可能,我說的是謝原,他這人能力挺高的,我想讓他跟我一起過去,在那當個同知。”

孟舊玉楞了楞:“誰是謝原?”

“就是去年剛上榜的進士啊,如今在保和殿當差,大理寺少卿謝幽的兒子,咱們以前那個謝皇後的親侄。”

孟舊玉:“…………”

那不就是太子的表兄嗎?!

孟舊玉算是服氣了,跟太子相交還不算完,連太子的表兄、謝家人,孟昔昭都要湊上去,使勁的跟人家拉上關系。

你是真不怕陛下知道以後,把你下大牢啊……

心情覆雜之餘,孟舊玉還想起自己是個童子的時候,聽鄰居老人說過的一句話,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

……

果然是至理名言。



孟舊玉把這事拿過去了,孟昔昭也樂得輕松。

確實,不能每一次都是他自己去說,尤其是這種令天壽帝收回成命的事情,他自己去說,容易讓天壽帝覺得,他事兒太多。

爹是參知政事,說話的確好使,可是,爹跟自己太近了,也不能總用,不然的話,效果還是一樣的。

唉,說到底,還是他手裏的門路太少,真正能跟天壽帝說上話的那些人,沒一個願意跟他統一戰線的,秦非芒算半個,但每回想讓他辦事,都得大出血。

而且有的事,就是大出血了,他也不願意幹。

這哪行呢,他還是需要一個膽子大的、地位高的、最重要的是,心夠狠的人來幫自己,當這個傳聲筒。

目前這世上還沒這種人存在,但沒有也沒事,創造一個不就好了嗎。

想著想著,突然,馬車停下了,慶福掀開簾子:“郎君,咱們到了。”

孟昔昭出來,看見和走之前相比,好像沒什麽變化的莊子,嗯了一聲,然後朝前廳走去,“你去把石大壯給我叫來,我在這等他。”

慶福應了一聲,跑去找人了。

莊戶人家過年不按天數來,石大壯本身又很勤快,早就已經重新開工,忙活在試驗田裏了,聽說孟昔昭要見他,他趕緊擦擦手,連衣服都沒換,就過來點頭哈腰:“大人,您來了。草民給您拜年,祝大人萬事如意,財源廣進。”

孟昔昭:“…………”

我要是財源廣進了,你們還活不活了。

孟昔昭擺擺手:“好了,別講那些虛禮,我有事要問你,選種和肥料,你都進行的怎麽樣了?”

石大壯:“種子早就選好了,只是再過半月,才能播種,如今天太冷,播種下去,這種子也發不了芽啊。”

“那肥料?”

石大壯憨厚的笑笑:“草民按照大人的安排,每配一種肥料,就記在一張紙上,如今都記了七百多張紙了,在上一批成熟的作物裏,草民發現,加了發酵過的骨頭、豬毛、豬糞、還有雞蛋殼、羊屎蛋的肥料,作物長得最好,至於大人您說的加生石灰,這個……草民試了幾次,成功的不多,總是燒苗。”

孟昔昭被他說的腸胃都開始隱隱不適了。

默了默,他說道:“有機肥料的盡頭就是無機肥料,你還是需要繼續努力啊。”

石大壯聽不懂前半句,但對後半句,他笑呵呵的應了,“是,草民一定努力!”

孟昔昭滿意的點點頭,然後又問他:“你娘子,如今應該已經生產了吧?”

石大壯連連點頭:“生了生了,快入冬時候生的,是個丫頭,可胖了,七斤多呢。”

孟昔昭聽了,哦一聲:“她沒再懷身孕吧。”

石大壯:“……”

大人,我雖然長得黑,但我真不是那般心黑的男人。

於是,他對孟昔昭默默的搖頭。

孟昔昭這才笑起來:“那就好,那就好。”

在石大壯還不明白他究竟什麽意思的時候,孟昔昭突然熱情的看向他:“是這樣子,本官即將外放,那地方窮苦,糧食不夠,急需像你這樣的農業專家過去,給當地的百姓進行耕種上的幫助,你可願意,隨本官一同前去?只是那地方確實窮,你娘子又剛生了孩子,若去的話,你就只能一個人去了。”

石大壯聽了,立刻責無旁貸起來:“大人,我願意去!咱幹的就是惠利百姓的大好事,大人相請,我怎麽敢拒絕呢!”

孟昔昭看著他,別提多欣慰了:“你可真是隆興府百姓的救星啊。”

石大壯嘿嘿笑,忍不住的摸自己腦袋。

摸了一下,突然,他反應過來。

等等——

哪個隆興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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