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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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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忍

何麗晴眸中突然亮光一閃:“容瑾,陷害父親的人,是不是你?”

容瑾神色淡然地看著她,那淡然裏還帶了幾分疏離與冷漠:“麗晴,你是瘋了嗎?”

何麗晴再次看了眼地上的父親,又擡頭張皇地看他:“父親的寢殿在府中隱蔽的位置,若不是對何府有足夠了解,又怎會那般順利地將陷害他的信件放進他的屋子裏,而你,不僅是姓容,更是多次出入過何府,對府裏的一切了如指掌,對,就是你。”她越想越覺得合理:“你是聞名燕國的天才樂師,從不給人單獨演奏,卻獨獨進過何府演奏,而在咱們成親之前,我更是將你叫進府來試穿衣裳,你便是利用這些機會摸清了何府的情況,塞進了陷害父親的信件,再將那個死士偷偷安頓進來。”

“何麗晴,我同情你眼下的處境。”容瑾面色沈靜,狹長的鳳眼裏未顯露丁點情緒:“但請你冷靜些,別胡言亂語隨意構陷。”

何麗晴後退了兩步,絕望地搖著頭,眸中隱隱閃出淚光來,以前她有多心悅於他,此刻她就有多不信任他:“是你,就是你。”她伸臂指著他,繼而歇斯底裏朝著即將走出正廳的燕帝大喊一聲:“皇上,是容瑾陷害了我的父親,就是他。”

燕帝聞聲頓住步子,回眸看過來。

正欲從席位上起身的太後也面色一滯,扭頭看向二人。

何麗晴擦了把臉上的淚,對著燕帝“噗通”一聲跪下,聲音微微發顫,語氣急促:“皇上,在長春殿起火那日,臣女曾親眼見到容瑾離開過舒安苑,說不定那把火就是他放的,今日之事,也是他趁著與我成親之際來陷害我的父親,臣女請求皇上還父親清白,嚴懲容瑾。”

燕帝微微側身,將面向屋外的身體轉向了屋內,面上多了幾分看戲不嫌事大的神色:“你們這是……同室操戈了?”說著又淡然地看向容瑾,“容公子,你作何解釋?”

容瑾不慌不忙地輕提衣擺,也再次伏身跪地:“長春殿起火之時冥臣是否離開過舒安苑,皇上當日已詢問過每位在場之人,其中就包括何姑娘本人,此事皇上早有決斷,冥臣也不想反覆聲辯,而今日之事光天化日眾目昭彰,冥臣作為新郎又何來機會與動機陷害何太尉?冥臣實在是無言以對。”

他說著頓了頓,語氣變得低沈:“沒錯,冥臣姓容,乃罪臣之後,且僅剩一副活不過三年的病體,是最好的承擔罪責的人選,但冥臣也是人,也有作為人的尊嚴,感謝何姑娘長久以來的愛慕,但冥臣卻不能因為你的愛慕,就平白無故地被你冤枉。”

“胡鬧。”太後大喝一聲,將手中的拐杖狠狠地戳向地面,戳出一陣“咚咚”的響聲。

屋內的人皆嚇得一怔。

太後氣洶洶地踱了兩步,看了眼暈死在地的何運程,又看了眼跪伏在地的何麗晴,“何家所犯之事有目共睹鐵證如山,容不得再有人顛倒是非胡亂攀咬,若有違逆者,截舌。”

何麗晴聽到“截舌”二字,身子一軟,絕望地癱在了地上,眸中淚水濛濛,卻強忍著不敢哭出聲來。

太後又喚了聲“容公子”。

“冥臣在。”

“你今日並未與何家姑娘成功拜堂,這親事便也算不得數,重新回樂坊做樂師吧,給哀家好好發揚南曲。”

容瑾恭敬作答:“是,冥臣定不負太後厚望。”

燕帝見太後壓根兒沒給他插話的機會,便沈著臉甩袖出了屋子。

一眾人等也跟著陸陸續續出了屋子。

如此,一場聲勢浩大的喜事最終演變成一場何家敗落的慘事,何運程被押往大牢,不日問斬,而等待何麗晴的則是被流放的命運。

容瑾坐上了回明月巷的馬車,自始至終閉目養神不發一言,直至馬車停在了容宅門口,他仍一動不動地坐於車內。

宇一挑開車簾喚他:“公子,到了。”

他這才面色疲憊地打開眼眸,乍然出現的光線刺得他蹙起眉頭,輕咳了一聲後低聲吩咐:“我再在車裏坐一會兒,不用叫我。”那嗓音裏也帶了幾份低落與疲累。

宇一不敢多問,應了聲“是”後便放下簾子,老老實實守在馬車邊上,隨時等侯著主子的吩咐。

容瑾在車裏又坐了近兩刻鐘,之後才挑開車簾下了車,提起長腿不疾不徐地進了宅子,穿過游廊,進了門廳。

他剛在那門廳的圈椅裏坐下,便彎腰猛的咳出了一口血,血落在喜服的衣擺上,濕乎乎的,所幸那喜服也是紅色,便掩蓋了鮮血的艷麗。

宇一大驚,趕忙伸臂去扶:“公子,你這是怎麽了?”

他緩了口氣,拂掉宇一扶住他的手,繼而掏出袖間的棉帕擦了擦唇,低沈應聲,“我無礙,無須擔心。”

宇一哪能不擔心:“公子體內還有毒,不可思慮過重,小的這就去將張慕叫過來。”

“不用。”他擺了擺手,閉著眼靠在椅背上,重重地吸了口氣:“給我倒杯苦茶來吧。”

宇一連忙轉身去泡苦茶,隨後服侍主飲了幾口。

容瑾靜靜地靠在椅背上,嘴裏鉆心的苦味恍如一副藥劑,讓他心裏的苦痛也平息了不少,他喘了口氣,喚了聲“宇一”。

“公子請吩咐。”

容瑾目光幽長地看著門外的屋檐,低聲吩咐:“去城外的亂葬崗找到泉生的屍體,好生安葬,再好生地安頓他的家眷。”

宇一點了點頭,忍不住出言安慰,“公子不必自責,泉生哥本就病入膏肓沒幾日可活了,這次也是他自己提出來要為向陽會效力的,算是了卻了他的心願。”

容瑾沈默著,好一會兒才喃喃低語:“我眼睜睜看著他咽下最後一口氣,眼睜睜看著他……咽氣了還被何運程踢了幾腳,仍是……”後面的話他沒忍再說下去。

在燕國官員眼裏,他們這些人的性命,賤如狗。

宇一一時也不知該如何相勸,只得再次拿起杯盞服侍主子飲茶,容瑾搖了搖頭,推開了茶盞,“還有一件事須得你去辦。”

“公子請說。”

他垂眸,抿了抿唇角:“何運程會很快被斬,何麗晴也會很快被流放邊疆,那邊疆路途遙遠且環境苦寒,她一個女子,到時哪怕是不死,估計也得丟半條性命,你吩咐人去將她在途中救下,再給她一些銀兩,讓她自行去謀一份普通人的日子吧。”

宇一面色僵住:“公子這是同情何家人了麽……那何麗晴可是何運程唯一的女兒,本就該與他父親同遭報應的。”

“何家的罪孽皆由何運程一手造成,與其子女無關,哪怕何麗晴身上有幾份令人討厭的氣性,但她也罪不致死。”

宇一仍是有些不甘:“萬一德叔知曉了,估計又要數落公子了。”

容瑾冷著臉看他,語氣也淩厲了幾分:“那就別讓德叔知曉便是,你應該知道要怎麽做。”

宇一垂首噤聲,老老實實應了個“是”。

“你去亂葬崗找泉生吧,再找塊好的墓地安葬他,無須再在我這兒耗著了,出去的時候順便將秉文叫過來,我有話要問他。”

宇一依令退出了門廳,不一會兒狗兒便過來了,嘴上還冒著油光,今日宅子裏有賓客,他借此也跟著大吃了兩頓。

“公子,你找我麽?”狗兒不過才九歲,聲音脆生生的,與隔壁那少女的聲音有幾分相象。

容瑾“嗯”了一聲,端起茶杯飲了一口茶,不痛不癢地問:“今日宅子裏來了一些賓客,多了不少活計,可有將你累到?”

狗兒趕忙搖頭:“自然是沒有,我已經不小了,可以為公子分憂了,這點兒活計累不到我。”

“如此甚好。”容瑾輕輕摩挲著茶杯的杯口,“隔壁三公主,今日可來過咱們宅子?”

狗兒搖頭:“沒有,三公主一直在睡大覺呢,聽說那馬嬤嬤進屋叫了好幾趟,也沒將三公主叫醒來,後來還小題大做地請了宮裏的太醫過來診斷。”

容瑾正吞著茶水,聞聲略略一哽,“太醫可診出了什麽?”

狗兒嘻嘻一笑:“太醫說三公主沒病,就是想睡懶覺了,反正鬧了個大烏龍,”他說著扭頭看了眼屋外的天色,“也不知這會兒三公主醒了沒有。”

容瑾沒接他的話頭,輕咳一聲後又問,“除此之外,再沒別的異常了吧?”

“異常?”狗兒一時有點兒懵,搖了搖頭:“我們宅子裏除了來了一些賓客,便與平常沒什麽兩樣了,至於三公主那邊……”他轉著眼珠子想了想:“她睡了一整日懶覺,除此……對了,有個很兇的大官兒來找過她。”

“大官兒?”

“嗯,黑黑壯壯的,腰裏還掛著一把彎刀,足有這麽長。”狗兒一邊說著還一邊用手比劃,“我聽他身旁的人喊他叫小王子。”

小王子可不就是卓爾麽,容瑾鳳眸裏的光猝然冷了幾分,他趁著他入贅何府之際來找三公主,意欲何為?

“後來呢,三公主可有見他?”他沈聲問。

“自然是沒見著,三公主在睡懶覺呢,哪會起來見客,後來那叫小王子的人在宅子門口等了足足有兩刻鐘,見沒人理會他,這才悻悻地走了。”

他暗暗舒了口氣,整個肩膀都跟著放松下來,再次飲了一口苦茶,“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

“是。”狗兒依令退下。

容瑾起身進正房脫下了沾有血跡的喜服,給自己換上了一身素凈的月白色長衫,才走出正房的門檻,耳邊便傳來少女脆生生的聲音:“容哥哥,你回來啦,我可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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