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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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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五日後。

悠長街道外,層層重兵把守。

朝露還未落盡,繁茂枝葉上的霧水不疾不徐地凝聚成滴,滑落綻開於洶湧人群錦緞之上,好不容易匯聚成珠的露水隨著人影踮腳長望的動作而動,又在朝陽的溫和照射下消散無形。

秦楨抵達長公主別院街道外時,把守的重兵尚未放行,不少拿著請柬的文人墨客焦急地來回踱步。

“辰時三刻就要進行展示,現下都已經到了辰時一刻,為何還不放行?”

“聽聞裏頭都已經準備好了,再不放行等會兒錯過了可如何是好!”

“今年的侍衛似乎要比往年多上不少?”

“那可不,聽聞這次盛筵長公主請來了崔筠大家題字,而且祁洲和蘇霄等人都送來了作品,自是要做好把守,要是招了賊那可得不償失。”

跟在人群末尾的秦楨聽他們討論著,眸光時不時地掠向附近的人群,探尋著沈希橋的身影,肩膀被拍了下時她嘴角彎了彎,回眸的剎那間,熟悉的荀令香隨風拂來,下一瞬,清澈見底的瞳孔中映出沈聿白的身影,以及跟在他身側的沈希橋。

沈希橋見她怔楞須時的眼神,出言解釋道:“夫君今日有事沒法陪同,家中又不放心我一人出行,我就去尋了哥哥,這才得已出府。”

望著她略顯擔憂的眼眸,怕極了會因此影響兩人之間的情誼,秦楨見狀笑了笑,“我懂。”

今日出門之前她就已經想過會遇到沈聿白。

盛筵上人來人往且繁雜,若只是她單獨陪同沈希橋,別說是其他人,就是秦楨自己也是擔心的,如今沈聿白來也正好,不會有人膽敢在他眼皮子底下造次,沈希橋的安危能夠得到保障。

言語間,前頭的侍衛開始放行。

沈希橋挽著秦楨的手,與她同行在前,將自家兄長甩在身後,“不知道祁洲今年會不會露面。”

“應該是不會的。”秦楨道。

沈希橋抿唇,聽到如此斬釘截鐵的回答,不由得反問:“為何?”

她神色中洋溢著說不出的失落,秦楨失笑,總不能說她就是祁洲本人,是以得知祁洲不會出現在宴會之上,只能道:“我猜的。”

聞言,沈希橋松了口氣。

“今日若是能夠見到祁洲一面,這趟來得就值了。”

再次充滿期待的語氣讓秦楨不由得失神。

或許因為她就是祁洲,是以她不是很清楚為何大家都如此想要見到祁洲本人到底是何樣,甚至在某些時刻對祁洲本人的好奇心大過於她的作品本身。

於秦楨而言,祁洲不過是個化名,而作品才是真正存在於這世間,存在於大家眼前的。

瓏吟問世的初期,秦楨尚未想著要隱瞞自己的身份,想著順其自然,若是有人發現她就是祁洲那便順勢應下,由於沒有多少人清楚她就是祁洲本身,而清楚她就是祁洲的幾人都嚴守這份秘密,是以很長的一段時間內都沒有人猜出祁洲是何人。

而此時,與她同年參加盛筵的書畫新人也因作品名聲大噪,眾多文人墨客與看客蜂擁而至,擁堵於該名男子的家門口,男子日日出行都成了問題,換了三處居住的院落都無法抵擋外人的叨擾,不堪其擾,甚至影響到了作品的創作。

見識到這一光景的秦楨斂去了心中那份順其自然。

就算是今日陪同沈希橋來到這兒,她也沒想過要出面的事情。

方才踏入別院大門,章玥身邊的明若姑姑悄然而至,她對三人福了福身,攤手朝著別院深處比了道手勢,對秦楨道:“秦姑娘,殿下有請。”

早已猜到會有這一朝的秦楨松開沈希橋的手腕,盈盈頷首:“麻煩姑姑帶路。”

欲要側身離去之時她的手腕忽而被人擒住,都不需要回身秦楨都知曉是誰,她回眸對上那雙深沈如死水的眼眸,沒有錯過他眸底的擔憂。

葉煦一事一日未解決,長公主的嫌疑就一日不能洗脫。

秦楨大概猜出他在擔憂些什麽,不過不等她開口,明若姑姑就道:“沈大人莫要擔心,殿下尋秦姑娘一事與您所操勞的事情無關,只與姑娘有幹系。”

明若姑姑笑容明亮,與往常無異。

這一幕落在沈聿白的眼中,清冽滲著縷寒氣的眸底閃過點點陰測,稍瞬即逝,他凜厲的眸光不疾不徐地丈量著明若姑姑多時,松開秦楨手腕的剎那,道:“還請姑姑轉告殿下,我稍後會前去拜訪殿下。”

明若姑姑福了福身,“恭候大人。”

說罷便領著秦楨朝別院深處而去。

別院四下與長公主府不甚相似,前往後院的路徑彎彎繞繞,途徑長廊小徑不下五處。

後院桂花樹下,章玥獨自一人端坐對弈,她一會兒執黑子,一會兒執白子,不論黑子還是白子,落子之前皆是思忖多時方才落下。

明若姑姑停在院門口,秦楨一人走過去,福了福身:“參加殿下。”

眼角餘光早已瞧見來人的章玥落下黑子,眸帶笑意地擡起看向她,示意她隨意點兒,“趁著宴會還未開始,尋你來看看是黑子會勝還是白子勝。”

秦楨對弈的造詣不高,對弈不敵多人,若只是旁觀棋局,也是略知一二,七路棋盤之上,黑白兩子看似各占半壁江山,實則白子已將地盤圍起,僅差一目便可一舉拿下該盤棋局。

她垂眸凝著棋局須臾,擡起頭時莞爾一笑,道:“平局。”

章玥聞言深深地打量了她一眼,挑眉將手中的白子扔入圍棋缽中,端起茶盞淺淺地呷了道入口甘甜的茶水,“你倒是看得明白。”

秦楨提起的心口一寸一寸地落下,面上不顯,淺笑不語。

她微掀眼皮睨了眼四下的環境,偌大的後院之中安靜的只剩下微風吹動枝葉引出的聲響,只有她們兩人,與她所見過的章玥對弈場景不甚相似。

長公主問得到底是什麽,兩人心知肚明。

看似是在詢問她對弈的結果,實際上問得是葉煦一事。

而長公主的回答也恰恰證明了秦楨心中的想法,她想要保住葉煦,也不想真的和皇帝鬧僵,是以若是雙方都願意退讓一步,事情將迎刃而解。

葉煦一事上,章玥想要保住葉煦以及葉家上下的性命,皇帝則是需要給予勞苦功高的臣民一個滿意的答覆,能夠令群臣滿意,也只能殺之,以奠基當年慘死於歸家途中的亡魂。

眸光凝了秦楨多時,章玥心中輕嘆了口氣,拉開棋盤屜子取出當中的信件遞過去,“他給你的。”

秦楨狐疑向前的指尖搭在信封上的瞬間聽到這句話,指尖止不住地顫了下,眉眼微蹙看向章玥,見她對自己頷首,不久前才落回實處的心猛地向下一沈。

她並未想到,多日前在皖廷軒的那一面,會是她和葉煦的最後一面。

信中的字眼不多,短短的十行,不過少頃就已經看完。

他沒有提起這些時日的事情,只是和她言說了往後若是需要上等的毛料該如何尋得,信件的最後,僅用了八字與她道別。

‘山高水長,願卿無憂。’

秦楨目光從信件上挪起時,對面的長公主不知從何處取出了蠟燭並將其點燃,視線相對須臾,章玥伸手取過信紙,沾上油沫的信紙散著刺鼻的氣味,火苗染上信紙的剎那間倏然將其吞噬成灰燼。

這封信就如同過往雲煙,只來過天地一瞬便消散無蹤。

章玥漫不經心地拍了拍不小心沾在袖口上的灰燼,“他不願給你帶來麻煩,是以就不來和你相見了。”

望著隨風揚起繼而散開的灰燼,秦楨張了張嘴角,灰燼恰似重物那般壓著她的內心,使她久久都不知道該如何言語,“他——”頓了頓,“他會去哪兒。”

“這個就得問沈大人了。”章玥笑得淡然,現下這個結局是她能夠料想到的最好的結果,對此她也不覺得愧對於三個承諾之一,她擡眸望了高掛於天空中的日頭,道:“這個時候,他的人應該已經將葉煦帶走了。”

聞言,秦楨心跳漏了一拍。

章玥垂下眼眸,撐著石桌慢悠悠地站起身,“時候不早了,陪本宮去前邊待客吧。”

秦楨頷首,上前扶著她走出院子。

臨近開席時分,前院的賓客皆已入座,吵雜的人群在掠見長公主的身影霎時靜下,百來道目光齊刷刷地看來,在看到長公主身側跟著的女子身影時都是楞了下,不明所以的人紛紛詢問著女子是誰。

見過秦楨的人也沒想到她會和長公主相識,且好似交情匪淺的樣子,一時之間也不敢說她是因為國公府才會和長公主相識的。

章玥落座後,秦楨頂著眾人或是探尋或是疑惑的目光朝著沈希橋所在的位置走去,而沈聿白並不在位置上,不知道去了哪兒,但鶴一等人就在不遠處守著。

她過去坐下,狀似隨意地環視了圈,問:“沈聿白不在嗎?”

“哥哥說開席前會回來。”沈希橋定定地看著秦楨許久,這一瞬間就好像從未認識過那般,她眨了眨眼眸,又看眼不遠處的長公主,最終還是將心中的疑惑咽下。

沈聿白的不在場像那一道又一道隨風散去的灰燼,於此刻而言看似不奪目實則如千金重落在秦楨的心中,若非極為重要的事情,他不會無緣無故獨留沈希橋一人在此。

誠如長公主所言,葉煦已經落在了他的手中。

秦楨心思深沈地摩挲著手中的茶盞,湧上一陣又一陣難以言喻的心情,就連沈聿白回席,她都沒有察覺到。

還未走到席間,沈聿白一眼就瞧見了那道纖細背影,她的身影挺得很直,直到帶著些許僵硬,一眼看去就能夠看出她被繁瑣心事壓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他眸光掃向高臺之上與旁人言笑的長公主,蹙了眉。

回去前沈聿白喚來女官低語幾句,待他走到席間時,女官也端著托盤走了過來,他接過女官送來的摻了花蜜的清水,他伸手從另一側握住秦楨手中的茶盞。

這一握令秦楨倏然回過神來,顫亂間她側眸看向來人,看到沈聿白松了口氣的同時又不明白他要做些什麽。

略顯嬌憨的神色讓沈聿白心尖微顫,甚少能夠在秦楨的臉龐上看到這樣的神情,他視線微垂,示意她松手,“我記得你不喝茶。”

秦楨瞥了眼他手中的另一道杯盞,沈默須臾,松手接過,“多謝。”

著實有些口澀的她輕抿了口,清水入口甘甜又不黏膩,一來一回之間,壓在她心中的事情也散了不少,有些想要詢問的話語突然就失去了詢問的動機。

就好似長公主為了護住葉煦所做的一切,沈聿白也只是在履行他應盡的職責而已。

秦楨斂下心中的思緒,雙手握著茶盞看向席中央,一書畫大家正在向大家展示著自己的作品並向提問者做出解釋,正當她快要聽入神時,耳畔響起兩個字。

“流放。”

秦楨神色難懂地側眸,怔然地凝著沈聿白,他身姿慵懶地倚著木椅,指節間把玩著的不知是什麽,定眼一看方才發現赫然就是那道雀墜。

沈聿白微微擡起下頜,眼眸越過她看向高臺上的長公主,帶著幾分冷漠疏離,“對他而言,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秦楨抿唇。

葉煦被擒,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如今等待著他的只有兩個結局。

一是被拘於牢中永不見天日,二是流放於邊境之地。

對於曾經走南闖北的葉煦來說,比起拘於一方狹小暗無天日的牢獄之中,流放於他來說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這也是他自己的選擇。”沈聿白道。

聞言,強壓在秦楨心中的石頭陡然被移開。

心中的巨石被移開後,席間展示的作品好似更為出彩了幾分。

能夠參與本次盛筵展會的本就只有十來人,秦楨知曉自己作品是壓軸登場,但好巧不巧的,蘇霄竟然排在了她的前頭,當巨布掀開瑤山之景露出的剎那,她眼眸倏地瞪大。

秦楨不可思議地看向席間神情清爽的蘇霄,他神色間的驕傲溢於言表,側眸看向她時甚至帶著些她根本看不懂的情緒。

“看看看,我都和你們說了,蘇霄的功力又上升了!”

“這雕刻一眼就能看出是瑤山。”

“這視角仿佛從未見過。”

“我覺得還是稍顯浮躁了些,打磨之中的細節沒有處理好,你看那棵桃樹下,不甚光滑。”

“可是能夠做到如此已經很好了,何必吹毛求疵。”

眾人的註意力都在玉雕上,沈聿白是第一個發現秦楨的不對勁,那雙握著杯盞的纖細十指微微顫抖著,繃起的神色不是畏懼更多的是不解……

他擰眉看向正中央的蘇霄,深沈的嗓音凜起,“怎麽回事。”

“我刻的,也是瑤山。”秦楨眸光一眨不眨地掃視著場中的玉雕,想要從中看出和自己的有何不同,畢竟瑤山如此龐大,就算是百來位工匠同時對瑤山進行取景雕刻,也不會出現相同的情況。

可事實告訴她,蘇霄所雕刻的瑤山之景,和她的一模一樣!

這個認知讓秦楨難以接受。

沈聿白深邃幽深的眼眸緊緊地凝著場中侃侃而談的蘇霄,幾乎是一瞬間,他就想起由蘇霄自導自演的那場鬧劇,恰好就是在瑤山發生的,而那日的最後……

“你的草案是畫在了何處,可被他看到過。”

經他這麽提醒,秦楨也想起了瑤山的那場鬧劇,眸光沈沈地頷了頷首,“那日我離開時,畫卷散了,他有看到。”

“我此次靈感來源,恰好就在場上。”

爽利的話語吸引了秦楨和沈聿白的註意,兩人不約而同地看去。

面對文人墨客的提問,蘇霄嘴角含笑地說著,他側眸看向左側神色似乎有些僵硬的秦楨,不解地挑了挑眉後繼續道:“因為我的緣故,曾經和秦姑娘鬧了個意外,那日恰好撞見秦姑娘臨摹的瑤山之景,也就以此為靈感雕刻下此景,以此贈與秦姑娘,求得其諒解。”

話音落下,場上發出一陣又一陣的驚呼聲。

若不是沈聿白還坐在那兒,眾人都想要叫囂著這豈不是佳話一樁。

可他不但坐在那兒,神色看上去活似閻王,眾人也只敢發出驚嘆聲,且驚嘆聲越來越小,直到消散。

聽他這麽一說,秦楨忽而想起不久前在璙園見面時,蘇霄那些個她聽不懂的話語,原來都在這兒等著讓她聽明。

不多時,蘇霄便帶著他的作品下去。

而眾人也知道下一個登場的是祁洲的作品,適才興致缺缺的文人墨客此刻都坐直了身,翹首以盼。

秦楨的作品是明若姑姑親自帶上來的,望著場上的明若姑姑,她微微皺眉看向長公主,兩人的作品相似這件事,長公主應當是第一個發現的,可她們並未過多的言語,而是就讓兩個相撞的作品前後登場。

巨布掀開的瞬間,吵雜的場上陡然靜下。

眾人面面相覷,你看著我我看著你,皆是不知該如何言語,就連歸席的蘇霄也是楞在原地。

“這不是蘇霄的作品嗎?”

此話一出,場間瞬間被點燃。

“不是蘇霄的作品,雖然視角和各式花草都尤為相似,但這個的做工明顯要精細不少,是祁洲的風格。”

“可是怎麽會出現兩個幾乎一模一樣的作品!?”

“剽竊?”

剽竊兩字一出,場上嘩然。

對於以靈感和獨特聞名的工匠,若是作品被定義剽竊,這輩子也就毀了!

“你的意思是,祁洲剽竊蘇霄?”

聽到身側響起的話語,秦楨側眸望去,是她沒有見過的男子,他也只是提出了心中的困惑。

“祁洲剽竊蘇霄,你是說一個功力遠高於蘇霄的人,會去剽竊他的創意他的靈感,你在想什麽呢!”

“誰知道呢,萬一空有功力腦袋空空呢,也不是做不出來。”

“若真要說祁洲剽竊,蘇霄還剽竊那位秦姑娘的畫卷呢!”

“就是,而且一個瑤山而已,怎的就他蘇霄雕刻的了,祁洲就不能雕刻,且你看看這做工,不比蘇霄那個精細上百倍,一看就是花費了時間打磨出來的。”

“雖說就一個瑤山,可能夠在一個時辰中出現那也是人間奇觀,更何況蘇霄和秦姑娘之間那是認識,蘇霄和祁洲認識嗎?不認識吧,況且在座的有誰見過祁洲,他的人品如何,你們又怎麽保證!”

“對啊,而且蘇霄和秦姑娘認識,這就不可能是剽竊,最多算是靈感借鑒,倒是祁洲剽竊是真的!”

眼看著場上就要發生爭執,長公主府的侍衛們當即出現,眾人倏地靜了下來。

坐在高臺上的章玥冷眼看著這一幕,在聽到蘇霄的靈感來源之時她就已經不想再管後面的事情,可如今發生這場鬧劇也不是她想要看到的,她垂眸掃了眼垂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的秦楨,“這件事,本宮——”

說到一半,她對上了秦楨的視線。

秦楨對她微微點頭,無聲道:“我來。”

不管是在瑤山被貿然綁架,還是如今一口黑鍋壓下,這一場又一場的鬧劇,也需要就此打住。

在眾人的註視下,秦楨起身一步一步走向場中的玉雕身旁,明若姑姑也適時地給她讓了路,面對滿是狐疑的視線,她不疾不徐道:“各位好,我是祁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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