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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周目(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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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周目(完)

清池調配了一劑藥, 疊起藥方,正要試試。也在這時,才從自己的思緒裏出來, 然後便發現這屋裏多了一個人。

“蔣大人……?”清池遲疑了一下,喚道。

他這會兒怎麽會來這裏?

蔣唯見她珠目炯炯地盯著自己看, 這會兒才始覺得男女之別的唐突, “月魄姑娘。”

“我聽應宇先生說, 月魄姑娘這段時間一直在研究時疫的新藥,所以過來看看月魄姑娘。”蔣唯語氣溫和, 態度可親,渾然沒有一絲貴公子的紈絝屬性, 無論處於何地,亦是有禮有節。

就連這簡單的草廬, 都似乎因為他的到來而霽月光風耀玉堂。

清池臉上露出點兒笑意, “大人不愧是西塘的父母官, 連這種事夠掛在心頭。”

清池說著,拿著手上的藥包, 準備走到角落裏的藥爐熬制, 卻聽到背後人道:“月魄姑娘和應宇先生才真的是醫者仁心, 這些事情本來與你們無關,為了此地的百姓,辛苦二位了。”

清池輕輕地舒了一口氣, 說:“我們既然選擇了這樣做, 便會做到底,沒什麽辛不辛苦的。”

她打開藥爐, 要藥方上的藥倒了進去,然後加水, 蓋上。

正要點火,蔣唯說:“我來。”

清池轉頭看他,他的神態是認真的,也已經半彎腰了下來。

清池下意識地往旁邊讓了一下,蔣唯正好直面藥爐,“蔣大人,你是認真的?”清池語氣頗有點兒被他打擾的不高興。

蔣唯看向她,“我看姑娘累了,不如在一邊瞧著,順便休息一會兒。”

清池幽幽地道:“大人不忙嗎?何苦做這種小事。”

“姑娘怎能說這是小事,我聽應宇先生說了,這連花清瘟若是研制成功,利於時疫,更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我雖對醫術不了解,也知道兩位是大家。”蔣唯猶豫了一下,還是道:“若是姑娘不介意,我讓竹韻挑兩個利落的小子過來幫忙?”

清池嗤笑,“原來蔣大人是擔心我過於疲累?”

蔣唯已點起火光,火光暖暖的,在這雨天照亮了他的面龐,顯得線條柔t和幹凈,一瞬之間,他看向清池,那雙細雨般美麗的眼睛帶著點點的笑意,“姑娘又在防備什麽?”

清池便是因為他的這句話,翹起了嘴角,“蔣大人說呢?”

“我倒覺得姑娘不是因為藥方,那大概……大概是因為我了?不知我何處讓姑娘不高興了?”蔣唯誠懇地發問,雖然他們之間沒有見過幾面,但他總覺得眼前人似有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而她面對他時,有時甚至叫他覺得,她那眼睛很飄,仿佛在透過他看著另外一個自己。

清池嘴角的笑容僵住,輕哼了一聲,“原來蔣大人的話也這麽多?不是來幫忙?還是來聊天的。”

蔣唯有些哭笑不得,“姑娘休息,我來做事。”

清池就看著他看顧藥爐,雖然是頭一回,也就除了一開始有些毛手,後邊倒是擺弄得挺好。她時不時地瞧一眼,倒也還好。

這一劑藥煮好以後,清池分了三個小碗,然後親自端了出去,送到了隔離圈最嚴重的地方,給病患服用。

她一身捂得嚴嚴實實的裝備,其實不只是她,自從她那傻師傅和蔣唯把這些嚴重的流感病人分區了以後,她就勒令這邊所有的人必須要這樣佩戴,而且進進出出的人不止每日三碗麻黃湯,還要勤洗手註意防護病菌。

這一趟下來,清池已經把一分區的12個病人按照了連花清瘟的四種配方服用了,只看哪一種的效果快而好。

清池出來的時候,蔣唯還在外邊等著,這倒是叫她有些意外。

“蔣大人?”

蔣唯看著她有些蒼白的面孔,蹙眉道:“原來我是不該說的,可姑娘除了照顧這些病人,也該照顧好自己的身子才是。”

清池心裏有種很難形容的感覺,像是某個地方莫名地變得柔軟了下來,她取下了防護罩衣和面罩,遞給了一邊的小童,然後才道:“我師父只會比我更累,他如今把二分區和三分區都負責了,就只讓我負責一分區,研究出配方。”

“一分區的病人更嚴重。”即便是遠遠地隔著門瞧著裏邊,蔣唯都能看得出情況嚴重。

清池卻滿不在意,芙蓉面含笑,在日光下有一種過分絢麗的美麗。

蔣唯嘴唇蠕動了一下,又覺得自己說的話沒有意義,難不成他還能讓她停下現在的研究,不,沒有這個可能。

蔣唯忽而鄭重地望著她,清池都被他看得有點兒不安。

那雙眼睛裏有堅定的東西,越來越像後來的那個他了。

蔣唯說:“有勞月魄姑娘了。”

清池還有點兒磨不著頭腦,瞧著他離開,然後回去寫剛才在一分區裏看見過的情況。

沒想到次日,竹韻就親自送來了兩個麻利的仆人。清池想起昨天蔣唯說過的話,也是笑,蔣唯哥哥就是這樣,每次說過的事,他都一定想要辦到,不然自己可比別人還不舒服,他也是一向對自己比對別人的要求更高。

他們這裏本來就缺人手,送來的人自然是要利用上。

七天後,清池終於發現其中一副藥劑的效果尤其明顯,她臉上都出現了開朗的笑意,“太好了,弄了這麽久,總算是搞出一點名堂來了。”

清池和應宇一起看過一分區病人的情況,“終於開始退燒了,我看再過幾天,應該就差不多了。只是高熱了這麽久,恐怕會燒壞身體,看來咱們還得另外加付藥劑。”

應宇說:“也可。”

應宇掀開病人的眼皮子瞧過,也是笑著道:“小月魄,這次可真是辛苦你了。幸虧你搞出了這副藥劑。”

清池有點兒心虛,“這是一位前輩在醫術上寫的,我不過是順著研究一二,沒想到效果這樣的好。”

應宇也就笑笑,沒有說話。

他們出來以後,清池正和應宇說著接下來的工作。

應宇說:“行,既然研究出來的,那就推廣開來,我找蔣大人說說。”

說曹操曹操到,蔣唯像是剛忙完沒多久就直接過來這邊了,袍角都粘著露水和濕泥,長身如玉,挺拔幹凈,正站在院子裏的老梅樹下和童子說著話,似乎正聽到他們的話,看著他們從外邊走進來,溫和的臉龐上也出現了一個柔和的笑容。

“應宇先生,月魄姑娘。”

“蔣大人?”應宇也稱呼了一聲,清池站在他身邊,隨意一禮。兩人的目光一交集,然後清池先移開了,清池不知道他在看什麽。忽而聽到他說:“我看兩位臉上的喜色,想必是那藥方已經研制成功了?”

“蔣大人真實神機妙算啊。我剛剛真想和蔣大人說這件喜事,沒想到大人就已經看了出來。”應宇豁達地道,然後把他們師徒剛才的發現說了出來。

“當真。”蔣唯聞言喜開霽,“那這可真是一件大好事。”

應宇道:“若是沒其他的問題,想必這個月底就能結束西塘這次時疫。”

蔣唯松了一口氣,又再向他們師徒一禮。

“蔣大人???”

蔣唯卻嚴肅地道:“若不是二位,恐怕蔣唯這次是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無奈一笑,又有釋然和解脫。再看向應宇,目光一瞬停留在清池臉上,然後十分正經地道:“這是代西塘所有百姓的一禮,應宇先生、月魄姑娘萬不可推辭。”

“哈哈哈哈。”應宇大笑,笑聲幾乎振飛了老梅樹上停留的鳥兒,“蔣大人,咱們可不能一直在這外邊互相客氣了,這裏冷,不如到裏邊用杯暖茶。”

清池知道他們有話要說,而她也有事要處理,便道:“師父,你和蔣大人喝茶,我先回房整理醫案。”

“去吧。”

蔣唯望著她走向側房,眸色微動,直到發覺應宇在看自己,才收回了目光。

“蔣大人?”應宇凝視著他,語氣很平常。

蔣唯也是男子,自然知道應宇這做師父的在擔心什麽,只不過……

“應宇先生,我看月魄姑娘這段時間實在勞累過度了,以致臉色都不大好,我哪裏還有些燕窩雪蓮等進補之物,若是先生不介意,晚些時候派人送來?”蔣唯說。

應宇嘆了一口氣,拱手道:“有勞蔣大人了。”

“我這小徒兒一向是倔強要強的性子,這段時間更是一心撲在藥方上邊,況且這藥方也確實要緊……我也不能叫她停下。”應宇說到這裏,才有輕松的感覺,“眼下可好了,終於研究出來了,她也能放心了。”

蔣唯也跟著他唇角一揚,只不過視線卻下意識地往那個地方又看了一眼。

想起那個年輕的姑娘,其實他心底也有一種莫名的情感。

只是此時,並不方便談這些兒女情長。

況且……他們認識才多久,恐怕會輕狂孟浪於她。

既然藥方研制成功,蔣唯要做的事情自然也是推廣,調布整個西塘縣的中藥配置湯方,給所有患病的百姓服用。早日將時疫驅逐,恢覆西塘百姓的正常生活。

他也是這樣做了,又是十多天過去,正在官衙裏處理時間的蔣唯,忽然接到了一個通知。過來的衙役也是驚惶意外,誰能也沒想到,不久前救治好了感染時疫的月魄姑娘,如今反倒是自己也感染了。

“服了藥也不見好?”蔣唯冷聲詢問,有些難以置信。

衙役道:“啟稟大人……據說是,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月魄姑娘先前服用太多品種的藥,和這藥相沖,效果不大明顯,況且……月魄姑娘先前一直和常人無疑,誰也沒想到啊!”

蔣唯臉色不佳,甚至身體也微微一顫,“怎麽會這樣?我要親自過去看看!”

蔣唯腳步匆匆如風。

“大人,大人,您不能過去啊!”衙役在背後喊著,可惜也阻止不了他。

蔣唯來到草廬前,才發覺草廬前已經被隔絕了,周圍先前為安置病人搭的棚子早就已經拆了。

蔣唯敲門:“應宇先生,應宇先生……”

應宇開了門,他臉上幾乎沒有情緒,整個人都有些失魂落魄的,似乎就在短短時間裏瘦了更多,一身道袍穿在身上,反而是更加道骨仙風了。

看見是蔣唯,很意外:“蔣大人,你怎麽來了?”

他卻攔在門邊,沒有給蔣唯進去的機會。

蔣唯皺眉,“我聽說月魄姑娘……我來看看她。”

應宇定定地看著他。

蔣唯回以堅定地目光。

過了一會兒,應宇半是無奈地嘆了一口氣,“罷了,蔣大人既然來了,就進來吧。”

他開了門,門發出嘎吱的聲音,仿佛風燭殘年的故人。

應宇在前邊領著路,後背無形t地有些佝僂,像是老了好幾歲。

“應宇先生,這是……”

應宇沈默了一下,才道:“都怪我,怪我一直沒有發現她的不對勁……”他已經說不下去了。

蔣唯滿腔的問和恨,也都只能化成了心裏的重量,他就連嘆息都不想嘆息。

終於,來到了她的房門前,應宇說:“蔣大人能來看她,我很高興。”

蔣唯見了他這笑,覺得不像笑,他遲疑了一下頷首。

一陣苦藥香,但一種清新的草藥香又完全壓制了這種苦藥香。年輕女孩的這個臨時房間裏一切擺設都很簡單,梳妝臺上一把菱花鏡,一把桃木梳,一個花瓶裏面插著一束野花,簡單的木床垂下青色紗帳,裏面有個綽約的人影。

“月魄姑娘,我來看你。”原本進了女子閨房就是不該,蔣唯止步在門檻處,旁邊就是應宇。

他輕柔的聲音像是初春的一陣風,喚醒了在睡夢裏昏沈的清池。

“……誰?”她的聲音幹澀,原來的清脆不見了。

“蔣唯。”

這個熟悉的聲音,這個熟悉的名字,仿佛把她從那昏昏沈沈的苦海裏拉了出來,清池有些害怕,她方才是不是去了地獄,不然怎會那樣的痛苦。

蔣唯,蔣唯哥哥!

她忽而想起了那些甜蜜的往事,那些過去的回憶,依稀還是哪個時候的她,“蔣唯哥哥……?”

她有些不確定地問,“那你怎麽……怎麽不過來看看我?”

她的聲音帶著期盼,還有些著急。

蔣唯發覺了她這個時候的不正常,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應宇,他們都知道,她應該是被夢魘怔住了,應宇點點頭,蔣唯說:“我現在就過來?”

“嗯。”她很乖巧地。

蔣唯走了過去,就隔著青紗帳幔站著。

清池依稀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其實她這個時候意志已經有些不太清楚了。

“我快死了。”

“別胡說。”蔣唯這句話說得很急,他看向青紗帳裏的少女,語氣又柔和地說:“不會的。”

“……又在騙我。”她說,語氣卻滿不在乎,劇烈地咳了咳 ,“現在是什麽時候了?”

蔣唯回了一聲。

清池哦了一聲,然後是長久的沈默。

過了一會兒,蔣唯說:“月魄姑娘,你不會有事的。”

清池想要看他,卻發現自己根本看不清,只是貪婪地聽著這道聲音,多麽溫柔,像是春風,又像是細雨。

“呵呵?”

“你在笑什麽?”

“咳……你問我笑什麽,我就快死了,這些還重要嗎?”

“別胡說……”

清池不在乎,“可以一直陪著我嗎?”她的手伸出了青紗帳,卻無力地垂落,忽而又被一只有力的手牽了起來,他語氣有些急:“當然可以。”

她吸了一下鼻子,忍不住貪心地問:“那來世呢?”

“……來世也可以。”他說得很慢,似乎有些羞澀。

清池笑得開心,“那你可千萬別騙我了。”

她呼吸一緊,急促,仿佛聽到隔著另外一個世界,有一道聲音在喚她,月魄,月魄……

可她不是月魄啊。

她是清池。

可就在她要這樣說的時候,那意識就再一次沈淪了。

之後的事情,之後還有什麽?

她已經記不得了。

再次醒來,又回到了命運開始的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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