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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力之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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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力之巔

天下初定,百廢待興,黎民思安,朝臣謀穩,整個周國從下到上呈現出一片欣欣向榮朝氣蓬勃的景象,就連街巷間的商販也比燕國時多了好幾倍。

同時,仍被囚在京城別院的燕帝也成為了眾矢之的。

全國上下同仇敵愾喊殺聲不斷,畢竟燕帝在位十幾年,手上沾了太多無辜之人的鮮血,先撇開容姓人不談,哪怕是他剛登基時下達的那道“屠城”旨意,也讓不少百姓白白丟掉性命,誰又能不恨呢。

容瑾頂著壓力,自始至終也不曾下令斬殺,朝臣們開言勸他時,他只說:“再等等,不急。”

這一日他剛下朝,正欲回案前批閱湊折,貼身太監高讓便躬身稟報:“皇上,柳觀主來了。”

容瑾神色略略一頓,道了聲“傳吧”。

柳玄機一襲道袍,步履穩健地踏上太和殿外的臺階,秋風蕭殺,拂得她發絲飛揚,道袍獵獵作響。

當這天下還是燕國的天下時,她也曾無數次地踏上這道臺階,無數次地走向那個辜負她的男人,如今天下易主萬物皆定,她再次踏上這道臺階時,心頭竟湧動著一股莫名的酸楚。

人生短暫,世事變換,不過眨眼之間半生已逝,卻是來路不可追,前路無從盼,當真是大夢一場。

走上臺階後她又穿過幾扇巍峨的大門,恭恭敬敬入了殿,繼而屈身跪地:“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容瑾道了聲“平身”,又讓高讓賜了錦凳與茶水,“不知柳觀主今日特意過來,是有何要事?”

柳玄機也明人不說暗話,語氣不卑不亢:“皇上可還記得當日去流華殿救人之事。”

容瑾面色沈靜地坐於案前,不疾不徐地開口:“朕自然記得。”

“皇上可還記得,當日您承諾欠下貧道一個人情,在合適的時候會允許貧道討回。”

容瑾清淺一笑,再次應了句:“朕自然記得。”

柳玄機從錦凳上起身,雙臂抱拳,再次向容瑾行了個大禮:“皇上,貧道今日過來,便是為了討回當日的人情。”

“柳觀主有話不妨直言,朕定全力滿足你的需求。”

柳玄機這才放下手臂,怔怔看向龍椅上姿容絕佳的容瑾:“皇上,貧道想讓洛庭軒活下來。”

相愛相殺一場,仇恨的盡頭卻是無盡的孤冷,他已敗,她卻並無勝利者的歡悅,眼下唯一害怕的,竟是看到他落泊地死去。

容瑾神色淡然,舒展的眉宇間無丁點詫異與驚訝,好似早料到她會過來討這個人情,“朕允了。”他答應得十分幹脆。

柳玄機似乎沒想到他會應得如此幹脆,不由得略略一頓,思量片刻後恍然大悟:“看來皇上早就在等著貧道進宮了。”

容瑾面色不變:“柳觀主何出此言?”

“其實不管貧道開不開口討這個人情,皇上應該都不會斬殺洛庭軒吧,因為皇上心裏……還牽掛著三公主。”柳玄機壯膽盯著容瑾,試探著問:“皇上不過是需要一個搪塞眾人的借口,是不是?”

容瑾清淺地笑了笑,沒說是,也沒說否:“柳觀主對朕有恩,朕自然要想方設法報恩。”頓了頓,又道了句:“辛苦柳觀主了。”

柳玄機胸口一松,眸中帶笑又帶淚,再次俯身而跪:“謝皇上隆恩,謝皇上隆恩。”

容瑾輕抿唇角,也暗暗松了口氣。

因為恨過,故爾能在覆仇時彼此扶持,又因為愛過,故爾能體驚彼此心中那份憐憫,或許這也是他們在對抗燕國時留下的友誼吧。

待柳玄機一走,容瑾便傳旨下去,讓葉修進宮。

自周國新立,葉修便被封為輔國將軍,眼下正在京城休整,半月後將領兵開拔邊疆,鎮守國境。

入了殿,葉修恭恭敬敬行了禮,起身後小心翼翼地問:“不知皇上特意宣臣進宮,是有何事吩咐?”

容瑾繞過案桌走了出來,輕攏衣袖後在殿內踱了兩步,俊朗的男兒華服裹身金冠束發,看上去英姿勃發翩翩如玉,語氣也是不疾不徐朗朗如月:“你在去邊疆的途中別忘了打探趙將軍的消息,如今大局已定,我們更要不遺餘力地找到他的下落了。”

葉修抱拳:“是,微臣定讓軍中所有斥候留意趙將軍的消息。”

“還有一事。”容瑾擡眸,神色肅穆地看向他,“加強騎兵營的訓練,隨時準備好攻打南蠻國。”

葉修驚得瞪大眼眸,“皇上要……攻打南蠻國?”

容瑾沈著臉,語氣堅定地應了聲“是”。

葉修不知所措地蹙起眉:“皇上,朝堂初建,百廢待舉,此時並不是並攻打別國的好時機呀,何……何況還是南蠻國,他們可是馬背上的民族啊。”

容瑾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你覺得現在不是攻打的好時機,南蠻國的人自然也如此覺得,故爾才會放松警惕,故爾才讓你加強騎兵營的訓練。”

葉修覺得有道理,又覺得不太有道理,囁嚅著問:“可……皇上為何偏偏選中了南蠻國呢?”

容瑾並沒立馬應他,轉身在殿內踱了幾步,這才娓娓開口:“當日燕帝推翻父皇的朝堂時,不就是聯手了南蠻國麽,這個仇自然是要報回去的。”

葉修“哦”了一聲,差點就要相信這個年輕帝王的言辭了,當真是要急著報仇麽?當真不是為了那個三公主麽?罷了,他只是一個兵而已,可管不了那麽多,“臣必厲兵秣馬,隨時聽侯皇上調遣。”

容瑾“嗯”了一聲,便讓他退下了。

殿外起風了,吹得檐角的銅鈴“叮叮”作響,像編鐘,也似琴音,清脆而嘹亮,雨水斜斜地落下來,如細細密密的網,將整座皇宮都網在了其中。

高讓在殿門口攔了一塊擋板,以防殿外的水汽飄到殿內來。

容瑾卻起身拿掉了那塊擋板,面色沈靜地看著殿外的雨幕,喃喃低語:“擋著它們做什麽呢,這世界本就需要它們的清洗。”

高讓似懂非懂,低頭應了聲“是”。

容瑾就這般一邊看著雨幕,一邊摩挲著手裏那顆又大又亮的琉璃珠子,怔怔地在殿門口站立了許久。

雨一連下了好幾日,且一日比一日冷,眼看著冬天已經到了,內務府甚至已開始供應炭火。

容瑾體內的毒雖已除凈,但身體的寒氣卻仍比常人重了許多,高讓只得早早地在太和殿裏備上炭盆,且還時不時地給主子端上一杯甜飲子,

自少女離開,他自此便戒了苦,轉而開始飲甜,如今倒是越來越喜歡這甜滋滋的味道了,每次舌尖觸到這味道,他腦中便會浮現出少女甜甜的笑容。

這一日雨終於停了,他批閱完奏折,想去禦花園裏走走,每次疲累時他都會去禦花園,舒展舒展身體,聞一聞花的香氣,倒也算是一種放松身心的方式。

高讓趕忙給主子披上披風,繼而喚來了步輦,服侍著主子去往禦花園。

宮中的格局與燕國時無異,太和殿距禦花園不遠,拐過三條甬道便能到達。

周國初立,各處皆需銀錢安頓,容瑾便沒再耗資改造宮殿,不過是命人將那座父塔重新建起來,至宮中的一切,皆保持原樣不變,唯一不同的是,他將寢殿移到了慈安宮,因為那裏曾是他的父皇容仕哲住過的地方。

才拐過第二條甬道,便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梅花香味,淡淡的,沁人心脾,容瑾輕輕閉上眼眸,面色舒展地深吸了口氣。

此時禦花園裏,趙小錦正倚在假山旁對著花園大門翹首而望,嘴裏喃喃著:“也不知容大哥何時會過來。”

今日為了見他,她特意換上了大紅的襦裙、金燦燦的繡花鞋,連頭上的釵镮也比往日多插了幾支,不過是貪圖他多看她兩眼而已。

春蘭嘻嘻一笑:“小姐放心,那高公公都打了包票的,說皇上今日必來,此時還早著呢,咱們再等一會兒。”

趙小錦絞著帕子黯然嘆了口氣:“也是,我都等了他好些年了,還怕等了這一小會兒麽。”

春蘭扶著主子坐上旁邊的巖石,壓低了聲音:“反正小姐早晚都是皇後娘娘的命,不急這一年兩年,更不急這一會兒。”

聽到“皇後”二字,趙小錦不由得面露憂色:“我前兩日聽聞,朝中已有臣子正著力奏請容大哥選後選妃,雖容大哥當場駁了回去,但我這心裏頭總是擔心,會有哪家貴女跳出來橫插一腳。”

春蘭不屑地撇了撇嘴:“放眼周國,還有哪家貴女的出身、資歷能比小姐更適合做皇後的?如今皇上又已下令全力尋找趙將軍,待趙將軍一找到,你們這樁親事便是鐵板上釘釘了。”

趙小錦暗暗松了口氣:“現在唯願他們能早日找到父親,如此,我便再沒什麽好操心的了。”

“如此,小姐便可安心待嫁了,嫁給周國權勢最大,且還是長得最好看的人,可真是羨慕死人了。”春蘭說完咯咯笑起來。

趙小錦嗔怪地斜了她一眼:“你這小蹄子,一說到男女之事便來勁,小心我哪天也把你嫁了。”

春蘭連忙擺手:“不不不,我不嫁,我要陪著小姐住到皇宮裏來。”

主仆二人正調笑著,擡眸間,猛然發現容瑾的步輦已行至近前。

趙小錦一怔,慌忙從假山處走出來,屈身跪下:“臣女參見皇上。”

容瑾走下步輦,垂眸瞥了她一眼:“無須多禮,起來吧。”

趙小錦依令站起身。

容瑾並未多看她一眼,也並未與她多說一句話,而是轉身徑直往假山的另一側行去,走得不緊不慢不疾不徐,全然一副閑來漫步的姿態,也全然一副沒將她放在眼裏的姿態。

趙小錦攥緊手裏的帕子,心裏湧出一陣難過,卻又咬了咬牙,將那難過狠狠壓下去,提腳跟上:“皇上,要不臣女陪你一起在園子裏逛逛吧?”

容瑾驀地頓住步子,回眸看她,在雨後潮濕的天氣裏,他長身而立,面色冰冷,連那一襲龍袍上也泛出一抹淡淡的冷光:“趙姑娘如今已搬進城中,倒是方便時常來朕的這個禦花園逛逛了。”

話裏的嘲諷不言而喻,趙小錦一楞,也不禁停下步子,隔著半丈的距離看著他,囁嚅著:“是……是德叔給了臣女進宮的腰牌,故爾臣女才能時常進來逛逛,今日……是想到禦花園的梅花開了,臣女想摘一些去泡水喝,才……才會遇到皇上。”

容瑾淡然地“嗯”了一聲,“那你去摘梅花吧,不用跟著朕了。”說完轉背頭也不回地走了,留下趙小錦一個人站在原地,怔怔地盯著他冷漠的背影。

他留給她的向來只有背影,從明月巷到夫子山,再到這巍峨雄偉的皇宮,他從未正眼看過她一回,一回也沒有。

春蘭走過來安慰主子:“小姐,別急,要穩住。”

趙小錦點了點頭,卻又忍不住淚濕眼角,喃喃問:“春蘭,容大哥看我的眼神裏……是不是也帶著厭棄?”

“小姐多慮了,皇上向來冷心冷情,放眼望去,眼下與皇上走得近的女子不就只有小姐一人麽,小姐有何可傷心的呢。”

趙小錦緩了緩,好似得到了些許安慰,只是,他真的冷心冷情嗎?他當初對待那位三公主可不是這副冰冷冷的樣子。

“罷了,先回去吧,”她轉身往出口處走,邊走邊囑咐:“你到時與高公公知會一聲,近段我不來這禦花園了,看能不能換別的地方與容大哥‘偶遇’。”

春蘭趕忙應聲:“小姐放心,奴婢會盡快通知高公公的。”

容瑾在禦花園裏不緊不慢地走了一圈,也未作任何停留,隨後便坐著步輦回了太和殿,一進殿門,他便沈聲喚了句“高讓”。

高讓神色一緊,忙伏身跪地:“皇上,奴才在。”

容瑾探究地盯著他,狹長的鳳眼裏不露丁點情緒:“朕已在禦花園裏遇見過趙姑娘三回了,你說巧不巧?”

高讓瑟縮著身子,將頭埋進雙肘間:“奴……奴才也覺得巧得很。”

容瑾沈默下來,不發一言了。

主子一沈默,高讓便緊張得連氣也喘不上來了。

他乃新晉太監,因身世清白而被指派在太和殿伺侯,他對這位主子並不是那麽了解,卻深深明白一點,這位主子發起火來並不像常人那般摔杯打盞,只須眉眼一冷,便可將人嚇得魂飛魄散。

跪伏了片刻,高讓終是受不住內心的煎熬,老老實實坦白:“皇上,是奴才錯了,奴才見皇上後宮空置,再加之那趙姑娘對皇上……頗有些心思,故爾奴才才……”他囁嚅著,繼而以額觸地:“奴才再也不敢了,請皇上饒命,請皇上饒命。”

容瑾瞥了他一眼,語氣不疾不徐:“朕不會要你的性命,但朕也不需要你在跟前伺侯了,退下吧。”

高讓悔不及當初,哽咽地應了聲“是”,這才瑟縮著身子從地上爬起來,躬身退出了殿門。

容瑾坐於龍椅上,輕輕摩挲著手裏的琉璃珠,一個人靜靜地坐了許久,他在權力之巔,一呼百應,卻也是在孤峰之頂,獨自支撐,噬骨的孤獨感如影隨形。

他有偌大的國土,也有臣服的萬民,卻獨獨只有一個少女,能真正溫暖他的靈魂。

容瑾喚了聲“丁辰”。

丁辰應聲進殿:“皇上,有何吩咐?”

他微瞇鳳眸,看著殿外暗沈沈的天色,“燕帝朝時的那些太監都被發配去了何處?”

丁辰一楞,不知主子此話何意,思量片刻:“罪責輕的都被流放了,罪責重的仍被關在慎刑司裏。”

容瑾淡然地“嗯”了一聲,繼而吩咐:“去找一個叫趙富貴的太監吧,朕想見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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