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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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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上再次迎來了汗王的大婚,新娘還是那個新娘,新郎卻由父親變成了兒子,草原民風開化,倒也無人覺得不妥,其熱鬧的架勢對比老汗王的婚禮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卓爾甚至還差人給四邊鄰國發去了請柬,以彰顯南蠻國的熱情,鄰國在得知南蠻國政局大變後,也想趁機拜會新汗王以表結交之誼,故爾皆攜了重禮風塵仆仆跋涉而來。

小小的汗城一時人聲鼎沸熱鬧非凡,連最不起眼的旮旯都掛上了迎風飄蕩的紅綢,滿城皆是紅飛翠舞觥籌交錯。

如上次那般,又有一眾婢女拿著嫁衣提著水桶來到了洛染的氈帳門外,馬嬤嬤笑出一臉的褶子,興沖沖地將那些婢女迎進帳內,待一切安頓妥當後,再親自服侍小主子沐浴梳洗。

少女自始至終不發一言,抿著小嘴兒,垂著雙眸,由著馬嬤嬤給自己搓背、擦身,再細細地往身上塗抹上香膏。

除了面色懨懨的,她整個人看上去都格外地乖巧與馴服。

上回因為不甘心不認命,一氣之下與那老汗王起了沖突,結果導致圓圓丟了性命,這次她卻是不敢輕舉妄動了,她親眼見過卓爾弒父時的冷酷,可不敢再讓身邊人發生意外了。

送來的嫁衣有兩套,端端正正擺放在木架上,一套按燕國的款式縫制,一套則按南蠻國的款式縫制,兩套皆是雍容華貴精美絕倫。

馬嬤嬤看得滿眼歡喜,“別看汗王長成一副糙漢的模樣,心思卻是周全得很,連嫁衣都備了兩套,生怕不合三公主的心意。”說著還忍不住摸了摸那嫁衣的面料,當真是絲滑柔軟細膩光潤,“三公主看是想穿哪一套?”

“隨便哪套都行。”少女壓根兒提不起勁頭,屈身坐到了木架旁的圓凳上,等著馬嬤嬤給自己更衣。

“行,那就穿咱們燕國的款式。”馬嬤嬤興高采烈地給主子選了一套,繼而將嬌嫩的人兒裝扮得如皎皎明月般美艷奪目。

外頭又傳來了此起彼伏的嘈雜聲,還夾雜著志得意滿的吆喝聲,好似有人在激烈地比試騎術,馬蹄陣陣,喝彩不斷。

少女從頭到腳拾掇妥當後,用了少許膳食,隨即欲倚著矮榻歇息一會兒,門口卻突然傳來通稟聲:“東夷國穎妃駕到。”

少女一時還沒反應過來這東夷國穎妃究竟是何許人,便見一異域裝扮的婦人不請自來地入了帳中,偏著頭,一臉玩味地盯著她。

“你是……”她起身頓了頓,杏眼驀地一瞪:“你是洛元香?”

洛元香不屑地笑了笑,“我的好妹妹這是急著想嫁給汗王,急得都六親不認了麽?竟是連自己的親姐姐都認不出來了。”

洛元香看上去瘦了,雙眸灼亮,顴骨聳起來,那神情顯得愈加刻薄了。

少女撅了撅嘴,濃妝艷抹的臉上也露出不屑來:“在燕國時你便沒把我當成妹妹,在這異國他鄉,就更不用姐姐妹妹地叫個不停了,我聽著不順耳。”

洛元香冷冷一笑,“你也知道這是異國他鄉呀,我見你一面可不容易,聽不順耳也給我好好聽著。”她斜了她一眼,又扭頭環視帳內,“聽說妹妹是二婚啦,沒想到一個二婚竟還能深得汗王寵愛,這吃的住的果真是與常人不同。”說完便自來熟地坐到矮幾旁,拿起幾上的奶皮子放進了嘴裏。

洛染不想與她多說廢話,轉背坐回到鏡前,板起一張小臉:“你若是滿口風涼話,我這裏便不歡迎你,你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吧。”

洛元香冷笑,“我在東夷國可比不得你在這兒受寵,一番苦求才讓國主答應帶我來參加你的婚禮,你就這般急著趕我回去?”

少女冷臉看著她:“你特意過來究竟意欲何為?”

洛元香嚼凈了嘴裏的奶皮子,又自顧自地倒了一盞茶飲下,這才不緊不慢地開口:“我今日特意過來,可不是來與你敘鄉情的,”她警惕地朝帳外瞟了兩眼,壓低了聲音:“我是想讓你勸勸你的這位汗王,趕緊率軍去燕國救父皇。”

少女聽得一頭霧水:“父皇怎麽了?”

洛元香的面色垮下來,咬了咬牙,“還不是多虧了你那位‘容哥哥’,他已率軍攻下京城,囚禁了父皇,眼下燕國已變成周國了。”

少女神色瞬間滯住,壓根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整個人都懵住了,好似墮入到不知深淺的雲霧中,墮入到亦真亦假的夢境裏。

洛元香懊惱地斜了她一眼:“看你這副神情,莫非覺得我在騙你?我吃飽了撐的千裏迢迢跑過來騙你?”

她當真以為她在騙她,怎麽可能呢,她離開燕國時都在擔心父皇會借機取了容哥哥的性命,沒成想,他最後竟是連父皇的江山也奪了過去。

“他是向陽會的會長,向陽會當真……有這般厲害麽?”少女一臉惶惑地喃喃著。

洛元香鄙夷地翻了個白眼:“你在這兒當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麽?他哪裏單單只是向陽會的會長了,他還是前周國遺留下來的皇子,處心積慮多年,就是為了報仇,所以當日才會居心叵測地接近你、勾引你,也虧你是個沒腦子的,竟還當自己撿到寶了。”

少女聞言“嗖”的一聲從鏡前站起身,嫁衣鮮亮,環佩玎珰,唯獨她卻氣息發緊神色張皇,一時不知該如何自處,“他竟是……周國的皇子?”

她腦中驀地閃現出他排演的那出《滅周》,在熊熊烈火中,周帝容仕哲被燒成了一具看不出人形的焦炭,曾經巍峨聳立的京城盛景父子塔也只剩孤零零的子塔,一聲“屠城”令下,所有容姓人皆在一夜間成為喪家之犬。

“那個被燒焦的人竟是他的父親。”少女嘴中低喃,幽黑的杏眼裏驀地滑出兩顆晶瑩的淚珠:“怪不得他夜以繼日地……排戲,那時他離他的覆仇……便只有一步之遙了?”

怪不得他對她忽遠忽近,總是無來由地消失,也怪不得他從不敢幹脆地答應娶她,他們之間隔著的又何止是向陽會與燕國,他們之間隔著是你死我亡的世代恩怨,是山崩地裂的家仇國恨,他又怎麽可能會娶她呢?

哪怕到最後分開時,她以命相搏從永安塔上一躍而下,他也終是沒告訴她自己的真實身份啊。

少女的淚嘩嘩而下,如潮水一般漫延過來,好似要將她整個人都淹沒,上過妝的臉上也只剩一道道亮閃閃的濕痕。

原來一切不過是一場大夢而已,一場只有她自己在營營茍茍編織的大夢而已,或許他從未身涉其中,也從未想過要身涉其中,少女傷心得捂住了臉,一時哭得無法自抑。

洛元香有些不耐煩了,全當她是在為父皇而哭:“你有什麽可哭的,父皇又沒死,不過是被囚起來了而已,再說了,對比留在燕國的元依和洛茹,咱們和親出來倒算是幸運的,至少眼下自由自在沒有被囚,你有那哭的勁頭,還不如去好好勸勸你那位汗王,讓他趕緊出兵,幫父皇奪回江山。”

少女終於止了哭聲,吸了吸鼻子,隨後用巾子擦幹淚痕,紅著眼圈盯著她:“你有那勁頭來找我,何不勸勸你自己那位國主去幫父皇奪回江山?”

洛元香一哽,繼而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我哪有你這般受寵,若是我能勸得動他,又何須天遠地遠跑過來找你?”

少女重新坐回到鏡前,默然看著鏡中的自己,不發一言。

片刻後她咬住唇瓣,道了聲:“父皇的事我管不著。”

洛元香蹙眉:“你說什麽?”

少女微微擡起下巴,說得理直氣壯:“我在離開燕國之前便與父皇當面說清楚了,自此與他恩斷義絕不相聞問。”

洛元香氣得“嗖”的起身,幾大步跨到少女身後,“洛染你是頭白眼狼嗎,父女之情君臣之誼哪能說斷就斷的。”

少女也再次起身,轉身冷冷地盯著她:“不對,我真正與父皇恩斷義絕,乃是他逼得郭娘娘死在冷宮的那日起。”

“你瘋了,郭妃與你並無半點血緣關系,父皇才是你的至親。”洛元香氣白了臉,面上的顴骨更突出了,“你若還是個人,現在就該去想法子幫幫父皇。”

少女仍是面色堅定:“我不會勸汗王去挑起戰爭的,要幫,你自己去幫吧,與我無關。”

洛元香氣惱地抿著唇,看了眼她紅紅的眼圈:“既然你並不關心父皇,那你剛剛為何要哭?”

少女怔了怔,一時竟回答不出。

她也不知自己為何要哭,只是覺得心頭難過而已,至於為何會難過,她也不知道,也不想想。

洛元香繃著臉:“莫非你在為那‘容哥哥’而哭?為篡奪父皇江山的人而哭?洛染啊洛染,你當真是個有娘生沒娘養的蠢貨啊。”

少女欺身過去,語氣裏帶著狠厲:“洛元香,你再敢罵一句,我便命人割去你的舌頭,你信不信?”

洛元香莫名有些發虛,往後退了一步,嘴上仍是不服:“早知你是這副德性,我就不該白跑這一趟,當日我更該再努力一把,將你徹徹底底地淹死在太液湖裏,反正你活著於洛家也沒啥好處。”

少女再次往前逼近一步:“只是可惜啊,你沒機會了,且好好記住了,下次別落在我手裏,否則我定不會讓你如我這般幸運的。”

二人四目相對,眸中全是怒火與詛咒,同根相煎,惡語相向,這早已成為她們與生俱來的常態。

洛元香最後咬了咬牙,一時無言以對,氣惱地冷哼一聲後轉頭離開,瘦長的身影越過帳內的空地,挑起帳簾,徹徹底底消失在了少女的視野裏。

世界突然安靜了下去,安靜到好似只剩下了她一個人。

她屈身挨著矮幾坐下,向來怕熱的身子竟無來由地感覺到一陣惡寒,一陣她說不出理由的孤寂與無力,好似被人抽空了所有的精氣神似的。

自郭娘娘離開後,她好似就只剩下一個人,一個人面對宮中的各種指責、冷漠、非議,一個人在磕磕碰碰中長大,她的人生從未順暢過,卻也從未讓她感覺到懼怕過。

只是,此時此刻,當她憶起往事,所能想到的幸福時光,竟全是被他欺騙過的日子,少女不由得再次淚濕眼角,仰起頭,又倔強地將那淚咽了回去。

哪怕眼圈憋得通紅,她也絕不再為他落一滴淚。

馬嬤嬤進屋伺侯茶水,見小主子懨懨地靠在矮幾上,臉上的妝也花了,眼圈還紅紅的,不由得大驚:“三公主這是哭過麽?誰惹三公主不開心了?”

少女慵懶地直起身子,“沒人惹我,我不過是想起燕國了而已。”

馬嬤嬤這才胸口一松,軟著聲兒安慰:“日子還長著呢,往後總是有機會回去的,三公主不必難過。”說著倒了杯熱茶遞過去,又覷了覷主子的臉:“要不老奴重新給三公主上妝吧,上好了妝,面色才會更好看。”

“不用了,我想歇一會兒,你且出去吧。”

馬嬤嬤不放心:“今日可是個大日子,待會兒汗王還要……”

“馬嬤嬤你出去嘛,再不出去我就要生氣了。”少女硬生生打斷了她的話。

“老奴出去,這就出去。”馬嬤嬤一邊應著聲兒,一邊一步三回頭地出了氈帳。

帳門再次被輕輕合上。

少女這才安心地將腦袋重新擱在矮幾上,繼而緩緩瞇上眼眸,也不知瞇了多久,竟就這般無知無覺地睡過去了。

再次醒來時天已經黑了,帳中燃了一盞燭火,卓爾坐在矮幾的另一邊,正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他今日也是一襲盛裝,束發戴冠,臉膛潔凈,一雙綠眸瑩瑩發光,假如他是一匹兇狠的狼,此時應該也變得格外溫柔了。

少女一時睡眼惺忪,擡起腦袋迷迷糊糊地看了他一眼,喃喃問:“你在我這兒做什麽?”

卓爾板著臉鏗鏘有力地回了句:“三公主,今夜是我們的洞房夜。”

瞬間清醒的洛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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