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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上皇‘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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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上皇‘瘋了’

姜離向酒肆內的量酒博士要了紙筆。*

還特意強調要墨、朱兩種顏色。

之後把紙筆交給小英——

“好記性不如爛筆頭,朕說一個官員,你就記一個。”

“分紅黑兩色,可千萬別記反了。”

小英認真嚴肅地抓起了筆。

**

皇城垂拱殿。

一只白鶴在大殿側方安靜地站著。

離得近的官員不免有幾分讚嘆:這只鶴真的蠻靈的,平時在朝上溜達也就算了,可今天朝上都吵成這般喧嚷,它居然也不怕。

是的,朝上已經吵成了一鍋粥。

姜離剛切換到白鶴視線的時候,甚至有點恍惚:此時垂拱殿亂的,跟她置身的開封街道也沒什麽分別。

歷朝歷代官員都很愛廷辯。

今日皇帝忽然拋下這麽一件破天荒的事情來,朝臣們毫不意外當朝爭論了起來。

一爭論,陣營就清晰可見。

朝上基本分為三派——

守舊的文臣:堅決反對皇帝變革祖宗之法,堅決抵制開武將可入朝堂中樞執政這個口子!

與之相反的自然是讚同皇帝變革的朝臣們:應當重用忠勇有才的武將,一掃先時‘崇文輕武’的弊癥,起碼是不要再輕武!

十三年前金兵揮兵南下,打宋兵跟刀切豆腐一樣的教訓還沒有吃夠嗎?!

除了針鋒相對的兩派,當然還有劉尚書為首的不倒翁派:就像開特科一般,萬事跟皇帝走,陛下幹啥我幹啥,你們吵架我吃瓜。

如今皇帝只是提出這件事,還沒有堅持表態,不倒翁派就先集體沈默,哪怕被點到名,也迅速發揮三不沾特質,把話甩出去。

趙寰冷眼看著朝上越吵越厲害。

不過心情總算稍微好一點:能吵起來,她就已經頗為欣慰了。

說明總歸有人被慘痛經歷打醒,肯站在國家安危百姓生死上想一想,肯‘變’。

若是經歷了一次國破家亡,滿朝文臣依舊是有志一同的舊思想,那才真是再也沒救了。

好在,如今朝堂經過油鍋和恐怖游輪的初篩,聖駕歸於開封後又添了許多北地臣子,能夠認識到在刀鋒面前,什麽禮法德行都沒用,武德是唯一的通行證。

你沒有強兵強將,人家想打你就打你!是人家挑日子!

然而總有人讓趙寰的心情好不了一點——

禦史中丞作為堅定守舊派,在士大夫講究文雅的時代,不惜吵的臉紅脖子粗,也堅決不允許武將有可能做宰相,淩駕於他之上。

他高聲道:“大宋歷代祖宗法制便是‘與士大夫治天下’!陛下若如此更張祖宗法度,必以此失人心!”

這句話一出,趙寰眼底的火就燒了起來,幾乎燒成了一片血色。

你們還有臉提這句話?!

趙寰不像姜離,看都不願意看宋朝史書。她到底是趙宋的子孫,對祖宗們的舊事還是知之甚深。

這句出名的‘與士大夫治天下’,前後還有兩句話——

這原是神宗朝,守舊派反對王安石變法時候的話。

前一句話是神宗皇帝問宰相文彥博道:這個變法,雖然士大夫們多不悅,但對百姓難道沒有好處?

宰相直接回答道:“陛下為與士大夫治天下,非與百姓治天下。”[1]

為百姓好又如何?對我們又不好!

這便是宋的宰相,裝都不裝了。

一句話戳的趙寰劇痛。

眼底的火,是她親眼見過的戰火。

眼底的血色,是她自己曾與這北地無數百姓一樣,做亡國之俘時流下的血。

姜離也聽到了這句話,在6688給出上下文後,忍不住又喝了一杯酒,以暫澆心中怒火。

果然,一早來到酒肆是個正確的選擇。

窗外百姓們歡慶的聲音從窗口飄進來。

姜離坐在這開封的酒肆裏,念及克定幽州(北京)的岳少保,自然也很想念另外一位守衛幽州的於少保。

他在說:民為重,社稷為重,君為輕。

而這裏面,甚至沒有他自己這個‘士大夫’。

他是這樣說的,亦是如此踐行,直到最後。

說起來,於少保也是禦史出身,然而同一個職業的上下限就差這麽多。

不過想想,宰相這個職業,還有諸葛丞相跟秦檜這種上下限,也就知道,世上沒有什麽不可能。

重點是——

姜離指著紙頁:小英,把這個名字加粗多描兩遍!

小英很聽話用朱筆把許中丞的官位名字描了好幾遍,殷紅像用血染過似的。

垂拱殿。

與趙寰同樣熟悉神宗朝變法事的朝臣很多。

禦史中丞話音未落,李清照作為尚書已經站了出來:“陛下登基,乃天下萬姓軍民之心!”

易安居士入朝以來,不改從容灑然之態,今日是罕見的眉目冷如刀,直接道:“吾為官,恥與爾等同列朝堂!”

禦史中丞:……

你!你說的是我的詞兒啊!

站出來一半的李綱老相公,就又退回去了。

廷辯這種事,易安居士可比他擅長。

畢竟,這位可是一本《詞論》懟遍北宋詞壇的人。

更讓李老相公關心的倒是皇帝——以陛下的性子,居然到現在為止還沒有叫停這場爭吵,頗有些冷眼旁觀,等更多人跳出來表態的意思……

李綱側首,看到一只‘善良守序’的白鶴,略歪著頭專註看著這場朝堂爭論。

作為知道船上真相的官員之一,李綱:你們吵吧,自求多福。

一個時辰過去,兩派都吵得有些累了,肯表態的基本都已經跳出來了。

趙寰正準備按下終止符,卻有翰林大學士想要兩邊賣好,站出來提出了折中的法子:“岳少保文武兼備,經史百家無不通曉。”

“若岳少保如真宗陛下時慶國公之舊例,自可拜相。”

所謂慶國公舊例,是真宗時武將夏竦,通過獻文集給宰相,跳出武官序列,寧願從一縣主簿文官做起,最終在仁宗朝,升到了宰相。

守舊派文臣們聽了不由點頭:哦,要是岳少保肯棄暗投明,投奔我們文臣倒也不是不行。

趙寰:呵,這叫什麽折中的法子。

這分明是掩耳盜鈴!

忽悠朕呢是吧!

若以岳少保的軍功,都得轉文官序列才能做宰相,天下武將豈不越發絕望。

李綱老相公搖頭:你看,到底沈不住氣,安安靜靜憋了一整場朝會,偏到最後沒忍住跳出來。

趕著上了陛下心裏黑名單的最後一名。

而這一天的百官大起居,到底以皇帝堅持下旨,冊岳少保等幾位武將為樞密副使為結尾。

**

守舊派朝臣們憋了一肚子離開垂拱殿。

因這必然不是終結:如今大軍還在外面,皇帝就為三大將加了樞密副使(副宰相),來日真正大軍還朝,歷算十數年軍功,岳少保必然要加至樞密使,還要天天在朝上擡頭不見低頭見地行禮。

而除了岳少保外,其餘北伐有功的將領還有那麽多呢,會不會還要在中書省、在各部摻一腳?

於是朝後,守舊派文臣們心照不宣,以禦史中丞許伸為中心,私下開了個小會。

他們憂國憂民地感嘆道:“自還於舊都以來,陛下以收覆疆土之功為恃,越發獨斷專行,不肯納諫。如今連祖宗舊制遺法都要盡數拋卻。”

“若這次咱們勸諫不了陛下,將來國家可要了不得了!”

說的冠冕堂皇,其實是:得找點事兒給皇帝上點壓力,不能讓皇帝以武將為憑,不斷打壓他們!

要堅決恢覆過去文臣做人上人的日子。

但,守舊派文臣也很頭疼:當今一步步走來,當真是走的又穩又體面,走了個忠孝兩全,連禪位都受了雙份。

如今,上哪兒去給皇帝找點壓力?

其實若不是張俊潛入失敗的例子在前,可見皇帝把龍德宮太上皇看的死緊,守舊派文臣都很想聯絡一下太上皇——舉國上下,唯有太上皇可以借身份長幼之便,給皇帝施加點壓力。

不過很快,從金國傳回的消息,就讓守舊派朝臣們發現了‘給新帝壓力’的另外一個絕佳機會。

金國發生了內訌——

戰敗於幽州的完顏宗磐,不忿金帝懲戒打壓,一怒之下奮起‘清君側’,決定將原本就屬於自己的帝位奪回來。

雖說都是叔叔打侄子搶皇位,但這位叔叔顯然不夠強,被侄子給反清了。

而金帝完顏亶,不但殺了完顏宗磐,還殺了與之往來密切的完顏宗雋等宗親,清理了好一波叔叔黨。

株連甚廣,頗有些殺瘋了的意思。

據細作傳回來的消息,這位年輕的金帝近一年來,越發酗酒成性動輒殺人,這精神……已經不太正常了。*

守舊派文臣們:機會來了!

龍德宮的太上皇接觸不到,咱們可以去接另外一位啊。

——陛下你以帝姬身份登基稱帝,立的不一直是忠孝兩全的形象嗎?現在金國皇帝都瘋了,你不得想法子把你親哥撈回來?

守舊派文臣們當場寫起了花團錦簇的文章,從各個角度論述了‘淵聖回朝的必要性’。

打算若皇帝不同意,就一直上疏,諫陛下的‘孝道’難道不過是說說而已?

若陛下同意了,以如今金國外鬥內鬥夾雜的頹勢,估計願意把淵聖放回來,以換些好處。

現在一位太上皇能被你整的服服帖帖的,那兩位呢?

正如淵聖當年所說,他的身份其實更正統,他才是先帝的嫡長子和親冊的太子!

若淵聖還朝,陛下必不敢再這麽肆無忌憚得罪文臣!

**

得知守舊派文臣,居然動了要接趙桓回來壓制皇帝的心思——

姜離翻箱倒櫃找書,邊找邊感慨:“行,非要找死是吧。”

姜離原本沒想到,還有以這個身份回去上朝的一天。

好,就當是退休專家,偶爾返聘教學吧。

姜離找出了她的教材。

行,非要遵守祖宗之法是吧,來,遵守點新的祖宗之法。

姜離翻開了她從明朝取經來的,太祖朱元璋傾情力作《大誥》。

“寰中士大夫不為君用,是自外其教者,誅其身而沒其家,不為之過。”[2]

什麽與士大夫共天下的祖制?她沒聽說過。

不為君用、不受教化、貪汙受賄、禍害家國百姓的士大夫,批發誅殺抄家一條龍服務——這才是她知道祖宗之法嘛。

**

正元二年,五月十五日百官大起居。

這是註定被載入史冊的一次朝會。

這一日發生的事兒,如果用簡略的十二字概括,便是【上皇提劍入朝,官員血濺丹陛】。

晨起,絕大多數人都以為這是個平平常常的大起居。

尤其是守舊派文臣。

禦史中丞許伸站出來,第三回向皇帝提出:“金帝因酗酒而迷惑妄怒,屢有手刃殺人之惡舉,奏請陛下顧念孝悌手足之情,奉迎淵聖上皇歸朝!”

兩位他的鐵桿擁躉禦史,同樣站出來請命。

趙寰看他們自己已經站成了一串糖葫蘆,心道:還挺省心。

許伸就聽皇帝道出了出乎意料的話:“事涉淵聖,當問問太上皇之意。”

還不等朝上人反應過來,就見有熟悉身影從側殿走出。

在看到太上皇出現在垂拱殿的時候,許伸和身後兩位禦史第一個想法是:誒?上皇不是不良於行嗎?終於把腿治好了?

第二個想法就是:壞了!光記得淵聖還朝對皇帝是壓力,卻忘了,淵聖回來,太上皇才是最抵觸的那個!

當今皇帝還算個講道理的皇帝,只殺叛國通敵、貪汙過甚的朝臣。

但太上皇,他可是專門奔著忠臣良將去啊(許伸自然堅信自己是大宋忠臣)!而且上皇性嗜殺,之前連自己貼身宦官都砍啊!

以上,就是禦史中丞許伸,還在世時轉過的所有念頭了——留在他眼睛裏最後一幕影像,就是太上皇揮劍的舉動。

寶劍吹毛斷發,一切不過瞬息。

三位禦史的血漫過垂拱殿金磚。

滿朝寂靜如死,太上皇完全不在乎自己大半身都是血,聲音平靜瘆人:“還有誰上奏,要接淵聖回來?”

“看來你們還不清楚——”

“宋只能有一個太上皇,就是朕。”

姜離提的劍,是從多富那暫時要回來的。

是她到這南宋後拿起的第一把劍。

此劍第一回 染血誅的是明面上對百姓‘肆為暴橫,動輒打殺’的惡宦康谞。

而這一回染血,誅的卻是表面冠冕堂皇為國為民,實則吸著百姓與軍人的血養肥自己的碩鼠祿蠹。

姜離替這把寶劍覺得欣慰。

此劍下無有冤魂。

姜離心有安慰,其餘朝臣卻是集體心跳停滯——

笑了!若是憤怒砍人也罷了,然而太上皇居然在此後露出了瘆人的欣慰笑容!

瘋了!太上皇瘋了!

事情發生的太快,朝臣們原本震驚地呆住了。直到第一個反應靈敏的朝臣開始跑路躲避,生怕被瘋掉的太上皇波及到,其餘朝臣們才反應過來,開始四散而逃。

而第一個反應靈敏的人,還是劉尚書。他雖然體型有點圓潤,但跑的飛快。

心道:我可沒摻和一點接淵聖回來的事兒,萬一被瘋掉的太上皇殺掉,簡直是太冤了!

至此,禁軍也才‘反應過來’,忙上前維持朝堂秩序。

忠孝兩全的皇帝不忘道:“萬勿傷及太上皇龍體!”

直到躲到安全地帶(前面有柱子,柱子前面還有禁軍)後,劉尚書才伸出半個頭來看。

剛剛許伸還在朝上說人家金國的皇帝,酗酒過度迷妄亂殺。

現在看來……人家金帝瘋不瘋不知道,太上皇這精神狀態,才絕對是不正常!

於是朝臣們只能眼睜睜看著太上皇,提劍而來,染血而走。

來去那叫一個瀟灑。

其餘守舊派文臣魂飛魄散,臉色不比躺在地上的三位同僚好多少。

——甭管太上皇是真的瘋了,還是與皇帝就‘獨一份太上皇’事上達成了什麽協議,做出這種瘋狂之舉。

總之,他們輸了。

瘋子殺人不償命,瘋掉的太上皇砍人,更是死了的白死!

從此後,他們再也沒有什麽能逼迫當今皇帝的了。

現在只求,皇帝忘記他們,別把他們的名字報給瘋了的太上皇就是燒高香了!

皇帝沒有。

但他們的名字,那被小英挨個寫下來的名字,去了另外一個地方。

**

燕雲地界。

接到加封樞密副使聖旨之時,岳帥恰在幽州城北百裏的居庸關長城下。

長城,自春秋戰國起,各諸侯國便開始修建城墻,直到始皇帝擴建為‘西起臨洮,東至遼東’的長城,是為‘蒙恬北築長城而守藩籬,卻匈奴七百餘裏,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

之後中原王朝,也都在修築著長城,抵禦匈奴南下。

直到燕雲十六州被割送。

宋無有燕雲十六州,自然,也就二百多年無有長城之庇。

岳飛愛惜地撫著粗礪的石磚。

禁不住虎目含淚。

今日,這座歷代漢人王朝心血凝聚成的長城,終究也能夠庇護宋的子民了。

直到親兵快馬來尋他:“主帥,有聖旨到軍中。”

岳飛接到旨意後,自是免不了詫異:他太清楚朝中有些文臣對武將的態度了。

令武將為相?上皇和陛下在開封做了些什麽?才壓住了文臣的議論紛紛?

隨聖旨而來的還有一封太上皇的親筆信。

裏面是簡短的敘事,還有一頁寫滿了名字的紙張。

姜離寫這封信的時候就在想:雖然金人重兵防守的幽州一失,燕雲十六州剩下各州的收覆,也就不在是什麽難事。

但哪怕是探囊取物,也得有人探。

岳少保接下來的征途,必然也少不了奔波的苦辛,將士的傷亡。

在朝上誇誇其談坐享其成的人,原本是不會懂的。

現在要懂了。

“……這些犯官就送給岳少保做配軍用吧,合該讓他們感受下沙場將士刀尖舔血的日子。”

風吹過千年的長城,吹動岳少保手中的信函。

這是居庸關一個明亮的夏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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