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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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堪
聽到“洞房夜”三個字，洛染腦子一激靈，霎時清醒，一雙杏眼瞪得圓圓的，怔怔地盯著卓爾，問了句無聊透頂的話：“你特意……過來洞房的？”
卓爾一臉木訥，同樣怔怔地看著她，潔凈的臉膛被瑩瑩的燭火照耀著，顯得黑黃黑黃的，猶如佇立在廟裏的關公爺，嘴上的話也直楞楞的，“三公主覺得我該去哪兒洞房？”
洛染一哽，一時無話，扭頭不再看他了。
她不看他，他也便扭過頭，不看她了。
一襲盛裝的二人並排坐在厚厚的絨毯上，中間隔著一方矮幾，誰也不出聲，氣氛尷尬得要命。
所謂的“洞房夜”在此時不過還是個扁平的辭匯，不過還是一個眾所周知的意念，壓根兒就沒衍變成心意相通的愛意與行為。
如此這般坐了半晌，卓爾有些熬不住了，“嗖”的一聲從絨毯上站起來，高大的身影擋住了大半的燭火，“時辰不早了，”他頓了頓，語氣囁嚅著：“早……早些歇息吧。”說完仍是一動不動地站著，好似在等待少女的回應。
少女百般不情願地“哦”了一聲，攥著裙擺跟著起了身，覷了他一眼，語氣略略有些焦躁：“都說要去歇息了，你幹嘛還站著不動？”
卓爾一楞，這才轉身大步流星往床榻的方向走，走近後儼然有些不知所措，往那榻上瞄了瞄，一時不知該站著，還是該坐著。
那榻上的床單被褥皆是馬嬤嬤新換的，紅彤彤，亮鋥鋥，上面還繡著一對蜜意繾綣的鴛鴦，讓人看著也不禁會臉紅心跳。
少女悻悻地行到床前後，見他仍筆筆直直地杵著不動，撅著嘴瞪了他一眼，“莫非你還在等著我給你更衣不成？”
她滿臉的不開心，滿心的怨氣與火氣，卻也不敢隨意發出來，只得硬生生地忍著，也不知能忍到何時。
卓爾壓根兒聽不出她話裏的譏諷，老老實實地回：“你若願意，也行。”
“我不願意。”少女拒絕得幹脆，說完還嬌俏地“哼”了一聲，小嘴兒抿得緊緊的，又有點奶兇奶兇的架勢了。
她一兇他，他便軟下來，此時可不是硬碰硬的時候，“你……要不要我給你更衣？”
“我才不要呢。”少女的語氣裏帶著幾分輕慢與任性，轉身一屁股坐到了床沿上，“我又不是沒長手腳，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說完氣咻咻地提腳，“嗖”的一下踢掉了腳上的金縷鞋。
兩只金縷鞋猶如兩顆有氣無力的腦袋，軟軟地耷在了床沿前的空地上，那是圓圓做的鞋子，鞋面上繡著漫無邊際的大漠，還有直沖雲霄的孤煙，猶如一副山水畫般壯闊而蒼茫。
想到圓圓，少女不由得又有些難過，起身赤足將落在空地上的鞋子撿回來，端端方方地在榻前擺好。
圓圓走了，往後再沒人給她做精美的鞋子了，她得愛惜著穿。
少女安置好鞋子後，再次坐回到榻沿，心底的怨氣與火氣弱了幾分，擡頭瞟了他一眼：“你是人人尊敬的汗王，今夜你想怎樣就怎樣吧，我絕不反抗。”說完小嘴兒一抿，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
卓爾仍板著一張硬綁綁的臉，但一雙綠瞳卻如曠野的星光，灼灼發亮。
他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與她並排坐到了榻沿，一股屬於少女的馨香撲鼻而來，好似春天草原上的氣息，沁人心脾，燭火靜靜閃爍，將他的影子映在她身上，又將他們倆人的身影疊在了床榻上。
他暗暗吸了口氣，試探著問，“你可按時服用了巫醫的藥湯。”
少女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你不是說那湯藥治盅毒嗎，我敢不喝嗎？”說完仍是不開心地撅起了嘴。
卓爾臉上掠過一抹僵硬的笑，暗暗松了口氣，隨後握了握拳，撅著屁股往少女那邊挪了挪，一直挪到挨著她身側。
少女本能地想躲開，但狠狠咬著唇瓣，忍住了。
卓爾見她沒躲，不由得壯了壯膽子，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置於膝上的手，她的手真小啊，不及他半個手掌大。
少女驚得身子一彈，猶如被踩了尾巴似的，起身一把甩開他的手：“你……不打聲招呼就突然來這麽一下子……”
卓爾本是鼓了極大的勇氣，被她這麽一說，頓覺無地自容，不由得也起了身，面色脹紅地盯著她：“你不是說不反抗的嗎？”
“我……”少女一時無言以對，對於他的過度靠近，反抗幾乎成為了她的本能。
她避開他的目光，沈默片刻後重新坐回去，“我……我剛剛是想到還有話要問你。”
卓爾也沒好氣地坐了回去，一張臉板得刀槍不入：“你有什麽話就直接問吧。”
少女穩了穩心神，扭頭正色看他，語氣也沈靜了幾分：“你不是在各國都有眼線嗎，我想知道燕國是如何變成周國的？”
話題跳得真快，一下子從他們的洞房跳到幾千裏外的周國去了，卓爾警惕地瞥向她，“你是不是想問那個姓容的戲子的情況？”
“他不是戲子。”
“他就是戲子。”
二人四目相對，一時又有要吵起來的架勢，搖曳的燭火裏，充斥著他的不甘，也充斥著她的不甘。
片刻後洛染撅了撅嘴，轉身不再看他了。
卓爾也扭頭看向榻前的空地，語氣比石頭還硬：“今日可是我倆的洞房夜，我不想提別的男人。”
少女扁了扁嘴，有點委屈，也有點氣惱：“不提就不提，沒什麽了不起的。”
卓爾胸口莫名堵著一團火，狠狠吸了口氣，突然一把掐住她的下巴，飛快地將她的腦袋攬到了自己跟前。
少女猝不及防，順著他的力度猛的一個趔趄，半邊身子都倒進了他懷裏，腦袋靠在他硬硬的胸膛上，一雙眸死死瞪著他：“你……你要做什麽？”
卓爾挑起一高一低的眉毛，又黑又白的臉膛繃得比弦還緊：“我現在向你打聲招呼，我要親你了。”
少女花了妝的臉上滿溢著憤怒，卻也滿溢著隱忍，瞪了他片刻後，認命般地閉上眼眸，端起下巴，視死如歸地道了聲：“你親吧。”
她的臉真白，好似剝了殼的雞蛋，眼睫輕輕翕動，猶如兩把彎彎的小刷子，他覬覦這個白白嫩嫩的少女良久，如今卻終於能得償所願了，卓爾激動地滾了滾喉頭，正欲伸嘴去親她。
少女卻突然打開眼眸，再次氣咻咻地瞪著他：“你就只準親一下，不準親很久。”
她總是有足夠的本事點燃他心底的火氣，卓爾發狠般在她白嫩的小臉上“叭”了一口，還不待她反應過來，便一把將她推倒在了床上，繼而狠狠地去親她、去扒她身上的衣物。
但他終究只是個新手，除了迫不急待地想要占有，其節奏卻是亂七八糟毫無章法，再加之這白白嫩嫩的少女太烈了，張牙舞爪地拼命反擊，竟是沒讓他占著丁點便宜。
“你放開我，你這個壞蛋，綠眼怪，老皇叔，登徒子，你放開我……”少女一邊嚷一邊用手抓他，長長的指甲劃到他的臉、脖子，在他肌膚上留下道道傷痕。
她本已說服自己不反抗、不拒絕，認命算了，但事到臨頭卻仍是沒辦法讓自己屈服。
她向來膽大包天任意妄為，哪怕在無依無靠的燕國深宮也從未向人低過頭，此時又怎能忍受自己被一個男人這般粗魯地推倒，“放開我，你個大混蛋，我可告訴你卓爾，這輩子我也不會喜歡你的。”
卓爾要氣瘋了，本來以他的力道想要制服她是輕而易舉的事，可偏偏她受不得力，偏偏她又頑劣得很，他只得收住力道與她上下博弈，最後幹脆提腿跨上她的身體，以一只手牢牢扣住她兩只手，不管三七二十一低頭就朝她唇上吻過去。
少女哪會讓他得逞，看到他的黑臉膛湊近的片刻，呲著牙狠狠地咬了下去，只聽卓爾一聲驚嘆，繼而以閃電之勢松開了她，直起了腰身。
他捂住嘴，長腿仍跨在她身上，面色脹紅地瞪著她：“你……你怎麽像狗一樣，還咬人。”
少女臥於榻上，理直氣壯地抿著嘴兒，那嘴上還沾著他的血跡，“你怎麽像畜生一樣到處亂啃，活該被咬。”
卓爾挑起一高一低的眉毛，氣惱地松開了唇上的手，那流血的下唇眼見著腫了起來，臉上、脖子上也凈是傷，好似剛從戰場上回來，連聲音也變得格外粗重渾厚，“你別忘了，今夜可是我們的洞房夜。”
少女脆生生地嚷著：“你殺了我吧，現在就殺了我，我死也不想嫁給你。”
卓爾氣急敗壞地咬著牙關：“你現在後悔怕是來不及了，今夜你不嫁也得嫁。”說完再次狠狠地壓下來，上下其手想要占有她。
少女仍如之前那般拼命反抗、掙紮，嘴裏不時地謾罵著“大混蛋”“綠眼怪”“老皇叔”“你與老汗王是一樣的貨色”……
隨後她突然沈默下來，擡手在身前鼓搗了一番，嘴裏冒出一句：“咦，你怎麽沒有棍子。”
時間瞬間凝固了，好似連老天爺也跟著沈默了。
卓爾“嗖”的一聲從她身上躍起，滿臉驚恐與羞愧地盯著她，片刻後又往自己身下看了一眼，滾著喉頭囁嚅著：“我……我有的，只是你……你罵人……你……”
少女趁勢一把將他推開，支著胳膊飛快地從榻上坐起來。
隔著燭火，她與他在榻上瑩瑩對望。
二人皆形容狼狽氣喘籲籲衣衫不整。
少女的眸中暗暗藏著好奇，也藏著幾許幸災樂禍，目光幽幽地落到他腰際，再往下，意味深長地停了幾息，最後才徐徐轉回到他臉上，“明明是你自己的問題，竟還賴到我身上？”
她可太知道男人的棍子了，真真給的小冊上就詳細寫過，和容哥哥親熱時她也感受過，但今日這個卓爾的身下竟是靜悄悄的，幾番折騰也不過是在使蠻力與她打架而已，害得她白白受驚了一場。
少女彎起唇角盈盈一笑，笑得雙眸都變成了天上的月芽兒，“汗王放心，我保證，今日之事我會替你保密的，絕不告訴第二個人。”她竟第一次恭恭敬敬地稱呼他為汗王了。
卓爾要難堪死了，也要氣死了，一張臉變得又黑又紫，“我……我告訴你，我……我是可以的。”
他當真是可以的，只是心頭的壓力太重了，擔心她若欲動會觸發盅毒而死，又擔心她不欲動會活活把他氣死，再加之她一直在罵他，罵得他腦仁兒痛，他腦仁兒一痛，身下的玩意兒就耷下去了。
少女露出一排白白的牙，仍是眉眼彎彎：“嗯，我相信汗王說的都是真的。”
卓爾聽出她言語裏的譏諷，愈加覺得無地自容，咬著牙飛快地從床沿起身，轉背就往帳外走，走到門口又頓住，扭頭看她，語氣堅定而有力：“你等著，下回，下回我就可以了。”說完提腳快速地跨出了氈帳，快速地逃離了這個讓他難堪的地方。
帳門匆匆掀開後又匆匆合上，夜色在門前的絨毯上一閃而過，一切再次歸於寧靜，寧靜到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少女肩膀一松，猶如劫後餘生，疲憊地往床上一倒，終於長長地舒了口氣。
這一次，好似連老天爺也站在她一邊，想到這兒，她輕輕合上眼眸，嘴裏念著“郭娘娘、郭娘娘、郭娘娘……”之後便安穩地睡了過去。
次日，少女在馬嬤嬤的叫喚聲中迷迷糊糊醒來。
馬嬤嬤一臉張皇，上氣不接下氣：“小祖宗啊，你咋還有心思睡呢，外頭的唾沫星子都要淹死人了。”
少女慵懶地揉了揉眼，頂著雞窩頭從榻上坐起來，喃喃問：“你這般慌裏慌張的，究竟發生了何事？”
馬嬤嬤的心都要操碎了：“你昨晚與汗王可成事了？”
少女一時沒反應過來：“與他成什麽事？”
“哎呀。”從未經歷過男女之事的馬嬤嬤一時有些害羞，“就是……就是你們圓房圓成了沒？”
少女伸了個懶腰，赤足下床，答非所問：“這是我的事，馬嬤嬤不許問。”
馬嬤嬤急切地追在她身後：“我的小祖宗啊，你昨晚是不是打汗王了，今日汗王臉上、脖子上全是抓痕，當真是難堪啦，旁人見了，都在盛傳新可敦薄情寡恩兇悍跋扈呢。”
少女壓根兒不在意，嬌俏地“哼”了一聲，“傳就傳唄，反正在燕國也多的是人這樣說我，又不稀奇。”
馬嬤嬤瞪著一雙老眼：“莫非……真是你打的汗王？”小主子的兇悍當真是超出了她的想象啊。
少女不屑地撅了撅嘴：“這件事一點也不重要。”說完屈身坐到了銅鏡前，跳開話引：“聽說燕國變成周國了，你給張伯去一封信，問一問那邊的情況可還安好。”
馬嬤嬤暗暗嘆了口氣，其實她老早就從小德子口中得知燕國變周國的事，卻一直不敢貿然告訴小主子，生怕擾亂了她的心神，不成想她竟已經知曉了。
“老奴……擅作主張，已讓小德子去了信，等兩日應該就有回信了，畢竟張伯管著的那些產業可都是白花花的銀錢啦，國體震蕩，也不知還能留存多少。”
這是李妃死後托付給郭妃打理的產業，郭妃死後又將產業托付給一個叫張伯的人幫忙打理，以確保少女無人依靠時仍有使不盡的銀錢傍身。
少女斜睨了馬嬤嬤一眼：“你也知國體震蕩是大事，竟還成心想瞞著我，下次可不許這樣了。”
馬嬤嬤忙低頭應聲：“是，老奴再不敢了。”
不過兩日之後，張伯的信便跋山涉水來到了少女手中，信中詳細記錄了近段各個檔口的進項，結語不過寥寥數字：“燕國已成周國，周帝仁善，特意派遣侍衛完完整整保住了三公主的產業。”
國家改朝換代，黎民歷經苦難，他卻還記得要保住屬於她的東西，少女胸口一揪，莫名湧出一陣難受。
此時周國的太和殿裏，容瑾龍袍加身，端坐於案前，風華絕代的面容猶如高嶺之花，沈靜、冷艷、不可企及。
當他僅是一名樂師時，其傾城之貌曾冠壓全城，當他成為一國之君時，眾人才發現，他那龍章鳳姿之美，乃是與生俱來的帝王之相，高不可攀，絕世而獨立。
丁辰正在細細地稟報打探來的消息：“南蠻國的老汗王確實已死，且死在與三公主大婚那日，卓爾取而代之成了新的汗王，隨後……”他頓了頓，沒繼續往下說。
容瑾狹長的鳳眼裏溢出一抹冷光：“隨後如何？”
丁辰囁嚅著：“隨後……卓爾便迎娶了三公主，大婚當日還向四邊鄰國發去了請柬，據說……婚禮熱鬧非凡……”
容瑾驀地握緊了袖間的拳，許久也未說出一句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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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爾一臉木訥，同樣怔怔地看著她，潔凈的臉膛被瑩瑩的燭火照耀著，顯得黑黃黑黃的，猶如佇立在廟裏的關公爺，嘴上的話也直楞楞的，“三公主覺得我該去哪兒洞房？”
洛染一哽，一時無話，扭頭不再看他了。
她不看他，他也便扭過頭，不看她了。
一襲盛裝的二人並排坐在厚厚的絨毯上，中間隔著一方矮幾，誰也不出聲，氣氛尷尬得要命。
所謂的“洞房夜”在此時不過還是個扁平的辭匯，不過還是一個眾所周知的意念，壓根兒就沒衍變成心意相通的愛意與行為。
如此這般坐了半晌，卓爾有些熬不住了，“嗖”的一聲從絨毯上站起來，高大的身影擋住了大半的燭火，“時辰不早了，”他頓了頓，語氣囁嚅著：“早……早些歇息吧。”說完仍是一動不動地站著，好似在等待少女的回應。
少女百般不情願地“哦”了一聲，攥著裙擺跟著起了身，覷了他一眼，語氣略略有些焦躁：“都說要去歇息了，你幹嘛還站著不動？”
卓爾一楞，這才轉身大步流星往床榻的方向走，走近後儼然有些不知所措，往那榻上瞄了瞄，一時不知該站著，還是該坐著。
那榻上的床單被褥皆是馬嬤嬤新換的，紅彤彤，亮鋥鋥，上面還繡著一對蜜意繾綣的鴛鴦，讓人看著也不禁會臉紅心跳。
少女悻悻地行到床前後，見他仍筆筆直直地杵著不動，撅著嘴瞪了他一眼，“莫非你還在等著我給你更衣不成？”
她滿臉的不開心，滿心的怨氣與火氣，卻也不敢隨意發出來，只得硬生生地忍著，也不知能忍到何時。
卓爾壓根兒聽不出她話裏的譏諷，老老實實地回：“你若願意，也行。”
“我不願意。”少女拒絕得幹脆，說完還嬌俏地“哼”了一聲，小嘴兒抿得緊緊的，又有點奶兇奶兇的架勢了。
她一兇他，他便軟下來，此時可不是硬碰硬的時候，“你……要不要我給你更衣？”
“我才不要呢。”少女的語氣裏帶著幾分輕慢與任性，轉身一屁股坐到了床沿上，“我又不是沒長手腳，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說完氣咻咻地提腳，“嗖”的一下踢掉了腳上的金縷鞋。
兩只金縷鞋猶如兩顆有氣無力的腦袋，軟軟地耷在了床沿前的空地上，那是圓圓做的鞋子，鞋面上繡著漫無邊際的大漠，還有直沖雲霄的孤煙，猶如一副山水畫般壯闊而蒼茫。
想到圓圓，少女不由得又有些難過，起身赤足將落在空地上的鞋子撿回來，端端方方地在榻前擺好。
圓圓走了，往後再沒人給她做精美的鞋子了，她得愛惜著穿。
少女安置好鞋子後，再次坐回到榻沿，心底的怨氣與火氣弱了幾分，擡頭瞟了他一眼：“你是人人尊敬的汗王，今夜你想怎樣就怎樣吧，我絕不反抗。”說完小嘴兒一抿，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
卓爾仍板著一張硬綁綁的臉，但一雙綠瞳卻如曠野的星光，灼灼發亮。
他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與她並排坐到了榻沿，一股屬於少女的馨香撲鼻而來，好似春天草原上的氣息，沁人心脾，燭火靜靜閃爍，將他的影子映在她身上，又將他們倆人的身影疊在了床榻上。
他暗暗吸了口氣，試探著問，“你可按時服用了巫醫的藥湯。”
少女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你不是說那湯藥治盅毒嗎，我敢不喝嗎？”說完仍是不開心地撅起了嘴。
卓爾臉上掠過一抹僵硬的笑，暗暗松了口氣，隨後握了握拳，撅著屁股往少女那邊挪了挪，一直挪到挨著她身側。
少女本能地想躲開，但狠狠咬著唇瓣，忍住了。
卓爾見她沒躲，不由得壯了壯膽子，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置於膝上的手，她的手真小啊，不及他半個手掌大。
少女驚得身子一彈，猶如被踩了尾巴似的，起身一把甩開他的手：“你……不打聲招呼就突然來這麽一下子……”
卓爾本是鼓了極大的勇氣，被她這麽一說，頓覺無地自容，不由得也起了身，面色脹紅地盯著她：“你不是說不反抗的嗎？”
“我……”少女一時無言以對，對於他的過度靠近，反抗幾乎成為了她的本能。
她避開他的目光，沈默片刻後重新坐回去，“我……我剛剛是想到還有話要問你。”
卓爾也沒好氣地坐了回去，一張臉板得刀槍不入：“你有什麽話就直接問吧。”
少女穩了穩心神，扭頭正色看他，語氣也沈靜了幾分：“你不是在各國都有眼線嗎，我想知道燕國是如何變成周國的？”
話題跳得真快，一下子從他們的洞房跳到幾千裏外的周國去了，卓爾警惕地瞥向她，“你是不是想問那個姓容的戲子的情況？”
“他不是戲子。”
“他就是戲子。”
二人四目相對，一時又有要吵起來的架勢，搖曳的燭火裏，充斥著他的不甘，也充斥著她的不甘。
片刻後洛染撅了撅嘴，轉身不再看他了。
卓爾也扭頭看向榻前的空地，語氣比石頭還硬：“今日可是我倆的洞房夜，我不想提別的男人。”
少女扁了扁嘴，有點委屈，也有點氣惱：“不提就不提，沒什麽了不起的。”
卓爾胸口莫名堵著一團火，狠狠吸了口氣，突然一把掐住她的下巴，飛快地將她的腦袋攬到了自己跟前。
少女猝不及防，順著他的力度猛的一個趔趄，半邊身子都倒進了他懷裏，腦袋靠在他硬硬的胸膛上，一雙眸死死瞪著他：“你……你要做什麽？”
卓爾挑起一高一低的眉毛，又黑又白的臉膛繃得比弦還緊：“我現在向你打聲招呼，我要親你了。”
少女花了妝的臉上滿溢著憤怒，卻也滿溢著隱忍，瞪了他片刻後，認命般地閉上眼眸，端起下巴，視死如歸地道了聲：“你親吧。”
她的臉真白，好似剝了殼的雞蛋，眼睫輕輕翕動，猶如兩把彎彎的小刷子，他覬覦這個白白嫩嫩的少女良久，如今卻終於能得償所願了，卓爾激動地滾了滾喉頭，正欲伸嘴去親她。
少女卻突然打開眼眸，再次氣咻咻地瞪著他：“你就只準親一下，不準親很久。”
她總是有足夠的本事點燃他心底的火氣，卓爾發狠般在她白嫩的小臉上“叭”了一口，還不待她反應過來，便一把將她推倒在了床上，繼而狠狠地去親她、去扒她身上的衣物。
但他終究只是個新手，除了迫不急待地想要占有，其節奏卻是亂七八糟毫無章法，再加之這白白嫩嫩的少女太烈了，張牙舞爪地拼命反擊，竟是沒讓他占著丁點便宜。
“你放開我，你這個壞蛋，綠眼怪，老皇叔，登徒子，你放開我……”少女一邊嚷一邊用手抓他，長長的指甲劃到他的臉、脖子，在他肌膚上留下道道傷痕。
她本已說服自己不反抗、不拒絕，認命算了，但事到臨頭卻仍是沒辦法讓自己屈服。
她向來膽大包天任意妄為，哪怕在無依無靠的燕國深宮也從未向人低過頭，此時又怎能忍受自己被一個男人這般粗魯地推倒，“放開我，你個大混蛋，我可告訴你卓爾，這輩子我也不會喜歡你的。”
卓爾要氣瘋了，本來以他的力道想要制服她是輕而易舉的事，可偏偏她受不得力，偏偏她又頑劣得很，他只得收住力道與她上下博弈，最後幹脆提腿跨上她的身體，以一只手牢牢扣住她兩只手，不管三七二十一低頭就朝她唇上吻過去。
少女哪會讓他得逞，看到他的黑臉膛湊近的片刻，呲著牙狠狠地咬了下去，只聽卓爾一聲驚嘆，繼而以閃電之勢松開了她，直起了腰身。
他捂住嘴，長腿仍跨在她身上，面色脹紅地瞪著她：“你……你怎麽像狗一樣，還咬人。”
少女臥於榻上，理直氣壯地抿著嘴兒，那嘴上還沾著他的血跡，“你怎麽像畜生一樣到處亂啃，活該被咬。”
卓爾挑起一高一低的眉毛，氣惱地松開了唇上的手，那流血的下唇眼見著腫了起來，臉上、脖子上也凈是傷，好似剛從戰場上回來，連聲音也變得格外粗重渾厚，“你別忘了，今夜可是我們的洞房夜。”
少女脆生生地嚷著：“你殺了我吧，現在就殺了我，我死也不想嫁給你。”
卓爾氣急敗壞地咬著牙關：“你現在後悔怕是來不及了，今夜你不嫁也得嫁。”說完再次狠狠地壓下來，上下其手想要占有她。
少女仍如之前那般拼命反抗、掙紮，嘴裏不時地謾罵著“大混蛋”“綠眼怪”“老皇叔”“你與老汗王是一樣的貨色”……
隨後她突然沈默下來，擡手在身前鼓搗了一番，嘴裏冒出一句：“咦，你怎麽沒有棍子。”
時間瞬間凝固了，好似連老天爺也跟著沈默了。
卓爾“嗖”的一聲從她身上躍起，滿臉驚恐與羞愧地盯著她，片刻後又往自己身下看了一眼，滾著喉頭囁嚅著：“我……我有的，只是你……你罵人……你……”
少女趁勢一把將他推開，支著胳膊飛快地從榻上坐起來。
隔著燭火，她與他在榻上瑩瑩對望。
二人皆形容狼狽氣喘籲籲衣衫不整。
少女的眸中暗暗藏著好奇，也藏著幾許幸災樂禍，目光幽幽地落到他腰際，再往下，意味深長地停了幾息，最後才徐徐轉回到他臉上，“明明是你自己的問題，竟還賴到我身上？”
她可太知道男人的棍子了，真真給的小冊上就詳細寫過，和容哥哥親熱時她也感受過，但今日這個卓爾的身下竟是靜悄悄的，幾番折騰也不過是在使蠻力與她打架而已，害得她白白受驚了一場。
少女彎起唇角盈盈一笑，笑得雙眸都變成了天上的月芽兒，“汗王放心，我保證，今日之事我會替你保密的，絕不告訴第二個人。”她竟第一次恭恭敬敬地稱呼他為汗王了。
卓爾要難堪死了，也要氣死了，一張臉變得又黑又紫，“我……我告訴你，我……我是可以的。”
他當真是可以的，只是心頭的壓力太重了，擔心她若欲動會觸發盅毒而死，又擔心她不欲動會活活把他氣死，再加之她一直在罵他，罵得他腦仁兒痛，他腦仁兒一痛，身下的玩意兒就耷下去了。
少女露出一排白白的牙，仍是眉眼彎彎：“嗯，我相信汗王說的都是真的。”
卓爾聽出她言語裏的譏諷，愈加覺得無地自容，咬著牙飛快地從床沿起身，轉背就往帳外走，走到門口又頓住，扭頭看她，語氣堅定而有力：“你等著，下回，下回我就可以了。”說完提腳快速地跨出了氈帳，快速地逃離了這個讓他難堪的地方。
帳門匆匆掀開後又匆匆合上，夜色在門前的絨毯上一閃而過，一切再次歸於寧靜，寧靜到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少女肩膀一松，猶如劫後餘生，疲憊地往床上一倒，終於長長地舒了口氣。
這一次，好似連老天爺也站在她一邊，想到這兒，她輕輕合上眼眸，嘴裏念著“郭娘娘、郭娘娘、郭娘娘……”之後便安穩地睡了過去。
次日，少女在馬嬤嬤的叫喚聲中迷迷糊糊醒來。
馬嬤嬤一臉張皇，上氣不接下氣：“小祖宗啊，你咋還有心思睡呢，外頭的唾沫星子都要淹死人了。”
少女慵懶地揉了揉眼，頂著雞窩頭從榻上坐起來，喃喃問：“你這般慌裏慌張的，究竟發生了何事？”
馬嬤嬤的心都要操碎了：“你昨晚與汗王可成事了？”
少女一時沒反應過來：“與他成什麽事？”
“哎呀。”從未經歷過男女之事的馬嬤嬤一時有些害羞，“就是……就是你們圓房圓成了沒？”
少女伸了個懶腰，赤足下床，答非所問：“這是我的事，馬嬤嬤不許問。”
馬嬤嬤急切地追在她身後：“我的小祖宗啊，你昨晚是不是打汗王了，今日汗王臉上、脖子上全是抓痕，當真是難堪啦，旁人見了，都在盛傳新可敦薄情寡恩兇悍跋扈呢。”
少女壓根兒不在意，嬌俏地“哼”了一聲，“傳就傳唄，反正在燕國也多的是人這樣說我，又不稀奇。”
馬嬤嬤瞪著一雙老眼：“莫非……真是你打的汗王？”小主子的兇悍當真是超出了她的想象啊。
少女不屑地撅了撅嘴：“這件事一點也不重要。”說完屈身坐到了銅鏡前，跳開話引：“聽說燕國變成周國了，你給張伯去一封信，問一問那邊的情況可還安好。”
馬嬤嬤暗暗嘆了口氣，其實她老早就從小德子口中得知燕國變周國的事，卻一直不敢貿然告訴小主子，生怕擾亂了她的心神，不成想她竟已經知曉了。
“老奴……擅作主張，已讓小德子去了信，等兩日應該就有回信了，畢竟張伯管著的那些產業可都是白花花的銀錢啦，國體震蕩，也不知還能留存多少。”
這是李妃死後托付給郭妃打理的產業，郭妃死後又將產業托付給一個叫張伯的人幫忙打理，以確保少女無人依靠時仍有使不盡的銀錢傍身。
少女斜睨了馬嬤嬤一眼：“你也知國體震蕩是大事，竟還成心想瞞著我，下次可不許這樣了。”
馬嬤嬤忙低頭應聲：“是，老奴再不敢了。”
不過兩日之後，張伯的信便跋山涉水來到了少女手中，信中詳細記錄了近段各個檔口的進項，結語不過寥寥數字：“燕國已成周國，周帝仁善，特意派遣侍衛完完整整保住了三公主的產業。”
國家改朝換代，黎民歷經苦難，他卻還記得要保住屬於她的東西，少女胸口一揪，莫名湧出一陣難受。
此時周國的太和殿裏，容瑾龍袍加身，端坐於案前，風華絕代的面容猶如高嶺之花，沈靜、冷艷、不可企及。
當他僅是一名樂師時，其傾城之貌曾冠壓全城，當他成為一國之君時，眾人才發現，他那龍章鳳姿之美，乃是與生俱來的帝王之相，高不可攀，絕世而獨立。
丁辰正在細細地稟報打探來的消息：“南蠻國的老汗王確實已死，且死在與三公主大婚那日，卓爾取而代之成了新的汗王，隨後……”他頓了頓，沒繼續往下說。
容瑾狹長的鳳眼裏溢出一抹冷光：“隨後如何？”
丁辰囁嚅著：“隨後……卓爾便迎娶了三公主，大婚當日還向四邊鄰國發去了請柬，據說……婚禮熱鬧非凡……”
容瑾驀地握緊了袖間的拳，許久也未說出一句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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