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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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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兄妹

燈火通明的淩霄殿上, 身著暗青貍虎服的項時頌引著一個高大的身影走進,金鑾禦座上的人並未擡頭,微微擺手叫二人起身。

雕欄畫檻, 椒壁鎏金, 叫人不敢直視上方天子。

為著這場大婚, 藺爭趕了幾天的路, 西南本就軍務繁忙,他又不像薛敖那般手下養了一群強兵悍將,等將諸多事務處理好趕來後, 已是冊後的前一晚。

帝後大婚,何等大事, 可高座之上那人並沒有穿明晃晃的龍袍, 而是找了一身深紅常福, 手裏提著壺酒。

“參見陛下,臣耽擱些時日在路上,還望陛下見諒。”藺爭恭聲道:“還未來得及恭賀陛下大婚。”

謝纓這幾年來愈發喜怒難辨,項時頌與他交好多年, 可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明明有時覺得他在笑,可那眼底碎光又冰涼刺骨。

“大將軍來了。”謝纓直起身,晃了晃手中酒壺,“南部上好的宜春酒, 大將軍可要一試?”

藺爭笑著應是, 項時頌不免勸道:“陛下,明日冊後, 您還要早些歇息。”

謝纓不理他, 自顧自地帶著二人到了殿後一處水亭。

藺爭嗜酒,聞那酒味便知道這酒定是極品, 不免讚嘆,“聽聞這宜春酒乃是蒼南的名酒,家家戶戶嫁娶婚事都是用這酒來款待賓客,今日一見果然是清香撲鼻。”

聞言項時頌面上一頓,偷偷看了眼謝纓。

幾人挨著坐下,謝纓一改常態,像是幾年前在永安侯府時的傲慢少年。

妙年潔白,風姿昳艷。

藺爭看著身邊的少年天子,紅衣清艷,在夜色中尤為惹眼,像極了當年意氣風發的蕭家少主。

謝纓生的不像景帝與蕭青棠,與年少時的蕭青斂又七分相似,只是蕭青斂灑脫快意,與謝纓這般孤傲冷清的脾性不甚相同。

藺爭有些怔楞,若是蕭青斂還活著,此時定要開心壞了。

只可惜,故人已逝,長眠於遼東經年霜雪之下。

“我前幾日命杜鵑去了趟遼東。”謝纓忽然開口,“想必舅舅知道這個消息,是會高興的。”

他自稱為“我”,藺爭知曉這是不像被教條規矩束縛之意,遂也拋開君臣,開懷大笑起來。

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他那人,最喜歡熱鬧,尤其是娶媳婦這等大喜事,眼下恐怕急的不像樣,想從天上跳下來討酒吃。”

說罷又悄聲問道:“陛下,藺家那位姑娘,想必很好吧。”

等了一會,項時頌擡頭望向謝纓。

曾經的友人已經今非昔比,可他卻在這場並不太長的靜默中看到了往日裏北司裏的謝慈生,他有些迷茫,望向他們的目光裏帶著些不解和委屈。

項時頌遲疑道:“陛下...”

“她很好。”謝纓輕笑一聲,過長的睫毛遮住他狹長的鳳眸,連著瀲灩鋒利的水光也一同砸進月亮裏。

“我既然立她為後,自然會敬之護之。”

藺爭喝酒動作頓住,他看了眼面前的紅衣少年,從話語中品出些什麽。

當年新帝登基後與遼東那位鬧的不可開交,藺爭遠在西南也有所耳聞,後來叛黨犯上,這二人倒是一致將箭頭指向叛黨。之後便是遼東王天南海北的打仗、尋人,此前有消息傳聞他在南邊找到了陸家那位少主,倒也是一樁好事。

謝纓將一壺半滿的宜春酒遞給項時頌,難得笑的極為輕松,“從前種種,皆如朝露,往後海棠花再開,不念故人來。”

只是沒人註意到,那抹極為艷麗的笑意在酒滴墜落在衣襟上時被夜色撕碎,變成靜默的迷茫。

又被碩大的月亮吞進了腹中。

......

冊後當日,上京南北兩市遍布錦色,群臣夙退,禁軍與金吾衛看守在天街與宮門口,紅氈鋪地,滿城錦色。

命使迎著鳳冠霞帔的帝後入宮,迎鳳輿所至之處皆是賀聲朝拜,眾人齊齊躬身,等著那朱紅禮衣進入宮門,消失在視線中。

藺錦書攬著阿寧,輕聲道:“今日帝後大婚,聽說你那茶樓盡是無償品茶,快帶我去看看。”

“王爺和時頌今日都在宮中,抽不出身,蘇蘇也是,值守大內不得外出,就只剩你我二人,快給我將將你這幾年在蒼南的經歷。”藺錦書雖是藺家人,本應在家中送姊妹出嫁,可她身份特殊,今日又是冊後,倒也得閑出來找阿寧。

兩人說說笑笑走到茶樓,卻見門口鬥雞一樣的吉祥正攔著什麽人。

深色官服的杜鵑面露焦急,見阿寧回來大喜過望,忙迎上前去,“陸姑娘。”

阿寧屈膝行禮,好奇道:“杜大人,今日陛下大婚,你怎麽不在大內值守,跑我這來了?”

杜鵑無視擋在阿寧身前氣勢洶洶的吉祥,恭聲問好:“許久不見姑娘,姑娘一切安好就好。卑職今日來是送給姑娘一件東西。”

他伸手向懷中掏去,一方繡著淡黃花朵的繡帕正安靜地躺在手心。

繡帕裏面包著些東西,杜鵑彎腰,雙手遞到阿寧面前。

吉祥鼻子都要氣歪了。

他家王爺就猜到那位今日成婚也不帶消停的,故而叫他守著陸姑娘。王爺真是神機妙算,這杜鵑鬼迷日眼地給陸姑娘送東西,誰還不知道他主子什麽心思。

阿寧往後退了一步,“不必了,還未恭賀陛下與皇後娘娘大喜。”

杜鵑苦笑,心道陸姑娘這避之不及的模樣與陛下所料的半分不差。

“姑娘不必害怕。”杜鵑執拗地遞出去,“陛下只是感念當年在遼東,與王爺和姑娘情同兄妹,這只棠花簪陛下留了許多年,聽遼東王說與姑娘不日成婚,這是陛下予您的賀禮。”

阿寧怔住,聽杜鵑繼續笑道:“這是陛下贈予自己妹妹的,王爺跟陛下已經討要了不少厚禮,等姑娘大婚之日再送往王府。”

“多謝。”

阿寧不再避讓,伸手將那布包取了過來,淡黃色的春花綻放在手心,裏面凹凸不平的棱角像是久別重逢般撓著她的掌心。

“既如此。”杜鵑朝阿寧拱手拜別,“卑職先回宮了,姑娘所有事,盡管來尋我。”

吉祥朝著杜鵑離去的背影嘟囔些什麽,又湊到阿寧身後苦著臉道:“陸姑娘,小主子吵著找您和王爺,屬下是實在沒辦法了,就把她送去春風樓跟圓圓一起玩,您看這時候要不要去接回來?”

阿寧想起小丫頭這幾日病情好轉愈發黏人的樣子,不禁笑了出來。

阿慕大病一場,醒來後開始管薛敖叫爹爹了,那傻子樂的跟個什麽似的,走到哪都把小阿慕揣在身上,等人家一問就朗聲闊談。

“啊,對,我閨女叫薛慕寧,愛慕的慕,陸霽寧的寧。”

晏梟和項時頌不知道因為這個翻了多少白眼,最後還是陸霽雲冷著臉說他敗壞阿寧名聲才灰溜溜地作罷。

及至春風樓,甫一到門口就聽到裏面傳來吵嚷,還有孩子的哭聲。

阿寧心下一緊,連忙走了進去。

春風樓如今不涉足風花雪月、詩書筆墨,只是一家專做西南菜系的尋常酒樓,只是雲梟輕素有“帝閣鸞樓雙子梟”的美名,以致於春風樓在上京中也不算沈寂。

此時大禮已成,宮中傳來的鐘鳴聲響徹上京,連樓中眾人也跟著安靜一瞬,可轉眼又被突然闖進的姑娘驚到瞠目。

並非是她出現的突然,而是門口的姑娘生的實在太過出挑。

她穿了一身再平常不過的鵝黃衣衫,只是身量高挑纖細,膚色白的晃眼,明潤杏眼中秋波生慧,叫一眾女客不禁暗暗抽氣。

此女生的嬌艷鮮妍,可眼中帶些傲然的灑脫氣,看起來竟有些北方女子的英秀和菩薩身上的寬憫。

裏面正在哭的女孩頓住一瞬,轉頭又朝著那姑娘撲了過去,嘴裏哭喊著“姐姐”和“娘親”。

呈秋也是第一次見到這麽漂亮的姑娘,她今日陪著安王妃來春風樓,本想品鑒這的西南菜,卻不想叫安王家的小縣主跟一個小女孩鬧了起來。

事情緣由很簡單,安王的封地遠在西北,小縣主跟隨父親第一次來上京,沒見過這麽多軟軟糯糯的東西,一時之間興奮的不得了。

那女孩年紀也就五六歲,頭上戴了只粉嫩的絨花蝴蝶,小縣主看她走路時頭上的絨花也跟著抖動,一時喜歡的緊,就開口朝那孩子討要。

可人家奶聲奶氣地拒絕,小縣主還是不肯,偏她又看不上首飾了,覺得那孩子實在可愛,又跟安王妃吵著要把妹妹帶回西北玩。

安王妃哭笑不得,只說人家妹妹離開這裏就找不到爹爹娘親,實在可憐。

小阿慕只聽到這最後一句,兀地就嚎啕大哭起來,幾人一起哄都哄不好。

阿寧聽雲梟輕這般解釋也是松了口氣,抱起阿慕心疼地擦她睫毛下的淚珠,等人小聲抽泣的時候才發現身後藺錦書一直在扯她袖口。

“那位端莊雅致的姑娘,就是呈秋郡主。”說罷,朝呈秋淺笑問好。

阿寧一怔,不免多註意了幾分。

誠然,謝纓的眼光是極好的,這位郡主氣度非凡,卻絲毫不傲慢,聽聞退婚之事後名聲也是極好,上門求娶之人絡繹不絕。

安王妃笑道:“是我家這混世魔星惹了小嬌嬌難受,她喜歡妹妹,等以後叫她給妹妹多粘些風箏,以做賠罪。”

小縣主扯著她娘的手臂,眼睛又直勾勾地看著阿寧,半晌指著她道:“阿娘,我要這個仙女姐姐,帶回去藏進小床裏!”

阿寧一楞,轉頭聽見雲梟輕笑得不可開交:“哎呦我的小祖宗,這可不能要,否則你父王母妃可要叫苦了。”

聽她這般說,安王妃和呈秋郡主對視一眼,這姑娘看來身份不差於安王府,又與藺錦書交情頗深。

這些年來能與藺錦書往來的,除了酥手刀岑蘇蘇,也就剩那位豪擲千金大義大節的陸家少主...

小縣主有些不服氣,扯著嗓子喊:“我可是縣主,怎麽就不能要了?”

安王妃正要捂這熊孩子的嘴,就聽門外傳來一道極清越爽朗的聲音。

“小混蛋,難怪你爹說讓我收拾你,連你嬸嬸都敢搶。”

雪光乍現,銀袍白發,炳烺光華,一樓的春光都在這人的腳下渙散。

呈秋咬緊唇線,這是她第三次見到薛敖。

薛啟與老安王是忘年交,當初在西北求娶王妃時,老安王出了不少力,故而即便兩家人十幾年未見,但也一直私交甚篤。

不過安王妃倒是這薛敖一身的銀白晃了眼。

從前只聽聞遼東王驍勇無敵,以為會是個彪悍精壯的漢子,沒想到竟是這麽個俊郎挺拔的少年。

只是這一頭白發,世人皆說他是為了未婚妻子一夜白頭,聽他剛才說的話,安王妃轉頭看向那模樣出眾的姑娘,莫非...

還未來得及想,就見薛敖三步並兩步走到阿寧身邊,指尖戳了戳懷中孩子的額頭,“哭什麽?一會爹帶你去騎大馬。”

“別坐你娘懷裏。”他單手抱過來孩子,又將那姑娘攬在懷中,“她手臂細,哪經得起你這小豬頭。”

安王妃這才回神,笑道:“第一次見王爺,竟然是我家這小混賬惹了侄女哭,還真是緣分。”

薛敖朝她一頷首,算是他身上極周全的禮數。

安王妃看向阿寧,“想必這位就是陸姑娘了。”

阿寧福身行禮,被安王妃及時拉住。

她心道,若是真被這姑娘見禮了,自家王爺恐怕晚上連覺都睡不著。

薛敖眼裏除了阿寧再裝不下其他,此時恐怕轉頭就能忘了安王妃長什麽樣子,自然也不會在意她身邊是什麽人。

薛敖抱著阿慕顛上顛下,阿寧與安王妃閑話幾句正準備告退,卻聽一旁的侍女急急開口:“王爺,這位是呈秋郡主。”

正是呈秋身邊的侍女。

郡主眼光極高,嘴上雖是不說,可公主府上下誰不知道郡主為著婚事幾日吃不下飯。

小侍女沒顧及到其他,此時脫口而出才知道害怕,萬幸自從薛敖來了之後,一幹人都不敢再望向這邊,自然也就沒聽到幾人在說什麽。

呈秋沈聲喝退小侍女,他的未婚妻子就在這裏,曾經的婚事本就是一場胡鬧,又怎能在人前提起。

況且那陸家姑娘如此出色,難怪叫他死生不忘。

薛敖漫不經心地回頭,將懷裏的阿慕舉起來,吊兒郎當地笑道:“郡主?怎麽,你笑我家缺郡主?”

小侍女被他看上一眼就瑟瑟發抖,又聽那活閻王接著道:“我家閨女也是郡主,我媳婦兒還是郡主她娘,你覺得你家高貴?你有意見?”

小侍女跪倒在地,嚇得不敢出聲。

安王妃有些無語,她怎會不知道之前呈秋郡主與遼東王的賜婚,只是這時候提起,一般人只會往爭風吃醋上想,可這遼東王怎麽還拿位分攀比起來了?

薛敖將阿慕塞在金綺裏,挨著阿寧身側走了出去。

直到幾人身影消失在視線裏,呈秋才搖頭苦笑。

情深義重,心若寒石。

只是分對誰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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