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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怔了怔，繼而收回了拳頭，從卓爾手裏奪過“紅紅”，將其一圈圈收起，掛回了腰間。
她狐疑地盯著卓爾：“和親公主向來是嫁國主，我不嫁給你父汗，能嫁給誰？”
卓爾板著一張硬綁綁的臉，不吭聲。
少女心底的火氣已平息些許，“今日你既然來了，便給句實話吧，你與我父皇之間究竟交換了什麽，讓他答應我去南蠻國和親？”
卓爾盯著她，綠眸瑩瑩發亮，但仍是不吭聲。
“罷了，我就當你是個啞巴，白問了，你回去吧，我不想再見到你了。”少女說完轉背就走。
卓爾看著少女明艷的背影，直楞楞地應道：“十日後我會來迎三公主回南蠻國的。”
少女頭也沒回，理也沒理他，蹬著亮閃閃的金縷鞋快步跨入正廳，不見人影子了。
卓爾摩挲著彎刀上的那顆琉璃珠子，又擡手摸了摸被少女抓傷的臉，也轉身出了公主府。
巴圖正百無聊賴地守在馬車旁，一見主子出來便立即迎上去，隨後面色一驚：“小王子，你臉上怎麽啦？”
卓爾再次摸了摸自己的臉：“沒事。”
“怎會沒事呢，好似……還是用指甲摳的，小王子身手蓋世，誰能這麽輕易傷到小王子的臉？”巴圖端詳了主子幾眼，頓了頓，神色一震：“莫非又是那三公主？”
卓爾滾了滾喉頭：“她不小心……刮到了我。”
“她竟打你了？”巴圖後背一涼，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小王子竟也沒還手麽，任由她打麽？”
卓爾斜了他一眼，轉身鉆進了馬車，懶得再理會他了。
巴圖倒抽一口涼氣，他們草原上最勇敢最帥氣的男子，就這樣完蛋了，就這樣栽在了中原三公主手裏。
洛染和親的消息也很快傳到了容宅。
丁辰稟完消息後眼見著主子的臉色瞬間冷下去，他也跟著胸口一緊，連話都說不利索了：“據……據說十日之後，那小王子便將三公主……迎娶回南蠻國。”
容瑾的臉又冷又白，仿佛覆著一層厚厚的寒霜，他沈默了片刻，繼而握著拳“嗖”的一聲從圈椅裏站起來，轉頭就往屋外走。
丁辰跟在他身側：“公子這是要去做什麽。”
“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不必跟著我。”他急切的樣子與平時的不緊不慢判若兩人。
丁辰有些擔憂：“公子若有急事吩咐小的便是，不必親歷親為。”
容瑾猛地頓住步子，扭頭看他，狹長的鳳眼裏隱隱透出不耐煩，卻也在努力克制：“我讓你別跟著，你便在宅子裏歇息吧。”
丁辰張皇地應了聲“是”，終是不敢再跟著了。
容瑾跨下臺階，大步流星地穿過門廳前的空地，正欲走上游廊時，身後突然傳來一聲：“站住。”
那聲音蒼老而沈穩，一聽便知是德叔的聲音！
他身形一頓，停住了步子，回眸看去，德叔正靜靜站在書房門口，一襲布衫，白發白須，腮下的傷疤猙獰而扭曲。
德叔冷冷地問：“公子這是要去哪裏？”
他沈默著，沒回應。
他自然是要去公主府找洛染，他要當面問問她是否願意去和親，倘若不願意，他會拼盡全力將她護在身邊，任誰也別想帶走她。
德叔已走下臺階，徐徐向他走來：“公子這是想去找那位三公主麽？”他冷冷一笑：“三公主乃是洛庭軒的女兒，是洛家人呀，她和不和親與公子有何關系，公子一心牽掛著她的安危，可對得住向陽會那麽多死去的兄弟？”
容瑾再次握緊了袖間的拳頭，垂眸，不發一言。
德叔已行至近前，昏花的老眼裏淚光灼灼，連聲音也哽咽起來：“公子可知，宇一死了，被洛庭軒派出去的探子用火藥炸死了。”
容瑾胸口一沈，這才緩緩擡眸，眉頭蹙起來，又舒展開，又再次蹙起來，好似根本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話，“何時的事？”
“昨晚。”德叔痛心地看著他，言語裏不無嘲諷：“他被炸得七零八落，連全屍都找不到了，老朽今日是專程過來向公子稟報這件事的，也請公子發發善心，看在宇一伺侯你多年的份上，能隨老朽走一趟，親自去夫子山安頓好他的墳冢。”
容瑾再次垂眸，聲音暗啞地道了聲“好”。
德叔長長舒了口氣，“老朽希望公子能牢記每個死去的兄弟，牢記洛家人手上沾了多少咱們的鮮血，如今局勢即將扭轉，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公子萬不可行差踏錯而追悔莫及啊。”
“我都知道了，德叔不必再多言。”他轉了個身，繼而往書房的方向徐徐走回去，“咱們現在便去夫子山吧。”
他的腿似鉛一般沈重，卻又不得不做出必要的選擇。
德叔心滿意足地“嗯”了一聲，扭頭朝立於耳房門口的趙小錦看了一眼，這才甩了甩衣袖，跟在了容瑾的身後。
宇一的墳就在泉生的墳旁邊，地處夫子山的一處山坳裏，前有溪水，後有樹林，倒也是塊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因找不到宇一的全屍，只得將他的殘肢及幾件衣物一起下葬，也算是入土為安了。
容瑾拿著鐵鍬親自為他挖坑、下棺、埋土，自始至終不發一言，所有情緒皆被他壓在了冰冷的面色之下。
不過半日功夫，曾經活生生的一個人，便成為了山裏的一堆黃土，秋風蕭殺，拂起陣陣泥灰，猶如宇一不甘離去的魂靈。
張顯貴提著香燭過來祭拜，好些時日不見，他看上去仍是原來的樣子，不過是話變多了，嘴裏不停地指責德叔，“你這個老東西，若不是你鼓動這些孩子去冒險，他們何至於一個個地丟掉性命。”
又說，“你這般嫉惡如仇，為何死的不是你，你好歹也有一把年紀了，早就該去死了。”
德叔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張顯貴你給老子閉嘴，當真是越老越煩人了。”
張顯貴也毫不示弱：“你別在我面前‘老子’長‘老子’短的，我的年歲比你大，說到底你還得叫我一聲‘張大哥’呢。”
“張大哥請你閉嘴。”德叔目光鄙夷地斜了他一眼，繼而轉身沿著坡道走遠了些，懶得再理會他。
張顯貴一邊點燃香燭，一邊仍是對丁德罵罵咧咧。
容瑾不想摻合，留下一句“我去山頂看看”，便只身穿過一條狹窄的小徑，來到了山頂一處開闊之地。
那片地上同樣佇立著兩座相連的墳冢，墳前還立著兩塊無字石碑，四周是隨風而動的枯草與亂石，放眼看去一片荒蕪與淒冷。
他在墳冢前和衣而坐，片刻後伸手扶住石碑邊沿，頭顱俯下去，恍如一根被折斷的樹，繼而猛的一咳，咳出了一大口鮮血，灑落在了荒蕪的枯草地上。
太多事壓在他心底，不得舒展，無從逃脫。
倘若能重新選擇，他唯願自己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書生，或者是個真正的樂師也好，籍籍無名，自由自在。
只是，世間事哪有重新選擇的機會呢？
他緩了緩，重新坐直了身子，繼而掏出袖間的白色棉帕，將嘴上的血跡輕輕擦凈，秋風拂過面頰，令他的神色愈加蒼白而虛弱了。
他看著墓碑喃喃自語，“待塵埃落定，我便將你們安頓到更好的地方去，你們再給我一些時間。”
又說：“宇一也走了，你們若見著他，替我說句對不起，是我沒照顧好他。”
他擡手扶額，用掌心擋住了雙眸，好一會兒後才將手掌拿開，眼角略略泛紅，連聲音也比先前低沈了許多：“對不起，我真的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去和親，倘若你們也覺得我有錯，便盡管來懲罰我吧。”
他說完長長舒了口氣，眼眸微瞇，怔怔看著佇立在秋風裏的墳冢，不再言語了。
此時公主府裏，洛染正抱著郭娘娘的枕頭黯然神傷，一紙皇命下來，哪怕她尊貴如公主，卻也仍是毫無招架之力。
她慵懶地喚了聲“馬嬤嬤”。
馬嬤嬤眼圈兒都是腫的，“三公主，老奴在，你有什麽事盡管吩咐。”這兩日她心疼小主子心疼壞了，眼淚水兒沒幹過。
“你跟圓圓將我的行李收拾收拾吧，過兩日咱們便要搬回鳳陽殿去了，”少女說著擡眸環視了一眼屋內：“可惜了這座府邸，再沒機會住它了。”
馬嬤嬤不甘心撇了撇嘴：“也可惜了那個沐浴的湯池，建了那麽些時日，三公主卻並沒享用幾日。”
少女幽幽地嘆了口氣：“罷了，這些都不提了，”她又隨口喚了聲“小德子”。
小德子應聲進殿，“三公主，奴才在。”
“你去明月巷給真真傳個話，就說我要去南蠻國和親了，在離開之前須得將她與張慕的婚事給辦了，讓她這兩日準備準備。”
小德子應了聲“是”，轉身小跑著出了殿門。
馬嬤嬤瞧著一夜變懂事的小主子，心底忍不住一陣難過，連聲音也哽咽起來：“三公主自個兒的親事都成這樣了，竟還要謄出精力管那四姑娘的事。”
少女放下枕頭，赤足下榻，怔怔看著殿外連成排的桂花樹，喃喃低語：“正因為我成這樣了，所以真真一定要幸福。”
無論如何，她們兩個人之中，總要有一個人是幸福的吧。
三日之後，在明月巷那棟租來的宅子裏，張慕和王真舉行了婚禮。
由於時間太過倉促，那儀式便也顯得過於簡陋，沒有媒人，也並無親友，不過是由在場的阿五及趙嬤嬤充當了儐相，再由洛染用自己的公主寶印在他們的婚書上蓋上紅紅的印戳，並親手寫下一封見證書。
雖那字跡如狗爬一般很不好看，但好歹也是她親筆書寫的。
容宅也派了狗兒過來送禮，那禮顯得格外地簡單粗暴，不過是一個裝著銀票的牛皮紙袋而已。
張慕接過紙袋後轉背偷偷去旮旯裏數了數，數完後眉開眼笑，這小子果然出手大方，這袋子銀票夠他與王真重新去買個大宅子了。
快到吉時，一對新人已換上了禮服，面帶羞澀地出現在人前。
張慕雖年歲大一些，稍一捯飭，卻也是長身玉立風度翩翩，王真則更是顧盼生輝楚楚可人，兩人站於一處，儼然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在幾人的簇擁下，他們雙雙跪在了神龕前，趙嬤嬤扯著長長的腔調唱喝著：“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
兩人按著唱喝聲順順利利地拜完了堂，繼而又被簇擁著進入了事先布置好的洞房。
阿五將一掛長長的炮竹在院子裏炸響，那劈裏啪啦的響聲讓寂靜的黃昏、讓簡陋的婚禮也變得格外的喜慶和熱鬧。
洛染看到真真幸福的樣子，心頭松了口氣，如此，她在燕國也算是再無遺憾了，時辰不早了，她也該回府了。
王真卻顧不得自己的洞房之夜，身著嫁衣匆匆追出了院子：“你現在就回去麽，不再坐一坐麽？”
洛染借著暮色再次將她從頭打量到腳，嘴角彎出一抹盈盈的笑，答非所問：“你今日真好看。”
王真卻喉頭哽咽，今日雖是自己大喜的日子，但一想到好友要去遙遠的國度和親，心裏便滿溢著難過與不舍：“我們以後還能見面嗎？”
“當然能了。”少女仍是眉目含笑：“只要咱們活著，想見時自然就有機會見到了，所以你也要好好的。”
王真點了點頭，試探著問：“那你……還有想過見他嗎？”
少女隨口問：“見誰？”
“容公子。”
洛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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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怔了怔，繼而收回了拳頭，從卓爾手裏奪過“紅紅”，將其一圈圈收起，掛回了腰間。
她狐疑地盯著卓爾：“和親公主向來是嫁國主，我不嫁給你父汗，能嫁給誰？”
卓爾板著一張硬綁綁的臉，不吭聲。
少女心底的火氣已平息些許，“今日你既然來了，便給句實話吧，你與我父皇之間究竟交換了什麽，讓他答應我去南蠻國和親？”
卓爾盯著她，綠眸瑩瑩發亮，但仍是不吭聲。
“罷了，我就當你是個啞巴，白問了，你回去吧，我不想再見到你了。”少女說完轉背就走。
卓爾看著少女明艷的背影，直楞楞地應道：“十日後我會來迎三公主回南蠻國的。”
少女頭也沒回，理也沒理他，蹬著亮閃閃的金縷鞋快步跨入正廳，不見人影子了。
卓爾摩挲著彎刀上的那顆琉璃珠子，又擡手摸了摸被少女抓傷的臉，也轉身出了公主府。
巴圖正百無聊賴地守在馬車旁，一見主子出來便立即迎上去，隨後面色一驚：“小王子，你臉上怎麽啦？”
卓爾再次摸了摸自己的臉：“沒事。”
“怎會沒事呢，好似……還是用指甲摳的，小王子身手蓋世，誰能這麽輕易傷到小王子的臉？”巴圖端詳了主子幾眼，頓了頓，神色一震：“莫非又是那三公主？”
卓爾滾了滾喉頭：“她不小心……刮到了我。”
“她竟打你了？”巴圖後背一涼，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小王子竟也沒還手麽，任由她打麽？”
卓爾斜了他一眼，轉身鉆進了馬車，懶得再理會他了。
巴圖倒抽一口涼氣，他們草原上最勇敢最帥氣的男子，就這樣完蛋了，就這樣栽在了中原三公主手裏。
洛染和親的消息也很快傳到了容宅。
丁辰稟完消息後眼見著主子的臉色瞬間冷下去，他也跟著胸口一緊，連話都說不利索了：“據……據說十日之後，那小王子便將三公主……迎娶回南蠻國。”
容瑾的臉又冷又白，仿佛覆著一層厚厚的寒霜，他沈默了片刻，繼而握著拳“嗖”的一聲從圈椅裏站起來，轉頭就往屋外走。
丁辰跟在他身側：“公子這是要去做什麽。”
“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不必跟著我。”他急切的樣子與平時的不緊不慢判若兩人。
丁辰有些擔憂：“公子若有急事吩咐小的便是，不必親歷親為。”
容瑾猛地頓住步子，扭頭看他，狹長的鳳眼裏隱隱透出不耐煩，卻也在努力克制：“我讓你別跟著，你便在宅子裏歇息吧。”
丁辰張皇地應了聲“是”，終是不敢再跟著了。
容瑾跨下臺階，大步流星地穿過門廳前的空地，正欲走上游廊時，身後突然傳來一聲：“站住。”
那聲音蒼老而沈穩，一聽便知是德叔的聲音！
他身形一頓，停住了步子，回眸看去，德叔正靜靜站在書房門口，一襲布衫，白發白須，腮下的傷疤猙獰而扭曲。
德叔冷冷地問：“公子這是要去哪裏？”
他沈默著，沒回應。
他自然是要去公主府找洛染，他要當面問問她是否願意去和親，倘若不願意，他會拼盡全力將她護在身邊，任誰也別想帶走她。
德叔已走下臺階，徐徐向他走來：“公子這是想去找那位三公主麽？”他冷冷一笑：“三公主乃是洛庭軒的女兒，是洛家人呀，她和不和親與公子有何關系，公子一心牽掛著她的安危，可對得住向陽會那麽多死去的兄弟？”
容瑾再次握緊了袖間的拳頭，垂眸，不發一言。
德叔已行至近前，昏花的老眼裏淚光灼灼，連聲音也哽咽起來：“公子可知，宇一死了，被洛庭軒派出去的探子用火藥炸死了。”
容瑾胸口一沈，這才緩緩擡眸，眉頭蹙起來，又舒展開，又再次蹙起來，好似根本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話，“何時的事？”
“昨晚。”德叔痛心地看著他，言語裏不無嘲諷：“他被炸得七零八落，連全屍都找不到了，老朽今日是專程過來向公子稟報這件事的，也請公子發發善心，看在宇一伺侯你多年的份上，能隨老朽走一趟，親自去夫子山安頓好他的墳冢。”
容瑾再次垂眸，聲音暗啞地道了聲“好”。
德叔長長舒了口氣，“老朽希望公子能牢記每個死去的兄弟，牢記洛家人手上沾了多少咱們的鮮血，如今局勢即將扭轉，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公子萬不可行差踏錯而追悔莫及啊。”
“我都知道了，德叔不必再多言。”他轉了個身，繼而往書房的方向徐徐走回去，“咱們現在便去夫子山吧。”
他的腿似鉛一般沈重，卻又不得不做出必要的選擇。
德叔心滿意足地“嗯”了一聲，扭頭朝立於耳房門口的趙小錦看了一眼，這才甩了甩衣袖，跟在了容瑾的身後。
宇一的墳就在泉生的墳旁邊，地處夫子山的一處山坳裏，前有溪水，後有樹林，倒也是塊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因找不到宇一的全屍，只得將他的殘肢及幾件衣物一起下葬，也算是入土為安了。
容瑾拿著鐵鍬親自為他挖坑、下棺、埋土，自始至終不發一言，所有情緒皆被他壓在了冰冷的面色之下。
不過半日功夫，曾經活生生的一個人，便成為了山裏的一堆黃土，秋風蕭殺，拂起陣陣泥灰，猶如宇一不甘離去的魂靈。
張顯貴提著香燭過來祭拜，好些時日不見，他看上去仍是原來的樣子，不過是話變多了，嘴裏不停地指責德叔，“你這個老東西，若不是你鼓動這些孩子去冒險，他們何至於一個個地丟掉性命。”
又說，“你這般嫉惡如仇，為何死的不是你，你好歹也有一把年紀了，早就該去死了。”
德叔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張顯貴你給老子閉嘴，當真是越老越煩人了。”
張顯貴也毫不示弱：“你別在我面前‘老子’長‘老子’短的，我的年歲比你大，說到底你還得叫我一聲‘張大哥’呢。”
“張大哥請你閉嘴。”德叔目光鄙夷地斜了他一眼，繼而轉身沿著坡道走遠了些，懶得再理會他。
張顯貴一邊點燃香燭，一邊仍是對丁德罵罵咧咧。
容瑾不想摻合，留下一句“我去山頂看看”，便只身穿過一條狹窄的小徑，來到了山頂一處開闊之地。
那片地上同樣佇立著兩座相連的墳冢，墳前還立著兩塊無字石碑，四周是隨風而動的枯草與亂石，放眼看去一片荒蕪與淒冷。
他在墳冢前和衣而坐，片刻後伸手扶住石碑邊沿，頭顱俯下去，恍如一根被折斷的樹，繼而猛的一咳，咳出了一大口鮮血，灑落在了荒蕪的枯草地上。
太多事壓在他心底，不得舒展，無從逃脫。
倘若能重新選擇，他唯願自己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書生，或者是個真正的樂師也好，籍籍無名，自由自在。
只是，世間事哪有重新選擇的機會呢？
他緩了緩，重新坐直了身子，繼而掏出袖間的白色棉帕，將嘴上的血跡輕輕擦凈，秋風拂過面頰，令他的神色愈加蒼白而虛弱了。
他看著墓碑喃喃自語，“待塵埃落定，我便將你們安頓到更好的地方去，你們再給我一些時間。”
又說：“宇一也走了，你們若見著他，替我說句對不起，是我沒照顧好他。”
他擡手扶額，用掌心擋住了雙眸，好一會兒後才將手掌拿開，眼角略略泛紅，連聲音也比先前低沈了許多：“對不起，我真的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去和親，倘若你們也覺得我有錯，便盡管來懲罰我吧。”
他說完長長舒了口氣，眼眸微瞇，怔怔看著佇立在秋風裏的墳冢，不再言語了。
此時公主府裏，洛染正抱著郭娘娘的枕頭黯然神傷，一紙皇命下來，哪怕她尊貴如公主，卻也仍是毫無招架之力。
她慵懶地喚了聲“馬嬤嬤”。
馬嬤嬤眼圈兒都是腫的，“三公主，老奴在，你有什麽事盡管吩咐。”這兩日她心疼小主子心疼壞了，眼淚水兒沒幹過。
“你跟圓圓將我的行李收拾收拾吧，過兩日咱們便要搬回鳳陽殿去了，”少女說著擡眸環視了一眼屋內：“可惜了這座府邸，再沒機會住它了。”
馬嬤嬤不甘心撇了撇嘴：“也可惜了那個沐浴的湯池，建了那麽些時日，三公主卻並沒享用幾日。”
少女幽幽地嘆了口氣：“罷了，這些都不提了，”她又隨口喚了聲“小德子”。
小德子應聲進殿，“三公主，奴才在。”
“你去明月巷給真真傳個話，就說我要去南蠻國和親了，在離開之前須得將她與張慕的婚事給辦了，讓她這兩日準備準備。”
小德子應了聲“是”，轉身小跑著出了殿門。
馬嬤嬤瞧著一夜變懂事的小主子，心底忍不住一陣難過，連聲音也哽咽起來：“三公主自個兒的親事都成這樣了，竟還要謄出精力管那四姑娘的事。”
少女放下枕頭，赤足下榻，怔怔看著殿外連成排的桂花樹，喃喃低語：“正因為我成這樣了，所以真真一定要幸福。”
無論如何，她們兩個人之中，總要有一個人是幸福的吧。
三日之後，在明月巷那棟租來的宅子裏，張慕和王真舉行了婚禮。
由於時間太過倉促，那儀式便也顯得過於簡陋，沒有媒人，也並無親友，不過是由在場的阿五及趙嬤嬤充當了儐相，再由洛染用自己的公主寶印在他們的婚書上蓋上紅紅的印戳，並親手寫下一封見證書。
雖那字跡如狗爬一般很不好看，但好歹也是她親筆書寫的。
容宅也派了狗兒過來送禮，那禮顯得格外地簡單粗暴，不過是一個裝著銀票的牛皮紙袋而已。
張慕接過紙袋後轉背偷偷去旮旯裏數了數，數完後眉開眼笑，這小子果然出手大方，這袋子銀票夠他與王真重新去買個大宅子了。
快到吉時，一對新人已換上了禮服，面帶羞澀地出現在人前。
張慕雖年歲大一些，稍一捯飭，卻也是長身玉立風度翩翩，王真則更是顧盼生輝楚楚可人，兩人站於一處，儼然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在幾人的簇擁下，他們雙雙跪在了神龕前，趙嬤嬤扯著長長的腔調唱喝著：“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
兩人按著唱喝聲順順利利地拜完了堂，繼而又被簇擁著進入了事先布置好的洞房。
阿五將一掛長長的炮竹在院子裏炸響，那劈裏啪啦的響聲讓寂靜的黃昏、讓簡陋的婚禮也變得格外的喜慶和熱鬧。
洛染看到真真幸福的樣子，心頭松了口氣，如此，她在燕國也算是再無遺憾了，時辰不早了，她也該回府了。
王真卻顧不得自己的洞房之夜，身著嫁衣匆匆追出了院子：“你現在就回去麽，不再坐一坐麽？”
洛染借著暮色再次將她從頭打量到腳，嘴角彎出一抹盈盈的笑，答非所問：“你今日真好看。”
王真卻喉頭哽咽，今日雖是自己大喜的日子，但一想到好友要去遙遠的國度和親，心裏便滿溢著難過與不舍：“我們以後還能見面嗎？”
“當然能了。”少女仍是眉目含笑：“只要咱們活著，想見時自然就有機會見到了，所以你也要好好的。”
王真點了點頭，試探著問：“那你……還有想過見他嗎？”
少女隨口問：“見誰？”
“容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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