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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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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劣

容瑾合上手中的文書,連文書的邊邊角角都合得嚴絲合縫,面上仍帶著往日裏的客氣與疏離,扭頭環視了屋子一眼,開門見山:“我這書房裏的秘密,你應該知曉吧?”

趙小錦被問得一頭霧水,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低聲作答:“聽德叔說起過,但我也沒……特別留意過,更沒擅自闖入過。”

一聽“擅自闖入”這四個字,容瑾擱在桌案上的手指不由得曲起來,片刻後才悄然舒展開,“趙姑娘,我一直銘記你父親對於我的恩情,故爾對你也會多加照拂與體諒,但,”他突然頓住,擡眸,冷冷看向她,那目光猶如寒氣森森的劍:“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我還會給趙姑娘最後一次機會,望趙姑娘能好自為之。”

趙小錦怔住,好似沒回過神:“容大哥此話何意?”

“你問我何意?”容瑾仍是目光冷冽:“三公主突入書房,別以為我不知道是你在背後搗鬼。”

趙小錦眸中掠過一縷驚謊,繼而身子一縮,故作委屈地哽咽起來:“容大哥當真是冤枉死我了,我……我每日老老實實待在屋子裏,幾乎……從不主動與三公主打交道,我又有何本事將三公主帶到容大哥的書房來。”

容瑾仍是面色不變,用不疾不徐的語氣道出最冷酷的話:“你不用再狡辯,否則,只會讓我覺得你更惡劣。”

向陽會發展至今,他面臨過的危機數不勝數,若是連這個女人的這點手段都看不透,也就活不到今日了。

趙小錦面色一黯,眉眼裏隱隱露出絕望:“容大哥竟將……‘惡劣’這樣的字眼用在我身上。”

容瑾握了握拳,沒理她。

她咬著牙,哽咽著問:“請問容大哥,倘若……我沒按你說的好自為之,你打算如何處置我?”

容瑾脫口而出,“談不上處置,不過是將你安置到別處去而已。”

“竟是想趕我走?”趙小錦不可置信地搖了搖頭,霎時淚落腮邊,他對旁人端方有禮,對那三公主溫柔體貼,卻唯獨將所有的冷漠都給了她,她一時心痛難抑,一圈圈地絞緊了手裏的帕子。

“所以,我希望趙姑娘能好自為之。”他又強調了一次。

趙小錦擦幹眼角的淚,繼而上前一步,冷笑一聲:“欺騙和利用三公主的可是容大哥你啊,如今東窗事發了,容大哥竟將火氣撒在我身上,這對我又公平嗎?”

容瑾頓住,一時竟無話反駁,握在袖間的拳頭也在暗暗發顫。

趙小錦盯著他蒼白而俊美的面容,滿肚子委屈不吐不快:“容大哥可別忘了,我是趙明坤的女兒,我是你的未婚妻,不管你認不認,這輩子我偏就認定你了,三公主改變不了,旁人更改變不了。”

“趙姑娘。”容瑾語氣低沈,深邃的目光猶如一口深潭,“沒有三公主,我也是不會娶你的,多的話就不必再說了,你先回房吧。”

趙小錦眉頭一蹙,心底湧出更深的悲傷,哽咽了片刻,一字一頓:“也請容大哥聽好了,我趙小錦是不會這麽輕易認輸的。”

說完擦了一把眼角的淚,轉身出了屋子。

屋內燭火搖曳,好似他煩亂的心緒,不得止息。

他擡手扶額,沈靜片刻後再次打開了都承盤底下的暗屜,裏面靜靜躺著的那本薄子恍如一個巨大的傷口,令他不敢碰觸。

如此凝視了好一會兒,他終於拿出了它。

從扉頁開始,一頁頁翻下去,又從每一頁所留的文字裏揣測少女當時的心情,越揣測越覺得自己混賬,以至於連翻動書頁的手也變得無比沈重。

他“啪”的一聲合上薄子,閉上眼眸深吸了口氣,繼而起身,借著夜色出了屋子,穿過後院,來到了隔壁的宅子。

他仍如先前那般站在了後檐的窗前,以往那窗內是燭火閃爍嬌聲軟語,今夜卻已變得漆黑一片寂然無聲,天空掛著一輪懸月,好似少女笑起來彎彎的眼眸,靜靜地凝望著他。

容瑾在檐下站立了片刻,繼而熟練地往那窗扇上輕輕一推,只聽“噗塔”一聲輕響,窗扇便張開一道豁口,他稍一彎腰,便從豁口鉆進了屋子。

屋內黑朦朦的,伸手不見五指,但空氣裏卻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香味,似乎是少女綿綿的體香,同時混合著香爐裏的薰香,嗅在鼻際暖融融的,真舒服。

他就那般靜靜地站立在黑暗裏,靜靜地嗅著屬於少女的味道,恍若她就在身邊,恍若他們從未分開。

黑暗漸漸被滲進的月色所稀釋,屋內的家什緩緩映出影影綽綽的輪廓,每件家什都那般親切,每件家什都帶著她的氣息。

容瑾不緊不慢地在屋內轉了一圈,繞過屏風,又擦過桌角,頎長的身影猶如鬼魅,帶著幾許孤寂,也帶著幾許落寞。

在行至少女每日安睡的床榻前時,他驀地頓住了步子。

透過朦朧的光亮,他看到那收拾一空的床沿上,正端端方方地擺放著兩塊帕子及一個香囊。

他的胸口驀地掠過一陣痛楚,彎下腰身,緊緊將那帕子和香囊攥在手裏——她終是將他拋得幹幹凈凈了,終是決定再也不回頭了。

他徹徹底底地失去了她。

“失去”有時簡單到僅是一個詞匯,有時卻又覆雜成無數個錐心刺骨的瞬間,無數種求而不得的苦痛,在這個無人知曉的夜晚,他被“失去”切切實實地砸中了胸口。

公主府裏,洛染正在湯池中沐浴。

池子是新修的,已經試過好幾次水了,圓圓還在水中泡了花瓣、香草,連那水中的白氣裏都氤氳著一股清香味。

少女在水中紮了個猛子,再紮個猛子,粼粼水汽從她起伏有致的身體上嘩嘩而過,騰起陣陣更為濃烈的香味,俏麗而玲瓏。

“圓圓,屋後的果園裏還有果子嗎?”她如一尾魚兒在池中游了一圈,繼而擡起一顆濕乎乎的腦袋脆生生地問。

圓圓正從旁邊的木架上取下巾子,笑盈盈地答:“多著呢,昨日我與青兒采摘了不少,保準讓三公主吃個飽。”

少女“哦”了一聲,本已舒展的眉眼卻悄然皺起來。

圓圓瞧出主子的異樣:“三公主可是覺得不夠吃麽?奴婢還可以去集市再多購些回來。”知道主子與容公子鬧僵了心裏難受,她巴望著能做些什麽讓主子高興高興。

少女赤身從湯池裏站起來,行至木架旁任圓圓給自己擦身,嘴唇撅得高高的,一副提不起勁頭的樣子:“不用了,我不過是……想給真真送去一些。”也不過是,提到果子時,就想起以前給“那個人”送李子時的情景。

“三公主放心,奴婢明日便去給四姑娘送果子。”

少女軟沓沓地“嗯”了一聲,又喃喃問:“我背後的胎記可有變大,是不是越來越難看了?”

圓圓一邊用巾子擦掉少女背上的水汽,一邊連連搖頭:“三公主放心,胎記沒有變大,還是原來的樣子,而且也不難看。”

少女無來由地嘆了口氣,低低地“嗯”了一聲,待更完衣走出盥室時,嘴裏又百無賴聊地嘀咕著:“其實用湯池沐浴也沒舒服到哪兒去,不過是可以泅水而已。”

圓圓聞言怔了怔,沒吱聲,主子自回府後便對啥也提不起興致,連以前心心念念的湯池也不大喜歡了,她不由得有些擔憂。

到了夜間安寢時,圓圓特意從箱底拿出一個枕頭,遞到少女面前,“三公主,你猜這是什麽?”

少女正軟耷耷地靠在床頭,烏發披肩,長袍裹身,白嫩的腳丫子從袍底露出來,一只擱在床沿,一只沿著床沿懸下來,慵懶地晃蕩著,她扭頭看了一眼,有氣無力地回:“不就是個枕頭麽?”

圓圓咧嘴一笑:“這可不是一般的枕頭,這是郭妃的枕頭,咱們當日搬出鳳陽殿時奴婢特意帶過來的,當時行李太多,沒來得及翻出來,今日奴婢才想起這事。”

少女聞言眸中亮光一閃:“郭娘娘的枕頭?”說著忙伸手接過來,放在鼻際狠狠地嗅了一口:“好像還有郭娘娘的味道呢。”那是一種親切的軟綿綿的味道。

圓圓見少女眉間舒展了,總算是松了口氣:“今日三公主就枕著郭妃的枕頭吧,定能睡個安穩覺。”

少女露出一抹盈盈的笑,將枕頭牢牢圈在胸前:“我以後每日都要枕著郭娘娘的枕頭睡覺。”

但待殿內熄了燭火、圓圓出了殿門後,她卻悄悄將枕頭從腦袋下抽出來,輕輕抱在了懷裏,繼而將臉埋進軟軟的枕芯裏,一邊嗅著郭娘娘的味道,一邊喃喃喚著:“郭娘娘、郭娘娘、郭娘娘……”

小時候的夜晚,她便是一邊嗅著這軟綿綿的味道,一邊在郭娘娘的絮叨聲中緩緩入眠。

迷迷糊糊中,她時常聽郭娘娘說:“小染啦,你可要記住了,在這宮裏誰也不能信,誰也指望不上,咱們安生地過自己的日子便好。”

“小染啦,李氏可是給你留了不少錢財呢,往後你哪怕是嫁了人,也定能衣食無憂,無須仰仗任何人的垂憐。”

“也不知往後小染會嫁給一個怎樣的人,會不會去和親呢?無論如何,郭娘娘也不能讓小染去和親,也不能讓小染過得比那幾位公主差。”

“小染放心,郭娘娘會想到辦法的,一定會想到辦法的,睡吧。”

……

長夜漫漫,記憶中郭娘娘的呢喃猶如潺潺的流水聲,聲聲伴著她入眠,直至忘卻心底的煩惱徹徹底底進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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