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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你不必為我守孝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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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你不必為我守孝三年

江天雨幕中撐傘而來,說要以身相許的人。

月下折梅叩響小軒窗,說她是天上月的人。

春日遲遲嫁衣如火,和她馬下依依惜別的人。

戰火紛飛兩軍對峙,被她一柄短劍貫穿的人。

辛如練掐著宋硯清的手不自覺地松了松。

她亡夫的眼角就有這麽一顆淚痣。

明明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卻在同一處長了一模一樣的淚痣。

有那麽一瞬間,辛如練甚至覺得眼前的人就是文叢潤。

心頭震撼激蕩,辛如練視線凝在宋硯清身上,眼神卻是放空虛無的,似乎在透過這樣一張臉看另一個人。

不得不說,兩個人的外貌相差很大,是放在一起絕對不會看差的那種。

可辛如練就是覺得有些說不上來相似感。

宋硯清吃痛,因為辛如練突如其來的動作導致後背磕在榻上,震得胸口的傷也跟著隱隱撕裂,不可控地從齒縫間溢出一聲悶哼。

辛如練飄遠的思緒被拉回,目光收聚,落實到身下人。

男子微微蹙眉,一手虛捂著心口,臉色蒼白如紙,鬢角冒著涔涔虛汗,貌似在忍受極大的痛楚。

辛如練順著宋硯清捂著的胸口看去,歉意襲來的同時有些不知所措。

她承認自己這一招狠厲了些,但都是沖著脖子處的命脈去的,怎麽會牽扯到心口的地方去?

除非這位宋三公子此處有傷。

辛如練的目光在宋硯清胸口轉了轉,若有所思。

最後訕訕地收回手,連同滿身殺意也一並卸了去。

“抱歉。”

“抱歉。”

一連兩聲抱歉,從兩個人口中不約而同道出。

辛如練微怔。

不明白宋三公子這一句是什麽意思。

她道歉是因為自己夢魘把他當做大燕副將,誤傷了他。

他又為什麽要向她道歉?

宋硯清悶悶地咳了一聲,唇角掀起一抹清淺笑意:“嚇著你了吧,我沒事的,老毛病了。”

聲線低沈,像是用窖藏了三冬的雪水泡開的香茗,茶的清香和雪的純冽撞在一起,似將整個人間芳菲色都化在了這一盞茶水之中。

饒是此刻臉色慘白,這笑也似三月桃四月柳五月池塘蓮,襯得人病態生姿,翩翩風度。

辛如練眸光閃爍。

嚇倒不至於,她在外征戰三年什麽沒見過。

打著打著不小心被敵軍的彎刀砍破了肚子,腸子掉了一地,自己撿著塞回去又繼續打都是常事。

她起初還以為這位宋三公子的病弱是裝的。

不然怎麽能獨自跑到東南角去偷偷看她熱鬧,慌亂之中還把鞋子踢得老遠,剛剛又是親手抱著她上榻。

種種行為怎麽看都不像是一個垂危的病公子能做的事。

不承想還真是身體抱恙。

再次正色看向宋硯清,辛如練內心五味雜陳。

容貌不一樣,聲音也不一樣,偏偏眼角淚痣晏晏,讓人無端想起心中那人。

辛如練收回的手鬼使神差地轉了個向,順著宋硯清的下頜延伸到他的眉眼盈盈處。

素來握劍開弓毫不含糊的手,卻在這個時候表現出她自己都沒察覺的輕顫。

就在即將碰到那顆淚痣的時候,辛如練突然停住了手。

不,他不是他。

除去容貌不一樣,氣韻也不一樣。

她的夫君像是一望無垠的水,外表看起來親和沒有任何攻擊性,纖弱溫柔,實則內裏堅定,遇強則呈水淹之勢,以柔克剛。

眼前之人雖也柔弱溫潤,但更像是渾然天成的玉,自帶一種出塵的純粹,純粹到似乎只要輕輕一碰,就會龜裂破碎。

看著辛如練的目光從一開始剛醒的迷蒙,變得逐漸清明,最後再轉為說不清道不明的失望,宋硯清呼吸一窒,心頭直跳。

此時此刻,怕他的練兒認出他。

又怕他的練兒認不出他。

這顆淚痣是他在易容時故意漏掉的,沒有任何掩蓋遮擋。

大抵還是覺得自己做得很過分,他不該騙練兒的。

若是練兒因此認出了他,他會全盤托出。

若是沒有認出,他也會如實招來。

他受不了她此刻眼底的失望之色,比起騙她讓她傷心難過,他寧願她把恨意轉移到自己身上。

宋硯清剛要開口,辛如練已經先他一步收回手。

一個翻身下了榻,辛如練沈聲道:“宋三公子請見諒,我要為亡夫守孝三年。”

宋硯清一楞,正欲脫口而出的話硬生生在舌尖打了個轉。

這是沒認出他?

而且貌似還誤會了什麽。

宋硯清哭笑不得。

他的練兒怎麽這麽可愛。

明知道他這個宋三公子不是傳聞中的病弱不能自理,卻揣著明白裝糊塗。

既不拆穿,也不過問,反而還主動給他遞了臺階下。

他又怎麽能忍心繼續騙下去?

伸手拉過辛如練的手腕,宋硯清一個借力,將人重新帶到榻上,欺身而下。

他的動作看起來迅速又直接,卻又很好地顧及了辛如練,護著她沒讓她磕著碰著半點,將人抵在身下時還順帶勾起辛如練垂在肩頭的一縷青絲繞在指尖。

月明星稀,手指映著紅燭幽光,修長螢白如暖玉,鴉青長發縈繞其上,像是一曲蜿蜒在小橋流水裏江南小調,吳儂軟語悠悠綿長,道不盡的繾綣柔情。

迎著辛如練蘊著薄怒的眼,宋硯清唇角笑意淺淺,搶在辛如練發作之前道:“夫人說的哪裏話,為夫就在這兒。”

辛如練眉心一跳。

完全沒想到對方會突然如此,一個不妨被拉得踉蹌,等反應過來時已經被宋硯清禁錮在他的胸膛和床榻之間。

方寸之地,呼吸可聞。

不習慣有人如此靠近,辛如練下意識的就要把宋硯清推開。

剛要動作,聽到宋硯清這句話一頓。

眼前的人笑意溫和風雅,弧度恰到好處,隱隱約約的熟悉,只有響在耳側的聲音是不曾相識,滿面陌生。

又是這種感覺。

總在她幾乎要以為他就是他的時候,給她當頭一棒的割裂感。

宋硯清嘴角始終噙著一抹揮之不去的笑意,浮華流轉,秀若昭昭。

鼻間縈繞著女兒家獨有的芳香,似乎所有的煩憂都在此刻消弭。

心愛的人還活著。

心愛的人在身邊。

世間美好,莫過於此。

想說的太多,宋硯清一時也不知道該從何開口,只得牽著辛如練的手探向自己心口。

掌心之下,那顆有些破損的心臟在一方小小天地裏富有韻律地跳動。

“夫人需記得,若我有一天真的遇難,你不必為我守孝三年,夫人是九天弦月,值得更好的人守護,能擁夫人在懷片刻,已是我此生至幸,雖死不悔。”

一字字一句句砸進耳廓,辛如練半晌沒緩過神來。

心底突然生出一個自己都不敢想的可能。

會是她想的這樣嗎?

她明明親手……

宋硯清見時機也差不多了,揚手就要弄去臉上的易容。

也是此時,一支利箭破空襲來。

窗戶被刺破,稀疏月色從孔洞中湧進,箭頭擦過燃了三分之一的紅燭,燭火瞬間熄滅,室內突然暗了一角,箭矢速度不停,直沖榻上的兩人而去。

宋硯清再也顧不得拂去臉上易容,攬住辛如練的腰就要避開。

幾乎是同時,辛如練也抱住了宋硯清,帶著他就要躲去。

二人十分默契,就勢從榻上往外一滾。

箭尖貼著宋硯清的脖子飛過,帶起疾風烈烈,最後鏗然紮進墻壁,頓時以箭頭為中心,壁上瞬間浮現一個巴掌大的蛛網裂痕。

隨著利箭入墻,頭上屋瓦一陣響動,不過剎那,瓦碎頂掀,洞開一個足有兩臂長的圓形大口。

天光乍破,三個黑衣人躍足而下,位置正好是床榻之上。

粉塵彌散間,黑衣人手裏攥著的銀白長劍已經帶著雷霆之勢朝榻上砍去。

速度之快,力度之大,剛才還完好的拔步床轉眼間變得粉碎。

門窗被大力破開,刀光一閃,又是幾波黑衣人闖入。

辛如練面色轉沈,眸底一片清寒。

殺手,還是個個武功都不低的殺手。

辛如練護在宋硯清身前,掄起就近的椅子砸在撲過來的刺客頭上,一個擡腳挑出對方手裏的長劍,順勢奪過和圍攻而來的黑衣人迎上拼殺。

一劍劈下,辛如練明顯感到力不從心。

單從速度和攻勢來說,遠不及自己以前的千分之一,動作雖不至於僵硬,但殺傷力全無,看起來就像是個剛學會拿筷子就抱著武器胡亂砍打的孩童。

辛如練心下一嘆。

在此之前,她一直都在欺騙自己,就算沒了武功也沒什麽的,大不了學醫學毒,以長補短。

可事到如今她不得不承認,沒了武功的她就是個廢人,就像現在,她連劍都快要提不起了。

宋硯清也發現了這一點。

他的練兒明明武功非凡,不輸於他自己,怎麽會突然變成這樣?

辛如練周旋在黑衣人中,右手打不動就換左手,左手受不了就踢倒一切能阻擋黑衣人腳步的物件。

唯一不變的就是她一直死死守在宋硯清身前,未讓黑衣人傷他分毫。

只是在她沒看見的地方,那些意圖靠近她的黑衣人一個個莫名倒下,夜色暗湧,每倒下一個黑衣人就有一顆紅棗掉落地上,混入不起眼的角落。

辛如練最開始還以為這些人是來找她尋仇的,畢竟她在戰場上殺人無數,以往也不是沒有碰上敵軍家人雇殺手來刺殺的情況。

但很快,辛如練發現黑衣人都在有意無意地避開和她正面沖突,重心全撲在宋硯清身上,招招致命。

十幾個來回之後,辛如練幾近力竭,眼見著黑衣人的長劍就要落在宋硯清身上,辛如練想也不想挺身一擋。

黑衣人眼裏滿是驚懼之色,想要收勢已經來不及,劍刃劃過辛如練纖細的脖頸,一條血線噴薄而出。

宋硯清正對付暗處的一個黑衣人,餘光瞥見辛如練受傷,手裏的紅棗驚得再也握不穩,稀稀拉拉落了滿地。

一腳踢開刺劍的人,宋硯清抱著辛如練,顫抖著手捂住她脖子上的傷口。

“練兒……”

話音未落,暗處的黑衣人見勢急忙上前,一把長劍從宋硯清背後刺出,直捅破抵達前胸。

劍尖染血,月色下如魅鎖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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