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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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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親

正值初夏,暖風陣陣,陽光越過宮墻斜斜地灑下來,將太和殿外的臺階映得一片金黃。

臺階下停了一副步輦,步輦旁守著兩名藍袍道姑,明眼人一看便知,這是流雲觀觀主柳玄機又進宮來了。

燕國建國十幾年,但凡燕帝有難以決斷處,必得傳這位觀主進宮。

此時太和殿內的侍衛早已被屏退,僅留了兩名太監守在門口,燕帝召見柳玄機,旁人是不得近身的,哪怕是皇後來了,也須得攔在門外。

門口的太監一名較為年長,佝僂著背,另一名較為年輕,手裏拿著一個茶罐,裏面裝著燕帝極愛的蒙頂山茶,剛剛往殿外退得急,他也沒來得急放下。

殿內的談話聲時不時地飄過來,都是碎句碎音,聽不真切。

但在某一刻燕帝突然提高音量,驚得門外的太監猛的一醒神,趕忙站直了身子。

燕帝的聲音穿過巍峨的大殿,一字不落地飄到了門口,“玄機覺得是三公主影響了國運?”

“皇上。”是柳玄機的聲音,她雖為道姑,嗓音卻極為寬廣渾厚,稍一提高音量,便有震懾人心的效果:“帝王星勢弱,宮內必有煞星,三公主出生在七月半,是為不祥,何況,她背上還有個看似古怪的胎記,不得不防啊皇上,依貧道看,要想化解這相克的煞氣,須得讓三公主搬出鳳陽殿,搬離皇宮,再去另立府邸。”

空氣沈靜了一瞬,似是燕帝在思考。

片刻後燕帝才開腔,但聲音卻低了下去,只斷斷續續地傳出幾句言辭,什麽“狩獵”、“南蠻國使臣”,還有什麽“和親”。

門口的小太監聽到“和親”二字,腰桿子一閃,手裏的茶罐“啪”的一聲落到地磚上,隨後“咕咚咕咚”滾到了殿前的空地上。

老太監見此眉心一緊,甩手就往小太監臉上扇出一耳光,語氣低得不能再低:“你個狗東西,怎可在此時驚擾了皇上。”

小太監忙屈膝跪地,壓著聲兒,一臉驚慌:“師傅饒命,小的腹痛難忍,才一時沒拿穩罐子。”

殿內同時傳出了燕帝的問話:“門外發生了何事?”

老太監穩住心神,對著殿門口更深地佝下背:“回皇上,小德子腹痛,一不留神摔了茶罐。”

燕帝的語氣裏透出不耐煩:“既然腹痛,退下便是。”

老太監應了聲“是”,提腳撿回滾落的茶罐,繼而揮臂哄趕小德子。

小德子從地上爬起來,哈著腰朝老太監鞠了一躬,轉身踏入殿旁的甬道,直往鳳陽殿的方向小跑而去。

此時鳳陽殿裏,洛染正在歇晌。

輕盈的白色帳幔中,曼妙的少女伸出細細的胳膊,翻了個身,再翻個身,帳幔顫了顫,一只白皙而精巧的玉足從帳幔底端伸出來,瑩白的趾頭如一個個機靈的小腦袋,晃了晃,又縮回去。

守在床釁的婢女上前一步,輕聲問:“三公主睡不安生麽,可是身子不舒坦?”

洛染“哼唧”了兩聲,一骨碌從床上坐起來,隔著薄薄的帳幔,仍可見她烏黑的長發、美艷的小臉及修長的脖頸,聲音也軟糯糯的,“好熱呀,圓圓你快去備衣物,我要沐浴。”

眼下天氣並不算炎熱,但三公主是個火體,怕熱,動不動就流一身汗,歇個午覺更是裏外汗個透,恨不能一日沐浴三回才好。

叫圓圓的婢女出言相勸:“要不三公主再忍一忍,等到了晚上一道去洗,馬嬤嬤都說了,沐浴太多回,易傷元氣。”

洛染從帳幔裏探出一顆汗乎乎的腦袋,黑黑的眸、白白的膚,紅唇皓齒,宛如淩波仙子一般,“那就別讓馬嬤嬤曉得了。”

她說完嘻嘻一笑,伸腿下了床榻,赤足踩在地磚上,腳步如貓兒一般無聲無息,絲質拽地長袍在她腳下如花朵般綻放。

“三公主,地上涼,小心受寒。”圓圓拿著羅襪跟在她身後。

地上才不涼呢,她都要熱死了,少女沒理會婢子的絮叨,提起衣擺,轉身往寢殿後頭的盥室行去。

盥室裏有個巨大的湯池,裏面常年備有熱湯,可隨時沐浴。

少女剛行至池釁,便自行解下領口的系繩,柔軟的絲質長袍“嗖”的一聲滑落,少女玲瓏白皙的身子在幽暗的光線裏一覽無餘,峰巒聳秀,連綿起伏。

後背蝴蝶骨處有塊圓形的玄色胎記,圓乃鏤空,裏面縱橫著纖細的印跡,似是太極,卻又比太極更為覆雜,奇異而精巧。

少女踮起小腳,沿著湯池旁的臺階徐徐下行,很快沒入池中。

剛一觸到那溫水,她便如一尾歡快的魚兒,翻轉著身體,從湯池一側游向另一側,透亮的肌膚在水中愈顯白皙晶瑩,烏黑的長發猶如海澡般飄浮。

洛染在池中游了一圈,剛解了身上的暑氣,婢女圓圓便抱著衣物碎步行來,一臉焦急地站在臺階處:“三公主快些起來吧,小德子來了,說是要見你。”

洛染將腦袋從水裏鉆出來,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眉眼一彎,脆生生地問:“莫非他是來教我剪紙花的?”

小德子手巧,只需一張宣紙一把剪子,便能在指尖開出各式各樣的花朵來。

圓圓搖頭:“應該不是,他說有很重要的事,關乎三公主的前途。”

洛染聞言有些失望,撅了撅嘴,翻身在水裏紮了個猛子,隨後才百般不樂意地從湯池裏起來,更衣時還不忘叮囑:“記得留意冰井務,若是開始頒冰了,趕緊去領冰。”

圓圓低聲應“是”。

待洛染更完衣、絞完發,小德子已在鳳陽殿的前廳裏等了近兩刻鐘,洛染剛一出現,他便“噗通”一聲跪地:“三公主,奴才有重要的事情稟報。”

洛染眨著長長的眼睫,仍是一副沒心腸的模樣:“小德子快起來吧,別動不動就跪。”

她說完轉身坐進旁邊的玫瑰椅裏,一雙未著鞋襪的玉足也順勢從衣擺底下露出來,腳趾頭瑩白潤澤,如晨光裏帶著露珠的嫩芽兒。

圓圓一怔,趕忙拿來金縷鞋給主子穿上,那鞋的鞋口上還鑲嵌了一圈亮閃閃的琉璃珠子,嬌俏得很。

穿好了鞋,洛染這才開口問:“有何要事,你且說來聽聽。”

小德子從地上站起身,緩了口氣,終於將太和殿裏柳玄機說的那番話道出來,末了還不忘提醒,“柳玄機這是在皇上面前使壞呢,三公主可得要防著一些。”

防得住麽?少女眨著幽黑的眼眸思量著,宮裏背後說她不祥的人可不止一個兩個,她早就聽得耳朵起繭子了。

“這不是挺好的麽,若父皇能給我在外另立府邸,我便不用成日拘在這死氣沈沈的宮裏了。”少女不屑地挑了挑彎彎的眉頭,

“可皇上並沒應承另立府邸的事兒,具體說了什麽奴才也沒聽大明白。”小德子抹了把額上的細汗:“不過,奴才聽到皇上說到三個詞兒,什麽狩獵、南蠻國使臣,還有……和親。”

洛染聽到“和親”二字,神情瞬間滯住。

一旁的圓圓也嚇白了臉:“這是何意,皇上是要讓三公主去南蠻國和親麽?”

小德子苦著臉,不知該點頭,還是該搖頭。

殿內一時落針可聞,無人敢出聲。

片刻後,洛染“嗖”的一聲從玫瑰椅裏站起來,踩著亮閃閃的金縷鞋在殿內踱了幾步,“父皇明日便要帶著南蠻國使臣去狩獵了,說不定他就是想借著狩獵的機會讓我面見使臣,以達成和親之事。”

“可……可參與狩獵的人員名單早就出來了,並沒三公主的名字。”圓圓急得話都說不利索了。

“所以,若父皇真有意讓我去和親,必會改主意讓我明日隨行。”少女氣咻咻地“哼”了一聲,身子一歪,蹬掉了腳上的金縷鞋,終於舒舒服服地踩在了涼涼的地磚上,“他們放馬過來便是。”

小德子吸了口氣:“三公主可得要小心行事。”

洛染輕盈地一轉身,踮起小腳退回到玫瑰椅裏,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放心吧,沒事兒,你也早些回去,別又被你師傅發現了。”

小德子心裏七上八下,卻也老老實實地回去了。

待小德子一走,鳳陽殿裏的氣氛便跟著沈下來,平時跳脫好動的少女這會兒也耷著腦袋不吭聲了。

在偏殿歇晌的馬嬤嬤聞信趕來,問清原尾後也慌了神,嘴裏不停嘮叨:“那南蠻的使臣都來好一陣子了,也沒聽說要與咱們和親啦,定是小德子聽岔了。”

又說:“哪怕真要和親,也須得經過前朝商議商議吧,宮裏又不是只有一位公主,怎的偏生就盯上咱們鳳陽殿了,就憑那柳玄機的一句‘不祥’麽,還有沒有公道了?”

“馬嬤嬤,你少說兩句,讓我靜一靜。”洛染支著胳膊斜靠在玫瑰椅裏,羅衣領口也跟著微微傾斜,露出一段細嫩而修長的脖頸來,眼眸半瞇半睜,虛虛地看著殿外的空地。

那片鋪著青磚的空地此時也被日光照得黃橙橙的。

馬嬤嬤掖了掖眼角,“老奴……老奴是害怕三公主真去和親。”

少女扯了個哈欠,黑黑的眸子裏也溢出一汪水,“怕有何用,等著唄,今日天黑之前,若父皇沒派人來傳旨叫我去獵場,咱們便沒事兒,反之,則是躲不過去了。”

馬嬤嬤心焦得聲音發顫兒:“若躲不過去,該……該如何是好?”

少女不開心地撅了撅嘴,慵懶地從玫瑰椅裏起身,拖著逶迤的裙擺赤足行至門外。

巍峨的殿門襯得少女愈加明艷而嬌俏,明晃晃的陽光照下來,在她周身塗上一層耀眼的光暈。

她以手擋額,瞇起眼眸,看向頭頂的太陽。

太陽好大呀,好熱呀。

她討厭熱,就如同討厭這座皇宮,甚至也像她討厭父皇。“要是我有翅膀就好了。”她黯然地嘟囔著,卻並沒回應馬嬤嬤的問話。

在這一日餘下的天光裏,鳳陽殿的主仆幾人開始嚴陣以待,個個面色緊繃,時不時地就要朝殿外張望幾眼,巴望著天色能早點黑下來。

若是天黑了聖旨還沒來,或許就不用操心和親這事兒了。

漏刻裏的時辰在一點點流走,日影徐徐西斜,將殿外那棵海棠樹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暖風穿過樹梢,偶爾傳出一陣嘩嘩的響聲。

就在夕陽將要收走最後一抹餘暉、鳳陽殿的主仆皆慶幸已躲過一劫時,總管太監趙富貴突然出現在了鳳陽殿的大門前。

他身披餘暉,手握聖旨,高聲誦讀:“三公主慧心巧思,聰穎伶俐,甚慰朕心,考慮到三公主天性好動,不拘泥於閨閣,朕特允你明日同去香山獵場狩獵,望做好行前準備,欽此。”

要來的,終究是沒能躲過去!

洛染接過聖旨,涼涼地瞥了趙富貴一眼:“敢問趙公公,是宮裏幾位公主皆要同去,還是僅我一人去?”

趙富貴佝僂著背,笑出一臉褶子:“聖旨上都言明了,三公主慧心巧思聰穎伶俐,頗得聖心,皇上自然只給三公主一人施了恩。”

少女撅著嘴“哼”了一聲,“我知道了,你回去吧。”說完轉身就往回走,壓根兒沒給這位總管公公什麽好臉色,誰叫他對小德子非打即罵呢。

走了幾步後她又頓住,轉頭再問:“南蠻國的國主是個什麽樣的人?”

趙富貴笑得意味深長:“稟三公主,老奴聽聞,那南蠻國的國主乃是一位年過五旬的老頭兒。”

洛染:“……”她怎能嫁給這樣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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