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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只見過三面的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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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只見過三面的夫君

風掠四野,濃厚的血腥氣籠罩在兩軍交戰的上空,映得殘陽似血。

“辛將軍,投降吧,你們僅剩三千人,如何對戰我們一萬人?”

說話的是大燕的副將,聲音粗獷,是久經草原風霜的淩厲。

辛如練充耳不聞,眸若寒星凝著霜雪,沾著血跡的手熟練拉弓搭箭,帶著視死如歸的決絕,弦如滿月一觸即發。

知道勸降無用,副將立即從後面推出一個人擋在自己身前:“辛將軍且慢,你看這是誰。”

辛如練動作一頓。

被推出來的人一身白衣纖塵不染,跟戰場上揮灑的血與汗格格不入,臨風而立宛若一縷蕭瑟青煙,似乎隨時會隨風消散。

墨發飛舞間,棱角分明的臉在斜陽下影影綽綽,眉目如畫,氣韻若水,本是溫潤書生氣,眼角一顆淚痣卻生生飛出幾分魅惑。

正是她的夫君——文叢潤。

對面副將的喊話還在繼續:“聽聞辛將軍大婚當日堂還未拜成便領旨赴戰,說來還是我們大燕招待不周,想著辛將軍大半年未見得自家夫婿,今日狄某便做個順水人情,讓辛將軍和‘辛夫人’見上一見。”

聞言,辛如練扣著箭矢的手緊了緊,青筋暴起如山脈,身上散發的寒意猶如無底深潭,單是看一眼便覺膽寒。

凝著文叢潤,辛如練眼底殺意漸漸退去,半晌卸了箭松了弦。

半年,原來竟這麽久了。

記得第一次見他時,他穿的似乎也是這身白衣,淺淡如雲,皎潔比雪,一擡眼,拂面清風不及他疏朗,一勾唇,山間明月不堪他溫柔,即使在淅淅瀝瀝的雨天裏染了泥垢也軒然霞舉,翩然風致。

都說衣裳襯人,辛如練卻覺得她的夫君把白衣穿得獨一份脫俗出塵,如仙如畫如詩。

半年光景未見,現在遙遙相對,恍若隔世。

副將一拍文叢潤肩頭,桀桀直笑:“要我說,辛將軍你沒拜完堂就來打仗是正確的,瞧瞧,就‘辛夫人’這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小雞崽樣,真要入了洞房,到時候哭的指不定是誰哩,不如辛將軍過來,到我們大燕來,我們也好給‘辛夫人’展示展示我們大燕兒郎的威猛。”

此話一出,副將身邊的兵也跟著哄笑,各種葷話不堪入耳。

“欺人太甚。”一旁的將士氣得臉紅脖子粗,提著長纓槍就要沖上去殺個你死我活。

士可殺不可辱,侮辱他們將軍的人都該死。

辛如練長臂一橫,攔下他的動作,鳳眸狹長蘊著天邊的熹光,微涼,眉目清冷,臉色肅然,既沒有被言語侮辱的惱怒,也沒有被調戲的羞憤。

擡手把弓箭拋到將士懷裏,辛如練揩掉嘴角的一抹殷紅,語氣淡淡不辨情緒:“好,我過去。”

她的聲音凜凜如驚破夜色的風,縱然沒有副將的粗闊,卻颯爽利落得在場的人都能聽見。

“將軍。”身後的眾將士連連出聲阻攔。

敵軍司馬昭之心,此舉本就是以將軍夫君性命相挾逼將軍投降歸順,他們怎麽能讓將軍以身涉險。

辛如練做了個少安毋躁的手勢,重申道:“我,一個人過去。”

這句話既是對大燕敵軍說的,也是對她身後的將士所說。

是對敵軍的昭告,更是對己方將士的命令,不得輕舉妄動的命令。

主動卸掉身上的武器,辛如練示意大燕敵軍自己沒有威脅,隨後向著副將和文叢潤所在是方向而去。

長風吹徹,軍旗獵獵。

辛如練一步一行,前方是虎視眈眈的大燕敵軍,後面是想上前卻不能上前一臉焦急的將士。

越近,文叢潤的面容越清晰,他嘴角始終掛著一抹笑意,像是久別重逢的欣慰,又像是落入敵手的致歉。

隨著辛如練的行進,大燕士兵陣列漸漸留出一個豁口供她走來,每人手持大燕的特制彎刀,眼裏流露出警惕與興奮。

警惕是怕辛如練使詐。

九州五國中唯一的女將軍,聲名如雷貫耳,二九年華用兵如神,戰場上稱霸天下,打仗這半年來他們沒少見識過辛如練行兵布陣的手段,在她手底下吃了不少虧,從開始的十萬大軍,損兵折將到現在只剩一萬人,實在是不能不防。

至於興奮,一是因為他們大燕尚武慕強,之前言語上雖對辛如練多有不敬,但說到底對於這位大名鼎鼎的辛將軍還是抱著一種敬佩之意,二則是因為辛如練孤身一人來他們營內,不帶武器,不帶將士,只要拿下她,大齊必敗。

辛如練每近一步,大燕敵軍便跟著她的步伐漸漸從四周靠攏,呈合圍之勢。

彎刀迎著斜陽反射出嗜血的光,叫囂著似乎要把人吞沒在其中。

面對數量上明顯壓制的大燕敵軍,辛如練面色不改,一路逆光而來,眸光清肅冷靜得出奇,直到站在文叢潤跟前,看著熟悉又陌生的容顏,辛如練一時感慨萬千。

夫君。

這是她的夫君。

是她沒拜完堂就奔赴戰場撇下的夫君。

也是她迄今為止只見過三次的夫君。

初見,她救了他。

再見,她嫁了他。

現在,她要殺了他。

副將一手挾持文叢潤,一手拿彎刀抵著他脖子,刀刃鋒利,肌膚白皙,壓在文叢潤的脖子上很快便見了血。

見辛如練真到了自己面前,全程沒有耍花招,副將不由得哈哈一笑:“想不到戰場上威風八面的辛將軍也會為情愛所困,還真是……”

後面的話還未說完,聲音戛然而止。

辛如練指尖微動,一柄短劍自手臂護甲脫落,直刺向文叢潤心口。

人還未動,劍已先出。

短劍貫入文叢潤胸口,沒有片刻停滯再從後背穿出,又毫不遲疑地捅進副將心頭要害。

不偏不倚,一劍穿心。

不多不少,一擊致命。

速度之快,副將甚至還未來得及反應,手裏的彎刀不受力松了松,兩眼瞪著辛如練,瞳孔放大滿是震驚。

溫熱的血拋灑在辛如練額角,順著眉睫砸落,眼前立刻被暈染紅了一片。

那是她夫君文叢潤的血。

文叢潤嘴角的笑意甚至還未消散,胸口的血順著劍柄不斷翻湧,在衣襟上開出瀲灩的花,一如當初穿的嫁衣鮮紅,鮮紅得刺目。

伴隨著辛如練手起劍落,她身後一直盯著這邊動向的將士齊齊出動,趁著大燕敵軍群龍無首,包抄合殲。

兩軍廝殺。

號角聲淒淒嗚咽,戰馬陣陣嘶吼,刀槍碰上劍戟,冷兵器發出的聲響鏗鏘森然。

不斷有血飛濺,不斷有人倒下。

辛如練首當其沖,不再看文叢潤,劈手奪過副將的彎刀,轉身投入戰場,和大燕兵士殊死搏鬥。

此次戰役長達半年,打到現在雙方都是強弩之末,三千人對戰敵軍一萬人,硬拼是萬萬不能的,只能智取。

還未正式開戰前辛如練就已經和部下約定好,以斬殺敵軍首領為信,舉全軍之力殲滅大燕敵軍,誓死捍衛大齊國土。

原本是要取他們鷹帥性命的,今日不知怎的,未見鷹帥,領兵的是個狄姓副將。

不過不管是誰,辛如練要的只是領頭人的命。

這是她的計。

她料到了敵軍會在今天誘她投降,也料到了敵軍會不擇手段,唯一的意外就是沒料到文叢潤會被擒。

血色席卷天地,屍骨堆積成山,刀光劍影你來我往,新傷舊疤疊拼如潮。

累、疼、麻木不斷沖擊四肢,眼皮沈重頭腦混沌,倒下的那一刻,辛如練恍惚記起半年前自己回京述職。

江天雨幕中,白衣書生撐傘自風雨中來,傘上青竹俏枝,傘下公子獨立,春雨如油,長風送袖,他背襯一蓑煙雨,眼角淚痣點化出無邊風月,翩翩如似畫中仙。

幾個無名匪賊見書生生得貴氣,又是獨自一人,便生了歹意,攔住白衣書生想要搶些錢財。

白衣書生對上匪賊沒有露出半點懼怕之意,得知匪賊為財,當即從懷裏掏出幾本書遞過去。

“書中自有黃金屋。”

聲音溫潤,一如他的人,像是無瑕的美玉,嘈嘈切切融在這一方春雨之中。

遞出去的書本翻看的痕跡很重,東風乍起時吹開了前面幾頁,裏面勾勾畫畫做了很多筆記,字體雋秀溫雅,其形如鶴,其韻如竹,任書生的衣角和鞋襪都濕透了,書本也完好無損。

匪賊不識字,聽得白衣書生此番話頓感被羞辱戲弄,怒從中起,當即就要取書生性命。

路過的她正好瞧見這一幕,想也沒想抄起手裏的油紙傘就奔了過去,以傘為器,飛雨連綿,轉眼便將幾個匪賊打趴下送官府。

白衣書生受了傷,許是受了驚嚇昏迷不醒,她只好把人帶上,讓隨行隊伍的醫師好生瞧看,想著等人醒了再送走不遲。

只是人還沒送走,白衣書生蘇醒後,抓著她的袖子,一臉認真:“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

音色盡褪,眼前浮現的畫面一轉。

天氣晴好,春風和煦,書生換上了大紅喜袍,素來只穿白的他在喜服的映襯下仙氣不減,更多了幾分難以訴說的魅色,仙與魅,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在他身上完美契合。

書生牽著紅蓋頭下的她,眼底蘊滿了一江春水,唇角始終勾著,弧度如月色升暈,笑意似花樹堆雪。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正要夫妻對拜之時,聖旨來了。

大燕來犯,敵將鷹帥點名讓她迎戰,否則大軍壓境,屠城掠影。

迫於壓力,皇帝只能下旨讓她速速帶領三萬將士趕往前線。

軍情緊急,她顧不得再多,掀開蓋頭領旨,身上的嫁衣都未來得及換,當即點兵,整裝待發。

翻身上馬那一刻,她自覺對不住書生,便回身沖他道:“待我回來,定給你補一個完整的婚禮。”

書生追了出來,暖陽之下嫁衣如火,灼得人的心也似著了火,心口莫名火燒火燎的疼。

她高坐馬上,書生立於馬下。

一馬之隔,仿佛隔了千山萬水。

書生眼角淚痣微微濕潤,眸中笑意淡去,化為暈不開的濃濃憂色,緊抿成線的唇動了動,似乎要說些什麽,半晌只小心翼翼地吻了吻她的手指:“好,我等你平安回來。”

容色消去,畫面再變。

下一刻,硝煙四起,書生被大燕副將持刀抵在身前。

她手裏的短劍刺入他的胸膛,貫穿整個心口。

利刃與肉丨體接觸的聲音猶在耳畔,血染紅了他的雪色白衣,毫不留情將他淹沒吞噬在這一方戰火中。

那一瞬,書生眼裏滿是驚詫、不解和震蕩,淚痣點血,最後熔成一柄尖銳的利劍,直把人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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