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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墻裏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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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墻裏的哭泣

那橙色身影還在繼續跟著我。

“我從來不知道李家二少爺也會有今天這狼狽模樣。”他搖著扇子說道,“你可真厲害啊。”

“你跟著我幹啥啊?”我回頭無語道。

“裴某是閣下的崇拜者。在下願追隨閣下。”

“……你有病是不是?再這樣說話。”

他楞了楞,笑了。

“好,以後不這樣說話了。”他又自若地搖著扇子。

“但我還是很有用的,比如趙奇士已經來到城裏準備在這裏生活,眼下這身衣服是不是不太妥——?”

“有啥不妥的?”

“你的衣服……好些地方都破洞了。”他說著,伸出兩根手指拽了拽我衣袖上的兩條線,“還有這裏的線開了。”

“這又咋了?”

他似是沒料到我這樣的反應,對我微笑的同時眨了眨眼:“衣服蔽體嘛。最起碼可以防寒保暖啊。”

“哦,還不至於。等天冷了我再補上點。”

“我倒是可以幫你置辦些日常衣物。”

“什麽衣服?”我瞧著他身那橙得發亮的衣服和反光的絲線,“你這樣的?”

他像是很受用,點了點頭,笑答:“好面料。幹凈又舒爽,保證……”

“我才不穿。”我不屑地打斷他。

他腳步一楞:“為何?”

“你們城裏這不配叫衣服。冗餘麻煩。實屬是累贅。”

他思慮了兩秒,又笑著跟上:“倒是我欠考慮了。”

*

將城市主街和大道逛了個七七八八,我的興趣來到了周邊地區。

逐漸遠離城中大街,我奔著偏遠的小巷和邊緣地區走去。

那橙衣人一路閑庭信步跟著我,有時會自作主張忽然跟我科普甲處的商鋪面貌和丙地的歷史情況。

我倒是也挺感興趣,就沒打斷他。

隨著越走越偏,橙衣人還在吐槽我“走太偏了”時,我來到一條小街的拐角,突然聽到了一些異樣的動靜。

這裏的街道設計很奇異,各條街都很窄小、且七拐八拐,墻與墻之間離的很近,狹小,以至於我和橙衣人兩人並肩而行時才將將能通過,有些時候甚至需要錯開肩膀走才可以。

橙衣人跟我說這是“小巷”,有的地方也叫“弄堂”。

眼下前方一眼望不到頭,盡頭是另一個橫穿而過的小巷的墻壁,左方也是蜿蜒拐過的小巷口。

我聽到的異樣聲,就來自於左前方的小巷深處。

橙衣人也駐足聽到了,他露出意味深長的笑意:“你該不會是要探究什麽詭異事情了吧?”

“這世界上沒鬼。”我瞥向他,“你是蠢貨嗎?”

“……罵得好難聽。下次可以說話更好聽些。”

我循聲而去,來到一處僻靜的小巷,墻壁頗高,連著四方圍起來,看起來裏面是一個四方院落。

站在墻角下,那聲音格外清晰,就是從墻裏傳出來的。

聲音斷斷續續,聲調時短時長。

是哭泣聲。

有些克制忍耐的哭泣聲。

橙衣人默默垂著眼,臉色變了變,多了些思忖。

我雙手朝上一伸,腳下一彈跳,扒到了院墻的墻頭上。

“餵……!”墻下的橙衣人剛發現,還沒來得及小聲喝完,我就已經攀上了墻壁。

我雙肘壓在墻頭,將腦袋冒出墻頭,看著墻裏的狀況。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粉衣女子,長衣長袖,端坐在石桌前,正單手扶額,低聲地啜泣著。

整個院落是四方形,三面圍墻,左邊通著另一個院落。寬敞但不算太大,沒有那個老大夫的院落大。

石桌子靠近我這邊的墻,周圍擺著三個石凳。

粉衣女子就坐在其一,正對著我,沒看到我。

橙衣人這時也悄咪咪地扶上了墻頭,他頭靠近,悄聲說道:“餵,攀墻頭可不是好事。偷看人家私情更不是好事!”

“哎呀你走開。”我一手把他頭拍開,繼續看著院裏的女子。

粉衣女子正用長袖捂著眼睛哭泣。她哭一會兒,就拿開袖子,盯著桌面或是地面繼續啜泣,不一會兒又捂住眼睛痛哭失聲。

“她的警戒能力和視力實在是太差了。”我跟旁邊的橙衣人說,“我們都在上面看了一會兒了,她竟然能完全註意不到?”

橙衣人肩頭忽然一聳,驀地看向我,神情緊張,但隨後又立馬放松下眼皮,像是豁出去一般,面無表情地對我說:“你聲音能小一點嗎?”

我奇怪地看了一眼橙衣人,轉回視線看向院裏。

粉衣女子已經擡頭看向我了,視線與我正撞在一起。

她的眼睛裏充滿了震驚和恐慌。

“你在哭什麽啊?”我借力空出一只手,在墻頭上跟她招了招手打了個招呼。

橙衣人忽然垂首扶額,滿是無奈地笑嘆:“你還真是坦然的自來熟。”

“你、你們是誰?”粉衣女子音調變高,聲音卻依舊不大。

“你是誰?”我問。

“咳,抱歉,”橙衣人擠出不好意思的笑容,用手肘懟了我胳膊肘一下,沖女子說道,“她這裏不太好。我是上來把她拽下去的。實在抱歉,叨擾冒犯了姑娘。”

“你有病啊?要下去你自己下去。”我皺眉看了他一眼,回頭對粉衣女子道,“他腦子才不好。你別理他。”

粉衣女子瞪著黑白分明的眼珠望著我,又稍微將眼珠橫移看了一眼橙衣人,再次瞪向我。

“姑娘莫怕,我們不是壞人。此人是第一次來城裏,沒見過巷陌,我一時失察叫她攀上了墻頭,實無惡意,這就拽她下去。”橙衣人再次朝我使勁使了個眼色,拉我袖子。

“別拽我。你自己下去。”我蹙眉瞅了他一眼,在墻頭上橫移了一段距離,離他遠了些。

橙衣人剛要拉我沒拉住,眼下見與我有段距離又追趕不上,橫亙著手在墻頭,兀自無奈笑了。

“……”粉衣女子已經站了起來,還是瞪著我倆,看著我倆在墻頭橫移的怪異舉動,她嘴角雖緊繃,卻又有些微微抖著上翹,“你們倆真怪。還真像是變戲法演滑稽戲的。”

“你還是個女孩子?”她看向我,又朝我這邊走了幾步。

“是啊。”我回答,“你也是個女孩子。”

她微微笑了一笑,眼中流轉出一種好看的光波,我形容不上來。

她捂嘴一笑,又好似意識到什麽,立馬擡頭緊張道:“我不是笑你這樣……的意思,”她赧然地看了眼我的身上,“我的意思是……你,你這樣,也是個苦命人,我不該笑你。”

“我這樣怎麽了?”我奇怪地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擡頭望她,“誰苦命?我?我可不苦命。你為什麽哭?為什麽說‘也’是苦命人?”

“你問慢一點。問多了人家接受不住。”橙衣人閑閑看我道,他現在已經掛在了墻上,側身抵墻,看著我。

粉衣女子眼睛又含了些霧氣,緩緩低下頭,嘴唇抿住,最後又擡起頭:“算了,反正我們都是苦命人。今日告訴你也沒什麽不妥。大不了……大不了都這樣了。”

她一直抱在身前的雙臂忽然放開,散在身體兩側,有一種豁出去的樣子。很像剛剛的橙衣人。

我扭頭看向他,他正閑閑地看著我,眼神略無奈,嘴角卻帶著斜斜的一抹笑。

“我,我被迫要嫁人了。”我收回視線,粉衣女子低著頭,已經開始自顧自的敘說。

“我本是一戶普通農戶之女。可是因為……因為被人們認為相貌稍好一些,便容易被人惦記。”

“你確實很好看啊!”我看著她水靈靈的眼睛,“惦記什麽?”

她低下頭,神情懨懨:“可是……這並不是好事……家裏一開始也是高興的。可是自我記事以來,便有很多長輩和男人來叨擾,要提前定下與我的親事。我不喜歡這些男女之事,一想到要嫁出去,我就嚇得夜不能寐。阿娘倒是體貼我,便叫我不要隨意出現在門口,拋頭露面。”

“在我們這附近,有個富商王家,在這一片算是富甲一方了。他家有個兒子……王世巖。這人貪財好色,吃喝豪賭,是個不學無術的混子。但就因為他是王家的兒子,我們這一帶便都讓著他。他還特別喜歡調戲良家婦女,若是叫他看上了,後果不堪設想……”她忽然臉色發青,手都跟著輕微抖了起來。接著嘴唇緊緊下抿起來,很是委屈。

“娘親知道了,更叫我躲著他點。我自是聽話,我本身也怕他怕的要緊。結果誰承想,我躲了這麽多年,偏偏還是在……!”她嘴唇往前一撅,嘴角下撇著,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前兩天出門迎接阿娘……當我知道他就在附近時,緊張得千躲萬躲,就怕會碰到他。結果還是在客棧門柱後面躲著時,被他繞道抓住了。”

“他一看到我,就抓著我不走,對我死纏爛打……好在,好在他那天沒有對我怎樣,只是說了幾句……放浪話,就叫我回家。只不過在我回家前,說,說讓我等著成婚的好消息。”

“我原本還抱有一絲僥幸,哪知,第二天,就有人上門說親來了!我跟母親哭訴。母親便硬著頭皮替我勸回了王家人。”

“可是王家是頗有名氣的商賈,我們家……自是高攀了他家,這一拒絕……”

“昨日王二少爺親自來我家,跟母親說,如若不成,我家日後必有萬千苦果,但若是成了,便是榮華富貴。”

“父親早在第一天就答應了的。是母親一直苦口堅守。”

“但是今天早上……今早……母親來到我屋裏,說,說她也受不住了,她承不起這擔子,叫我,叫我不然就嫁了去吧……”

“嗚嗚嗚……!”她說著,又一頭撲向石桌,趴在石桌上掩面哭泣。

院子裏一時寂靜,只有她放聲的哭泣。

“王家上午來下了聘,我家已經收下了!現在聘禮就在門口。我可怎麽辦啊!”

我趴在墻頭,聽她完全說完,剩下的只有哭泣了。

“不成親不就行了?”我晃著腳丫,脫口道。

她淚花閃爍在眼圈,驚詫地瞪著我,半晌:“不,不成婚?!可以嗎?可,可是該如何辦到?我辦不到啊!”

“這有何難,我去辦,”我跳下墻頭前說,“好說。”

“哎!”

“餵!”

院子裏的女聲和墻頭的男聲一起響起。都是在叫我,但我都沒理。

“哦對,你那要結婚的什麽王二蛋在哪兒啊?”我剛走了一步,又回頭沖院裏叫道。

“在……在西城南苑……但是你真的要去嗎?!那裏可不能……!”

“我走了!”我沒等她說完,就揮揮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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