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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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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昭華殿到此這麽短短一小段路,德妃雜亂的鬢間已經起了汗,順著側臉汩汩流下,裹走臉上血汙沖刷出條條白印。因殿內宮人被押至暴室,昭華殿形同冷宮囚獄,無人侍奉打理,加之蠱痛時不時發作,她臟得比當日更甚,形容若乞丐。

甫一被帶上殿,四個禁衛手上齊齊用力,德妃腿窩一彎,重重跪了下去又被拉扯著直起上半身。

依舊跪在一旁的衛崢見狀,渾身肌肉不自覺地緊繃,兩腮鼓動些許牙齦間泛起甜腥味。他的母妃生來高貴,自小到大何曾受過如此屈辱。

“符慧柔,你可認得此人?”皇帝眼眸微闔,指著形容可怖的苗仙兒問道。

符慧柔乃德妃本名,已經多年未曾有人叫過,德妃稍稍怔神之後看了一眼蜷縮成團的苗仙兒,然後擡眸直視著皇帝癡笑,狀似瘋傻並不言語。

高正遠神色冷凝,目光中不乏刻骨的恨意,在與孫神醫對視一眼之後,不動聲色點了點頭。

孫神醫手握長針,撩袍蹲於苗仙兒面前,而後以迅雷之勢將針對準苗仙兒腹部一處刺了進去。

長針刺破皮肉,較之蠱蟲啃噬之痛算不得什麽,苗仙兒只稍稍抖了一下沒有旁的反應,倒是德妃面色突變,口中痛嚎一聲,被鐵索捆成直跪狀痙攣不止。

二皇子衛崢紅著眼眶擡頭,厲聲道:“高大人!你們這麽做是否過分了些?”

高正遠冷冷瞥了一眼德妃,仿佛聽不懂一般,不緊不慢道:“過分?二皇子是指老臣父子二人不該這麽對苗仙兒嗎?你放心,那針紮不死她,刺中的只是她身上的蠱蟲而已。”

說著,孫神醫捏著針尾旋了幾圈,德妃痛叫聲更大了些,掙紮起的巨力險些讓護衛拉不住。

高正遠分明就是故意的,而他卻只能眼睜睜看著,衛崢怒目相視,心口劇烈起伏,只恨不得沖上去將他二人生吞活剝。

“二哥方才不是說,此人不可能是涼夏嗎?不過刺了她一針,你便心疼成了這樣,難道說二哥口味如此獨特,竟瞧上了這老婆子?”三皇子衛炎吊兒郎當看著他,面露嫌棄語氣極為調侃。

如此不著調的話,約莫也只有三皇子說的出來了。

二皇子不著痕跡瞥了皇帝一眼,見他只是怒視著德妃並未理會,眼神如刀般剮著衛炎:“三弟慎言。”

衛炎還想說什麽,見淑妃視線又掃來,撇了撇嘴之後,也不知是故意還是怎的,大聲嘀咕:“德妃刺了大皇子那麽多針,這才哪跟哪……”

“符慧柔,朕再問你一次,這些事是不是你做的?”皇帝眉間溝壑加深,眼中有暗火跳動。

孫神醫適時停手,德妃已痛至喋血,自知裝瘋賣傻顯然不成,大勢已去之下無可辯駁,可終究還是想替衛崢爭取一點什麽,深深吸了一口氣開口:“皇上可還記得臣妾入宮那日,您說過的話……”

皇帝哪能不知其意,冷哼一聲,重重打斷:“朕只問你,是與不是!”

如此,便是連一丁點希望也不給了!她知道天家帝王生來薄情,卻不想絕情至斯。

德妃看了一眼獨自跪在地上的衛崢,滿目哀戚:“是!全都是臣妾一人所為。”

皇帝怒極反笑,面容幾乎扭曲,聲音如同數九寒潭墜落的浮冰:“好……好,如此歹毒若不嚴懲,朕如何對得起被你謀害之人!”

德妃似沒有聽見般猶自開口:“呵呵……您以為您是真的愛皇後嗎?”

皇帝稍一怔忪,德妃已經飛快地吼了出來:“不,你愛的從來都只有你自己而已!您是天底下最為最貴的人,有什麽不是輕而易得的,除了高雅。這種迫切想要征服的感覺讓您誤以為是愛,可是你不懂,愛是什麽。

是啊,皇後說的不錯,金玉之物俗氣,可你除了這些給不了她什麽,您不甘心,卻偏又自慚形穢,所以你不敢看到衛昭,所以你要派人去殺了高黎!

皇上眼中只有皇後,可曾知道臣妾才是最愛你的那個,是皇上給了我機會,是你教我做的!害死高雅的是你,不是我!”

話音在寂靜的殿內回響,一眾朝臣恨不得堵住耳朵,德妃這麽不管不顧的吼叫,是要激怒皇帝將所有人都拉去陪葬嗎!

皇帝怒極攻心,一口淤氣堵在喉頭,喘著粗氣道不出一言半語。

高正遠看了一眼孫神醫,哀痛地閉了閉眼。

宋時瑾則一直面無表情,心無波瀾,德妃此言雖是實話,目的卻不過是想故技重施,讓皇帝心有芥蒂,他意不在此,也樂得隨了她去。

金鑾殿門口斜射進來的陽光內有纖毫湧動,重重疊疊仿佛堵住了門口的空氣,氣氛近乎凝結帶著透骨的寒涼。

“皇上若是想要殺我,我怎能獨活至今日。”孫神醫低喃一句,仿佛有風吹化了豎立起來的堅冰:“你犯不著拿先皇後說事。”

高黎這麽一否認,倒是給了皇帝梯子下來,德妃所言不過是妄加揣測罷了。

“死到臨頭不知悔改。”皇帝面孔極怒,又隱含著些許惶然與哀痛,氣息急促不可耐煩道:“如此不配為人,合該受世人唾棄!高黎,朕許你親自掌刑,將符氏所作之惡悉數還報至其身,待之一一受過,再處以極刑!”

德妃咯咯咯怪異地笑了兩聲,早在毒死高雅那日,她就做好了死無全屍的準備,只是沒想到報應來的這麽快而已。

饒是衛崢再心狠,聞得此言也低呼一聲,“父皇……”

皇帝側轉身,踱步至他身前:“怎麽?你覺得朕處罰重了,要為符氏求情?”

德妃渾然不言,盯著衛崢似要將他的臉印進心底,搖頭間濁淚簌簌滴進衣襟,她張了張嘴,無聲而念:“清妍……清妍……”

衛崢緩緩低腦袋,俯身磕了一個響頭:“兒臣沒有異言,只懇切父皇降罪於兒臣,兒臣定日日吃齋念佛,贖母妃之罪。”

直到德妃被護衛粗暴地拖在地上拉走,衛崢也再沒有擡起頭來,稍稍發抖的肩膀不知是在為德妃哀痛,還是在為自己擔憂。

“你真這麽想?”皇帝語氣陰陽莫辨:“擡起頭來,看著朕回答。”

衛崢閉了閉眼,緩緩擡頭:“兒臣知母妃罪孽深重,不敢替她求情。”

皇帝倏然間沈下了臉,自己這個兒子當真是為了權勢,什麽都可拋棄的,今日是德妃,他日若是為了皇位,恐怕是自己他也下得去手。

顧懷瑜冷眼旁觀看得明白,衛崢倒是乖覺,如今他已經被架到了火上,無論怎麽回答,皇帝都不會滿意,他唯一的求生之路,只能舍棄許多。

今日種種與他都脫不了幹系,審問至此竟也叫他抽身的幹幹凈凈,若他不先開口請罪,皇帝連坐之罰,只怕比之更甚。

既是吃齋念佛,唯宗廟與禁足兩條而已,再者,如今謀亂之罪已被符瀾頂下,沒有確鑿證據便誅殺,傳出去反倒會替衛崢討一個無辜可憐之名,恐惹民心動亂,朝綱不穩。

看到殿內面色惶恐靜若木雞的朝臣,皇帝長長嘆了口氣,“便依你所言,自今日起,二皇子衛崢閉門思過,非召不得出府,不許任何人探視。既然你想替那個罪婦贖罪,那什麽時候贖完什麽時候再出來!”

衛崢盯著大理石地板上自己吐出的那團熱氣,尚有餘悸:“謝父皇恩典。”

“高愛卿,宋愛卿隨朕來一趟。”說罷,便先一步離開了金鑾殿。皇後緊隨其後,摸了摸掌心被護甲掐出來的印痕,一言不發由身邊的嬤嬤扶著走了。

身邊是低如蚊吶的抽氣聲,顧懷瑜卻無暇顧及,她看著宋時瑾,心中有些擔憂,皇帝顯然是要將他認回皇家的,那麽以後……

似乎察覺到了什麽,宋時瑾回頭看著顧懷瑜,朝她笑了笑以口型道:“你放心。”

顧懷瑜一顆雜亂的心瞬間就安穩了下來,沒有別的,她相信他。

隨著幾人離去抽走了殿中的冷氣,外頭炎熱的溫度湧來,百官緩緩舒了口氣,這才擡起頭看了看堂下跪著的二皇子,又看了一眼高正遠與宋時瑾離開的背影,各有所思之後,暗潮洶湧而起。

……

次日,便由刑部尚書主筆,將符家罪行一一列出後廣告於世人。

其黨羽或抄家滅族或流放苦寒之地,二皇子看似所受牽連最輕,只是禁足而已,但皇帝一句贖完罪孽之後方可出府,幾乎就等同於判了他死刑,想要再上朝堂,已經是不可能。

符瀾行刑之時,百官觀刑。判決出來之後,他似瞬間蒼老了十歲,兩鬢斑白,被執刑禁衛解開腳鏈枷鎖之後,分別將脖子四肢捆綁在五匹駿馬之上,身體四分五裂的瞬間,意味著一代世家就此雕敝。

午門口每日都有人被推出去砍頭,邢臺上的血蓋了一層又一層,始終沒有幹涸過,烈日一照,隔日就開始散發著腐臭。

京中風雨飄搖,皇帝以雷霆之勢將符家連根拔起後,隨即親筆詔書,公開了宋時瑾的身份,引起一片嘩然,倒是將符家與德妃一事蓋了下去。

連帶著顧懷瑜也成了炙手可熱之人,誰能料得到,她會搖身一變成了將來的皇子妃,而且還是皇帝親自賜的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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