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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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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謝玨剛從詔獄回來,就聽到宮人都在傳蕭祁白與謝錦嘉之事。

也不過就是一炷香的時間,五公主落水被蕭祁白救起之事就傳得沸沸揚揚。滿宮風雨,流言難堵。

而他的好尚宮竟然任由此事發展。

站於高臺之上,來回不斷走動,謝玨下顎緊緊繃著,渾身還帶著從詔獄回來的血腥之氣。

兩邊旁宮人已戰戰兢兢,大氣不敢出。

謝玨隨手重重砸下一個花瓶,在地上四分五裂,濺得滿地都是。

嚇得一群內監渾身抖了抖。

“雲泠呢?孤宣召,她還不趕緊過來!”

此時雲泠已到了門外,一內侍看見小聲道,“殿下大怒,姑姑小心點。”

雲泠點了點頭,然後立即往殿內走去。

來到中央,對著上首的人行禮,“殿下。”

謝玨冷笑了一聲,將一方硯臺砸到她腳下,“跪下!”

那硯臺上還有墨水,灑了一地。

雲泠看著滿地的狼藉,一言不發,直直跪下,“臣有罪!”

膝蓋磕在地上,發出一聲‘咚’的聲響。

聽得人便骨頭疼。

謝玨眼睜睜看她重重跪下,在這冷硬地面,聲音傳入他耳朵裏。

沈了沈眼,不住點頭,

“有罪,你還知道你有罪?”

他從高臺下來,走到她身邊站定,“你難道不知蕭祁白的婚事孤另有打算?孤給你統管後宮的權利,你現在告訴孤你連一隊侍衛都攔不下,只能眼睜睜看著愉妃帶人進去,是嗎?”

“尚宮雲泠,何時變成了一個無能的廢物?!”

宮人跪拜在地,驚顫道,“殿下息怒!”

雲泠伏下腰,額頭扣地,

“是奴婢無能,愧對殿下的信任。”

“好,好,好一個無能,”謝玨冷笑連連,“你身為孤的屬官,卻與一個公主交情匪淺,處處包庇偏袒,不把孤放在眼裏。”

“往日是孤太過縱容你,縱得你不知天高地厚,目無君主。”

謝玨擡眼,滿目冰冷,

“每個人都要為他的無能付出代價,你也不例外。”

“你就在這殿內給孤跪著反省,無孤的旨意,不得起身。”

雲泠低著頭,長拜,“奴婢,謝恩。”

謝玨看了她幾眼,揮袖轉身離開。

安公公連忙跟上。

……

來到東宮外,蕭祁白已經換了一身幹凈的衣裳,在殿外侯著,見著太子,立刻走了上去,叩首,

“今日之事是臣思慮不周,犯下此疏漏。愧對殿下隆恩,請殿下降罪!”

謝玨離開東宮,不過一盞茶的時間,已心有他算,面色冰冷,“事已至此,也罷。”

他雖有心要蕭祁白聯姻,卻還未定下。

蕭祁白才學名滿京城,又是他東宮一派,本是他籠絡他人的一枚上好的棋子。

只是若蕭祁白不願意,他也不會強人所難。

謝玨忽然看了他一眼,“蕭卿,你才學具佳,經綸滿腹,便是做個純臣,孤也會重用你。”

“孤亦,從不強迫於人,”他停下,目光審視,“本以為蕭卿心中唯有朝堂與蕭家百年榮耀,卻不知竟也心有所屬。”

蕭祁白卻搖頭,“臣惶恐,實在是人命關天,臣顧不上許多。”

謝玨定定望了他兩眼,沒什麽語氣道,“是麽。”

無論是不是,事已至此,再多加追究也無用,謝玨自然明白這個道理。

“太傅於孤,是恩師,亦是半父。孤對蕭卿寄予厚望,未來朝堂有卿,孤可高枕無憂。”

“孤對卿倚之,信之,重之。卿若有心,孤亦願成人之美。”

“此事,蕭卿自己做主罷。”

既已無法聯姻,皇室臉面不可丟,便給他這個權利。

權衡利弊,收買人心。

帝王權術,不外如此。

“自慚菲薄才,誤蒙殿下恩,”

蕭祁白緩緩稽首,“殿下恩德,萬死難辭,必以全力報之。”

猶豫了一瞬,又道,“只是此事是乃臣一人之過,無關他人,還請殿下寬恕其他。”

拖累無辜之人,非他所願。

謝玨偏過臉,

“你被陷害,她卻不是。”

他所不愉的,是她敢明目張膽違背他的意志。

為了一個公主,公然和他唱反調,他容不得她這樣的大逆不道。

“東宮規矩嚴明,她如此疏忽犯下大錯,身為尚宮該當以身作則,若不罰如何服眾。”

她將來又如何統管後宮。

就是他,也不得不罰。

蕭祁白也明白太子殿下的意思,終究低嘆一聲,不再求情。

……

謝錦嘉落水受了好大的驚嚇,被送進琉璃宮後就發起了熱,禦醫來看過開了藥。

謝錦嘉喝下後,慘白的面色漸漸才好了一些。

青彩這時走過來對她恭賀,“恭喜公主,可如願嫁入蕭家了!”

當時那麽多人在場,她一個皇家公主和臣子有了肌膚之親,為了皇室的臉面,蕭祁白也不得不娶她。

謝錦嘉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總歸有一瞬間是有些開心的。

卻又,怎麽都笑不出來。

心頭只剩一抹苦澀的餘韻。

蕭家百年清流,用這樣的方式嫁進蕭家,蕭祁白蕭大人又會如何看她?

咳嗽了兩聲,轉頭問青彩,“雲泠呢,回尚宮局了嗎?”

青彩頓了下,低下頭沒說話。

謝錦嘉察覺到不太對勁,找了個小宮女過來,“你來說,敢欺瞞公主,本公主一定罰你!”

小宮女嚇得跪下,“雲姑姑……被太子殿下罰跪……”

“是因為我的事?”

謝錦嘉慌忙掀開被子就要起來,愉妃端了藥走進來,“你去幹什麽?”

謝錦嘉緊緊握住愉妃的手,“母妃,您去救救她吧,都是因為我雲泠才受罰的……”

都怪她。

肯定是她的那些話讓雲泠心軟了。

愉妃扯了扯嘴角,“好了,你還關心她?擔心擔心自己的身體吧,我兒受了好大的苦了。”

謝錦嘉著急道,“母妃!”

“我有母妃護著,可她沒有!”

愉妃把藥放在桌上,“你讓母妃去求,可想過,你我在太子面前有沒有這樣的臉面?”

“我……”

是啊,從小他們便與太子不親厚,甚至還誤站過平王一派,她們在東宮,哪裏有臉面和情分去求情。

“她雖無母,卻是太子寵臣,”愉妃把謝錦嘉帶回床上坐好,“太子不會對她怎麽樣的。”

“真的麽?”

“當然,”愉妃說,“你若不放心,母妃打發人出去看看?”

謝錦嘉長長望著愉妃許久,忽然苦笑著搖搖頭,“不必了,看一眼又有何用。我知道都是我連累她了。”

“明明是我的無知和愚蠢,卻連累她受了罰。”

沈默了會兒,“母妃,你讓青彩走吧。”

“她故意推我下水,也是您指使的對嗎?這樣的人,我身邊怎麽敢留。”

“是又如何,難不成母妃還會害你?你如今不是得償所願了麽?”

愉妃沒隱瞞,見女兒如此傷心,忍不住道,“你為一個女官傷心至此,又怎知她沒有別的心思?”或是爭寵,或是爭權。她在這後宮待久了,這些女人的想法什麽看不明白。

“所以呢?”謝錦嘉擡起頭,睜著眼鄭重道,“她害了我嗎?”

“沒有她,母妃此番又能成事嗎?”

愉妃竟一時無話反駁。

只道,“我兒終究長大了。”

謝錦嘉吸了吸鼻子,轉頭拉上被子,沒力氣再說什麽,“我累了,想睡覺。”

——

雲泠直直跪在大殿中央,即便沒有人看著,也不曾有一刻的松懈。

膝蓋處漸漸湧起刮骨的疼痛,過了許久,漸至麻木。

殿內空蕩蕩,連一絲人氣也無。

黑壓壓了許久的天,終於劈裏啪啦下起了大雨。

她就這麽筆直跪著。

一動不動。

……

等著謝玨定奪的事一件一件堆疊而來,天下民生的大事,耽擱不得。

不知過了多久,謝玨放下禦筆,叫來安忠,“人怎麽樣了?”

安公公汗流浹背,小聲說,“還……還跪著……”

謝玨忽地冷冷擡眼。

從他下令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兩個整整兩個時辰,再跪下去,腿也要廢了。

頓時立即起身,走過安公公身邊時,漆黑的鳳眸在昏沈的夜色裏,冷薄又危險,嗓音不帶任何溫度,“別人不知孤的情意,你也不知?”

“你敢任由她跪兩個時辰?”

太子此話,算是言明了。

落在安忠耳中,嚇得心臟都快從嗓子眼跳出來了,欲哭無淚,“奴才早就著人去扶了,可是姑姑,姑姑她不起來啊!”

他實在是沒有辦法。

殿下前腳下的令,他著人偷偷把姑姑扶起也就罷了,可是姑姑不起,他也不敢正大光明找人把姑姑擡走,更不敢,報到他跟前!

謝玨:“廢物!”

轉頭快步去了東宮。

……

大雨傾盆,雨水沿著屋檐滾落,似斷了線的珍珠。

樹枝在風雨中飄搖,搖搖欲墜。

大風灌進空曠的大殿,發出令人膽寒的呼號。

更吹得殿內跪著的纖瘦身影似下一秒就要被折斷。

雲泠努力支撐著,不曾趴下。

她直直地跪著,望著上方的寶座。

她沒有將愉妃攔下,成全公主,亦是為了自己。

可攪了蕭祁白的婚事,毀了太子的計劃,她不是不愧的。愧對蕭祁白,愧對太子。她借了太子的勢,又是東宮女官,本不該違背他的旨意。

所以她甘願跪在這殿中,是受罰,也算是贖罪。

殿內唯一一盞燭在風中漸隱漸滅。

忽然間身後光芒大亮,宮門打開又重新關上,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緊接著手臂被人狠狠握住,以不可反抗的力道將她拉起,耳邊是他咬牙切齒的聲音,“你這雙腿不想要了是不是?”

雲泠一擡眼,撞入他深黑帶著薄怒的眼眸。

頭發濕了一半,儼然是從雨中穿梭而來。

謝玨捉住她的手臂,

“孤罰你跪,你就真的跪到現在,安忠扶你起也不起,平時怎麽沒有這麽守禮。”

“是覺得孤會不忍心,還是覺得委屈?你知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錯?!!”

刺骨麻痹的疼痛襲來,雲泠靠著他手臂的支撐才勉強站住,點了點頭,“我知道,我都知道。”

“是我壞了殿下的大計,萬死難辭其咎,殿下怎麽罰我都是應該。”

“你身為東宮女官,竟然敢為了一個公主,違背上意,背叛東宮,”謝玨握著她手臂的手指逐漸收緊,

“蕭祁白不日就會迎娶謝錦嘉,你可滿意了?”

雲泠舔了舔幹澀的唇:“是奴婢鑄下大錯。但好在蕭大人迎娶五公主,英國公以後便能為殿下所用。”

英國公其實是忠心之人,只是太子因為愉妃的緣故不用。

謝玨:“一個英國公,孤還不放在眼裏。”

“我知,都是奴婢的錯。”

“你知道,你當然都知道,”謝玨冷聲,“卻還是什麽都犯了,任性妄為,膽大放肆。”

“不罰你,東宮規矩何在!”

雲泠閉上眼,眼淚從眼角流下,

“是奴婢一意孤行,是奴婢違抗殿下,也是奴婢,有負殿下恩信。”

她緩緩跪下,淚如雨落,抓著他一片衣擺,“奴婢有愧,愧對殿下隆恩,也無顏再做這東宮女官。”

外面風雨交加,被摧殘已久的樹枝終於掉落。

謝玨居高臨下看著她,任由她緊緊抓著一片深黑衣擺,看她蒼白著臉,泣不成聲,眼睛紅透,也無動於衷。

“我知殿下若不罰我,有失公允,”雲泠淚如斷了線的珠子,一顆一顆砸在地板上,“從冷宮到如今,殿下雖滿身榮耀,權力盡握,奴婢卻知道,您走到現在的危機四伏,九死一生。”

“是我錯了,是我私心用甚,是我不可饒恕。所以我也絕不願殿下為難。”

謝玨目光未看她,卻說,“真是好一張楚楚可憐的臉。”

“花言巧語,珠淚滾燙,令人一次又一次的心軟。”

他終於低頭看她,眸光似刃,“可你為什麽就不能安分一點?”

“奴婢願辭去尚宮之位。”

雲泠眼睫上都帶著眼淚,長久地跪著身體已經吃不消,雙腿疼痛入骨,嘴唇蒼白,虛弱地快要倒下。

只望他,盡快降下處罰。

謝玨高高在上,冷眼看著她虛弱到搖搖欲墜的身體,冷眼看她痛入骨髓。

像是這殿內明明滅滅的燭火,下一秒就湮滅,再無聲息。

看著她良久。

“孤自然要罰,”

謝玨緩緩蹲下.身,“尚宮雲泠,失職失責,過錯甚重,革去尚宮之位。”

雲泠最後一滴淚從眼角滑落,“是。”

滾到下巴的眼淚將衣襟沾濕。

“甚好。”他道。

從七歲開始,慶月宮中,過往種種,他厭惡至極,所以從來無意納一宮女為妃。

她伴他於微末,隨他出生入死,受盡委屈,從未怨恨。他知她有所圖,圖他的勢也好,圖安穩也罷,便也從未在意。

可是現在她流眼淚,他竟然會覺得心疼。

簡直荒謬至極。

他唾棄之,卻終究心軟。

“哭什麽,”

謝玨緩慢俯過身,將淚眼盈盈,纖瘦的女人抱進懷裏,力道似要揉碎她的骨頭。

閉上眼,

“既做不了這六局尚宮,那便,做孤的側妃。”

雲泠下巴抵在他肩頭,耳邊傳來他的聲音,濕透的眼睫頓時擡起,瞳孔張大。

側妃……

他要立她為側妃?

為什麽事到如今,他還要立她為側妃。以他的性子,以他對宮女的厭惡,明明不會這樣。這完全不在她意料之內。

不,這不可以。

雲泠靠在他懷裏片刻,沈默了會兒,言語哽咽,“奴婢犯下此等大錯,殿下若納我為後妃,恐朝堂不滿。”

謝玨摸著她的發,“賞罰分明,你有錯孤已罰。更何況孤的事,還輪不到他們插嘴。”

“可是……”

“沒有可是。”

謝玨忽然松開她,眼神自上而下的審視,“你不願?”

他對她的占有欲,控制欲,自然不會允許她拒絕。

先罰後賞,儲君的手段罷了。

事實上他給她一個側妃的位置,於他而言已算是給她莫大的榮耀。他是太子,他若要立,便是天恩,只需只會她一聲而已。從來由不得她選擇。

雲泠頓了下,恐他生疑,勉強笑了笑,“怎麽會,我怎可能不願。”

“只是殿下可知,大晉開國以來,從未有過納女官為妃的先例,此行必於朝臣反對,於王法不容。”即便他撤了她的職,她也是尚宮雲泠。外界便可猜想,他是為了立她為妃才故意撤了她的官位。

謝玨繡金蟒袍迤地,高貴無雙,氣勢淩人,將她按進懷中,不甚在意地說,“怕什麽,”

“孤就是天下最大的王法。”

她自然不會是不願,只是考慮甚多罷了。

雲泠被他抱得幾欲喘不過氣,他是習武之人,力氣很大,大到像是要把她揉進骨髓。

或許穆蘭茹有句話沒有說錯,太子謝玨若要做一件事,王法教條,天地法則都在他腳下。

怎會被一條不能納女官的宮規阻攔。

平靜幾息,

她垂落的手緩緩擡起,又最終放下,手指握緊,溫聲說,“殿下雄才偉略,亦有安定天下之心,卻身負暴戾無道罵名。我絕不願為殿下再添昏庸沈溺女色的罪名。”

“孤不在意罵名,亦不懼後世如何評說。”

“我在意。”

謝玨身體一頓,擡頭靜靜看著她。

雲泠迎著他的目光認真道,“我本就犯下大錯,又是女官,殿下若此時立我為側妃,焉能服眾?我脫去女官身份後,罰去觀雲寺修行半年,才能抹平此事堵住朝臣的嘴,不毀殿下聲名。屆時,奴婢等殿下前來迎我。”

她一言一行,苦心孤詣,皆是為了他考慮。

寬闊的大殿內靜默無聲。

謝玨眸光深了深,“當真?”

雲泠杏眸灼灼,真情切意,“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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