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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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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真稀奇,你居然會聯系我。”孔時雨一坐下就調侃起來,“你最近缺錢嗎?”

甚爾卻說起更令孔時雨詫異的話題,“想找人祓除咒靈的話,你有合適的人選嗎?”

“太陽真打西邊出來了。”孔時雨舉起杯子呷酒,眼睛還盯著甚爾,“看是什麽樣的咒靈,還有費用……”

“有錢。”甚爾一如既往地不在乎理睬和省錢,仿佛錢只是數字,“是個有點麻煩的東西,我搞不懂它的行動邏輯,只對特定的人產生影響……我看直接幹掉比較好。”

“不能吞下去?”孔時雨指了指甚爾肩頭趴著的醜東西。

“廢話。”

孔時雨了然點頭,“我幫你聯系一下。”

“盡快吧。”甚爾說完,又面色如常地與孔時雨聊起別的話題。

吃完飯,甚爾結賬,與孔時雨告別,回家。他和一個名叫伏黑亮子的女人半同居中,兩人商量著要結婚。

惠和津美紀趴在茶幾上用蠟筆畫畫,亮子穿著一件光亮的絲綢睡衣,坐在沙發上愉快地用銼刀修整指甲。甚爾走到亮子背後,手掌揉捏撫摸著她的頸項。

“從小圓那裏回來?”亮子如此稱呼鶴見圓,明明這世上誰都不會這麽稱呼鶴見圓。

甚爾松開手倒進沙發裏,頭擱在亮子的大腿上,“沒呢,跟朋友吃飯。”

甚爾和亮子勾搭在一起有段時間了,他不僅沒聽鶴見圓的話,還把鶴見圓給了很多錢不讓他找別的女人這事當成笑話講給亮子聽。

那時亮子聽完,微笑著看向甚爾,笑意未及眼底。她拍了拍甚爾的手,似乎在安慰他什麽。

同在風塵中,亮子很明白甚爾的想法。但是呢,倘若愧疚就別這麽做,做了就別後悔,後悔了就更不要假裝不在意地拿出來說。可她又能指手畫腳嗎,她也拿這筆不義之財過上了從前不敢奢望的好日子,她什麽都不會說好嗎。

不勸甚爾榨幹那個女人最後一點剩餘價值,都是她伏黑亮子的良心一息尚存。

她看得出最近甚爾在鶴見圓那裏發生了點什麽。

亮子隱隱猜想,甚爾的前妻大概是個很美好的人,大概與甚爾是死別。如若不然,甚爾怎麽會看不上一個對他一心一意的大小姐?

甚爾太早遇到了第二個好女人。亮子想著,心中忍不住冷笑,手指卻依舊溫柔地撫摸著甚爾耳畔和頭發。

甚爾勾住她垂下來的一縷發,亮子朝他笑笑,開口了:“津美紀。”

“媽媽?”津美紀擡頭,惠也跟著擡頭。

“已經很晚了,帶惠一起回屋睡覺吧。”

“好。”津美紀答應了,要和惠一起收拾畫具。

“放著吧,我來收拾,快去洗漱吧。”亮子又說道,甚爾意味深長地輕笑一聲。

等兩個孩子從衛生間出來,亮子和甚爾依舊在沙發上。亮子的頭發有些散亂,雙眼半合地垂著頭。

“媽媽晚安,甚爾叔叔晚安。”津美紀禮貌道,然後和惠拉著手進屋。

漆黑的臥室裏,兩個孩子聽見客廳裏的動靜,是某些輕微又壓抑的聲響。惠伸手,捂住了津美紀的耳朵。

□□似乎永遠無法成為愛的容器,所以我們否定愛。

鶴見圓坐在窗前。她最近不愛待在臥室裏了,所以白天她總是待在西側的書房裏。這裏每一面墻上都是書,為了防止書本在潮濕的深山裏發黴生蟲,這裏放著兩臺大功率的除濕機,24小時開啟,書房因此成了洋館最耗電的區域。

鶴見圓從前發瘋的時候總喜歡拔除濕機的插頭,她就要這些書發爛發臭,和她一樣。可真等書受潮,她又老實地把電源插好,巴巴地將受損嚴重的書運到向陽的臥房裏存放一段時間。

想要毀掉又舍不得,舍不得的時候又最絕情,鶴見圓從很久很久之前就討厭這樣的自己。

她總結出了這種別扭性格的終極成因:怕死。

為了不再恐懼死亡,她選擇率先擁抱死亡。書房的梯子除了方便上下拿書,還能用來打開天窗,登上房頂。鶴見圓把梯子挪到合適的位置就花了九成力氣,爬上去之後卻發現天窗打不開。不是完全打不開,是有點銹上或者被泥土塵埃封住了,鶴見圓坐在梯子頂上,又快氣哭了。

她用力推了幾次,孩子氣地哭了出來,掉著眼淚生氣。最後一甩手,又站了起來,她使了吃奶的力氣,擡起肩膀跳著向上撞玻璃,撞到後來小腿肚抽筋,肩膀徹底失去知覺,天窗總算開了。

鶴見圓拖著一條臂膀爬上房頂,斜坐在上面看夕陽。夕陽被橙紅和灰紫的雲彩蜿蜒地環繞著,橙紅來自夕陽本身,灰紫則來自雲彩本身,似乎又快有雨了。

她呆呆地看了一會,突然回過神來。她的左手抓著右肘,兩手都沒有空閑,所以只能艱難地靠兩條腿自己站起來。這個動作意外沒花很久,鶴見圓踉蹌了幾步,一塊不知哪來的石子被她踢下了屋頂,很快就傳來落地的聲音。

鶴見圓往前趨了幾步,探頭看距離地面的高度。底下空無一物,除了泥土,雜草都被管家勤勞地拔禿了。

死老頭,就不知道幹點有用的嗎,沒看到她要尋死嗎。

鶴見圓覺得這個高度死不了人。

算了,換種死法。

她擡頭,視線裏出現一雙腳。再擡擡頭,她看見甚爾不知何時來了,就站在那看她犯傻。

真怪極了,她本來還沒覺得這種行為有多蠢,甚爾一來她就充分認識了。

好像在甚爾眼裏,她永遠都是個又蠢啊,又傻啊,又笨啊的姑娘,神經質難伺候,唯一的好處就是有錢。

或許還有命短,她毫不懷疑自己死了會把全部遺產留給這個負心漢。

鶴見圓只覺得丟臉極了,她羞愧地轉身往回走,卻聽見甚爾喊她。

“等等啊大小姐。”

她回頭,順便用肩膀蹭蹭委屈的眼淚。

“往下跳啊,我接著你。”

鶴見圓楞住,躑躅著不知甚爾在想什麽,也不知自己該不該答應他。

不知為何,甚爾神采飛揚地笑起來,這是鶴見圓從未見過的甚爾。

夕陽掩映著,鶴見圓確信自己看到了甚爾眼中的光芒,或許甚爾自己都不曾見識過這意氣。

就憑此,鶴見圓得到了莫大的勇氣。

鶴見圓往回走了幾步,空出一小截助跑的距離,然後沖了出去。

她實在太笨拙了,就這麽幾步路,鞋跟都能被瓦片勾住。她整個人摔在屋頂上,狼狽地滑倒,帶著一溜無辜的瓦片一起落下。她的右臂恢覆了點知覺,擦傷的地方在疼。

她閉上眼睛,也就一瞬,她就落進甚爾的臂彎裏。

她久久不肯睜眼。

“我上來的時候打不開窗,我好著急,只有你能幫我,但你不在。

“有時候我感覺我只有你了,但我知道這不是真的,其他人只是不會幫我打開窗,但他們不是真的不要我了,是我太任性了……

“但我只想選擇你,我不想要其他人幫我,我真的……”

“我真的好喜歡你。”

她做夢一般跟甚爾表白。

“我愛你。”

“我愛你,甚爾。”

而甚爾的回答呢?

“蠢死了。”

這就是他的回答。

確實太蠢了,他無可救藥也就罷了,為什麽還有人不求回報地愛他?

更可恨的是,這種蠢貨不止一個。

假如甚爾知道亮子的想法,一定會覺得她說得對。要是再晚點遇到鶴見圓就好了,最好是他又一次遺忘了舊日的創痛,整天做著蠢事,愚蠢地整日浪蕩、揮霍、殺人,然後他就能愚蠢地認為自己也能擁有未來。

太蠢了,不只鶴見圓,不只早早離開的人,他也太蠢了,蠢透了的人生,蠢透了的命運。

“別犯蠢了。”他聽到自己說。

鶴見圓並未睜開眼睛,她擡手,輕輕碰到他的額發,往耳後捋,“對啊,別犯蠢了。”

她篤定地抿起雙唇,露出笑容的弧度。

“明明你……”

她還在一場美夢中不肯醒來。

孔時雨站在酒店的庭院裏吸煙,庭院綠植茂盛,整個地面散著鵝卵石,還有一股香薰味飄來。很多人覺得這是自然的氣息,但那是扯淡,這是一種現代工業化的氣味,再貴的香水也需要現代工業,不然無法做到如此精純的萃取。

煙味加香味,他頭疼,但能忍。

手機響了。

“餵。”

“是你啊,最近真喜歡聯系我呢。”

“人找到了啊,他都出發了。”

“什麽?”

“……你啊,說取消就取消,這次我可是動用了我的私人關系。”

“算了,你違約金的錢拿得出來吧?”

“那好吧,我會通知對方的。我說,禪院,你最近……餵?餵!禪院!媽的。”孔時雨隨口罵了句,其實不算生氣。

所以說,他就不該隨便跟沒有底線的家夥扯上關系,他早就知道。抽完這口煙他就打電話,然後把這件事忘了。凡事太記在心上,人可是會折壽的。

接下委托的詛咒師不接電話,孔時雨就給他發了短信和郵件通知。他覺得接下來要出問題,但那又怎樣。

月黑風高,甚爾扛著刀站在山路中間。

“聽到了吧,不需要你了。”他對面前的詛咒師說。

對方上半張臉為符咒所蒙,看不見眼睛自然看不出他在想什麽。他的口袋裏傳來電話鈴聲,鈴聲結束後又傳來短信聲。

兩人僵持了一會,詛咒師的下盤松動些許,似有去意。

甚爾丟過去一張支票,是鶴見圓給的其中之一。

“違約金。”

詛咒師拾起支票,接著悄無聲息地離去。甚爾將咒具塞回咒靈口中,回首望了一眼高處的林中館。

仿佛真的存在什麽心有靈犀,臥房露臺的玻璃門被打開,鶴見圓緩步走來。她站在那裏茫然地看著夜空,一看就知道什麽都沒想。她站了一會就累了,要找地方坐下。她跨上欄桿,坐在欄桿上的平面,兩條腿懸空著晃蕩。

她外面只穿了一件白底墨花的薄晨衣,還吹著風,以她的身體支撐不了太久。

她在等她的情人。她也清楚,她的情人大概不會再來了。

這回,她總算沒哭了。相反,她感覺太棒了,該說的都說了,死了她都甘心。

忽而間,鶴見圓聽到下方傳來什麽動靜,低頭看去,有叢樹動了動。她難過起來,又開心起來,管它是不是甚爾來了,是她的妄念還是什麽。

“甚爾,甚爾!”

“甚爾!”

她輕快地喊著,除了他的名字什麽都沒有。

她甚至不知道他姓什麽。相遇和離別的日子什麽特殊的意義都沒有,更不像他的名字那樣是冬至。

“甚爾!”

“甚爾!”

山林回響著她的聲音,他的名字。

這些之間有愛嗎?或許吧,但任何形式都無法承載愛,所以人們不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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