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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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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言

出了容宅,洛染才發現何麗晴早就走了,估計是被氣走的。

她一時也高興不起來,回了宮仍是提不起精神,歪在軟榻上動也不想動。

馬嬤嬤又打開了話匣子:“那容公子還算識趣,知道回絕你,不然還不知這事兒如何收場呢,皇上那一關肯定是過不了的。”

又說:“老奴覺得呀,與其嫁給一個壽限三年的人,那還不如嫁給那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兒呢,好歹人家是國主,也肯定不只活三年。”

“馬嬤嬤。”少女氣咻咻地從軟榻上坐起來,烏發如綢緞般鋪在肩頭:“不許你這麽說容哥哥。”

馬嬤嬤驚得身子一僵,立馬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嘴:“哎喲,老奴說錯話了,擾著三公主了,老奴閉嘴,不說了,三公主快些歇晌吧。”

少女嬌嫩嫩地“哼”了一聲,身子一軟,躺回到榻上。

她現在懊惱的,並非是要嫁給五十歲老頭兒的事,而是如何才能讓容哥哥成為自己駙馬的事。

這原本也是一件事,但現在變成了兩件事,因為哪怕沒那個南蠻國老頭兒,她也想要容哥哥做自己的駙馬。

屋外蟬鳴聲陣陣,日影徐徐西斜,將海棠樹的影子細細碎碎投到地磚上,婢女青兒踩著滿地的樹影來到前廳,低聲向馬嬤嬤稟報:“奴婢聽前頭的太監說,皇上今晚就要回宮了。”

馬嬤嬤正在用雞毛撣子掃灰,聞言身子一軟:“皇上就……就要回宮了?”

青兒點了點頭,將聲音壓得更低:“奴婢還聽說,圓圓姐和小德子都被皇上抓起來了,說是……欺君。”

“欺……欺君?”馬嬤嬤霎時面色灰敗,扭頭看了眼寢殿的殿門,聲音打著顫兒:“那皇上會如何處置三公主?”

青兒無措地搖頭:“奴婢也不知,要看皇上何時會召見三公主。”

馬嬤嬤一把握住雞毛撣子,握得連雙臂都在微微顫抖。

暮色時分,伴駕出宮的鹵簿聲勢浩大地停在了午門,臣子們行完禮後便各自回府,帝後則由太監婢子們簇擁著回到宮中。

冷清了多日的皇宮霎時熱鬧起來,仆從們進進出出忙著為主子清點行李,禦膳房火光升騰,刀俎聲不斷,禦廚們也在忙著為晚歸的主子準備膳食。

鳳陽殿裏卻是一片寂靜,主仆幾人圍著燭火默然對望,馬嬤嬤甚至還請出了壓在箱底的觀世間菩薩,放在案桌前虔誠地磕頭祭拜。

洛染靠在玫瑰椅裏,困倦地扯了個哈欠:“馬嬤嬤你不用擔心,我會救出圓圓和小德子的。”

馬嬤嬤掖了掖眼角,聲音哽咽:“老奴不僅擔心他們,老奴還擔心三公主你啊,也不知皇上會如何處罰呢。”

“再如何處罰,莫非他還會要了我的腦袋?”少女不屑地撅起嘴,“有郭娘娘的遺言護著我們呢,不用怕他。”

馬嬤嬤吸了吸鼻子,軟著聲兒問:“三公主啊,郭妃臨終前究竟對你說了什麽,皇上當真會如此在意麽?”

洛染慵懶地從玫瑰椅裏起身,眨著長長的眼睫:“馬嬤嬤不用管這麽多,把心放進肚子裏便可。”她說完赤足往寢殿內走,腳邊的長袍在鋥亮的地磚上拖出一條逶迤的弧線。

馬嬤嬤從案桌前起身,提著一雙羅襪跟在她身後:”小祖宗啊,你現在就去就寢麽,這萬一……萬一皇上夜間傳召……”

少女又扯了個哈欠,扯得眸中淚水汪汪:“若他夜間傳召,你們將我叫起來便是,有何可擔心的。”

馬嬤嬤不安地嘆了口氣,低聲應了個“是”。

洛染這一覺睡下去,一夜未醒,醒來時已到天亮時分。

燕帝並未在夜間傳召,馬嬤嬤心裏的石頭也從昨晚揣到今早,眼下的烏青都快掛到腮上去了。

洛染仍如往常那般起床、洗漱、梳妝,繼而坐在案前用早膳。

漏刻裏的時辰在一點點往前走,殿外旭日東升,微風輕拂,鳥兒落在海棠樹上,嘰嘰喳喳叫個不停。

馬嬤嬤也不停地朝殿外張望,恨不能將兩顆眼珠子掛在檐下才好,嘴邊免不了嘮叨:“皇上召見三公主,老奴擔心,皇上不召見三公主,老奴也擔心,這顆心啦,也不知何時才能放下來。”

少女懶得理會她,用完早膳便扒到寢殿內的矮幾旁,自顧自地擺弄琉璃珠子去了,她想再選出最亮的一顆送給容哥哥。

如此又過了半個時辰,到了辰時,朝會已散,一小太監穿過縱橫交錯的甬道,小跑著來到鳳陽殿門前,大聲通稟,“皇上有旨,召三公主去太和殿。”

馬嬤嬤雙腿一軟,一口氣岔在喉嚨口,差點眼前一黑栽了下去。

洛染鎮定地出了寢殿,斜了一眼臉生的小太監,脆生生地應了句:“知道了,本公主這就過去。”

她由著青兒給自己更衣、穿鞋,上上下下收拾了一通,這才叫來步輦,去往太和殿的方向。

洛染自打能記事起,面見父皇的次數便屈指可數。

父皇於她而言,不過就是個稱謂而已,她與他之間的聯系,甚至還比不上她與矮幾裏那盒琉璃珠子的聯系多。

太和殿的大門,幾乎從不向她敞開。

她也曾奢望過能像其他皇子與公主那般得到父皇的寵愛,甚至還成天哭鬧著要去太和殿面見父皇。

郭娘娘將她抱在懷裏,給她擦著淚,軟聲安慰:“你父皇太忙了,管著燕國大大小小的事情呢,沒空見你也是情有可原的。”

她打著哭嗝:“那他為何有空見別的皇子和公主?”

郭娘娘嘆了口氣:“你與他們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

“你出生在七月半,再加之你母妃生你時因難產而亡故,那些人便說你不祥,你父皇自然也不能不顧忌。”

“我真的不祥嗎?”

郭娘娘摸著她的小腦袋,慈愛一笑:“我們三公主這般聰明伶俐,又怎會不祥呢,咱們不用理會那些人說的話。”

她當真不再理會背後的風言風語,也不再奢望父皇的那點寵愛,因為她還有郭娘娘呀,疼她的郭娘娘才是她心底真正的母妃。

但後來郭娘娘也死了,死在了蕭瑟淒苦的冷宮裏。

在那個冬日的夜晚,冷宮連一盞燭火也尋不到,身邊連一個婢子也沒有,唯有她守在郭娘娘身旁,用稚嫩的手臂抱住她,聽著她一喘一喘地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自此,這深宮裏再無愛她之人。

步輦穩穩地停在了太和殿外的臺階下,少女提起裙擺走下步輦,擡眸望去,太和殿帶著皇家特有的氣勢聳立在高處,巍峨、莊嚴,不容侵犯。

一陣微風拂過,吹動檐角的銅鈴,清脆的鈴聲隨風而起,又隨風而逝。

小時候她總喜歡爬上宮中最高的假山,靜靜遙望著這檐角的銅鈴,仿佛看到這銅鈴,她就看到了父皇,如今光陰逝去,當她再次凝望它時,卻只感到了深深的厭惡。

少女吸了口氣,抿緊唇瓣,徐徐走上臺階,腳上的金縷鞋在陽光下閃出星星點點奪目的光輝。

守在殿外的趙富貴躬身迎上來,笑出滿臉的褶子:“三公主來啦,皇上正等著你呢,老奴帶你進去。”

少女嬌嫩嫩地“哼”了一聲,斜了他一眼:“我有腳,不用你帶。”說完徑直穿過趙富貴身側,一個人進了大殿。

燕帝正在案前批閱折子,即使是大白日,殿內仍點了幾盞透亮的燭火,照得四下裏亮堂堂的,也讓燕帝蒼老的臉上多了幾許神彩。

洛染進殿行跪拜之禮,“兒臣應召前來,拜見父皇。”

燕帝過了好一會兒才擡起頭,面色冷淡而疏離:“你還知道有朕這個父皇?”

少女眼眸盯著地磚:“兒臣當然知道,不過偶爾也會忘記。”

“放肆。”燕帝扔下毫筆,筆尖的墨汁都濺到了折子上,“皇後常說你任性刁蠻不服管教,朕念在你年幼喪母,一直不忍對你嚴苛相待,此次獵場之行,倒是讓朕切切實實領教了你是如何任性刁蠻不服管教的。”

少女撇了撇嘴,沒吱聲,歪著腦袋,仍盯著地磚。

她暗暗數了數,從她所跪的地方到父皇的寶座之間有十五塊地磚,地磚那邊便是父皇的華服下擺,下擺底下藏著父皇的腳,腳上穿了一雙繡著青龍的龍靴。

那雙龍靴遠沒她腳上的金縷鞋好看,她的鞋是圓圓做的,上面繡著湘妃色荷花、碧綠色荷葉,鞋口上還鑲了亮閃閃的琉璃珠子。

她最喜歡琉璃珠子了,而她最討厭的就是皇宮,以及眼前這個被她稱為父皇的人。

燕帝見少女不吱聲,加重了語氣:“此次你抗旨不遵,且還唆使宮人欺上瞞下,你可知罪?”

少女擡起瓷白小臉,明明一臉的不服氣,言語卻不得不軟下來:“兒臣知罪,但圓圓和小德子是受兒臣逼迫才欺騙了父皇,兒臣願一力承擔所有罪責,還請父皇能饒過他們。”說完她垂下腦袋,再次伏在了地上。

燕帝冷笑,身子往後一仰,松馳地靠在了椅背上:“小染啊小染,你如今都自身難保了,還想著給罪奴求情?”

“是。”少女氣咻咻地擡起頭,看向寶座上的人,“他們都知我不能去南蠻國和親,不能嫁給一個五旬老頭兒,父皇卻不知。”

“你不能去和親?”燕帝氣得咬了咬牙,從寶座上起身,繞到案桌旁:“燕國建國十幾年,國庫空虛天災連連,外有南蠻與東夷兩國對我虎視耽耽,內有向陽會打著反燕覆周的旗號四處作亂,作為堂堂燕國的公主,唯護國家太平乃與生俱來的責任,你憑什麽不能去和親?”

少女眼裏溋出一汪淚,委屈地扁起嘴:“宮裏有四位公主,憑什麽就是我?”

燕帝一臉慍色,語氣狠厲:“又憑什麽不能是你?”

父女倆隔著半丈的距離,一跪一站,怒目而視。

片刻後,燕帝總算收起厲色,轉身徐徐步回案前,“朕理解你不想去和親的心思,也體諒你想救那兩名罪奴的意願,這樣吧,”他再次坐進了龍椅,手指輕輕叩擊著案桌,一下又一下,似是在等待,又似是在忍耐,“你不是一直向朕瞞著郭妃的遺言麽,那朕給你一個選擇,要麽,你用她的遺言來救那兩名罪奴,要麽,你用她的遺言來換自己不去和親,如此,看你到底要選哪一頭?”

洛染:“……”她的父皇真不是一般的卑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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