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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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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鶴見圓出了一趟門就被抓走了,顯然是被蹲點了。

有人一手刀砍在她的脖子上,她便毫無反抗之力地昏過去了。

“椿夫人!”清醒過來她看不到發生了什麽事,只能慌亂地亂抓。

“她沒事。”一個略微耳熟的聲音響起,對方聲音含笑,卻又毫無笑意,“她可能正在自責吧,怎一轉眼人就不見了,回去怎麽交代好呢。”

鶴見圓瑟縮了一下。

“看來你記起我了。”男人的衣物窸窣摩擦,他似乎站了起來,聲音從鶴見圓頭頂傳來,“我還殺了你父親,記得嗎?”

鶴見圓緊緊抿住雙唇,她深深覺得五條悟的忠告,即便在此刻也是有用的。禍從口出,沒事少說話。尤其是她,有事更不能亂說話。

男人這次沒有粗暴地對待她,只是慢慢在她周圍踱步,很是悠閑。

鶴見圓心裏默念:不說話不說話不說話,說話是狗;不說話不說話不說話,說話是狗是狗是狗是狗狗狗狗狗狗狗……

就這麽僵持了半小時吧,男人居然真的先破防了。

“來聊聊吧?”

“好。”鶴見圓即答,一秒也沒耽擱。

饒是夏油傑也被這操作晃了一下,他大笑起來,“作為猴子,你倒是很有供人取樂的天賦。”

“慚愧,慚愧。”

“我可沒和你開玩笑。”夏油傑的聲音猛地陰沈。

鶴見圓老實地把嘴閉上了。

沈默再次蔓延開來,鶴見圓繼續裝鵪鶉,夏油傑繼續轉來轉去。

這次,鶴見圓先開口了:“請問,你是不是和甚爾有什麽仇?”

一聽到這個名字,夏油傑的殺意就壓抑不住地翻湧上來,直到嗓子眼,簡直要從臉上所有孔竅中噴出來。他怒極反笑,“你居然敢跟我提這個名字?”

“我就說嘛。”鶴見圓毫不在意夏油傑的反應,嘀嘀咕咕,“他到底是怎麽回事啊,到底幹了什麽天怒人怨的事……”

夏油傑皺眉看了她一會,忽然席地而坐,“悟沒跟你說過?”

“你的事他都守口如瓶,他一點都不信賴我好吧。”鶴見圓約莫著轉向夏油傑,一只手攏著另一邊的袖子,另一只手拍拍地面,“據說我死不了,即便如此我也不想不明不白地遭罪了,聊聊?”

夏油傑真就跟她講了他知道的,還有那個夏天。

鶴見圓聽完,沒什麽反應。她拖著腮,咂咂嘴,“我是怎麽了?我感覺這些事好像和我一點關系都沒有。”

她沒說錯什麽。

夏油傑覺得她的反應著實無趣。另一方面,心情不那麽沈重的感覺倒也不討厭。

“說句大逆不道的真心話,就連你是我的殺父仇人,我也沒有什麽不共戴天的感覺……搞不好我真是猴子?”鶴見圓又嘀咕起來。

夏油傑恥笑她,卻仿佛自己也被恥笑了一般。

“滾。”

風水輪流轉,鶴見圓也有被人罵趕緊滾的一天。她站起身來,本想再禮貌地詢問一句這是氣話還是真要自己滾。但她再次想起五條悟的忠告,於是趕緊摸索著往外走。她走得很小心,生怕弄出一點令人不快的動靜,生怕夏油傑聽了就反悔。

她很快就腳下一空,幸虧離地面不遠。再走兩步就是一個淺淺的池子,她撲倒進去,然後狼狽地爬起來繼續往前走,沒幾步又撞上一面墻。她踮著腳往上夠了狗,發現能摸到墻頂的瓦楞。

鶴見圓咬了咬嘴唇,心一橫開始爬墻。她的指甲摳得全是血,終於騎到墻上,緊接著就體力不支地從墻頭摔下來。

她頭破血流,好不狼狽。

夏油傑看著她的醜態,這座公園的景色被他盡收眼底。剛才鶴見圓只要往旁邊再走三四步就會發現,那座墻根本不是什麽圍墻,它就是個豎在那裏提供景觀的裝飾壁。

世道不易,竟要人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獨行踽踽。

夏油傑不是很痛快,他陰鷙地蟄伏在原地,動了一遍又一遍的殺機。

鶴見圓成功逃到一條大街上,路人看到她狼狽的樣子,連忙幫她報警。警察問了她的姓名,就查到她的登記地址,打電話找到了姨母。

鶴見圓更想回五條家,但她突然發現,自己連五條家在哪都不知道,五條悟的手機號她也不記得。想要找手機,她發現手機沒了,大概是被夏油傑處理掉了。

沒過多久,姨父姨母表哥表姐全來了。鶴見圓聞著他們身上嘈雜的味道,香水味,煙味,有塵土味,紙張油墨味,牛排的油煙味,她突然明白過來,姨母他們是放下手頭上所有事趕過來了。

鶴見圓雙眼渾濁無神,身上臟兮兮的還有傷。姨母難以置信地看著她,哀嚎一聲撲過來,抱住鶴見圓痛哭失聲:“圓!你怎麽這樣了!你怎麽不早點來找我們啊!”

“姨媽。”鶴見圓不知所措地坐在原地,她似也被這氣氛感染,也抱住了姨媽開始哭泣,“姨媽,我手好痛啊,膝蓋也是……”

五條悟沒有來找她,五條家沒有來過一個人。

鶴見圓在想,雖然她知道一切都是真實發生過的,但誰能告訴她這就是真的,誰能確信呢?

她好像一直在隨波逐流,有時候過得還算平靜,有時候又像是被拍在礁石上了。

最近表姐老是在她身邊轉悠,她似乎心有歉疚。

表姐拿來很多鶴見圓沒見過的東西。

原正男也來看望了鶴見圓,他每次來都有話要說,然而幾次三番都沒能開口。

鶴見圓不催促他,等他自己想好。後來某天,原正男終於開口了。

“圓小姐,如果您希望如此,我依然願意按照清茂先生的遺願,娶您為妻。”

鶴見圓正拿著一塊陶泥捏東西玩,聽到這話,她沈默了半天,“你願意嗎?”

“我……願意。”

“哦好吧,我不願意。”

“……”

此事留待日後再議。

表姐又來了,她這次又帶了新花樣給鶴見圓玩。鶴見圓蹂躪著一個解壓玩具,問她:“這個東西長什麽樣子?”

“狗樣子。”

“我知道,什麽狗?”

“狗就是狗,還什麽狗……”表姐還是耐下性子,“像牛奶巧克力一樣的狗?”

“全身都是褐色?”

“……不是,花斑,斑點是巧克力色,其他地方是白色。”

“大斑點還是小斑點?”

“大斑點?”

“尾巴什麽形狀?”

“長條。”

“耳朵呢?”

“很大的兩……你拿我尋開心!?”

顏色看不見就罷了,怎麽會連形狀都摸不出來。

表姐和她打鬧起來,兩個人倒在沙發裏,弄得蓬頭垢面的,笑得直不起腰。

“我說,你不用在意我的。”鶴見圓突然說。表姐還想裝傻,鶴見圓直接戳破她的心事,“你和原互相喜歡的話,就不要考慮我,反正我從來都不喜歡他。”

“……你會不會說話。”表姐有點不爽,總感覺自己喜歡的人被瞧不起了。

“你應該感謝我不喜歡他,不然就麻煩大了!”鶴見圓一骨碌爬起來,啪啪啪地用手掌打表姐的胳膊。

表姐沒有反抗,只溫順地道謝。很快,兩人又沈默下來。表姐受不了這種氣氛,開始出餿主意:“你覺得我哥怎麽樣?表兄妹,親上加親?媽媽肯定很高興啦,至於我爸。十年前他就一直催婚,催到現在不見成果,現在只要是個女的跟我哥,我爸都能答應……”

“滾滾滾!”鶴見圓把表姐推搡得老遠。

表姐還想打探鶴見圓的喜好,鶴見圓怎麽會告訴她。

她又想起甚爾,覺得一輩子守著個死人過也沒啥不好的,死了的家夥總不能還讓她再吃男人的苦吧。

等一下,沒多久之前她就又因為甚爾吃了苦頭。

她真想把甚爾的骨灰挖出來揚了。

但她還有點舍不得,所以她決定往後三年不給甚爾掃墓,讓他在下面餓著吧!

結果關鍵詞“陰間”被觸發,她想起來一樁她從沒考慮過的事,“餵智美子。”

“嗯?”表姐應聲。

“你幫我找個人。”

神谷智美子並沒有什麽管戶籍的朋友,所以她只能擺脫她萬能的老哥神谷康。神谷康也不直接認識這種人,但他朋友多,很快就找到了幫手。

表妹鶴見圓說,有個叫伏黑惠的男生,現在大概上初中,她想知道這孩子的生母是誰,現在在哪。

神谷康高效地帶回消息:“人我找到了,已經死了。算時間的話,孩子剛出生沒多久就去世了。”

鶴見圓一楞,幾秒後又面色如常道:“康,再幫我個忙?”

“唔,好吧。”

神谷康後悔死了,他萬萬沒想到自己就想幫表妹一個小忙,表妹卻要她去挖人家的墳。

“缺德啊,這家夥要害死我……”神谷康肯定不想自己動手,於是聯系了當地□□。

聯系完了人,鶴見圓又吵吵著要回林中館,還點名只許神谷康陪著去,神谷康就明白這事大概在林中館還有後續。

一回去,鶴見圓就讓神谷康帶她去了後山,林間平地上有一座孤零零的土包,長滿新生的雜草野花,落著枯枝和小果子。

“你可以回避了。”鶴見圓無情道。

“啊?”

“不然你替我挖墳啊!”鶴見圓恫嚇道,嚇得神谷康趕緊跑回林中館與灰塵作伴了。

差不多一個小時之後,鶴見圓扯著嗓子在山間喊:“神谷康!神谷康--神,谷,康--”

表哥又只好苦著臉跑回去把人接回來。

鶴見圓摸索著把骨灰罐子擦幹凈,隨手掀了某個家具的防塵罩把它裹起來,“喏,這個罐子,塞到伏黑女士的墳裏。”

“我親愛的好表妹……”神谷康真不敢接,“別搞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很容易反噬的。”

“你瞎說什麽?”鶴見圓努嘴,“這是她老公的骨灰,暫存在我這裏罷了,我這是送他們夫妻團聚。”

神谷康的大腦一瞬間想了很多種可能,其中一大部分都是八點檔劇情,還有一小部分仍是恐怖片。

“求求你啦,表哥。”

作為家人,他最終無法拒絕表妹的請求。再說了,一個瞎子舉著骨灰罐在他眼前亂轉悠,罐子要是砸了裏面骨灰揚了,他可承受不起這潑天的罪過。

“對了,圓。”坐上車的時候,神谷康笨拙地給鶴見圓系安全帶,“伏黑惠的母親不姓伏黑。”

說不定,那時候甚爾沒能和伏黑惠的母親結婚?

鶴見圓猜測著。很遺憾,沒猜對,倒也不必猜對。

畢竟和她沒什麽關系。

日子一天天地過著,鶴見圓很少想事情了,每天該怎麽過就怎麽過。她想得越少,身體就愈輕。

這種輕盈是種感覺,她依然受重力所縛,體重並沒有太大波動。

她逐漸學會一個人上街,她更自由一點,她希望自己哪裏都能去。說不定有一天,她瞎著眼睛也能出門旅行,去很遠很遠的地方,不是用眼睛和其他感官,而是用心看到許多許多風景。

然後她就在夏日東京街頭遭遇了滑鐵盧。

鶴見圓被一些人擠到,一頓趔趄之後手裏的盲人導航儀掉在地上,她就找不到了。害怕被踩踏,她不敢立刻蹲下來找,只能緊張地攥著盲杖等人潮過去。

“請問,您是需要幫助嗎?”

忽然有個年輕男生跟她搭話,鶴見圓如蒙大赦,抓住他的袖子向他求救。

“請別著急,慢慢說。”男生的聲音很有活力,心地也很善良。

鶴見圓的腦袋裏生出一絲妄念:年輕男生也很好嘛,多貼心啊……

這時候,男生似乎看到了同伴,低聲跟鶴見圓說稍等,又舉起胳膊揮動,“釘崎!伏黑!這裏這裏!”

“伏黑?”鶴見圓聽到這個姓氏晃了神,“伏黑惠?”

這場不期而遇不僅鶴見圓沒想到,伏黑惠更是萬萬沒想到,“圓小姐?”

“真假?”

“……呃。”

一個大人和三個高專生來到回轉壽司店,地方是伏黑惠選的。他其實不太了解鶴見圓的家境,但想到鶴見圓一定會埋單,所以就挑了家實惠的店面,再說壽司吃起來也比較方便。

“您的眼睛還沒好嗎?”伏黑惠給鶴見圓倒茶。虎杖悠仁跟釘崎野薔薇則八卦地觀望著,雖然他們作為同學剛相處不到兩星期,但他們都最喜歡這種樂子了,伏黑惠的樂子。

“沒好,大概這輩子都不會好了。”鶴見圓小心地接過茶水抿了一口,隨即張牙舞爪地點單,“我要鰤魚壽司!還要草莓大福!”

“同時吃嗎?”虎杖很自然地接茬,“我覺得這麽吃有點腥啦。”

而伏黑惠正在思考自己是不是說錯話了,哪有人一上來就戳人痛腳的啊。

“你說的有道理哦,那過會再拿壽司吧。”

“原來大福優先度更高嗎!”虎杖吐槽著,順手拿了一盤大福遞到鶴見圓手邊,“您還想要什麽嗎?”

“還有什麽甜的嗎?我現在不算很餓啦。”

伏黑惠更覺得自己是個笨蛋了,連問都沒問就把人請進壽司店。或許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記憶覆蘇,他總覺得跟鶴見圓一起的時候,不是去家庭餐廳就是別的餐館飽餐一頓,去商店街買剛炸好的可樂餅,或許還有抱著塑料盆去澡堂子……

都是些生活化的記憶碎片。

說起來,鶴見小姐為什麽這麽照顧他和津美紀呢?只是因為五條老師介紹他們認識?

對了,五條老師。

“圓小姐,你最近和五條老師關系還好吧?”伏黑惠問得有點歧義。在他的認知裏,他一直都以為鶴見圓和五條悟大概是有點什麽的。

“最近沒怎麽見到呢。”鶴見圓佯裝什麽都沒發生,她意識到五條悟大概也沒和惠說什麽“還有,五條老師,老師?他是老師嗎?”

伏黑惠真是沒想到鶴見圓連這都不清楚,“對。”

鶴見圓張大嘴巴,“他?老師?”

“對。”

“呃……”

“對。”

“我對這個世界好失望哦。”

“請別這樣,請不要因為這樣的人對世界感到失望,不值得。”

虎杖和釘崎憋笑憋到快瘋了。

“冒昧地問一句,你們該不會都是那個‘不值得人對世界感到失望的失格教師’的學生吧。”鶴見圓不無幽默地說。

“是是是!”虎杖舉手最積極。

“哇,你們有難了,他這個人性格很糟糕的。”鶴見圓笑嘻嘻,“但脾氣又很不錯。”

“啊啊這種感覺我懂。”釘崎野薔薇第一次開口,“還有些人性格算可以的,但脾氣很差。”

伏黑惠覺得自己膝蓋中了一箭。

聊了好半天,飯也吃得差不多,鶴見圓猶疑起來。她不知道是不是該把斷掉的緣分再連起來,其實五條悟沒有再來見她讓她很傷心,其實她找人把甚爾骨灰罐送還給惠的母親也很令她傷心,其實從不知道甚爾究竟是怎麽看待她她很傷心,其實父親去世了她很傷心,被人威脅或者弄傷也很傷心,管家退休逍遙去了很傷心,看不見了傷心,死不了更傷心,這些年好多事她都好傷心……

她不敢訴說這些傷心。

跟姨母家的司機電話裏報完地址,鶴見圓笑得勉強,“你們還有別的事情做吧?我不耽誤你們時間了。惠,代我向津美紀問好。”

伏黑惠什麽都沒說,只點點頭,鶴見圓並看不到。

“那個圓小姐……”

“等一下等一下!”

虎杖和釘崎同時開口了,他們都從口袋裏掏出了手機。兩人對視一眼,隨後極其幼稚地掐在一起,搶奪起要號碼的機會。

“留個聯系方式吧!”

“請不要理他,給我給我!”

鶴見圓聽著充滿活力的吵鬧,像是被走丟已久的孩子終於被家人找到,她露出羞澀的笑容,再無委屈相。

回高專路上,惠低聲說了句謝謝,他分明知道虎杖和釘崎是為了自己才問鶴見圓的號碼。虎杖和釘崎還在耍寶裝傻,聯系方式早已共享在line群裏了。

五條悟也在群裏。

請尊重五條老師:這是什麽?

虎:圓小姐的聯系方式老師!

請尊重五條老師:鶴見圓?

虎:對的老師!

請尊重五條老師:你們碰上了?她還好吧?

虎:是的老師!碰上了老師!非常好老師!

請尊重五條老師:很好很好~

五條悟放下手機,側目打量著庭院裏修剪花草樹木的椿夫人,她好像又老了點,精神卻依舊矍鑠。

“椿~”

“您有何吩咐?”

“沒有沒有。”五條悟露齒一笑,“惠剛才碰到圓小姐了,說她過得還不賴哦。”

椿夫人不為所動,又伸出園藝剪修去一根細小的樹枝,“這樣啊,那真是太好了。”

“你不是擔心她嗎?現在可以放心了吧。”

“您從哪裏看出來的?難不成,六眼還能讀心?”

“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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